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劫缘情缘
作品:《神封英雄坛》 “惑儿,惑儿……”
在昏迷中,姜惑的耳中传来一声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姜惑蓦然睁开眼,只见乱石中一个黑衣人若隐若现。心中灵犀忽现,泪水如泉般涌出:“父亲,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了,在地府中与父亲相遇。
在这漆黑如墨的空间中,祁蒙的身体在数块大石的夹缝中弯曲着,仿佛只是一个薄薄的影子。
祁蒙柔声道:“惑儿,我很想念你……”姜惑第一次听到父亲祁蒙的声音,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无数与父亲相处的片段浮现脑海,激荡心怀,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祁蒙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轻抚姜惑的头发,却终于犹豫着止在半空中。姜惑探出手去,迎向父亲的手掌。然而他的手依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祁蒙的手,仅仅握住一片虚空。祁蒙这一次的出现虽然可以出言发声,却仍旧是没有形体的幻影。父子相距虽近,却如咫尺天涯,相比这些日子以来的苦苦想念,此刻的情形更令人备受煎熬。
姜惑想到这地底深处不见光线,祁蒙应该不用避讳光线,急切地道:“父亲,孩儿可以看看你吗?”尽管,父亲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祁蒙苦笑一声,轻轻取下头罩,露出面容。但在他的脸上,除了双眼与口鼻的位置上有几个大洞外,竟然是一片令人惊异的空白,莫说无从辨识原貌,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姜惑大叫道,泪水涟涟而落。
祁蒙叹道:“献祭于‘十血祭’中的十名勇士皆有画像,才能附魂灵于其上,历千年而不散。但我当年并非自愿,而是因为杀了蚩尤帐下大将龙钏子才不得不替之献祭,虽仍可借魂而生,体貌形神却无法恢复,只能游荡于人、魔两界之间。既使在幻谔之镜中可与你母子相会,亦因割伤龙钏子咽喉之故,而无法在幻镜中开口说话……”
姜惑大哭:“父亲请放心,孩儿必会完成破界使命,救你脱困。”
祁蒙再叹:“若你真如此想,今日我也不必来见你了。”
姜惑不解:“父亲此言何意?”
祁蒙不答反问:“如果我希望你放弃使命,你会怎么办?”
姜惑怔住,凝神思索一番,朗声道:“在孩儿心中,是否完成使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亲人团聚。只要可以与父亲在一起,孩儿别无所求。”这一刻,姜惑又想到恩断义绝的母亲苏妲己、以及死在苏妲己手里的妹妹小婉,更觉黯然心伤,想到这里,姜惑决然补充道,“但如果完成破界使命是救出父亲的唯一方法,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唉。”祁蒙长叹,“但你可曾想过,为了你我父子的团聚,或许将会拆散成千上万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庭?”姜惑无语,事实上自从听到师父且诺和几位师叔说出破界使命的前因后果后,他就已知道一旦打开魔界之门,必将是天下苍生的一场大劫难。
祁蒙继续道:“三千年以前,我本是炎帝神农氏帐下勇士,深受他济世万民的思想影响,满怀抱负,只想着为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后来炎帝在华怡山蒙难,战乱四起,再起纷争,纵观天下各部族,唯有黄帝姬轩辕情操高尚,仁厚处政,可配神州君王之职,故转投其帐下效力。涿鹿一战,虽身死于蚩尤之手,明知凭借‘十血祭’咒语,待魔灵完成破界使命后即可令我复魂转世,亦不改我之信念。任蚩尤百般诱惑千般胁迫而不愿从其命……事实上蚩尤也并非最后一幅画像中的献祭勇士,所以‘十血祭’后徒具神魂而无形貌,虽身为起咒之人,却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心志,再加上黄帝姬轩辕集天下兵刃铸成的九鼎镇伏之力,只要我能一意坚持,即可破解这‘十血祭’之咒。唉,若真是如此,我决不肯入那幻谔之镜,自然不会有遇见你母亲的机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孩儿你的存在了……”
姜惑听得胆战心惊:“那父亲又为何改变主意?”
