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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行到水穷处(一)
沙陵树林作为西华族全族的圣地,是被四象各族环绕在中心的。而它唯一的出口处,便是一条四岔路口,分别通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族。
对于要从哪一族借道通过,墨昭华并不曾表态,决定权最后被交到了苏薄红手上。玄武正在内乱,青龙和朱雀都摆明了对墨小子有觊觎之心,似乎他们的选择余地,只剩下目前态度不明的白虎。
白虎本是主战伐之神,他们没有道理会错失这等良机。之所以引而不发,多半为了两个原因。一方面想等青龙朱雀两方先争个头破血流,最后再来做收渔翁之利,另外一面,则可将自己至于相对中立的地位,若是墨昭华最后万一重掌玄武,他们自可置身事外,再与玄武建立“友好关系”。
虽则如此,白虎族却是他们现在能去的唯一地方。比起明摆着是送羊入虎口的其他三族,若是掩饰得当,说不定还有成功脱身出谷的机会。
当下计议得当,苏薄红想到最后颇有几分英雄末路之感,若是她孤身一人,这小小的西华族自是不在眼下,不过带了林星衍便罢了,总是自己累他坠崖,还要迫不得已背上墨昭华这个移动靶子,只有万事小心,才能顺利出谷。
而现下三人都衣衫残破脏污,颇是狼狈,要这样入白虎族无异自曝行踪,于是苏薄红决定先去白虎族中弄几套换洗衣衫来,给他们换好再作商量。
“等等。”她正欲离去,突然被墨昭华唤住。
顿住了身形,等墨昭华行至她身前,只见他慢慢将罩着一层紫气的手覆上自己双目,苏薄红身形不动,似是绝对地信任。
墨昭华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情绪流过,等他撤手时,却被苏薄红缓缓睁开的双目一惊。
女子原本漆黑如子夜般吸纳了世间诸多色相流光,深不可测的一对眸子,如今却染上了一层炫目的金,眼波流转间,竟似朝阳初升,自云层缝隙洒下的第一缕金光,又如水天一色的海面上,闪烁起伏的细碎光芒。再配上她唇边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眉宇间藏而不露的三分狂,三分傲,三分疏淡,竟直欲衬得天地无色,万物失彩。
墨昭华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对苏薄红使这改换眸色的术法,原只为隐去她那一双不属于西华人的黑瞳,便以引她体内气来更换颜色。这法子却是墨昭华幼年与族中其他孩子嬉戏时的游戏之法,会变成什么颜色全看那人自己,他见过茵翠的绿,妖异的红,冷漠的灰,独独没有见过这几欲凌云而上,收天下入囊中的金!
传说中的王者之色,竟然在一个误闯禁地,怎么看来都有七分狼狈的女子身上出现。这连他母亲都不曾拥有的色彩,让他不由开始猜想,面前这自称“林月红”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
或许,青螭长老为了留住她而随口带出的“救世天女”的典故,却是一语成谶。
并未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苏薄红只是淡淡看了眼仍立在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墨昭华,身形微动,刹那便消失在通往白虎族的岔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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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当中,射得一地白晃晃的颜色,路上绝少行人,眼看也是不会有生意的了。药房掌柜白二百无聊赖地拿布拂去柜台上的一层积灰后,便懒懒地靠在台后,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白掌柜。”远远地脚步声到了近前,略低女声吵醒了白二的美梦,半睁着眼正要数落几句这不识趣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顶熟悉的垂着黑纱的笠帽。
“林姑娘!”认出来人,白二连忙打叠精神满脸带笑地招呼起来,“还是老样子?”
