第二十章

作品:《神封英雄坛

    姜惑望着浅那冰雪肌肤、清丽容颜,一时意乱情迷,脱口道:“你怎么不救救我的心?”一言出口,既觉吐出了久蛰于胸中的秘密,又觉唐突佳人,面上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她。
    浅并无怒色,只是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吗?”姜惑一时怔住,嘴边涌上无数答案,却不知哪个才是正解。才发现虽然对她已十分熟悉,这一刻忽又觉得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她。
    浅的目光投向远处,如自言自语般道:“弟弟小时候很淘气,但父母总是宠着他,我就很不服气,甚至暗暗忌恨他,处处找机会与他作对。有一天,我不小心打坏了父亲的一件玉器,却故意冤枉说是弟弟打坏的,父母知道弟弟向来顽劣,自然相信是他闯的祸,根本不听他的分辩。唉,那天也不过轻轻责骂弟弟几句,但他却哭了整整一夜。我听着弟弟的哭声,忽然觉得好后悔。那天晚上我抱着弟弟放声大哭,请求他的原谅。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相信一时的情绪,而应该真正懂得自己的心。只有凭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姜惑一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父亲祁蒙的话:“你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对你也是一样。”浅直视着姜惑的眼睛,“我无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真正在意你,至少我不能像闻姑娘那样不顾一切喜欢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更不能肯定你对我是否只是一时的动心。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更不愿意日后后悔。所以我宁可让自己远离你一些,好让自己的心在等待和思念中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姜惑从未想过浅会对自己如此坦露心声,思潮起伏无法平息:“我能等到你的答案吗?”
    “你一定会等到的。”浅笑了,“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闻姑娘吗?并不仅仅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有时我很羡慕她,因为她可以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去喜欢一个人,或许我生性淡泊,从不会和别人争什么,但我很希望当自己确定要一件东西时,也能有如她一样的勇气。所以,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半分给她,并且不要她的感激,哪怕赌的是自己的生命。”
    姜惑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们死,决不会!”他的语气是那么用力,仿佛替代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承诺。
    “其实我本不打算对你说这些话,刚才之所以没有和弟弟一起走,是因为我还有件事要证明一下。”随着浅温柔的语声,她慢慢地卷起左臂衣袖,露出那一道紫色胎记,拉住姜惑的手轻轻放在上面。
    姜惑手指刚刚接触到浅的肌肤,那道胎记突然半拱而起,钻入他指尖中,霎时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一种畅美难言的感觉流遍两人全身,想念、理解、思慕、依赖、快乐、满足、幸福……种种情绪混为一体。
    浅微笑着松开手,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丝不甘:“哼,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不等那一抹嫣红漫上她美丽的脸庞,转身离去。
    姜惑呆呆地望着浅的倩影消失在远处,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未褪散的余温。他慢慢地蜷指握拳,仿佛要紧紧握住那分纠缠在心头、盘绕不舍的一分情缘。
    或许是那“续气赎魂术”的功效,闻笑笑身体虽依然虚弱,但精神已恢复大半。见姜惑归来神情惘然,撅着嘴调侃道:“真是难舍难分啊,姜大哥你为什么不叫浅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呢?彼此至少有个照应。”
    姜惑神思不属,随口道:“难道你就不忌她么?”一语出口方觉不妥,虽然闻笑笑对自己的感情旁人皆知,毕竟从未公然诉之于口,何况自己这句话也分明承认自己与浅的关系颇为暧昧难言。
    闻笑笑神情惊讶,绝无伪装:“我为什么要忌她?难道只准我喜欢你,就不许别人喜欢你么?浅姐姐通情达理,性情温柔,人又生得那么美,我若是你定会喜欢她。”
    姜惑想到方才与浅的一席话,心里酸甜交加,怅然若失。
    闻笑笑白他一眼:“喂,你可不要太得意,我现在喜欢你可不代表以后也喜欢你,说不定哪天惹得本小姐不高兴,赏你一剑。”
