ˇ敢问情缘应如是(三)ˇ
    慢慢地暮色四合,天际层云染赤,日影西斜。
    窗外庭院中的日晷影子被拉成诡异的长度,昭示着又一日光yīn的流逝。
    医官们所进的药物由参汤变成了催产药,最后竟是红花。
    只是那腹中的孩子却似立意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迟迟不肯落下半点。沈君攸的体力在如此的僵持中被一点点地消磨着,逐渐连身子都软了下来。
    事已至此,关于如何进一步处置,医官们颇有犹豫。
    太女殿下对侧君自是宠爱,然皇朝的第一位世女亦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不管用什么法子,先把他身子里的东西弄出来。”苏薄红以难得的耐心听完医官的请示,当即冷冷说道。
    医官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半卷起了袖子,上前禀道:“殿下,请让下官为公子压胎。”
    略挑了挑眉,苏薄红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
    那医官战战兢兢地上前,半跪在地上,伸手按上沈君攸的小腹。
    苏薄红半抱着男人的手突然收紧,忽道:“等等。”
    医官慌忙地收回手,肃立到一旁,连抬头都是不能。
    只见她向身侧侍立着的小侍点了点头,那小侍拿过一片云锦来,由苏薄红亲自放进沈君攸嘴里,防他急痛之中咬伤自己。
    事毕,才见苏薄红重又示意医官上前。
    沈君攸的气息浅弱,竟似随时都会断绝一般。那医官不敢稍有迟疑,上前便往他隆起的腹部用力按压了下去。
    本在昏沉之中的沈君攸在这几乎将身体撕裂的激痛之下睁大了眼睛,头僵硬地仰起,大口大口地吸气,医官的手在他腹上用力地按压着,他张大口想叫,想喊,想把这绝望的痛苦从身体里挥发出一点去,可任凭他怎样张大嘴,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来,几乎要窒息一般地痛着。
    感觉到他身上的衣物很快被冷汗濡湿,苏薄红神色略动,顿了顿开口问道:“如何?”
    医官不敢看她,只是答道:“世女已稍落下些许,只要公子再用力……”
    “好了。”打断了她的话,苏薄红脸上全是没有表情的空白,“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话是如此的绝对,令人全无反驳置疑的余地。
    那医官自然也不例外,当下即可又低头按捏起来。
    苏薄红全不当一回事一般,低头去吻沈君攸沾着汗水冰凉的额头,只平素里向来优雅严整着的衣领微乱,似是被谁不耐地撕开了一般。
    疼痛就如同一波波的潮水,此起彼伏地将沈君攸一次又一次地淹没。他以为自己正在挣扎着,呻吟着,然稍清醒过来的片刻,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腹中月余时时珍惜着的孩子,此时却像是最残酷的刑罚。
    全然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希望,亦看不到未来。过去的一幕幕开始在眼前纷繁地闪现,耳边响起的似乎是风声,正与那一日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人时一般。
    “……君攸……君攸。”
    是谁的唤声,穿破了重重的雾障,传入他耳中?
    “我在这里。再努力一点,好不好?”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温柔语气。
    他总是在逃避,总是在退缩,但终究还是会被她从迷雾中找出来。
    那,这一次……
    “殿下……”医官住了手,为难地看着来到自己身侧的苏薄红。
    “无妨。你退下吧,我来。”
    女子话中并未用上专属的自称,只是看着医官躬身退下后,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
    双手按上沈君攸高耸的腹部,原本柔软的所在此时却是异样地僵硬着。似乎略等了片刻,苏薄红眸色终于变沉。
    君攸,我信你,也信……你对我之信心。
    暗含内力的双掌在男人的小腹处缓缓推按,触及隐隐人形的轮廓,更是加力促其下行。
    剜心刮骨一般的疼痛令沈君攸疼醒过来,发不出声音,无力握紧双手,唯有在急痛中变得清晰的视线,落在半伏下身的女子身上。
    “……薄红……”
    无声,唯有翕动的苍白薄唇寂静地做出这在自己心中已唤过千遍名字的形状。
    似有所感应一般,苏薄红倏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勾唇浅笑,伸手抚上他濡湿的鬓发,应道:“是我,我在。”
    如释重负一般安心地半阖上眼,垂下的手却似放弃一般地毫无生气。只是这般的平静只不过片刻,血肉生生被撕扯开的剧痛再一次让沈君攸从彼岸回到此世。
    几乎要让他灭顶的疼痛过后,腹中再感觉不到孩子的动作。
    全身顿时变得冰凉,艰难地睁眼,视线中满是疑问。
    “君攸……”苏薄红起身重新走到他身侧,额上竟有隐约的细汗,广袖上亦沾染着暗色的血迹,“我们的孩子。”