祁蒙苦笑:“你可知这三千年以来,我终日藏身于地底之中,不见天光,在孤独中挣扎,在寂寞中哭泣,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你说,我又凭什么要替那天下苍生经受这些苦难?”
姜惑听祁蒙如此说,不由想到自己脱出幻谔之镜时那些经历数百世轮回的恶梦,对父亲的体会感同身受,心头魔意暗生,大叫道:“父亲说得对,只要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得快乐,又何必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们并没有义务为了天下苍生而白白牺牲自己……”
祁蒙眼神复杂,望向姜惑:“惑儿,你可知道吗?听了你这些话,为父既觉心伤,又觉欣慰。”
姜惑垂头沉思:“我能理解父亲为何心伤,却不知因何欣慰?”
祁蒙缓缓道:“你身为魔引,天生就为破界使命而存于,但至少在你言语中依然看重亲人与朋友,有此想法,亦不枉我对你十余年的教诲了。”
姜惑闻言一震。他早已发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常常有我行我素的狂暴,亦时时有顾全大局的慎重,尤其对亲情难以割舍,这些相互矛盾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他复杂难解的性格。
祁蒙续道:“也幸好有那幻谔之镜,让我在与娇妻爱子相处的时光里,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莫大的幸福与快乐。所以我不愿再为一己私利剥夺天下人的幸福,在那幻谔之镜中的十二年里,我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我却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影响魔引——也就是孩儿你的本性。所以我教你武功却从不滥杀无辜,教你抚琴化去戾气,更有你母亲循循教诲你做人的道理,如今看来,我们做父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废,‘十血祭’虽不可逆转,但至少你还可以凭自己的本心重新做出选择,并因此改变天下苍生的气运……”
姜惑忍不住道:“可是,母亲她竟然嫁给了纣王,而且蛊惑君王扰乱朝政,更要害死孩儿呢……”当即把自己在朝歌中认母最后被苏妲己设计相害之事逐一道来。
祁蒙释然一笑:“她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亲生母亲苏妲己娴淑知理,如何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如今的她,大概仍留在幻谔之镜中……”
姜惑大喜,愁结顿解:“有什么方法可以从幻谔之镜中救出母亲?”
祁蒙黯然摇头:“彼此相距三千年的时光,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姜惑吸一口气:“如果我完成了破界使命,是否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祁蒙眼中神光一闪即逝:“我不知道,魔界之门一旦打开,天翻地覆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相信,以妲己的为人,如果知道打开魔界之门的后果,一定宁可永世不见你!”
姜惑抱头大叫:“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祁蒙沉默良久,方才长叹道:“惑儿,你已长大成人,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姜惑听父亲语重心长,又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虎目蕴泪:“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你的话。”
祁蒙点点头,声音中忽隐带着一丝伤感:“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身影缓缓朝后退去。
姜惑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凄声道:“好不容易才见到父亲,容孩儿多尽一份孝道吧。”
祁蒙涩声一叹:“唉,蚩尤作为‘十血祭’起咒之人,本应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但他又恰恰是最后一名献祭者,所以才能勉强凝雾成形,但亦须每隔一段时间闭关数日以压伏咒语反噬之力,我也只有此时才不受他禁制,可以开口说话。上次在朝歌相见是被他所迫诱你完成破界使命,而今日却是我自作主张来见你,只盼你能感受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若是有缘,或许不久后,你我父子还能再度相聚。”
姜惑恍然道:“怪不得父亲上次来朝歌见孩儿却不言语,原来是受了蚩尤的控制?父亲何必怕他,这便随孩儿一起离开吧,只要能和父亲长久相聚,就算放弃破界使命也无所谓!”