    姜惑本就性情豪爽,听闻笑笑直承喜欢自己,又毫不扭捏作态,也不再和她客气,哈哈大笑道:“你早就闹着要与我比剑,还以为我当真怕你了。朝歌第四很不起么?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好好比一场。”
    闻笑笑一撇嘴:“才认识你时,瞧你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特别生气,只想给你一点儿教训。哪知道你这家伙看起来土头土脑,竟然那么厉害,连朝歌数万大军都拿你无可奈何。偏偏你一身本领又不用在正道上,还和费仲那奸臣混在一处,真是令人惋惜。”
    姜惑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夸张地叫:“怪不得那时闻姑娘总是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原来竟是恨小弟不成才,果然用心良苦啊。”
    “呸,我才不管你成不成才。”闻笑笑回想起与姜惑初识的情景,娓娓诉来,眉眼都笑成了一条线。姜惑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闻笑笑继续道:“你在摘星楼上被苏后逼着跳入虿盆之中,我只道你定然无幸,还偷偷哭了几次。唉,直到在那僻静山中,看到师父一剑刺向你时,我不顾一切挡在他剑下,那一刻,我忽然就想明白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是那么开心那么快乐,仿佛重新找回了曾丢失的最心爱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想永远保留下去……”
    姜惑听闻笑笑尽诉心事,又想到她这些日子来在江湖上苦寻自己,此次又从巨人手中舍命相救,心中甚是感动:“你重伤未愈,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吧。”
    闻笑笑却道:“我一定要说。万一有天我突然死了,而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岂不是太冤枉了。”一滴眼泪从她眼角顺着脸颊滑下。
    姜惑忍不住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拭去她的泪。
    闻笑笑伏在姜惑怀里,抽噎道:“我可不是怕死,只是怕再也看不到你。但是我又好担心,据说人死的时候很难看,我可不愿意你瞧见我那个模样,如果救不了我,你就把我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去……”越说越是难过,泪水涟涟落下,楚楚可怜。
    姜惑心头大恸:“我决不会抛下你,就算救不了你,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闻笑笑定定望着姜惑,忽又笑了:“我真傻,你那么有本事,一定能想办法救我,以后可不许笑话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叫我闻姑娘了,就叫我笑笑吧。”姜惑重重点头。
    闻笑笑失血过多,呢喃着沉沉睡去。
    姜惑轻轻放下闻笑笑,挖个大坑把巨人的尸体掩埋。心想那独息之剑必是有人缚于巨人臂上,自己是否应该去山洞查看一番?转头望见熟睡中的闻笑笑,又想到浅与她性命相系,恍惚中仿佛觉得她已化身为二,只想早日治好她的火毒,无心再理其他琐事,抱起她大步往北行去。
    闻笑笑胸口伤势虽重,但她自幼习武,体质极佳,加上姜惑悉心照料,又时时渡功于她,几日后已迅速复原。只是那独息之剑上的火毒深藏于她内腑,难以根除,虽已是寒冬腊月,却常常烫得双颊赤红,皮肤干裂。姜惑每日寻来高山积雪化水给她服用,依然无甚功效。
    两人一路向北,遍寻高山幽谷,却根本找不到那传说中的千年雪莲、人形首乌。姜惑眼见着闻笑笑一天天憔悴下去,苦思无计,愁眉不展。反倒是闻笑笑怕姜惑替她担心,想出百般花样逗他开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无话不谈。姜惑把自己的身世尽数告知,连破界使命亦不隐瞒,但也不知是怕闻笑笑内疚,还是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他并未告诉闻笑笑浅用“续气赎魂术”相救之事。
    闻笑笑本来对姜惑在朝歌认苏妲己为母之事颇为耿耿于怀,此刻得知真相,去了隐忧,对他更是倾心不可自拔。姜惑被闻笑笑一片痴情所动,两人感情日笃。
    行了两月有余,但见山野冰封,漫空雪舞,已是人迹难至的极北之地。这一夜姜惑猎杀一头大熊,两人便在旷野星光下引炊造饭。熊肉粗糙,又无盐味,吃得闻笑笑连连皱眉,口中却笑道:“以往吃熊掌细嫩可口,还以为熊肉定是珍馐美味,想不到竟如此难咽。”
    姜惑切下一块熊掌递给她:“只怕是我的烹饪手艺不佳,暴殄天物。”
    “唉,谁叫我小时候只喜欢舞刀弄剑,早知道就多学些针线女红烹饪之技。”闻笑笑口中说笑着,一面把熊掌喂到姜惑嘴边,“我吃熊掌吃得腻了,还是给你吃吧。”
    姜惑知她自幼长于太师府,锦衣玉食,这一路上受了不少委屈,却从不叫苦,反而处处照顾自己。又想到三月之期将至,她体内火毒愈盛,常常晚上烧得辗转反侧,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听到她的呻吟声,又是歉疚又是心疼,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隐隐发红。
    闻笑笑见姜惑闷闷不乐,故作生气:“喂,我还没有死,你为何愁眉苦脸?”
