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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ˇ六弦沉寂为君吟(四)ˇ
天光渐亮,室中红烛仍是高烧,盘旋龙纹凤印半已融残。
正所谓海棠春睡之时,那份温存眷恋最是叫人流连,至于不愿稍去。
“唔。”微微挣扎了一下,重又被人抱得更紧,澹台无非有些茫然地醒来,片刻后在女子的动作下忆起昨晚荒唐的记忆,不由脸上微微发热。
因他稍许动作亦清醒过来,苏薄红半睁着眼睛脸上全是慵懒神色,弧线优美的纤腿一勾,半坐起来披上里衣,才看着澹台无非道:“想来该是我离开之时。”
“嗯。”轻声应她,澹台无非亦随之起身,谁料丝被自肩头滑落,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洁白胸膛上,全是暧昧凌乱的青紫。
“无非,你如此可是想要留我?”半俯着身子贴近男人,手指熟稔地抚上那一片玉色,带着暗示意味地划圈。
数月与苏薄红荒唐着,澹台无非的身子早已变得敏感无比,哪里禁得起她这般抚弄,一时间难堪的呻吟几乎从唇边逸出。
两人互相纠缠着,黑发银发错杂着从床上一直拖到紫檀雕花的脚踏上,一派靡丽风致。
“无非。”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少许克制之意,澹台无非移开视线,看向几上滴漏,果然已近上朝时分。
重新转回头,故意错开与她相接的视线,澹台无非道:“快要上朝了。”
“我舍不得走了,怎么办。”苏薄红此话近乎调笑,语气听来却是认真无比,一语未竟,却是狠狠吻上澹台无非精致的锁骨。
敏感处被忽轻忽重地啮咬着,澹台无非哪里还能继续保持清明,紧抿薄唇不让呻吟声逸出已是最大的理智。
“国师努力为我大华闭关祈福,太女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真是不入朝请再好不过的理由。”
苏薄红掠夺一般地动作不停,期间右手轻扬,几上小樽如有细线牵引着似的,飞入她掌中。
“大好春光,不如你我共饮……”
琥珀色的酒液自樽中倾泻而出,划着优美的弧线,在男人光洁的胸膛上蔓延开涓涓细流。
女子倾身吻上,伸舌将那微辣液体卷入口中, 只觉酒香似乎因为人体温度,而变得更加醇厚。
“呵呵……”醺然酒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令苏薄红不由浅笑出声。
澹台无非虽则始终无语,只是那眼神渐次亦随着她的动作,化成了一汪春水一般,柔和而又缠绵,凌云山上堆积百年的冰雪,早已融化。
国师府尚玄色,就连室内一应装饰,锦被软枕,皆是纯黑。
苏薄红今日身着朱色里衣,外罩的墨纱早已掷在床下。
澹台无非一身素白,连着枕上散乱银发三千,却似雪玉所化一般。
玄者、朱者、白者错杂地交缠在一起,却使玄者墨色更浓,朱者红色更艳,白者素色更纯,成就了最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极致美色。
况且既有色之娱目,又有酒香娱心。
竟是美不胜收了。
美人、美景在前,两人都似不能自持起来,全然地忘了时间地点,紧贴着的身体因为对方的温度而渐渐变得烧灼起来。
正是春浓只怕花睡去,待赏百般风姿尊前夸……
门却突地被人小心敲响,吹皱一池春水,惊散一对鸳鸯。
感觉到身上女子不情不愿的动作,澹台无非闭了闭眼,才开口道:“何事?”