对面戴了面纱看不清面容的玄衣女子微微颔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锭来放在台上,轻道:“麻烦掌柜了。”
白二的眼神从那白生生明晃晃的银子上扫过,最后定在了把银子拿上来的手上。
却是女子中少见的白皙秀美。
可惜这般人物,却遭烈火纹身,毁去一张本该如男子般清丽的容颜。不过听说她家中夫郎,却是美得出奇……
“白掌柜。”女子的声音提高了些,打断了白二的神游,她并未发现,女子面纱下的唇角已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的耐性正在慢慢耗尽。
回过神来的白二向着她歉意地一笑,回身拿过小秤称了几样药物,用黄纸包好,递了过去。
这女子每次来出手都相当大方,她可不想得罪了这尊少有的财神。
没有多说什么,从她手里拿过药,女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被偶尔刮过的风扬起一阵尘沙的道路上。
中午出门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
苏薄红手中提着药,伸手压了压帽檐,将猛烈的阳光隔绝得更远了些。
在白虎族落脚已近月余,最初那套从内乱的玄武族来此避祸的说法渐渐被白虎族人接受后,似乎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如果忽略林星衍未愈的伤势和那个总是跟自己抬杠的小子的话。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样东躲西藏,就连上个街也要挑人最少的时候的生活,她从心里还是希望快快结束。
将目光投向隔着黑纱看去仍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苏薄红喃喃道:“外面,怕是已经变天了呢……”
不便施展轻功,苏薄红又不想因赶路而出一滴汗,倒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她居住了近一个月的小院。
院子并不大,然在白虎族却算得上是豪华,里面的各项物事都是她自洛国来的商人处买来的,比起白虎族的其他民居,外貌上相差无几内中布置却是要精致许多。
苏薄红的确是一个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门不曾落锁,应手便被推开,不过若进来的人不是苏薄红,那人便早已被布置在门口的十七八道机关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将笠帽顺手拿下,苏薄红那一双被墨昭华施了术法的金眸立刻暴露在了日光下,更显其中光色流转,变化万端,深不可测。想到这里她便想将那小子教训一顿,本是想要掩饰她并非西华族人的身份,没想到他那半吊子的术法竟把她的眼睛弄得更加显眼,以至现下若要出行之时只能推说容颜被毁丑如恶鬼戴上面纱遮掩,其中诸般不便,让她立意等出了谷后定要向他要帐。
绕过照壁,扫了眼立在天井的日晷,原来已过了未时。苏薄红偏过身子,错开了往自己房中去的方向,却往东厢去了。
足上加了轻功巧劲,每步看似踏实,实则均是离地半寸,正是传说中踏雪无痕的功力,不过,如今却被苏薄红用于可议之途。
雕刻着百蝠流云纹案的房门虚掩着,苏薄红在门口顿了顿,片刻才旋身进去,掀了几层帘子走到内室,果然匀细的呼吸声入耳,那人尚不曾起身。
床上男人只著一件白色单衣,薄薄的贴在身上,一头青丝解开散在四处,调理月余恢复了黑亮润泽的发流云似地拖在枕上,将他削瘦的脸衬得更显白皙。
手指留连地轻轻从他玉洁的额划到微抿的薄唇,苏薄红自是甚少行这偷香窃玉之事,不过此番……
她已经被林星衍拒之门外近一个月了,自从初来白虎族之后。
那时林星衍身体初愈,他们之前又分别良久,此次初见便连遭意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说说体己话,她亦知他看她的眼神与从前不同了,两厢情愿之下,自会有所动作。
然他们情到浓处,却都忘了当时尚未找到上佳住处,三人借了农家一处谷仓暂居,外出打探消息的墨昭华回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说起来终归是男人面薄,不就是被那姓墨的小子看到他们欢爱么,林星衍居然舍得当场发作,将她赶下床不说,还发狠不再见她,这一气竟气到了现下。
幸好近日来不知为何,林星衍渐渐变得嗜睡起来,替他找来大夫看过无碍后,苏薄红倒是乐见其成,因为这给了她每日偷偷进来窃玉的机会。
不过心中郁结,终是难消。
想到这里,苏薄红手下不由用力了些,为她动作所惊,林星衍睫羽微掀,睁开没有焦距的墨眸,等彻底从初醒的茫然中清醒过来时,身侧的熟悉淡漠气息让他不由面上微红。