“我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祁蒙沉声道,“我怕的是‘十血祭’虽已启动,但其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恐怕连蚩尤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实在不愿再增添什么变数,所以才不愿随你而去。惑儿,你只须记住我的话,用自己的心做出最好的选择,或许你我父子终会守得云开雾散的那一天……”随着语声越来越弱,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终于再不可见。
姜惑咬得唇上血印宛然,却无力阻止父亲的离去。他枯坐于地,思潮起伏,回想父亲的言语,一种迷茫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他的全身,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声音传入姜惑耳中:“姜大哥,姜大哥……”声音细小微弱,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
姜惑认得是寄风的声音,精神一振:“我在这里。”
脚下忽然一震,寄风竟从地底一头钻出来,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免去他头撞山石之祸。
寄风点起火折,朝姜惑身体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确定他未受重伤,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姜大哥吉人天相,决不会有事的……咦,这里漆黑一片,大哥竟然还有心思盘膝打坐,难道是练功么?”
姜惑收拾心情,勉强笑道:“我知道好兄弟不会弃我不顾,省下力气等你相救呢。”寄风哈哈大笑:“现在大哥知道小弟的用处了,再也不要赶我走了。”
那巨人把石室震塌后,由于左眼失血过多,也无心去对付其余人,独自走入洞穴深处疗伤。众人见识过那巨人的厉害后,也不敢久留,到洞外会合商量对策。闻笑笑只道姜惑遇难,不顾一切欲杀入洞中替他报仇,好歹被浅和青妍强行拉住,再也忍不住心头悲痛,哭得梨花带雨。被她伤感的情绪感染,浅与崇林子亦是神色黯然,反倒是青妍与寄风不动声色。
寄风对姜惑信心十足,深信他可化险为夷。他修得土遁之术,便自告奋勇潜入地底寻找姜惑,总算把姜惑救了出来。
寄风接连施术,心力耗费极大,与崇林子等人会合后,已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一跤坐倒在地。
见到姜惑无恙,闻笑笑眼中泪水尚不及拭去,脸上重又挂起了笑容,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浅一向矜持,自然不似闻笑笑那么对姜惑嘘寒问暖,但姜惑偶一回眸,亦可接触到她那关切的目光。青妍神情淡定,转身走开几步。
崇林子神情欣然,深施一礼:“多谢姜兄的救命之恩。”姜惑微笑着摇摇头,手指虚点崇林子的左肩,崇林子稍解衣襟,他左肩那一道紫色胎记果然已消失。两人虽不明所以,却只是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男儿情怀贵在彼此的相知相得,救命之恩已微不足道。
“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对付那个巨人吧。”浅道。
崇林子附和道:“那怪物一身蛮力也罢了,独息之剑确是鬼神难近,要想杀之,必须先夺剑。”
姜惑灵光一闪:“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能夺下独息之剑,不过……”说到这里,望一眼青妍,欲言又止。
寄风急道:“姜大哥有何法子快说啊。”
浅心思细密,低声问道:“可是需要青妍姐姐帮忙么?”