小侍恭谨的声音从隔着屏障传来:“国师大人,朝请时辰将近,该起身了。”
还没等澹台无非回答,他便对上苏薄红显然别具意味的目光,犹豫之下,方才应道:“昨日我夜观星相,似有荧惑守心,需即日设坛禳福,你且去书房取我印信入朝回报。”
那小侍只觉事关重大,哪敢有半点违逆,忙领命匆匆去了。
听他所用说辞正是自己方才的调笑之语,苏薄红不由脸上含笑,轻轻一吻落在男人颊上,赞道:“真乖。”
见澹台无非脸色一变挑眉正要辩驳,苏薄红又续道:“既然国师祈福,那接下来太女自然也要……”
谁料她此回俯身一吻却落了空,澹台无非一手抓着散乱的衣襟,一面正色道:“方才我说荧惑守心一事,却非虚言。”
“哦?”苏薄红一时间也忘了旁的心思,荧惑守心就天象而言,则为大不祥,主帝崩,相死,皇朝覆灭。
不过这些形名星相之学在她看来多涉虚妄,所言亦是玄之又玄闪烁其辞,终归只是过耳而已。
“天象为天命所昭,欲以人力逆天,则必须付出超常之代价……”
澹台无非一语未竟即被苏薄红以吻封缄,狠狠缠绵过后,方才沉声道:“天命于我无任何意义,无非,你需知此。”
只因她自己,本就是逆天之存在。
她眼神中的坚定令澹台无非终于不曾说下去,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一时间气氛竟是沉默,就连苏薄红被如此打扰之后,也无甚继续的兴致了。
“无非。”
眼前突然的黑暗令澹台无非有片刻的恍惚,片刻才发觉,苏薄红覆在他双眼之上的手虽然一如往常般稳定,却是冰冷。
“荧惑守心不过只是自然天象,我不信天,也不信命。若有天有命,那便无今日之我。答应我,对此事,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管,不要问。”
苏薄红语气中仍是一贯地沉稳着,抹去了所有感情一般。
“嗯。”澹台无非终是轻轻答应出声。
他是西华百年前近神的万圣尊师。
他所习之术法能划开三生五行,夺天地造化之机,如今虽有凶兆,然他仍有化解之法,只要不计代价。
不过因为她的一句话,他终是下了决心,不再插手其中。
苏薄红闻言,满意似地慢慢收回手,其间又有意无意地拂过澹台无非的锁骨,引得男人起了细小的战栗。
只是苏薄红却未继续下去,只是缓缓勾唇,道:“天现异象那……母皇,我可是很期待你之反应呢。”
“此事……你已然决定?”没有顺着她的话说,澹台无非只是眼神略沉,问起心中最为关心之事。
“已然。”苏薄红答得没有犹疑。
“你所期待之结果,要付出如此代价,亦然坚持?”
“无非,你之疑问在我看来,很多余。”唇角上勾,苏薄红笑中满是傲然,亦是不可更改的坚持。
半垂头错开与她对视的眼神,澹台无非终是不再有语。
此时窗外天光渐次明亮,燃了整晚的烛台暗影缓缓淡去,苏薄红轻轻扬手,一道指风熄灭烛芯中明灭点火,道:“即便如此天明即灭,若得竟夜高燃,亦或有所值。”
她说话的语气与平常竟似不同,听在澹台无非耳中却有隐隐不祥,一时间颇有些乱了心绪。
窗外天色,却在此时,真正地大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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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荧惑守心一事传入朝中后,苏季初大为紧张。
她本深信术法一道因果,如今出了这般异象,几乎当朝便震怒起来,将金銮殿顶都掀翻了。
澹台无非身当国师重责,闭关祈福维系甚重,苏季初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当朝太女,也派去他府上辅佐,好容易过了五日,才由星相兼以卜筮得了征兆,天示若以帝王之尊配祭天地山河方可消此灾劫。
苏季初自然一百个愿意,当下着礼部安排配祭一事,而群臣百官在京中五品以上的皆要随祭,尽皆忙碌沐浴斋戒不提。
苏薄红拿着苏季初的手令,着实与澹台无非毫无顾忌地缠绵了几日,眼看配祭之日日近,需回府斋戒,这日才从国师府返回。
本欲往锦华楼中一行,谁料如今自禁中始恪守术道,那处却是方忌,苏薄红无意在苏季初安插在家中的术士面前做多余举动,当下回身折返,还没等她决定要往何处去时,人已到了鸣玉轩外。
小侍禀道正君尚在昼寝,苏薄红不以为意,仍是入了内室。
她久不曾来此处,如今甫一踏入,只见房中诸物皆摆陈得井然森严的样子,虽则十分齐整洁净,却又觉得过于严肃庄重,有拒人之感,与在国师府处般随意又是不同。
就连寝台之上,衣被也是盖得整整齐齐的,重茵叠褥层叠着的样子,却几乎连人都看不见了。
苏薄红过此本是一时兴起,若是陆隐玉醒着此时反倒无言以对,如今见他吐息浅细地安寝着,便也无意打扰,在寝台一侧坐下,要小侍将她日前在看的半卷书拿了过来,继续读下去。
小侍恭敬退下后,鸣玉轩中一室静寂,只有微风偶尔拂过帘栊的轻响。
陆隐玉自有身后极易疲惫,一日往往于昏沉中便过去了,这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恍惚间只觉有人坐在自己床边,几乎吓了一跳。
苏薄红听见声响,搁了书卷转过身去,脸上仍带着惯常的浅笑,那笑在夜明珠柔光映衬之下,却似与平时不大相同一般。
“醒了?”
仍是淡然的语气,却好像多了什么。
陆隐玉初时还有些茫然,等见到苏薄红身上穿的雪白的祭服,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勉强半撑起身子,道:“斋戒日近,殿下可是要行入浴之礼……”
他一句尚未说完,便被苏薄红一指轻轻压在唇上。
“非是如此。”只听她压低声音说道。
正君要服侍自家妻主斋戒沐浴本是古礼,但是除了这一点,陆隐玉实在不知道她还会为了什么原因来自己这处鸣玉轩。
上回在天牢之外已是梦幻一般的奢望了,如今他无力,亦不敢要求哪怕再多一点。
“想见你而已。”苏薄红伸手把他半揽入怀,道。
没等他答话,苏薄红又续道:“你睡了一日了,可曾饿了?”