    沈君攸缓缓侧过头去,在瞥见被她抱在手中,虽然沾着鲜红血迹,却哭声却异常响亮的两个小小人形之后,终于再不坚持,放任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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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女府的世女降生,正是普天同庆之喜。
    虽则是“早产”,然这一对双生女儿仍是十分健康活泼,带入宫中觐见时,连苏季初都是十分喜爱的。
    终于这椿喜事冲淡了太女之前侧君流产之痛,亦出了临渊阁,重新往云澈阁走动起来。
    节气入春,笼罩京中近半年的yīn冷也似随着消散了一般,看来今年又会是个暖春。
    苏薄红下朝,不意外看到自己府中院内又是满满地堆了一地百官送上的“薄礼”,连着今日苏季初在朝堂上赐下的,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争奇斗艳之物,只是若论兴致,自己却是半点也欠奉,不过照单全收,收了之后也便忘了送礼之人罢了。
    正欲从旁行过,衣袂飘动间却引落一片浅绿礼单,正巧落在身侧。
    本该视若无睹径自行过的,却不知为何,俯身拾了起来,手指抚过单子上描着的精致喜字。
    原来并非礼单。
    却是请柬。
    当朝国兽娶之喜,她这个太女自然是不能缺席。
    怪不得这几日总有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原来其中蹊跷却是如此。
    只不过那当事人之一,今日朝中才见,仍是一若往常般清圣凌然,不沾点尘的样子,到底还是全不介意,他已是她的人了。
    将请柬笼在袖中,苏薄红唇角浅笑依稀。澹台无非啊澹台无非,你究竟是错估了我之执着呢,还是有意的试探呢。
    “来人。”
    片刻便有小侍恭敬地在她面前半躬着身,请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准备贺礼,本宫明日要前往国师府,恭贺老兽娶之喜。”
    小侍领命退下,苏薄红的眼神重又落在袖中的淡绿请柬上,笑意宛然。
    次日早朝后,太女殿下的车驾却在朱雀大道边绕了个圈子,拐过了富丽堂皇的太女府,却是远远地跟在了当朝国师的轿子后,一路到了青瓦白墙的国师府前。
    澹台无非在轿中坐着,只觉轿子停住了,正要掀帘出轿,却险险撞上毫不客气自外探入身来的女子。
    “唔!”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被那人温热柔软的唇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本来只是一个试探性的吻,却在两人逐渐深入的交缠和默契无比的进退相合之间变得越加深入。
    “无非。”
    终于在澹台无非及时的清醒下被推到一边的女子面上反是带笑,唤着他的名字,语声是难见的柔和。
    “你可知……”
    “什么?”带着三分傲慢打断了澹台无非的话,苏薄红红唇轻启,靠在他已然微微泛红的脸畔字字吐出,“是状元要娶你一事,你很快就要冠上旁人姓氏?”
    她话中带着轻佻,澹台无非本有些微红的脸顿时又苍白了起来。
    “可是……无非啊。”苏薄红却无意就此打住,伸指抵在他的下颚,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续道,“等待百年,你甘心么?”
    甘心就此放手,让她与他从此擦肩而过,如同陌路?
    “心中若无挂碍,则一切空。”隐在袖下的手收紧,澹台无非终于不曾避开苏薄红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字字答道。
    “真是好胸襟,好气度。”女子笑意不达眼底,手熟练地滑入他已然散乱的衣襟,修长的腿从长长的衣摆下伸了出来,堪堪抵在他那羞于启齿之处,“不过无非呵……身子可是骗不了人的。”
    有意的撩拨,面前的人又是自己百年来唯一曾有过经验的对象,澹台无非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的确一如苏薄红所言,完全脱离了掌控。
    国师素行简朴,轿内亦是狭小,苏薄红挡在他身前,他早已退无可退。
    那羞人的热度又一波波地从她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表面强装的平静几乎立时开始片片碎落,用尽了所有的控制才没有让呻吟声脱口而出。
    “还是坚持你之所想么,无非。”女子的声音轻柔,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
    她并未给澹台无非留下答话的时间,只是在他面前缓缓低首,娴熟地含住半散衣襟间露出的那一粒红豆,在唇齿间细细宛转挑逗着。
    “你……唔……”完全说不出话来,澹台无非只觉得每每在这女子面前,自己的种种挣扎都变得矫情可笑起来,甚至是下定决心,不再被过往蒙蔽双眼,逼自己认清岁月流转后斯人已然不再的现在,都可以因为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变得动摇起来。
    “我并非百年前之人。”抓着澹台无非挣扎间□在外的肩,苏薄红迫近地逼视着他,眼神中全是不可违逆的坚定。
    恍若被什么蛊惑一般,澹台无非唯有颔首。
    “那你眼前之人,是谁?”