连月来都摆脸色给她看,不过是想看她对自己的容忍,底线究竟在何处,然后他便明白,该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告诉她几分。
没料到日日午后昼寝醒来,房内总有熟悉的气息,这才知道苏薄红对他亦非假意。
够了,这样便够了。
“醒了?”略低女声在耳边响起,过近的距离让他不禁耳根泛红,如同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彩的白玉,让苏薄红心中顿时了然,自己终究还是摊牌得晚了些。
“嗯。”月余不曾与她说话,一时间开口竟觉得有些陌生,林星衍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有后话。
“好。”天外飞来一句,苏薄红转身拿来案上的一个青石药臼,将带进来的药取了一帖放进去,加水,在杵上附以内力,很快捣成可以用的膏状。
把药臼拿在手里,走近床前,苏薄红毫不客气地掀开林星衍身上的被子,露出他仅着单衣的身子,唇角微勾,道:“这些日子的帐,我们可要好好算算。”
没来由地身子一战,林星衍用力攥住身下的垫毯,脸上明明红晕渐染,剩下的地方却苍白得吓人。
衣服被轻易地解开,纤细柔韧的身子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只是那玉色肌肤并不是完美的光洁,反是纵横着许多伤痕。
苏薄红脸色变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却没有动作,又重新将他的衣服掩上。
“我来帮你换药。”
她此言一出,林星衍绷紧的身子这才渐渐放软,任由她将自己的裤腿半卷,拿掉夹在两边的夹板,用帕子细细擦过后,再把药臼里的药膏抹匀推开,最后才将夹板重新固定了回去。
“骨头看来都长好了,过几日便可下地了。”苏薄红一边在铜盆里净手,一边淡淡说道,“若是无事,星衍,我便先离开了。”
听女子故意放重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星衍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最终冷冷一声脱口而出:“站住。”
停下了脚步,却未回身,苏薄红问道:“星衍还有事?”
“你不是还要找我算帐么?”扶着床柱起身,林星衍赤足踏在地上,也不顾左腿伤势未愈,倚着床沿一面急促喘气,一面说道。
“呵。”女子眸中金光变得沉暗,轻笑一声后转身,目光落在倔强地抿着薄唇的男人身上。
是不是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呢……
苏薄红暗自沉吟,眼神慢慢从林星衍半卷裤腿下露出的白皙双足移到他明明该是一片空白,现下却似沾染了不明情绪的墨色双眸,最后,定在抿成僵硬弧度的唇上。
没有再说话,只是几步上前,苏薄红一手环过他的腰将他全身重量转到自己身上,一手捏着他因为消瘦而变得有些尖利的下颚,掠夺般的一吻,狠狠印上犹自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的薄唇。
行到水穷处(二)
女子完全占据着强势地位的惩罚性的吻。
林星衍只觉得口中的每一寸柔软都被她逡巡一般扫过,专属于苏薄红的淡漠气息占满了他所有感官,气味、触感、思想,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就连呼吸也一起奉献给她,又遑论他的人,他的心。只觉得胸间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绞紧的疼痛迅速蔓延开,然他,不想放开。
便如沙漠中垂死旅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欢宴,他无法松开唇舌间的甘美,只愿就这样在幻境般的美梦中走到最后。
“傻瓜。”紧紧纠缠着他的灼热突然移开,就在林星衍还不曾从骤然失落的片刻茫然中清醒过来时,突然又从口鼻中涌入的新鲜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起来,紧抓在胸口衣襟的手对剧烈起伏的胸膛是如此地无力,脑子里的迷雾在一片白茫后终于缓缓褪去。
“怎么连呼吸都会忘记呢。”苏薄红又好气又好笑地续道,明明对林星衍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还能反应得如此夸张,若非她及时松开,只怕这男人最后真会憋死自己。
好不容易控制住紊乱的呼吸,林星衍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苏薄红抱回了床上,而她自己,则正在房中箱笼中不知翻找着什么。
“好了。”满意地在自己收拾的小包袱上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苏薄红自语道。过了片刻,才走近床前,道:“今日晚间是白虎族对外通途的开放之时,我们要出发了。”