    姜惑强笑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被烟眯了眼。”
    闻笑笑信以为真:“我来给你吹吹。”才一起身,忽觉一股热气由肺腑中直蹿喉头,忍不住大声呛咳,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头栽倒。
    姜惑大惊,连忙抱住闻笑笑,但见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吐气间似乎都喷出一股热浪来,虽只穿着一件单衣,身体却是火热烫手。他连忙渡功给闻笑笑,却感应到她体内经脉紊乱,内息时缓时急,输入的功力如泥牛入海,竟是丝毫无效。
    闻笑笑神志迷糊,口中喃喃念道:“好热啊。”
    姜惑端来雪水喂她,才一入口,却被她一阵猛咳尽数吐了出来。姜惑六神无主,却听闻笑笑继续道:“姜大哥,你不要走。”
    姜惑强忍心痛,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闻笑笑道:“我怕是快死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姜惑喝道:“你不会死的,安心躺着,不许再说话。”
    闻笑笑摇摇头:“我知道我的伤救不好啦,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
    姜惑长叹一声:“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也答应你。”
    闻笑笑气息急促,语不成声,指着远处一座山峰道:“我若是死了,你就把我葬在那高峰之下,而且要在我坟前守灵三年。三年后,你再去继续完成你的使命……”
    姜惑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点头以示应允。
    闻笑笑凄然一笑:“我知道姜大哥一诺千金,你既然答应了我,纵死亦放心了。”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复又昏迷过去。
    姜惑刹那间明白了闻笑笑的用意,她是怕自己重回中原遇见盖天华与宇文乾泽等人,才故意订下三年之约,料想三年后时过境迁,或许会令盖天华等人改变主意。想不到她命在旦夕,仍然挂念自己的安危,如此情深义重,实令自己无可回报。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虎目含泪。
    又想到浅与闻笑笑性命相系,若是她伤重不治,亦是害了浅。姜惑一时心头气苦,自己虽身怀异能,徒有一身本领,却救不了眼前的闻笑笑与远在天边的浅,一股恨意直蹿入胸,大叫一声跳起身来,手持独息之剑指天而啸:“你们这些自诩神通的天界神灵,不但害我与父母离散,还要夺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姜惑必会穷毕生之力,让你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独息之剑被姜惑神功注入,“丹盖”之玉红光大盛,剑尖射出一道沛然剑气,直冲云霄。剑气掠过头顶上一株大树,轰然断裂,一截树干坠下,碰在独息之剑锋处,“桂魄”之玉蓦然弹出青芒,护住姜惑全身,将树干绞得粉碎。
    姜惑心头灵光一现,“桂魄”之玉性寒,岂不正是火毒的克星?又想到崇林子曾说闻笑笑乃是独息之剑劫缘之人,莫非治她火毒之法正应着落在此剑之上?反正此刻无法可想,索性行险一试。
    当即姜惑转身抱起闻笑笑,小心地将独息之剑嵌有“桂魄”之玉的一面贴在她后心上,同时以指弹剑,“铿”然一声脆响,指力激起“桂魄”防御之功,青芒罩住两人全身,一股阴寒之气注入闻笑笑的体内。