    澹台无非抬头,浅色金眸中似笼着一层轻雾,映不出面前女子的身姿。
    “回答我。”苏薄红语声虽低,却似暗含坚不可摧之意,一面说,一面伸手覆上澹台无非双眸,阻隔住他看向自己的视线。
    “……苏薄红。”
    男人终于答道。
    “呵。”唇角微勾,苏薄红揽过澹台无非,将他的身子抵在轿子后壁,继续方才的未竟之事……
    ˇ六弦沉寂为君吟(一)ˇ
    次日国师府上文聘之席,热闹非凡,宾主尽欢。澹台国师颜色如玉盛名早已在外,新科状元亦是年少风流,十分俊秀的人品,可谓珠联璧合,佳偶联成。虽则席间今上不克亲往,却有太女列席代表皇家,可谓给足了二人面子,正是圣眷正隆。
    只是这一椿喜事热闹了不过三日,却又变成了丧事。
    那状元本是年少之身,按说本该无病无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日缺席早晨朝请后,竟被人发现死在了京中有名的花街巷内。虽则她死处蹊跷,然毕竟是朝中大员,又是国师聘定之妻,少不得交给大理寺妥善处理,未料仵作刚验过尸身,却把这一桩疑案给了结了。
    她既非为人所害,又非意欲轻生,死因竟是身上染了花街柳巷的脏病,拖延许久,又耽于声色,终至不治而亡。
    当下状元清誉扫地,她的几科恩师均闭门不出不说,今上更是觉得此事实在有失皇家体统,竟传旨下去,状元出身的金州道士子十年不取。朝中哗然之余,多得是喜言是非之辈,毕竟事不临己,却开始将这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说了。
    自然事情也传到苏薄红耳中,她不过一笑而已。
    至于澹台无非,身份却尴尬起来,一个男人被聘定后却当即死了未婚妻子,不管他再位高权重行事神鬼莫测,还是有克妻流言传出,那些本来仰慕他颜色的女子,最近亦是收敛行迹起来,往常总是热闹纷扰的国师府门房,也一发清闲着。
    正方便了某人逾墙而入。
    手中茶盏半搁,入口清幽之气怡神养性,苏薄红凤眸半阖,纤指有意无意的沿着杯口轻轻划圆。
    见她动作,思及两人之前缠绵的吻。澹台无非脸上微热,又把目光偏了开去,道:“手段过于yīn狠,终究有伤天和。”
    苏薄红闻言,唇角又勾,“这一回,你可是误会我了。”
    她说话间搁下杯子,行至澹台无非身后,伸手将他圈在怀中,埋首在他如流水泻地般的银发中,续道,“因是她自身所种,我所为之事,不过是略加拔揠,由此因中导出彼果。世人臧否不错,她正是咎由自取。”
    “我以为你欲得之果并非此厢。”放任自己倚在她的怀抱中,澹台无非面上神色是少有的发自内心的恬淡安然。
    “无非此言甚得吾心。”苏薄红略笑,“另一结果亦为我所乐见。不过无非莫要忘记,当日任由她聘定的人,可是你自己,若要说此事有伤天和,只怕难少你之推波助澜。”
    她自然是玩文字游戏的高手,澹台无非心中腹诽,却连自己不知他今日之闲适祥和,百年来都不曾有过。
    “况且……yīn谋、咒杀、夺嫡,无非,你手上所沾染之人命又何尝少于我。”
    她此言一出,澹台无非立时变了神色,再开口时,却连语声中都带了一丝颤抖:“你……”
    “在与你……之后,逐渐忆起一些前尘旧事,不过只是零碎片段而已。”苏薄红语带暧昧,仿佛漫不经心,揽在澹台无非腰间的手却微微收紧。
    若非那些过往,她不会知道,如今自己怀中的男人,爱得有多辛苦,多绝望。
    并且只差一点,在百年后,也落入那般的绝望。
    幸好,只是差一点而已……
    “虽则如此,你须知,我还是苏薄红,并非他人。”
    “嗯。”轻轻颔首,澹台无非却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了苏薄红身上。
    “文君新寡,相如琴挑,如此风流宛转之事,果然还是不适合我。”苏薄红突地话题一转,澹台无非还来不及答话,只听门被小心的扣响。
    “大人,有从宫中下来的手谕。”
    澹台无非启唇正要说话,却觉背后微凉,偏头望去,女子早已没了身影,只余东壁雕花窗在风中轻轻的开合着。
    “知道了,设香案。”澹台无非淡淡应道,片刻后又至镜奁前整饬衣冠,铜镜中人容颜如旧,颊边却有可疑的一丝绯红,却叫他看得一阵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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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薄红这厢与澹台无非二人去了心结,鸳盟得谐,那边又是新添世女,朝中苏季初又因她当日宫变时恰到好处的举动暂时对她屏却戒心,回府时容色终带三分温柔可亲,不似平日之难测。