把小包袱放在林星衍手边,苏薄红继续道:“我们的帐,可不算完。出去之后,有的是时间……呵。”
面上先是一白,片刻又不可自禁地染上红晕,林星衍侧过身去,不让苏薄红看到自己如今被她几句就又说红了脸的样子。
唇边笑意勾得更深,苏薄红难得地不曾拿话去臊他,足下行云流水,片刻就出了房门。
还得去知会那姓墨的小子一声,虽然真是一百万个不想带上他。
暗叹自己终究还是个心软温柔的主,苏薄红丝毫不觉自己这般判断有误地绕向墨昭华所居的厢房。
远远地便见那边升起奇怪的青黑色烟气,苏薄红流畅的步子不由顿了顿。
自从他们在白虎族找到这处宅子落脚后,墨昭华由于身份敏感镇日足不出户,于是他便总是在自己房中苦练术法。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样努力地学习上进的确很值得赞赏,当然如果前提是他不会弄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的话。
思及前几次那些综合了五毒特点的怪异虫子,七色斑斓的粘稠液体,今日这烟,也许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下了极大的决心,苏薄红这才举步往内室去了。
“喂,小子。”
熟悉的无礼腔调让墨昭华省去了抬眼去看的功夫,一边埋首在他面前正在沸腾的小鼎和边上一堆奇怪材料中,一边以鼻音冷冷应了一个字:“哼。”
看在他尚是叛逆期,苏薄红忍。
“今晚是‘商路’开放,你收拾一下吧,我们出发。”辛苦地忍耐住想要将那些动物的内脏、污泥、不明植物弄出房间的冲动,苏薄红淡淡道,“我将你送出谷中,然后你要往哪里去便去罢。”
少年闻言,终于从手上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对上女子金眸,片刻的目眩后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你要丢下我?”
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在苏薄红耳中甚是刺耳,于是女子眸光一沉,低声道:“我可不曾答应你什么。送你出去,已是我大发善心。”
墨昭华晶紫双眼中瞬间笼上的朦胧水气又被他硬生生地逼了下去,片刻后才梗着脖子粗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善心’!”
说完,顿足就往门外奔去。
苏薄红头也不回,伸手便去抓他的领子,却被他灵巧地滑过,等她发现事情不对追出去时,那孩子已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自己弄得踪影全无了,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急急掠到天井对过日晷,发现离商路开放仅剩两个时辰,苏薄红目中杀气一闪而逝。果然不讲道理的小孩实在令人头疼。若是错过了半年一度的商路开放,他们便还要在白虎族耽搁六个月,到时回去,只怕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无转寰的余地。
匆匆知会了林星衍后,她重新戴上面纱,顺着平日走熟了路一路找上去,可是墨昭华也不知往那个方向去了,竟是一丝踪迹也不曾留下,苏薄红在白虎族不大的市镇中兜兜转转,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见着。
也罢,她对那孩子并非负着绝对的责任,若是就此撒手不管,把那座宅子留给他他自己也能支持着在白虎族过下去,何必非将他带出谷去不可。
想到这里,苏薄红煞住身形,回身,长长的发尾在空中划出干净利落的弧线,片刻就回到了宅子里,正要收拾东西出发,却眼角一扫,看到了缩在照壁后面的小小人影。
面前的光线突然被人挡住。
一双极寻常的白麻布苎丝鞋停在自己面前,却是不寻常地点尘不沾。
墨昭华思虑再三,终于抬起了深埋在两膝间的头,一双紫晶般的眸子正对上女子眼中流转不定的金光。
“你一直都在这?”苏薄红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气也不是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也不是,只是沉声问道。
绷着一张脸点头,墨昭华不自然地避开她锐利的视线,只是坐在原地不动。
“商路开放的时间就要到了,走吧。”最终还是决定不与一个小孩一般见识,苏薄红淡淡道,向他伸出手去。
只是狠狠看了她一眼,墨昭华重新偏过头去,恍若未闻。
苏薄红的耐心一向有限,特别是在跟小孩说话的时候。
收回手顺便拍掉衣摆上的一点浮尘,她优雅转身,准备就此离开。
她要走了,她竟然想就这样走了!