陆隐玉心中全是一团迷乱,先是摇头,复又点头。
见自己不过是稍以辞色便令平日总是端庄着的男人如此,苏薄红一时间心中更是觉得怜爱起来,笑道:“总归是吃点东西吧。”
语毕她便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就有小侍进来布置了几案,上面菜色全是精心调制的药膳。
陆隐玉见了并无胃口,只是碍着苏薄红在侧,勉强动了些而已。
又有小侍温了酒呈上,亲自斟了两杯,一杯推到陆隐玉近前,道:“陪我喝一杯吧。”
自陆隐玉有身以来,因他身子不同寻常,饮食间诸多禁忌,此时他见苏薄红竟要他喝酒,也不知到底是何意思,却不曾立时陪她举杯。
“如今府中斋戒,是素酒,不碍事的。”看出他犹豫,苏薄红又续道。
陆隐玉听得这话,终于还是举杯,以袖掩口,慢慢饮尽。
果然如苏薄红所言,那酒入口香醇,并非烈酒,且别有一段清香。入腹后也只觉身子微暖而已。
苏薄红搁了酒杯,看他小口将酒饮尽,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灯移在案,渐至酉时。
“可有话想对我说。”终于还是苏薄红先行开口。
陆隐玉抬头望向她,动了动唇,最后却还是沉默。
“也罢。”苏薄红不以为意,终笑道,“日后再说亦可。——若尚有机会的话。”
她话中语意甚是模糊,陆隐玉听在耳中却觉暗暗心惊,手心竟湿了一片。
“好好休息。”
苏薄红自寝台上起身,留下这句话后便径自去了,陆隐玉一句话梗在喉中,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为何,竟似诀别……
她的人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帘栊之外,陆隐玉仍恍然不觉一般,双手又狠狠握紧,尖锐的指甲刺入肉中,带出丝丝殷红。
ˇ弹破庄周梦(一)ˇ
终于禁内弥漫的檀香渐散,在家沐浴斋戒的百官诸人也都各自体沐兰馨之气,于郊外三里的天地台搭建已毕,华国女帝配祭天地之日,便在目下。
沿着一路延伸至远方的玄色地毯,苏季初御辇当先,领着按品次的两排轿辇浩浩荡荡地逶迤行着,苏薄红的朱雀辇与澹台无非的玄凰辇并行跟在御辇之后,两人皆是肃然端坐,全是一派皇家气象的样子。
“无非……”手上折扇一抖遮住半张装饰精致的脸,苏薄红目不斜视,以气传音,在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又行前日故事。
澹台无非闻言,端正放在膝上的手顿时紧了紧,笼在面纱内的颜色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不欲作答,却又是一声唤传至耳畔。
“何事?”尽量压抑的语调,却还是令苏薄红听出一丝紧绷。
“无。”她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谁知这次放不下的却成了澹台无非。
“今日火暗木明,终归并非吉兆,祭天时……”
“无非。”苏薄红变了语气,手里折扇一收,往辇边轻轻一敲,动作间潇洒风流处,不知看呆了守在御道两侧觐见帝颜的少年公子,“此事我计议已定。”
“……”澹台无非不再有言,微微侧头,只见她的视线正迎向朝阳升起出处,染上一层淡淡金色的侧脸几乎令人见之忘却一切,而自己隔着轻纱看去,明明心知她就近在自己身侧十步,却似又离自己很远。
“况且,此亦我对你们之信任。”察觉到澹台无非的默然,苏薄红淡淡补了一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换成了两个字:“到了。”
前面的仪仗在此时停了下来,原来正是已至祭台,早有在此处侯着的侍人们纷纷伏地跪拜,口称陛下。
由最低品的官员始,百官皇亲们纷纷下辇。
苏薄红按制应与澹台无非同时下辇,却抢在他之前片刻,亲自引他下辇。
旁人见了,不过是说一声太女不愧是皇家风度,对待男子都这般温柔持重。
只有澹台无非自己知道,那扶持着自己的双手,是如何地稳定有力,让他最终放下了一切。
苏薄红在等澹台无非下辇站稳后便撤了手,在行回自己列中时,终还是往澹台无非的方向看了一眼,正与他望过来的视线相接,却是一触即分。
一番繁杂手续过后,终于进入正题。天地神主牌位已被恭迎入玉台之上,由女帝始,身后各臣分两排跪下,只苏薄红在苏季初背后斜睨了那两张红木神位一眼,唇角微勾。
澹台无非的视线始终无法稍离,见此正担心她做出什么举动之时,却见她也随着众人跪下了,并无多余动作。
看来此回,她之决心的确无可更改。
玉帛经由女帝之手奉入神主祭台前后,另有两列蒙着面纱的玄衣少年从两侧进入祭台,在神主前摆好十种牺牲祭品,如今国在紫微垣,生祭应禽种,其中二人便将一只身披五彩的雌**分两边抓住,一人从袖中掣出精钢所炼秋水短匕,就往**颈上划去。