    陆隐玉彼时出了临渊阁,就难再见她一面,这日刘公公打听到了太女刚刚回府,他便匆忙梳洗后在正厅侯着,见苏薄红面上温柔之色,更是下定了决意。
    “世子,你为何在此。”行逾墙之事回府后乍见自己名义上的正君在堂,任由苏薄红再怎么英明神武,却是很难不联想到别的方面,脸上神色也是略僵。
    她语气柔和,却无甚波动,陆隐玉等了片刻,用力抿了抿唇,才开口道:“有事相求。”
    两边侍人早已在苏薄红的眼神示意下退得干净,只见她往前走近几步,却在陆隐玉身前尺余停下,略笑道:“世子,你我夫妻之间,何须用‘求’。”
    陆隐玉正怀着身孕,只是隔着几层丝罗绸缎,却似腰身清减更甚,神色间虽强装淡定,仍总有抹不开的郁郁愁思,比之他初嫁入太女府中,颜色正盛之时,竟更有弱不胜衣我见犹怜之态,尤增风致。
    只是苏薄红并未因此动容,说话间语气虽极是客气,却是客气到了两人之间总是隔膜着的地步。
    听她如此说又是这般语气,陆隐玉已然心知她还记着当日之事,心中微微发苦,无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开口道:“请允准我往天牢一行。”
    苏薄红不由挑眉。
    逍遥王谋反一事功败垂成,阖族除了死于当场的,在审过后便都被压入天牢中,本是斩立决,却因仲春配祭天地,太史令谏曰不宜见血,于是便押后成了秋后待斩。陆隐玉此时要往天牢,竟是想要见他的家人们了。
    忆及当初他对逍遥王一族被俘,却不甚在意的态度,此事不免可疑。
    “你该知天牢并非属我治下。”
    “但你总有法子的。”陆隐玉搭在扶手上的手用力地抓紧,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下隐隐透出青紫的脉络颜色。
    “世子如此看重于本宫,本宫甚觉欣慰。”苏薄红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半点“欣慰”之意,“只是国法总是凌于人情,母皇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天牢,你我亦不能例外。”
    陆隐玉看着她似乎约略笑着的样子,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世子既无他事,便回鸣玉轩歇息吧。”说完,苏薄红的唇角微微上勾,又看了陆隐玉一眼,便转身意欲离开。
    谁知陆隐玉心中急切着,见她离去一时情急,想要拉住她,却只觉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为何如此大意。”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女子身形飘忽,不知何时又掠回他身前,探手捞住他下坠的身子,顺势把他半抱着,“你可知如今你并非一人。”
    陆隐玉亦是被这一变故吓白了脸色,紧紧抓着胸前衣物,呼吸间极是艰难。
    他几乎不敢想,若是方才苏薄红没有回身,那现在该是如何情状。
    “且,不要做多余之事。”苏薄红半扶着他慢慢在椅上坐下,声音里确实冷的,“你料定我会回身,对不对。”
    陆隐玉闻言,脸色更是煞白,偏偏急喘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摇头。
    苏薄红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等他坐下后自袖中取出一个绿穗金色锦囊丢在他身上,续道:“无需做到如此,你不过欲往天牢一行,明日我便让人送令牌去鸣玉轩。”
    说完她便拂袖离开,全然不动声色的样子。
    手里紧紧攥着锦囊,清凉的气味由鼻端透入,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陆隐玉还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所求得偿,本该高兴才是,唇角僵硬的勾了勾,片刻复又望着手中的锦囊出神,事到如今,自己还能奢望她如何?
    然,她若真狠心绝情,那这锦囊,又为何会在袖中?