他墨昭华自小起就是族里每一个人的掌上明珠,上至族长爷爷下至族人们,哪个不是如珍似宝地待他?只要他咳嗽一声,便马上有人来嘘寒问暖,他略皱皱眉,就有人想出一百种法子来逗他开心。
就算是在逃亡路上,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然而直到最后跟着他的只剩下青螭长老一人,他还是即便拼上性命也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只有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的眼中,甚至映不出自己的影子,即使在她面前的,是他!
从未受过这般待遇的墨昭华,此刻虽是万般不甘,竟半句示弱的话也不想对她说,便是一个人留在白虎,他总能过下去的……
“嗤”一声细小的暗器破空声传来,还没等少年做出防御的动作,就精准地袭上他的昏穴,而等墨昭华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苏薄红为出谷而备下的马车里了。
虽然是白虎族市镇上能买到最好的马车,然终究是不能与从前绿觞宫苏府的相比,这倒让苏薄红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好将林星衍揽在怀里,若不是还有对面少年恶狠狠的眼神的话,旅程倒也别有趣味。
白虎族是西华四族中与外界交往较多的一族,行走在西华的商人们多是白虎族人。所以这半年一次的商道开放便算是白虎族中的大事,马车一路行来,所过之处行人皆是济济,兼之眸色各异,让苏薄红有种身在从前世界异国的感觉。
正挑了车帘欣赏着这与洛国大相径庭的景致,苏薄红只觉马车陡然一震,却是停了下来。
马车门帘被人粗鲁地掀开,探进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子的头,用西华语大声喝问了几句。
在白虎住了这月余,苏薄红将西华话也学了八九成,听她所说,是在问车上的人是什么身份,便勾唇淡淡一笑,回道:“我是玄武的商人,近日族中内乱,想要出谷避避。”
那女兵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被她抱住坐在她腿上的林星衍和坐在另一边的墨昭华,一言不发,却也不肯就此离开。
苏薄红哪会不明白她的那点暗示,轻轻将怀里的男人放下,探手从袖里拿了两锭银子,走到车门近前,笑道:“长官行个方便。”
女兵接过银子,放进嘴里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的不错,这才咧嘴笑了起来,转头向着外面的人嘎声道:“放行!”
重新退回车内坐好,苏薄红唇角的弧度加深,不免带上了三分的讽刺意味。未料这贪污行贿之事,就算在与世隔绝如西华,官小职微如查道女卫也不能免,看来这此地世风可见一斑。
不料马车才行出不远,后面便有喝声传来:“前面的马车停下!”
被雇来赶车的妇人是个胆小怕事的,生平那层被官爷这般喝过,吓得手一抖,马鞭都落了下来,车子随着也又一次停了下来。
探头进来的又是刚才的那个女兵,看来为了追上马车累得不轻,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族长有令,要出谷的各色人等皆要与最近族中的要犯图形对过,对不住啦,这位姑娘。”
不置可否地一笑,苏薄红隐在面纱后的眸中已闪过杀意,只是那女兵犹自不知死活,眼神从林星衍身上扫过后又落在墨昭华身上,这次却停了停。
“是舍妹。第一次出门,还有些怕生。”苏薄红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些危险的冰寒,而被点了穴道无法将反对意见说出口的墨昭华,原来不知何时已被她换上了一身女装。
这女子看起来虽与图上那人,但男女间终归不同,方才又收了人家姐姐的银子,最后那女兵搔了搔头,终于将视线从墨昭华身上移开,最终落在苏薄红身上。
“你的面纱……”
还没等她说完,苏薄红的耐心终于宣告耗尽,她要看她的脸对么?