**啼见血,生祭之后,只要女帝献爵祭天地,奉祭表,再送天地上神归,这天地大祭之礼便算是成了。
台侧日晷杆影微移,**鸣声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尖锐。
谁知变生腋下。
那玄衣少年之一,手中的短匕在刺向**颈刹那,突然灵巧地转向,往苏季初跪立处狠狠地刺了过来。
那少年身手矫健,这一招来得极快,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泛着冷冷寒光的短匕便要没入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苏季初胸间,将她格杀当场。
只是苏薄红比他更快。
在任何人都尚未有所反应的瞬间,她已然从苏季初身后立起,移形换位不过顷刻。
等侍立周围的女卫们纷纷惊觉奇变已生,从四周围上来时,便只见苏薄红脸上神色不动,一手紧紧握住指向自己左胸的短匕,匕首锋刃深深地刻进她的手心,殷红血色顺着血槽蜿蜒而下。
苏季初似是已被这不意之变骇得一时间失去了决断,一言不发,那些女卫百官没有她的命令,也均是不敢上前。
一时间整个祭台上下,寂静无声,只余血滴声声清晰入耳。
“为何如此。”低头淡淡看了一眼正指在自己胸口的短匕,苏薄红神气间极平常,仿佛这里并非万众瞩目的祭台之上,亦非此人行刺今上之地。
“你欺我负我,本该心知总有此日。”那少年的声音中满是强作镇定的紧绷。
往前踏了半步,让那短匕又没入胸口一分,苏薄红定定望着他,片刻沉声道:“星衍。”
原来那玄衣少年覆面纱巾不知何时已被她挑了下来,脸色苍白一片,却是苏薄红熟悉的清丽无双,赫然竟是当年太女明媒正娶过府,又产下太女的侧君。
“未料你坚忍如此,以往那般相处,看来是苦了你了。”苏薄红又往前踏一步,胸口殷红汨汨而下,渗在她玄朱二色的衣饰中,一路顺着衣服下摆的流苏滴在玄色织毯之内。
林星衍的脸色却比她更要苍白,握着短匕的手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紧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是你逼我的。”
“那你也不该迁怒母皇。”苏薄红淡应一句,没等他回答,便道:“罢了。”
只见她低眉敛目,并指如刀,在胸口那支短匕上轻轻一夹,顿时那百金精炼而成的短匕竟应声断成两段,林星衍手中的半段呛然落地,而剩下的半段犹自插在她的胸膛。
只是苏薄红似是全然不觉得疼痛一般,转过身去,向着苏季初道:“母皇,此事是儿臣之过。”
苏季初这才恢复了神智一般,伸手扶住她想要下拜的身子,扬声唤道:“来人……”
“母皇。”那些侍卫得令后正要围拢上来,苏薄红突然出声。
“红儿,你已受伤,勿要多言。”苏季初在这生死之际,知道若非苏薄红替自己挡刀,方才自己必然一击毙命无疑,又兼之母女亲情,多时不曾用的称呼不由脱口而出。
“母皇,此事因儿臣而起。”苏薄红轻轻挣开苏季初的扶持,仍是站得笔直,一字字道。
“红……好,朕明白。”语中苏季初换了自称,亦是以帝王的身份给了她承诺。
“谢母皇。”苏薄红闻言终于勾唇浅笑,再也压制不住的腥热溢出唇角。
“红儿!”苏季初慌忙上前亲自扶住她软倒的身子,这才发现那半段短匕在她胸口插得极深,又不曾做过任何处理,只见一股股血流涌出,竟似丝毫不能停止。
她当即乱了心神,扬声连呼随行御医。
那些御医品级都是不高的,从浩浩荡荡随祭队伍末尾一路跑上来,所过之处都是一阵骚动。
之后更是全然的忙乱。
澹台无非始终站着。
他看着苏薄红为苏季初挡刀,看着林星衍手中的短匕没入她的胸膛……看着那些医官喘着粗气从远处跑过来,围着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子跪成一圈。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风拂动他的面纱,隐约露出紧抿的唇线。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想的,不过是可以如那些女人般,看一看她,哪怕只能碰到她的一片衣角,也……然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做的,是按她的想法让一切进行下去。
仿佛重又感到了每每女子离开时,那从脊背一直蔓延上来的寒冷。
澹台无非终于轻轻移动了脚步。
侍卫们早已将林星衍团团围起来,等待苏季初下一步的指令。只是苏季初如今眼中只看得到太女重伤,哪还有闲心处理,于是两厢竟如此僵持着。