    陆隐玉越想心中越是一片茫然昏乱,一颗心不规律的跳动着,甚至偶尔抽痛,他却完全不在意一般,所思所想,只有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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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入天牢的腰牌对苏薄红来说亦非寻常之物,此事既不能通过苏季初,又不可以太女身份向刑部强要,要如何入手,尚颇费思量。
    虽则多费了手段,次日原本悬在刑部主掌腰间的令牌,便静静的躺在了太女府书房的黑檀桌上。
    过程中诸多血腥,不过东西到手,后续也处理得十分干净。
    只是苏薄红如今对着腰牌,却又沉吟起来。
    昨日与陆隐玉之间,虽说不上闹得不可收拾,终究又是令他们之间关系雪上加霜。华国男子心思细腻难测,又以“洛神寒玉”此人为甚。也不知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还是其他什么,拿到令牌之后只想当即交予他,甚至不曾怀疑他此去目的为何。
    究竟是何时开始,对这个明显带着政治目的嫁入自己府门的男子,已无戒心了呢。
    等她自沉思中略清醒过来,小侍来报,却已是进午膳的时辰。
    林星衍与苏桐,沈君攸与一双尚未赐名的女儿都已在临波楼等她前往,正是家人难得的团聚之时。
    手轻轻的在书案上叩击着,苏薄红叫住了告退后正欲离开的小侍。
    “送去鸣玉轩。”
    细细折叠成型的方胜,被小心的和什么东西一起装入了莲花暗纹的信封之内,太女复又以烤漆封住信口,以扳指盖印,甚是隆重一般。
    那小侍见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恭恭敬敬的领命去了。
    ˇ六弦沉寂为君吟(二)ˇ
    天牢为关押朝廷重犯之所,由今上直接掌管,就连刑部对之亦无实权。狱司验过令牌后,虽知其货真价实,却仍对今上为何允准面前男子探视禁牢而略略生疑。
    她抚牌沉吟之下,只听细小的机关开启之声,低头看去,那令牌竟是中空,内中尚且藏着一物。
    一张白晃晃的银票。
    上面的数字,足以让死人开口,活人闭嘴。
    所以狱司闭上了嘴。
    因为她尚不想成为一个死人。
    陆隐玉心情慌乱着,一得狱司首肯,便艰难拨动轮轴往看似yīn森恐怖的天牢深处去了,并不曾看见那令牌中的关窍。
    天牢毕竟是皇家重地,他从前身为皇子时更不曾靠近过此处,如今在其中匆匆行着,只觉无边无际的黑暗挟着凝沉厚重的yīn冷自四面八方压迫着自己,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名皂衣狱卒在他前面引路,直至走到几乎最深处的所在,才拿钥匙开了牢门,转身向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逍遥王谋逆之罪难赦,她亦早已看清自己唯一的下场,并不曾多作挣扎,只是在牢中静静的盘膝而坐,听见狱卒开门时,倏然抬头,目光冷冷的落在陆隐玉身上。
    等狱卒离开,还不等陆隐玉开口,她便带着一身锁链站了起来,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陆隐玉覆面黑纱即时落地,白玉般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灼烧一般的刺痛着。
    只是他似乎并无怒意,只是垂睫静静承受着。
    “朕将你送去给那太女,只盼你心存我朝光复,却未料到,朕竟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逍遥王目中满是寒光,与陆隐玉有三分相似,却全然带着yīn冷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怒不可遏。
    对她的指控,陆隐玉仍是沉默,只是放在衣摆上的手用力收紧。
    “怎么不说话,是怨朕怪错了你么?”逍遥王挣扎几步想走到陆隐玉近前,却被身上的铁链束缚中,终究不能再近他身,“那日军中,你所举之旗名黑凤蔽天,正是那太女领军之帅旗,二刻后即染你三姐四姐之血!”
    陆隐玉闻言,收紧的手松了松,复又握紧,片刻后才道:“她们如何,本是与我无干。”
    “好个与你无干,你还是我陆家的儿子么?!”逍遥王几乎要扑上来,只是动作又一次被铁链阻住。
    陆隐玉闻言,却安静了下来,停了片刻,突地浅笑,衬着雪玉一般的容颜,鲜红的指印,在这yīn森恐怖的天牢之中,竟透出十二分的诡异。
    “问此话之前,你又何曾当我是儿子。”
    这话似是勾起了逍遥王什么回忆,虽是面上气极之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驳。
    “我今日此来,只为问你一事。”逍遥王如此气急败坏,看在陆隐玉眼中,却令他不由勾唇,“我究竟,是不是你之亲子。”
    “哼,你以为朕与苏季初那个贱女人一般,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么!”逍遥王的语气仍是强硬,却有了一丝可疑的迟疑。