“呵。”轻笑一声劈手拿下纱帽,那一双流转过世间万象却终如流云不着一丝痕迹的金眸让女兵顿时吓得瞠目结舌,没得苏薄红发作,便惶恐地退到路边伏下身子跪拜了起来,嘴里还喃喃道:“天女……是天女……”
趁着她这一瞬的震慑,苏薄红径自坐回车中,马车重又奔驰起来。掀开帘子往窗外一看,那女兵仍自对着马车行过处带起的烟尘叩首不已。
虽不知她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人,然那个人的地位在白虎族人看来,一定非常重要。
可惜,她的这双眼睛,不是正主,却是西贝货。
“小子,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思及至此,苏薄红开口问道,她可不想顶着这么招摇的双目在谷外行走,或者继续戴着憋闷的面纱。
没想到墨昭华仍只是拿眼刀剜她,那恨恨的眼神才让她想起来,原来他的穴道还不曾解开。
却也不急在一时。
突觉肩上一重,苏薄红习惯性地把靠过来的身子一揽,却是林星衍又睡着了。
看来她真是把人养得太好了。满意地在心中自我表扬了一番,女子笑笑,索性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隔开马车的颠簸。
温香软玉在怀,连她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然,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出谷之后,只怕那最后的几天清闲日子一过,就算她不去找事,也会有“大事”自己找上门来……
行到水穷处(三)
黑暗。
除了黑暗之外,便是熊熊燃烧着的,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焰。
那来自地狱的业火,永无熄灭之日。
族人、长老、亲人、族长,一张张笑脸都被火光吞噬,就连灰烬,都重新被卷入黑暗。
而置身在火焰的中心,看着烈焰一次次袭上他的衣摆,却无丝毫痛感。
为何只有他一人置身事外?
为何所有的人都可以笑着离开,然后要他好好活下去?
在他衣角被热气轻轻扬起的刹那,身边的一切景物倏然退进黑暗,转瞬间一不留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原来所有一切尽是虚无,被留下来的,即使身边流转而过的是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刺骨的寒冷一寸寸地蔓延,直到让他无法再做出任何一个细小动作。
什么都没有了……
……
墨昭华蓦地从梦中醒来,全身不由自主地一战才发现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车厢里出人意料的寂静让他似乎回到了梦中。
马车停在了道旁,车厢里连空气都是凝结的,而茫然失措的,只是他一人。
果然。
那将他视为负累的女子,一定已然离开。
她完成了她的承诺,自然走的心安理得。
只是为何,为何又将他一个人留下!拳头在衣服的遮掩下被握紧,墨昭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正要下车,却被顺风传来的细小话声引去了注意。
大概是因为相隔距离太远,声音传到他耳中已是模糊不清,然那偶尔清晰的几个字词让他不由地在意起来,于是右手结印,用上了谛听千里的术法。
“星衍,我可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还晕马车。”一手撑住男人呕得脱了力的身子,一手替他抚背顺气,苏薄红语气里颇有几分笑意。
自她的观点看来,晕车这种事大半只有在孩童幼年时才会发生,长大便会渐渐好转,譬如她自己,而刚才被林星衍青白灰败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停车后,却发现原来他居然只是晕马车,这让她有种自己在哄孩子的错觉。
林星衍既不明白苏薄红话中古怪词语的意思,又兼胸口烦闷难消,便只是抓着衣襟,不理她的调侃。
苏薄红一面逗他说话,一面将内力暗蕴掌中,助他平复体内翻腾的气息,只是动作渐渐变味,不知何时已滑进了他的衣内。
又慢慢调息了一阵,林星衍自觉从车上下来后浊气慢慢消去,道边草地的清新空气自鼻端透入,渐渐不若方才那般难受了。
“上路吧。”男人挣开苏薄红的扶持,虽对马车还有些惴惴,却仍是挺直了脊背摸索着一步步往回走。
“星衍,我们并非赶路。”身形一动挡在了他身前,稳稳接住差点撞上自己的男人,苏薄红勾唇道。
顺便把人往自己这边一带,女子续道,“不如再待一会。”看他那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她哪里会不知道这男人又在逞强硬撑,这次自是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拉着他在草地中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
“那姓墨的小子……你怎么看?”拂开林星衍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苏薄红低声问道,却无非是为了找个话题。
未料这句话正说中林星衍心事,只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开口问道:“他相貌如何?”