闻笑笑表面豪放如男儿,心思却是敏感,之前姜惑遇险,青妍却似浑若无事,便觉心头有气:“哼,凭我们五个人也足够了。”
青妍听了闻笑笑的话面不改色,转过头来望着姜惑轻声道:“除魔卫道乃是修道之人本分,青妍不会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袖手。姜少侠有何吩咐,青妍无有不从。”
青妍一番话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姜惑好强之心大起,冷笑着直视青妍:“姑娘请放心,我最多也就吩咐你这一次罢了。”暗示杀了巨人后再不会纠缠于她。一言出口后,却见一抹红晕悄悄泛上青妍的脸庞,也不知是自己的语气触怒了她,还是令她想到那偷偷一吻?既觉解气,又略微有些惶惑。忆起恩州驿初遇她时半嗔半怒说要杀了自己的模样,姜惑一时恍如隔世,怔怔发起呆来。
闻笑笑哼道:“喂,有什么方法快说,我可不耐烦看你们眉来眼去。”
姜惑清醒过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那柄独息之剑上嵌有桂魄之玉,其性属水,能以寒芒护体,所以刀枪难入。但若是青妍姑娘用至寒的暗器以毒攻毒,多半可破去其防御。而且小弟还有一件宝贝,亦需借用青妍姑娘的法宝方可生效。”从怀中取出隐珠来。
崇林子对青妍道:“此言有理,既然姜兄如今无恙,师妹倒也不必再守誓言,就用那‘冰魂弹’对付这怪物吧。”见诸人不解,苦笑着解释道,“当日师妹曾用师门至宝‘冰魂弹’误伤姜兄,本以为他必将不治而亡,痛悔之下立誓从此不再使用。”众人闻言,脸上神情各异,暗忖青妍对姜惑恐怕并非表面上那么无情。
青妍抢着道:“我与师兄谨遵师命,决不伤及人类,可不是仅仅因为他。”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更惹众人怀疑。
姜惑哈哈一笑,晃晃手中隐珠:“过往恩怨就不必提了。有了这一枚可借水而遁形的隐珠,再借助青妍姑娘的冰魂弹之力,管叫那怪物有死无生……”当即把自己的计划给诸人说出。
崇林子与青妍此时方知那日姜惑与蝶精小婉突然隐形的缘故,崇林子犹不放心:“姜兄虽然体质异常,但这冰魂弹非同小可,可莫被它伤了元气。”姜惑笑道:“崇林兄多虑了,以冰魂弹之寒力,大概靠近隐珠即可令之生效,不必浪费在小弟身上。何况若是把我也冻住了,又如何去杀那怪物?”又偷瞅一眼青妍,“不过小弟对青妍姑娘多有得罪之处,就算再挨一记也是罪有应得。”青妍知姜惑语含双关,偏又无法解释,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众人按计划各司其职,准备与那巨人再战一场。
那巨人左眼已被姜惑刺瞎,正在洞内休息养伤,忽听洞外传来一声虎啸,当即出洞查看,却见寄风在十余步外以黑布蒙面,嘬唇而啸,一面手舞足蹈,如在示威。
巨人怒吼一声,扬臂一剑,遥遥劈来,寄风眼不见那丹盖之玉发出的红光,心神并不受制,听风辨器,闪身躲开,口中呼啸更急。巨人见状大步朝他冲来,才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绊,踢到了设下的绊索,踉跄一下,几乎摔倒。
埋伏在一旁的崇林子与闻笑笑齐将手中紧抓的藤蔓松开,“轰隆隆”几声巨响,洞顶上落下无数大石,砸向巨人的头顶。
巨人哇哇大叫着躲避,先以独息之剑劈开最沉重的几块大石,两只空手则接住分量较轻的大石反朝寄风掷来。忽又听到耳边“嗖”的一声,前方两株大树之间的一条巨藤蓦然弹起,射出一截长达八尺、粗近环腰的树干,如离弦之箭般朝巨人面门射去,却是浅在暗中发动了最后一道机关。
这些机关虽然简单,但诸人皆有武技,眼力高明,早已算准巨人闪避出剑的方位,先以大石将巨人逼至死角,方才窥准时机出手。树干射来,正是巨人两手投石、独息之剑收至胸前最难发力之时。
此刻巨人要么急退入洞中,要么只能以独息之剑刺向树干。果然不出姜惑等人所料,巨人天性好胜,决不肯退让半步,伸臂前探,独息之剑平平刺出,红光乍亮复灭,直透树干而入的独息之剑如同被加上了一个厚实沉重的剑鞘。
“砰”的一声响,包裹着独息之剑的树干从中炸开,燃烧着的碎片四溅而飞,剑路亦不由一滞。青妍倩影翩翩,从空中横掠而过,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手连扬,寒光湛目,三枚“冰魂弹”齐齐射出,正中那巨人持剑之臂弯。