    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连陆隐玉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身子正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着。
    “天下……岂有会让自己亲子暖床的母亲……我早该料到的。”他的语气飘忽轻幽,恍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并非如此……”逍遥王的态度竟软了下来,欲要辩解,却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我已有身。”陆隐玉脸上终于隐隐真正的喜意,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然在此之前,我无意为陆家延续血脉。”
    他的言下之意,正是若逍遥王对他的问题给出肯定答案,他便不会产下此子。
    “你!”逍遥王极怒之下,竟忘了自身为铁链所缚,作势就要扑上前来。
    陆隐玉一时间后退不及,被状似疯虎的女人死死抓着衣襟,用力之大几乎令他窒息。
    只是他唇边仍有笑。
    面上是仿佛终于解脱了什么一般,是逍遥王从未见过的绝美风神。
    竟令她有片刻的失神恍然,不由的松开了手。
    “既已无事……咳咳……那就此别过。陆大人,只盼你我之间,再见无期。”胸间闷痛传来,话语亦偶尔被低咳打断,陆隐玉话间却全是如释重负之意,勾着唇的样子若被旁人所见,定会觉得竟与苏薄红惯常神情三分相似。
    “休想!”一再地被这个曾经在自己眼中仅是个绝美玩物的男人激怒,逍遥王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再也不顾身份自矜,狂吼出声。
    “逍遥王,你如今是待罪之身,请自重。”悠然语声响起,话间淡然之意,竟是熟悉之调。
    陆隐玉唇边笑意敛去,不信一般的回首,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容貌平常的皂衣狱卒。
    只是此时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锐利之色证明了她之身份。
    “你……”见她居然身处此处,却不知究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抑或是见疑于他与逍遥王之会面,陆隐玉一时心中恍惚起来,全没了方才对逍遥王时的淡定。
    苏薄红安抚式地浅笑,竟令这张易容后的平凡面孔看起来灿然生色,几乎令人不敢与之视线相接。
    “随我回去吧,七世子。”开口再言,却是完全忽略了苏季初之存在,眼中语中只有面前一人而已。语毕,拾起落在地上的黑纱,重新替陆隐玉戴好。
    陆隐玉神色间极是复杂,苏薄红之态度又令他觉得难解,茫然之下,唯有顺从地颔首。
    见他答应,苏薄红再无赘言,自他身后推动轮椅,便欲离开。
    “陆隐玉!”身后逍遥王凄厉唤声传来,似乎还在试图挽留着什么。
    “呵。”
    苏薄红听在耳内,只是不置可否地笑,陆隐玉却是脸色一白。
    等二人出了天牢深处,那狱司只向着苏薄红点了点头,便将腰牌重新递给陆隐玉,放他们离开了。
    门外陆隐玉来时马车尚在,苏薄红把人抱了上去,却是无话。
    这般沉默的气氛令陆隐玉不由暗暗心惊,方才逍遥王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不堪回首之旧事全然地被她一语揭开,那些隐藏着的污秽,更无容身之处,而那时也许,面前这女子便在左近……
    苏薄红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三分轻快的样子,不过她向来不形于色,也不知究竟听到了几许。
    他如今心中忧惧着,更不知如何是好,全没有了面对逍遥王时的冷静自制,越是控制自己不要多想,却越是想到最糟糕的地方,仿佛此时苏薄红心中早已看低了他。
    男子受孕时最忌心事烦忧,兼之陆隐玉又是舟车劳顿心境起伏,小腹中逐渐隐隐作痛起来,竟一至冷汗涔涔而下的地步。
    苏薄红开始只是不动,等见他脸色慢慢越见苍白,几乎靠坐不住,脸上神色不动,却是走过去伸手贴上了男人小腹。
    柔和真气缓缓透入,一点点平缓了腹中骨血纠结,让男人渐次放松了下来,只是昏然欲睡之时,过往的yīn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秘药、亲情、表里不一,无一不是藏在他心中深处最不堪言说之痛。
    倏然睁开双眼,对上的却是女子若有所思的眼神。
    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开口,得到答案亦给自己这般的绝望一个结束,陆隐玉却觉得连唇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不等他开口,苏薄红便缓缓道,“而我亦然。只是如今并非良机。暂且小憩,回府后万事终有解决之道。”