林星衍脸上全是空白,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视线所向之处,却因为重重阻隔而什么也无法看到,只有那织毯之上犹自泛着微红的颜色,在他眼中如此鲜明。
“把他交给我。”
清圣之音自身后传来,侍卫长转过身去,见是本朝那绝色无双的国师,竟一句也不曾多说,挥了挥手,与那些女卫都一并退了下去。
澹台无非自然心中明白,她们之所以对自己如此言听计从,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威势。只不过此次让刺客混入祭礼,她们担着莫大的干系,如有人能在女帝面前保下她们,那此人便是自己。
是以他也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只等她们都退了下去后,缓步行至林星衍面前,“跟我走。”
林星衍这才好像回到了现实之中,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满绝望和凄苦。
“走吧。”澹台无非又重复了一次,眼中似有异彩闪过。
林星衍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从容地从乱作一团的文武百官面前穿过,径直上了国师府停在祭台一里外的马车。
这一路行去,从国师府侧门入内,那外界的满川风雨,便与他们——再无相干。
直至三日后,当今太女薨逝之诰文遍行全国。
ˇ弹破庄周梦(二)ˇ
时近申时。太女府中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重又被揭了锦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沈君攸停下手中的针线,向窗外望了一眼。
本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之时,只是远山处那一片血染一般的云彩,竟令他心中不知为何沉沉地直往下坠。
按捺下这般不祥之思,他复将做了一半的针线拿起。玄色的丝缎上碧莲只绣成一半,却看得出含了多少心思。光那片手掌大的荷叶便用了十二种不同的绿色搭配而成,才得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能随风轻摇一般。
下月便是他与她的孩子满月,此次又兼是世女,宴席要格外来的隆重些。虽说不论是禁宫之中还是这太女府内,都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供她穿戴,然他还是希望,那一日,她能穿上自己手制的衣物。如今日子渐进了,只还完成一半,还要再多多赶工了。
思及至此,沈君攸在绣篮中细细拣择着,半晌才选定了一种颜色,拿起针便要穿过去。谁知胸口突地一阵急痛,五脏六腑都搅起来一般,竟让他立时连唤人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身子本在医官调养下恢复了九成,又有那对双胞女儿,心情亦是顺遂,原本也不曾有此隐疾的,怎么一至如斯?
沈君攸无法,只得皱眉按在胸口,伏在桌上等这阵痛过去。
所幸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这痛真慢慢地褪去了,沈君攸重又支起身子来,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不容易挨到书案之侧,拉动了垂在一边的金色细绳。
那绳子本是苏薄红特地吩咐装上的,只为他身有不便,若要唤人甚是繁难,又不喜欢镇日有人随侍在侧,而有了这根绳子,只要他想要叫人便拉动一下,那边自然会有侍人入内侍奉。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小侍匆匆赶来,问沈君攸有何吩咐。
沈君攸只写道自己有些疲累,让他把两个世女带去养育的公公处。末了他手中的笔顿了顿,才又写道,太女何时归来?
那小侍禀道大概宫中留宴,总要晚些时候。沈君攸闻言默然,再无他事便让他退下了。
又歇了片刻,他力气渐复,只觉身子与往常无异,方才只怕是一时错乱了气血,于是重新走回绣台前,想要继续赶制那件衣裳。
谁知那莲叶本极娇艳的绿色上,不知何时竟落上了一滴刺眼的殷红。沈君攸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定看了半晌才发觉却是自己方才急痛之下,被手中银针扎破了指尖,以至污了这片莲叶。而那时极痛之间,竟全然不曾察觉。
沈君攸怔了片刻,咬牙就要去拆,却听外间一阵乱响,小侍不传而入,冲进内室便在他面前腿一软跪倒了,只知道说:“公子,不好了,太女殿下在祭礼上遇刺了!”