巨人已不及收臂,但独息之剑上的“桂魄”之玉立刻腾出一道青芒,围住巨人的全身,“冰魂弹”射在他臂上,爆裂为无数晶莹的碎片,再被独息之剑剑气一搅,化为无数水汽,竟根本不能伤及巨人分毫。
巨人连声咆哮,大步踏前,两只空手箕张,八指如钩,朝青妍抓去。但他那握着独息之剑的手臂却已无法收回,臂上一片莹白,如聚冰霜,仍是保持着持剑平伸之状。
“冰魂弹”乃是南极仙翁取南海仙山上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所制,为天下至寒之物,当日在恩州驿姜惑仅以空手接住一枚,立刻全身冻结,若非那隐珠本是“行雷珠”碎片,有与水系道术相克之功效,绝非数个时辰能解。此刻那巨人之臂连中三枚“冰魂弹”,虽有“桂魄”之玉护体,但同出于水系法术,防御功效已远不及平常,身体虽仍可行动,但转折间已有些迟滞,持剑之臂更被冻得僵直。
忽有一道耀目的剑光毫无预兆地骤然射出,如狂雷似闪电,从巨人的臂上一划而过。原来姜惑借隐珠之力藏于洞边,他知道一旦发力出剑便会现出身形,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忽施杀手。
巨人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胳膊从身体上断开,与独息之剑一同落在地上,臂根处鲜血激溅而起,足足喷射出八尺之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姜惑一招得手,已现身形。他忌惮巨人濒死反击,疾往后退,却被巨人惨呼声震得耳根发麻,脚下不由一缓。那巨人凶残至极,狂性大发,竟一足踢在自己断臂上,断臂带着独息之剑直往姜惑射来。
姜惑慌忙以剑相挡,但巨人这一脚拼尽全力,势沉力猛,姜惑匆忙发招,掌中宝剑虽刺穿断臂,却无法阻止刺向胸口的独息之剑。
红影一闪,一人从斜刺里跃入姜惑怀中,娇喝一声,提剑挡住独息之剑,却是闻笑笑见姜惑遇险,上前救援。
砰然一声裂响,双剑相交,闻笑笑掌中宝剑立断,独息之剑仅微微一偏,来势不减,刺在她右胸上。幸好姜惑抬脚疾踢,将断臂与独息之剑远远踢开,方不致穿胸而过,但饶是如此,闻笑笑亦是一声惨呼,胸口一股血流如箭般射出,淋满在断臂与独息之剑上。
姜惑心头大恸,左手揽住闻笑笑,右剑一招“蛟龙出水”,刺入巨人口里。巨人连受重创,惨叫连连,崇林子等人亦赶来,刀剑并举,齐心协力朝巨人杀去,那巨人失了独息之剑,再无抵挡之力,登时身中数招,勉强逃至洞口,终于仰天倒下,全身数道伤口血浆如泉涌而出,挣扎几下,终于毙命。
姜惑抱着闻笑笑放在地上,但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右胸处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已被炙得焦黑,深透胸骨。
闻笑笑神志已然不清,口中犹喃喃呻吟道:“姜大哥,你没有受伤吧?”直到这一刻,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姜惑的安危。
姜惑痛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说话,我替你治伤。”闻笑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厥过去。姜惑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替她裹伤,却根本止不住那泉涌而出的鲜血。
浅深吸一口气,两手繁复交织结印,猛然按在闻笑笑胸口,口中默吟。寄风大叫一声:“姐姐不可。”急冲而上欲要拉开浅,却被她横身撞开,几乎跌倒。此刻浅的神情是那么肃穆而冷峻,似乎连嘴边那一丝淡淡笑意亦消失不见。
寄风嘶声道:“姜大哥快拦住姐姐,她在用‘续气赎魂之术’啊。”
姜惑从未听说“续气赎魂”之名,但见寄风神色惶急,如大祸临头,隐觉不妙,向浅发问道:“你做什么?”