    她的声音柔和,却充满了令人不能违抗的魔力,陆隐玉被她话语间安抚着,竟点了点头。
    苏薄红伸手去摸他的略湿的鬓发,揽过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无论陆隐玉此时心中想法如何,她已然知道自己应该给出的答案。
    ˇ六弦沉寂为君吟(三)ˇ
    日间朝请毕后,澹台无非竟略堕后几步,堪堪等到苏薄红下朝。
    两人如今身份之间颇多忌讳,在如此场合若为人所见举止亲密,则不免引得苏季初额外之注意。
    澹台无非自然亦知其中利害,今日却单单留下等她,难道事有非常。苏薄红目光往他站立之处略扫,却旋身进了平日诸臣侯宣的偏殿。
    这偏殿本是为群臣朝请前整饬衣冠,互通声气所设,如今已然退朝,全然地空旷着,亦不会有侍者前来,于是两人便不再有诸多顾忌。
    “你似乎心情不错。”被苏薄红目不转睛的注视看得脸上略红,澹台无非侧身让过她后才道。
    “是么。”苏薄红唇角含笑,看着他退到一角。
    “若你心情如此之好,必定有人需感烦忧。”澹台无非半侧着脸,神色皆掩藏在幔帐的yīn影中,听语气却是略带机锋。
    “哦?那你如今之退避,是不希望成为那人么?”看着男人的朝服半曳着,比之朝中端肃全然是另一番的慵懒,苏薄红顺着他的语意接下去,唇边弧度更是上扬。
    “只怕不能遵从我愿。”澹台无非渐渐习惯了与苏薄红如此的相处,应答间亦是自然,不等她答话又续道,“太女之凤仪,如今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嗯,这一句我便当赞美收下来。”那边竟也是毫不相让地轻轻一句。
    她不见有何异色,澹台无非却先没了应对,再说不出话来的嘴微张着,转眼间就被人轻拢慢捻抹复挑,染上靡丽艳色。
    “无非,你若是思我甚深,不妨效前朝红叶之事,风雅之外则多情致。如今朝下相留,却单是为此事么?”缠绵许久才松开几乎窒息的男人,苏薄红凤眼微眯,眼神中全然是尚未满足的掠夺之意,要不是此地地点特殊,有些事早已发生。
    “苏季初日前延我入宫,以巫蛊之事相询,其中召yīn一道更是要求备细上闻。”等喘息略定,澹台无非缓道,眉头随着话语轻轻蹙起。
    “嗯?”苏薄红闻言神色不动,却是笑意更甚。
    “召yīn之术自百年前便被列为禁术,以死魂害生灵,非合天道,而她问及之时言辞多涉闪烁推脱,所欲者,不明。”胸口的起伏仍微微地急促着,澹台无非却仿佛前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叙述的语气并无动摇。
    “寿数将尽,又坐拥万里锦绣江山,总有些难舍之意,也不外乎人情。”苏薄红的口气近乎凉薄,“且她终究是这具身体之母,我亦无心碍她。”
    澹台无非听她话里意思,就知道她已然知晓苏季初当年逆天得女后寿数折损一事,便点了点头,继之默然。
    心中非是不知苏薄红不会尚未听闻此事,只是自己不过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或说是借口。
    走近她的借口。
    一直都等不来,盼不到的,那么突然地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快得几乎令他一时间变得完全地迷惑,而等日子一久,那刻骨的甜更如腐骨蚀心的毒药,抑或是最不可解的咒术,丝丝缕缕早已渗入自己的每一寸骨髓中。
    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本便可以满足的,却开始奢望更多。
    所以在两人间几日不曾往来后,他竟在下朝之时做出此事,如今自己想来,都觉流于轻浮,无奈情之一字,总是最难自禁。
    修为无用,功体无用,术法无用。
    什么也挡不住,他不过想切近地看看她,见她总是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今天你找我,只是为了此事?”
    女子语末声音略上扬,澹台无非已知苏薄红心中所想何时,一时间想要转身避开,却被幔帐带住高冠,一头及踵银发流水似地散了下来,月华委地般的风姿。
    “呵。”伸手将勾在幔帐上的发冠取下,苏薄红轻笑,比之方才的笑又是不同,极是柔和,“我又岂是不知你心。”
    撩起披散的发束起,重新将发冠戴回男人发间,扶正,苏薄红借着姿势凑在澹台无非耳畔,续道:“今晚辰时。”
    极是暧昧的动作,人体的热气袭上澹台无非的颈项,让他只觉浅浅酥麻一直地在身体里蔓延了开来。
    又等了片刻,苏薄红方才松开他,骤然离开的人体热度让澹台无非似有些许眷恋。
    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苏薄红抚平衣领上的最后一丝皱褶,确定仪态一如平日优雅而无丝毫错处后,先离殿而去。