沈君攸闻言,尚不觉得如何,等把他说的每一个字代表的含义在脑子里逐渐地合起来时,顿时便想要晕绝过去。就在几乎快为黑暗笼罩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让尖利的指甲插入血肉之中,勉强保持着自己神智不失,低头拿了笔在手里,想要写出什么,无奈右手竟是抖个不住,那墨泅染了半张纸,也不曾写出一个字迹。沈君攸最终却掷了笔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上前抓住那小侍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嘴唇不断开合着。
却是,从无声,到有声。
“……太女……在……哪里,现……在如……何?”这九个字,他一字字从艰涩的喉头挤出来,声调亦是全然的怪异,然却已足够让小侍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那小侍,甚至是沈君攸自己,都不曾觉察,他居然又能再一次开口说话。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耻辱,在这一刻,沈君攸完全不曾忆起,他只是想着,他无论如何,要知道她如今,究竟如何。
那小侍也只是急切地答道:“太女殿下如今留在宫中,陛下宣召了全国最厉害的医官十二个时辰不离身地救治……”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君攸就推开他,往门外跑去。
那小侍愣了片刻,才匆匆跟了上去。
太女府此时已然全乱了,太女遇刺,刺杀的那个人竟然是掌管府内的侧君!如此天大的事,几乎立时在下人里传开了,是以沈君攸一路冲进马厩,竟无一人拦他。
沈君攸此时脑中除了苏薄红,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骑马,也全不知道,就算到了宫外,自己身无出入禁中之腰牌该如何进入,甚至连身上尚未痊愈的生产之伤都丝毫想不起来,他只是本能地解开太女府中最神骏的那匹马,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弄上马,狠狠抽了几鞭之后,便死死地抱住马颈,任由吃痛的马撒蹄狂奔。
他一面随着马身无意识地上下颠簸着,一面脑中思绪百般纷乱着,却又总是认定,苏薄红一定会没事的。上一回,她不是被中了咒术的拂羽伤了么,侍人们说起来,都是那般的血腥恐怖,可她还是没事了,不是么。这次一定也是这般的。只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在她身边,看到她的无恙。
沈君攸纵马疾奔,对外物全然无知无觉,好几次那马几乎将他颠了下去,他都凭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又转危为安。
亏得那马本是苏薄红的坐骑,常随她出入宫禁,又是极驯服的,是以竟将沈君攸安全地带到了禁宫门外。
宫门外自是侍卫重重,又多是不识得他的,自然一力阻拦,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男子,早就将他当疯子轰了出去。好在两厢纠缠时,宫中有个稍有品级的侍人出来采买,他是在宴上见过沈君攸的,又看他几欲发狂的样子,纵然知道这节骨眼上放他入宫不免担了莫大的干系,还是替他在侍卫面前说项,最终说服侍卫放他入宫。
沈君攸浑浑噩噩地,只知道跟着他往宫中走,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急匆匆来往着的医官药师,还有捧着大把沾染着血迹绷带的侍人,他都恍如未见。
苏薄红此时已经到了全然人事不知的地步,苏季初寸步不离她左右地守着,外面围了一圈的医官,殿门外又都是女卫守着,两人不能再入。
好在有人为他们通传,苏季初心想此时若是让苏薄红见见她平时宠爱的侧君,只怕对她的状况有益,又怕林星衍之故事重演,便要人把沈君攸身上搜清楚了再放他进来。
沈君攸任由那侍人将自己带入一处偏殿,脱光了自己的衣物一处处细查,表情全是木然。若在华国男子,这般作为不啻奇耻大辱,然如今,只要能见到她,他什么都能忍。
在那侍人将沈君攸从头到脚翻查了一遍,终于确认他不曾携有任何危险之物后,这才引他往内殿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沈君攸已然隐约可以看到,那被安置在女帝宽大龙床之上的人身形的轮廓。
再近一点,便可以看到她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着的胸膛。上面层层缠裹着的,都是刺眼的白色,恍若束缚着她一般。若非是这些白,平日里总是看起来永远不会被击倒,什么事都胜券在握的女子,又为何会躺在这里,虚弱地像个男人?
沈君攸走到床前。他尚知道苏季初在侧,勉强行过礼后,几乎整个人扑了上去。他颤抖着握住了她垂在床侧的一只手,传来的全是冰凉,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暖起来,死一般的冰凉。
他用力地将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过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薄……红。”
他的语调极怪异,似乎是自干哑的喉间摩擦而出的声音,甚至如同,不属于这个人世间的声音。
苏季初似是全然不曾觉察到他的存在,目光仍是锁在独女身上,只是即便是沈君攸的呼唤,也不曾让她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华国绝顶的医官们仍旧流水价一般送上汤药、丸药来,但凡用尽百般手段,总要灌下去,只是苏薄红之伤势并不见丝毫起色,身上的冰凉亦变成了无法降低的高热,任由医官们用尽百般手段,苏季初万般威胁利诱,逐渐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沈君攸一直半跪在她床边,看着那些陆续进上的汤药的眼神,亦逐渐由期待希望,变成空无一物的死寂。
事到如今,医官们早已心中有数,只怕是再难回天了,若是在普通人家,唯余备办后事一途而已。只是苏季初在前,又有谁敢将实情说出口。
沈君攸握着苏薄红的手,始终不曾略松。殿外早已天色变暗又变明,殿内亦陆续由宫人燃上烛火宫灯,然对这一切,他什么也不知道。
苏薄红一直很安静,没有辗转,亦无呻吟,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守至第二夜上,被群臣劝去稍小憩后回转的苏季初见沈君攸还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半跪着,双目赤红的样子,竟也看不下去,让侍卫点了他的穴道,送至偏殿休息。