浅漠然道:“你若想救闻姑娘一命,就不要拦我。”
姜惑一怔,却见浅放在闻笑笑胸口上的双手变得雪白晶莹,几近透明,闻笑笑伤口鲜血渗入浅的肌肤中,在她手心中盘旋不休,仿佛形成无数小小的漩涡,随即又从她手心里倒流入闻笑笑的体内,如此往复,伤口的血流已渐止住。崇林子与青妍瞧得目瞪口呆,寄风知道已无法阻止浅,呆坐于地,眼神茫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浅方才停手:“暂时无事了。但她体内火毒太盛,若不能及时化毒,仍难保命。”言罢盘膝坐于一旁,闭目调息。
寄风大哭:“姐姐你这是何苦?”浅微微摇头,并不回答,面色亦如闻笑笑一般惨淡苍白,看来为了救治闻笑笑耗费极大。
姜惑握住闻笑笑的手,缓缓渡入内息护住她胸腑,回头问道:“那‘续气赎魂’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风抽泣道:“续气赎魂之术乃是异人族秘传九术之一,专用以救治濒死之人。但施术者必须要迫出自身精魂与被救者相连,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从此施术者与被救者魂灵相通,生死相系,荣损与共。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轻用。”
姜惑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万一闻姑娘不治身亡,浅姑娘也会死么?”
寄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诸人皆是心头一沉,崇林子叹道:“浅姑娘侠心义胆,令人敬佩。”
却听闻笑笑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来,虚弱地张张已干裂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青妍递来水壶,喂至闻笑笑唇边:“她被独息之剑上的三昧真火所伤,火毒炽烫肺腑,每日皆须饮用大量清水,最好是高山之顶纯净的雪水。”
姜惑望着青妍:“青妍姑娘修习水系法术,应该正是火系法术的克星,可有方法化解么?”
青妍黯然摇头:“独息之剑杀气凛冽,火术法力极强,小妹道行尚浅,无法解救。若是找到我师父,或有方法。不过师父云游三山四海,行踪不定,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姜惑叹道:“还有其他方法么?”他对那些天上神灵全无好感,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愿意受南极仙翁的恩惠。
青妍犹豫道:“若能在极北冰寒之地找到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类的奇药,或许也可化解闻姑娘体内的火毒。”
姜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笑笑因我受伤,我一定会治好她。”
青妍却叹道:“依我看她伤势太重,虽有浅姑娘施术解治,但若是三个月内无法除去体内火毒,恐怕就有性命之忧。短短三个月之内要想找到那些传说中的奇药,又是谈何容易?”
姜惑望着闻笑笑烧得火热的脸颊,心痛如绞,如同立誓般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救你。若真是不得上天眷顾,令你不治,那么我也……”忽想到自己身怀破界使命,还要救出父亲,又岂能轻易承诺生死?再也说不下去。
闻笑笑勉强一笑,喉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火毒已令她嗓音喑哑,全无昔日银铃之声。她看到姜惑面色沉恸,胸口疼痛未减,反更增一分怜惜,努力抬起手想抚摸他的面庞,勉强抬至一半,终于无力落下。
寄风见闻笑笑伤重,大叫一声:“姐姐。”想到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救活闻笑笑,浅亦会随之送命,心头气苦无处发泄,见那巨人断臂与独息之剑跌在旁边,上前一脚踢去:“都是这柄破剑惹的事……”不料那断臂飞起后在空中与独息之剑分离,落于地上,缚于巨人断臂上的那卷暗红色丝线竟已解开。
崇林子上前捡起独息之剑,只觉入手沉重无比,足有近百斤的分量。只见剑身与那卷丝线上都已浸透了闻笑笑鲜血,剑柄上下分嵌的“丹盖”、“桂魄”两块宝玉犹在,却已不再发出那道摄人心魂的红光,那股强烈的杀气亦淡,而那卷丝线却在鲜血中慢慢融化。
崇林子若有所思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欲得神器者皆须有缘,一是可令神器认主的法缘,一是可令神器晦光复明的劫缘。闻姑娘因此剑而伤,她的鲜血又解开了独息之剑的束缚,莫非就是所谓的劫缘了。欲治其伤,恐怕还要由此剑入手。”把独息之剑递予姜惑:“此剑如此沉重,我自认无法使得动,姜兄不妨试试。”
姜惑接剑在手,却并不觉费力,轻轻一挥动,剑锋破空,发出嗡嗡之声,犹如龙吟。崇林子抚掌道:“看来姜兄与此剑果有法缘。你再试着注功其中,看看会有何变化?”