    等她身影渐次消失在宫殿重檐飞阁间,澹台无非才觉得身上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几乎连支撑着站立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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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正是仲春时分,太女府中花园两处西府海棠着花正盛,远望之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又兼香气馥郁,几为京中一绝。
    苏薄红素不好附庸风雅,见这般颜色也不由地喜爱,由朝中回府后心境开阔,便让人在收拾过海棠树左近小亭,要把午膳移至此处,与合府家眷共赏花时。
    红泥小火炉上新醅酒正醇,小亭四面纱帘落下,海棠艳色被青纱笼着,便只觉雅致而不觉喧嚣。
    苏薄红举杯凑近唇边,却并不急饮尽,温润酒气轻轻环绕鼻端,是陈年之醇酒。
    此为太女府中家宴,然陆隐玉以正君身份,仍是左首而坐,右首沈君攸林星衍依次坐着,身边都带着儿女们。那一双初生女儿一个由沈君攸自己抱着,一个由小侍抱着,都是十分活泼好动,时不时地伸手蹬腿,口中也是咿咿呀呀地不停。而苏桐年纪渐长,身子在府中医官调养下也逐渐好了起来,如今被父君抱在怀里,比之两个妹妹,甚是乖巧文静。
    沈、林二人少于陆隐玉相处,如今相对而坐不免有些尴尬,所幸孩子们都是天真活泼,令陆隐玉思及自己腹中尚未出世的胎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期待向往,便成为最好的话题,使气氛渐渐亦如天气般融暖起来。
    苏薄红在上首主位坐着,见他们互有言笑,却是但笑不语,唯举杯浅酌而已。
    春气醺然,花香伴着草木清新之气围绕四周,海棠林侧又是一处小湖,远观湖畔垂柳如烟,映着近处开到盛极的海棠,竟是令人心生万事皆忘之沉醉之心,到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地步。
    若得长此以往,闲居花色山水之间,亦未尝非是人间至乐。
    等用过午膳正餐,杯盏陆续撤下后又换上了些分曹射覆的顽意,除陆隐玉习以为常外,另二人都觉得新鲜,放下心事玩闹起来,不过总是初次玩这些的,十次里面倒有七八次都输了。
    又是一杯饮尽,苏薄红终于搁下手中酒杯,几步上前,把输得最多的那个拉过身前,笑道:“星衍,如今你该领罚。”
    一时不备几乎倒在她身上,林星衍脸上略红,却不答话。
    “至于罚什么好呢……”苏薄红不管他如何,自顾自续了下去,沉吟片刻后道,“便是剑舞好了。”
    林星衍闻言不由一怔。
    彼时他于剑法一道确是浸yín有年,男扮女装行走江湖时亦多涉纷争决斗事,不过自从为苏薄红夺位废去内力修为后,便少执兵刀。
    见他犹豫,苏薄红勾唇起身,墨纱赤缎的衣袍下摆拂过白玉小凳,又道:“我为你抚琴相和。”
    几人皆不知她尚有此雅好,等了片刻,终于见林星衍应承下来。
    “好。”
    似是知他会答应一般,苏薄红早把小侍呈上的飞瀑连珠琴抱在膝上放好,引弦轻试,铮铮之音如珠联玉坠,古朴渊沉。
    林星衍接了剑在手上,只觉略沉,寒气绕锋直刺肌肤盘旋而上,隐隐有龙吟之声。
    手心竟然微湿。
    他无法确定,自与苏薄红结缘后,事事纠缠难解,身子亦是虚耗亏损,这般的自己是否还能再次举剑,引风云啸聚之气。
    茫然间往女子所在之处望去,却见她双手抚弦已定,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勾,似在期待什么。而她身边,小小的苏桐也被侍人抱在怀里,黑亮的双眼充满好奇地望着他。
    剑尖斜指向地,起手,礼式。
    苏薄红目光中神色微动,引宫按商,悠然琴声自指尖传出。
    十指纤纤,熟稔地抚弦抹挑,曲子初时尚称平缓,渐渐却起了杀伐之气,铮铮琮琮,激水裂石。
    林星衍并不知,在苏薄红原本的世界中,此曲名为——《广陵》。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白虹,宝剑也。日,今日座中唯一人。
    林星衍初时剑在手中尚有凝滞之意,随着琴曲愈急,竟逐渐亦忘却他事,全心施为,只见剑光泠泠,森然生寒,银芒流转期间,映着他脸上专注神色,几乎耀目得令人神夺。
    宫调转角,徵声尚引而未发,《广陵》已入金铁杀伐之音。
    苏薄红纵情挥洒,双手不停,又是一个挑弦,却只听“铮”一声响,弦断。
    余音尚绕梁。
    “星衍。”敛目微微垂首,那抵在颈上之青锋顿时深入半分,让女子洁白无瑕的肌肤中隐隐透出血色来。
    被她出声一唤,林星衍才如梦初醒,匆匆掷去手中之剑,神色惊惶着,便要上前察看她之伤势。
    笑笑按住他微颤的手,苏薄红道:“可惜了一曲未毕,亦不能见星衍剑法全部。”
    林星衍正欲开口,却听苏薄红续道:“如此星衍你便尚欠我一回。”
    神色间全是得意。
    一时间男人忘了自己开口欲言者为何,唯有重又被她揽入怀里。
    小小风波已过,亭中很快和煦如前。
    日影移转,宴散后辰时已近。太女照例逾而墙走,在国师府中与澹台无非密谈竟夜,其中有“星衍可担此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