沈君攸再次醒来时,禁中景阳钟正訇然作响。
十四声,国有大丧,帝死后薨,乃鸣景阳,万物缟素,天下服白。
一声一声,仿佛都撞在他的心上。
什么,都已经太迟……亦已是,结束一切的时刻。
ˇ弹破庄周梦(三)ˇ
意识徘徊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身子随着血液的流逝在一寸寸地变冷,纷繁过往亦开始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能想。若她还能思考,一定知道如今她已然到了濒死的地步。
“殿下。”突如其来的清圣声音突破重重黑暗阻隔传入她耳中,仅有稍显隔膜的声音让她感到不悦。
下一刻,苏薄红便觉自己身周一时间被照亮了起来,低头看去,却有另一个自己躺在女帝宽大的龙床上,正人事不知着。
沉吟着回头,果然站在身后的澹台无非与自己一样,正漂浮在一种实体无法做到的高度上。
“如今……可算成功了一半?”苏薄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体,状似无意地问。
“一半,也只有一半。”澹台无非垂眸,长长的睫羽覆下,遮去他眼中不易觉察的丝缕担忧。
“好……了。”
苏薄红话到一半突来的片刻迟疑让澹台无非倏然抬头,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心中顿时明白八分。
为求万全,他们所行之计一直都只有最直接相关的人知道,这少年……是她的侧君吧?如此哀痛遇恒而又强自支撑的样子……
“殿下可是心痛了?”此言一出,连澹台无非都觉惊讶。他本以为,这般言语是绝不会出于自己口中的,何况是在如此时间,如此地点……
“无非,”苏薄红闻言只对着他笑,语调间将他的名字咬得极重,“你知我并非为此。”
她语毕顿了一下,复又续道:“只是……他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澹台无非自与苏薄红重修旧好之后,两人之间皆是无所欺瞒,是以亦知沈君攸之事,此时听苏薄红说出口来,又看她半低着头,颜色间冰雪消融,全然温柔着的样子,心中滋味难言。
苏薄红的确与从前的女帝不同了。一者多情,一者无情。然大概亦是这般的多情,才让他这一世的守候,终于云开月明。
接着苏薄红的身体似乎又出了什么异状,外面侯着的医官们又进来围了一圈,施针的施针,掐穴的掐穴,见自己的身体被如此对待,苏薄红颇有些怪异的感觉,索性偏过头去不看。
“下一步,快了吧。”她是真盼望这般折磨快快过去,就算灵识不在体内,然看着身体被人拨弄来拨弄去,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嗯。”澹台无非轻轻颔首,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下面那身体多半是拖不久了,而灵识总要依赖身体存在,若是下面那个苏薄红停止了呼吸,自己身侧的这道灵识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她之生死全系于自己一人之手……光只做如此想,他便觉得身上微微地发着热,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是灵识之身,并无人之五感。
“无非,你可还记得祭天时之事?”察觉他的动摇,苏薄红神色不变,语中却是悄悄带开了话题。
澹台无非身子一震,几乎回到了当日见那短匕插入她胸口,自己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不曾上前相助之时。
“星衍那一剑的确插得很准,只可惜,还不够。”苏薄红漫不经心的说道,“若非我连踏两步,那一剑可只划破了我的皮肉呢。”
听她的语气里竟有几分骄傲之意,澹台无非一时默然。
苏薄红不以为意,续道:“如今我只恨怎么不曾再让那剑插得深些。”
澹台无非见她眉头微皱,便知她平日素重威仪,容颜修饰,现下见自己这般软弱无力任人摆布的样子,自是有所不满,不由忘了方才另一般心思,约略浅笑。
苏薄红与澹台无非不同,并非修道之人,灵识离体后并不能离开肉身三尺之外,是以再不愿意,还是只有在一边看下去。所幸这苏薄红的身体也不算是她本尊,渐渐也就看开了。
澹台无非一直陪着她,偶尔聊些不着边际之语,有时甚至语涉隐晦含义,两人都不太相让,令苏薄红不由恨起自己如今的灵识之身来。
如此之间时光流逝。苏薄红一句反驳还不曾说出口,却觉身体一紧,似是被什么扯着一般。
再看下面,那些医官们连针药都不施了,只知道跪着磕头。
“是时候了。”澹台无非道。
苏薄红向他点头,身体逐渐变得更加透明起来。
“无非……”正要完全消失之时,她突然说道,“记住这回你尚欠我一次。”
澹台无非一阵茫然,心中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又欠了她的,然看着她那么一点点地在自己面前消散,早就令他不能清明的思考,不过点头而已。
苏薄红满意而笑,片刻间身形便消散不见。
下面一干人等亦在此刻停下了所有动作,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澹台无非还是恍惚,直到那沉重的丧钟响起,才似被惊醒了一般,手捻法印,灵识一闪而没。
不过瞬时,灵识回归入体,端正坐在国师府内密室的澹台无非醒来,正对上林星衍担忧的眼神。
安抚式地笑笑,他只道:“第一步已然成功。”
澹台无非语毕起身,续道:“林公子可略事休憩,我已答应过她,等她回来时,你会毫发无损。
林星衍正要说什么,却只听外间帘栊一路响,片刻便有小侍入内隔着纱帐报道:“大人,宫中太女薨逝,陛下宣召您入禁觐见。”
澹台无非应了一声,做了手势示意林星衍在密室中等他消息便可,略整饬衣冠,便缓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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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府中日前的一片愁云惨雾自此更加浓重,种种不祥的猜测均成了最可怕的事实,下人们既惶惑,又恐惧,人人自危,只怕担上一点干系,成了女帝痛失爱女盛怒之下的牺牲品。
而刘公公当日对陆隐玉将这消息瞒而不报,只怕他孕中受了刺激,只是事到如今,是再也瞒不下去,正思虑着该如何对自家殿下措辞时,却听内室一串器皿落地的响声,貌步入内察看,竟是陆隐玉将方才送入的一盅药连着托盘都扫到了地上。
“殿下!”他忙赶过去半扶起正自喘个不住的陆隐玉,又连声呼唤小侍来收拾。
“公公……”好不容易陆隐玉喘息略定,便急着开口一字字道,“你可是瞒着我什么事?”