姜惑依言运气集于剑锋处,忽见剑面闪过一丝光亮,“丹盖”之玉蓦然又现红光,一旁的青妍猝不及防被红光照住,惊叫一声,手抚胸口退开几步。
崇林子点点头:“是了是了,此剑正应归姜兄所有。”
寄风仰天长叹:“神剑虽好,却不能救我姐姐!”
闻笑笑得姜惑运功相助,渐有好转,喘息道:“浅姑娘也受伤了么?”原来她刚才一直处于昏迷中,并不知晓浅对她施用“续气赎魂”之术,听寄风如此说,只道浅亦受伤。
寄风越想越气,脱口骂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才说了一半,浅调息已毕,伸手捂住他的嘴。
“闻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使脱了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浅对姜惑等人暗打眼色,浅笑依然。
寄风拨开浅的手,正要开口,浅正色道:“若当我是你姐姐,就给我闭嘴。”寄风从未见姐姐严厉如斯,不敢再说。
浅对姜惑笑道:“恭喜姜大哥得到独息神剑,你本来不是说要云游四海寻找宝物么?不如便往北方极寒之地去,顺便替闻姑娘求药。”
姜惑正有此意,缓缓点头。他在山洞中听了父亲祁蒙一番话后心烦意乱,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
闻笑笑拉着姜惑的手道:“如此最好。只要姜大哥远离中原,我师父和盖剑士等人找不到你,想杀也杀不了你啦……”众人见闻笑笑伤得如此重,仍挂牵着姜惑的安危,情痴至此,皆是暗中叹息。
寄风像是第一次才认识闻笑笑般,盯了她好久,终于一咬牙:“姜大哥,我听你的话,陪姐姐回家。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救闻姑娘。”
闻笑笑不料一向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寄风也如此说,面露感激之色,朝他微笑致谢,哪会想到寄风实是为了浅的性命才会如此关切她。
姜惑点头应允:“好兄弟,三年之内,我必会重回中原,再与你相聚。”
青妍淡然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大家后会有期。”给诸人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崇林子不料青妍说走就走,苦笑着望一眼姜惑:“小弟在中原静候姜兄佳音。”又朝浅与寄风打个招呼,匆匆追青妍而去。
寄风望着青妍的背影冷哼一声:“早知道这姑娘那么无情无义,我才不把剑还给她呢。”
浅笑骂道:“没出息的弟弟啊,快随姐姐回家吧,以异人族的冶炼之术,打造一柄好剑又有何难?”
寄风依依不舍地望着姜惑,眼中蕴泪:“姜大哥,我……”
姜惑拍拍他的肩:“我们兄弟之间就不用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寄风大叫道:“无论如何,大哥受我一拜,为了你我兄弟情谊,也为了姐姐!”不由姜惑推辞,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大步离去。
闻笑笑叹道:“是个汉子!”又轻轻一推姜惑,“还不快把我放下,好好陪你的浅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儿。”
两人不料闻笑笑突然说出这番话,一时颇为尴尬。闻笑笑挣扎下地,口中犹道:“哼,我可不想听你们的告别话儿,走远一些哦。”故作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却又引发伤口疼痛,低叫一声。
姜惑哭笑不得,确也有些舍不得与浅分别,轻轻放下闻笑笑。
浅咬唇低头,与姜惑并肩走出数十步,都觉万语千言齐涌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反倒一路沉默无语。到了山谷转角处,姜惑忽道:“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透,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吧。”
“为了他人的快乐,是否有必要舍弃自己的幸福?”
姜惑本是对父亲祁蒙的话苦思难解,浅却会错了意,正色道:“闻姑娘是个好女子,更对你情深一往,我不许你负了她。”
姜惑啼笑皆非,又不好分辩,勉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她。”想到闻笑笑的性命与浅息息相关,更觉肩头沉重。
浅似笑非笑:“救人不如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