    闻笑笑原本赤红的面色闪过一道青气,虽未睁开眼来,口中却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姜惑大喜,手指连弹,将“桂魄”之玉激起的寒力源源不绝传去,只觉怀中闻笑笑颤抖不休,原本火烫的身体已渐渐降温。如此持续半炷香的时间,闻笑笑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啊,姜大哥,我还未死么?”一语未毕,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姜惑一惊,不知是否她身体虚弱受不起寒力,连忙停功收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笑笑面色惨白:“我腹中好难受,但好歹不那么燥热难当了。”又是几口血喷了出来,沾了姜惑一身。
    姜惑喜道:“我真是个傻瓜,费了好大的工夫找寻灵药,原来这独息之剑就可治你的伤。”
    闻笑笑却道:“我背上是独息之剑么,为什么这么冷,快拿开它吧。”蓦然大叫一声,重又昏迷过去。与此同时,一道汹涌的热浪从独息之剑上传入姜惑手中,重又激起“桂魄”之玉的能量,青光红浪在剑上交错,如幻彩霓虹。
    姜惑连忙收剑,只觉闻笑笑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似乎伤势更重了一分,而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渐渐僵直。姜惑手足无措,慌得抱着她大叫:“笑笑,笑笑。”她却奄奄一息,眼见亡命在即。
    姜惑枯守良久,眼见闻笑笑再无回应,诅天咒地,魔意狂生,仗剑于野,乱劈狂砍,若是此际眼前有千军万马,他也必是冲入阵中大开杀戒。直舞到天色渐明,方觉一种淡淡的疼痛由心底渗出,越来越强烈,直至痛得心口麻痹,再无感觉,方抛下独息之剑,呆坐在闻笑笑身边。原以为自己对她只是一份感激,如今才明白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情深如斯。又想到千里之外的浅不知是否也会因此香销玉殒,再也按压不住悲伤,怔怔落下泪来。
    “姜大哥,你哭了!”
    姜惑恍然清醒,却见闻笑笑已睁开双目来,清澈的眼眸仿如那新叶晨露,映透着自己的影子。姜惑一时悲喜莫名,如梦如幻,分不清她是真的复原如初,还是自己在梦中与她重会?
    两人互视良久,闻笑笑伸手抚去姜惑眼角泪痕,轻叹道:“能见到你为我流泪,真想从此死去,再不醒来。”
    姜惑大叫一声抱住她:“太好了,你的伤完全好了吗?”却觉她左边身体火烫如昔,右边身体却是寒意渗骨,冻得簌簌发抖。
    闻笑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只是觉得身体又冷又热……”见姜惑脸色微变,又笑道,“可是我很开心啊,因为直到此时才知道你也是那么关切着我。”随着她的说话声,右半边身体已不再发抖,体温重又慢慢升高,比起前几日更甚。
    姜惑细察闻笑笑神色,又探她脉象,暗中叫苦。
    原来闻笑笑身上火毒本将发作,却被“桂魄”之玉的寒力强行逼回体内。寒热两气在肺腑中交战不休,更令她元气大伤,起初寒力更甚,所以她手足冰冷,全身僵直,但最终缠绵数月的火毒占得上风,将寒力尽数迫出体外。此刻虽暂续一命,一旦火毒卷土重来,再度发作之时,必然无救。
    闻笑笑看姜惑神色紧张,亦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反而安慰他道:“你何必难过,总算老天爷还能再让我与你有几日的相处,夫复何求?”
    姜惑不语,只是紧紧抱住她。他知道火毒已深入膏肓,就算此刻能及时找到灵药,恐怕也已无法挽回她将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