刘公公闻言心中大惊,双膝一软就在他面前跪下了,颤声道:“殿下,奴这是为了你好啊!”
陆隐玉咬紧牙关,半晌才问道:“究竟……何事!”
不等刘公公回答,外面却有小侍来报,宫中有圣旨到了,要正君殿下亲自接旨。
陆隐玉应过后只是垂眸,像是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般,看也不看刘公公一眼,淡道:“替我梳妆,备香案。”
刘公公哪里会不知道宫中此时下来圣旨所言究竟会是何事,从地上爬起来净过手后,替陆隐玉梳头,手却几乎连梳子也握不住,好几次险些落在地上。
陆隐玉不发一言,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让刘公公把梳子交给他,自己一下一下梳着披散过腰间的乌发,有时遇到纠结难以下行处,竟是毫不在意地用力把那几根缠在一起的发丝都扯落了事。
他手上无力,又兼孕中身子沉重,梳几下便不得不停下手来歇一歇,所以做得极慢。刘公公几次想要上前助他,都被他淡淡拒绝。
对这自己从小养大的殿下,刘公公从未见过他脸上有此刻这般的神情,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若是片刻后他得知那般消息,会变得如何。
过了半晌,陆隐玉方才将自己收拾已毕,再三对镜确认每一个细节皆无疏漏后,才示意刘公公推他出去。
刘公公不敢有所违逆,当即照做。等到了正厅,香案已设,传旨的宫人亦早已侯着了。
“太女正君陆氏接旨——”
只听那人拖长了声音宣道。陆隐玉身有不便,如今又有孕在身,接旨向来无需按制行礼,只是这一回他竟似努力地想要站起,刘公公在侧见了,忙与两个小侍上前扶住他,左右夹掖着让他勉强做个下跪接旨的样子。
那宫人继续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初定,四海平靖,太女随朕立有国号曰华,功在社稷,然盛年薨逝,实为朕……”
陆隐玉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然那圣旨后面说了什么,他竟是全然的不知。
薨逝,薨逝……薨逝!
脑中来来去去都是两个字,变幻出诸般恐怖形象。胸口好像撕裂一般地疼痛,世间万物便在刹那全部失去了颜色!
刘公公慌忙扶住他不由自主软倒的身子,却被陆隐玉一把死死抓住手臂,向他看过来的眼神竟是从不曾有的疯狂锋锐:“你瞒我的,可是此事?”
他哪里还敢说一个字,只是呐呐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隐玉见他不语便知三日前府中就得了消息,因此今日沈君攸才会不在府内,只自己一人被瞒得死死的,居然等到……等到……
他只觉胸口烦闷更甚,张嘴便是一口朱红呕出,染在天罗缎的白袍上,血色如此刺眼。
此时那宫人正将圣旨宣念完毕,见太女正君如此情状,不免摇头叹气,将圣旨交给侍人收好,便回宫中覆命去了。
“殿下,殿下!”刘公公在一旁全然地焦急着,想安抚不断挣扎的陆隐玉,又怕伤了他,可谓万般无奈。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而陆隐玉只是着了魔一般地重复着,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殿下,方才圣旨中已提及了,太女灵柩明日便会回府停灵,就算现在您去宫中,怕也是见不着的!”亏得身边有个小侍是极机灵的,说出这番话来。
陆隐玉闻言才安静了下来,双目竟全变成了赤红颜色,任由刘公公将自己扶回椅中,送回鸣玉轩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