“星衍,你该不会……”女子愉悦的笑声响起,在空阔的草地中听来尤为纵情,半晌苏薄红才带着笑意续道,“我不过是觉得,前几个来想要刺杀他的人很是可疑。”
听她的语气慢慢变得正经严肃,林星衍也终于微微皱起眉头,似也想起了什么:“若如你所说,第一次我们见到他时遇上的那一对男女该是青龙的神侍。不过倘使他们真是青龙神侍,又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击杀玄武少主的机会?”
苏薄红附议。
她自然还没有自恋到把当时那个重伤未愈的自己当成理由。
“还有第二次那个发红线蛊的人,为何不直接以蛊术操纵,而要借助机括?”林星衍沉吟了一阵后继续说道,表情也变得渐渐凝重,“只是,光凭这两件,却是难下定论……”
“前几日我见有人窥视我们的宅子,顺手便将他们解决了。”苏薄红这话说来殊无愧意,仿佛像捏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后来看他们虽穿着白虎贵族的服饰,身上却搜出来这个。”
手中一阵冰凉,却是被塞进了一块镂刻成怪异形状的玉佩。
顺着雕刻的纹路细细摸索,脑中慢慢形成的图案却让他意外:“玄武?”
蛇首龟身,不该有错。
“嗯。我想不通的是,墨小子是玄武族复兴的唯一希望,他们族长一脉最后的继承人,为何玄武族人,竟要装成其他三族人来暗害于他。”苏薄红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句话听在墨昭华耳内,却足以使他的世界崩裂,天地倒悬。
右手的结印早已维持不了,术法反噬的力量让一口咸腥冲口而出,然这所有身体上的疼痛,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为何玄武族人,竟要装成其他三族人来暗害于他”——女子的话语如同摆脱不了的禁咒,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被重复着,明明希望那只是她的一时妄语,却在与她相处月余之后知道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
是真的、竟是真的。
如何会是真的!
明明玄武族族长一脉人丁本薄,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他一人,所有族人都知道他将是他们的族长,所有人都疼他宠他!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他不能想象其中的任何一个带上欲至他于死地而后快的狰狞表情,然苏薄红那句平淡的话,却将所有疑惑都集中在在了他们身上。
是谁,是谁,是谁……
无法思考无法动作,甚至连打晕自己都做不到,墨昭华只觉得脑中充满了破碎的笑脸和词句的片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组合成了一片模糊的恐怖情状——
魔鬼,是魔鬼!
魔鬼啃噬了他的心智,夺去了他的幸福,如今还要将他整个人连皮带骨地吞噬。
叫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星衍。”早与林星衍结束了方才那个颇是严肃的话题,苏薄红笑着去解他的衣带,却被他听出风声侧过身子避了开去,从石头上站起身来。
“一个月了。”女子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却比通常的暗含威慑变成了带上些许撒娇意味,跟着林星衍站起来,又把自己的身子贴了上去,作势要去咬他露在青色衣领外的白皙颈子。
被她的动作吓得猛缩了下身体,却险些被几株纠缠在一起的草绊倒,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被苏薄红搂入怀中。
触到他如玉般光滑的肌肤,苏薄红不由眼睛微眯。上面那层滑腻的湿意,究竟是天太热那,还是刚才被她吓出来的那。
松手,俯身,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再放在一处平整草地上。
看来总要是亲自查查才算好些。
男人的衣襟已经被扯开,雪白的胸膛□在空气里,柔粉色的□在女子的唇舌挑逗下渐渐变成了yín靡的殷红。比从前更加酥痒的感觉让林星衍只有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下唇,才不让放浪的呻吟从他嘴中逸出。
抓着他绷得紧紧的身子,苏薄红低下头,含住了其中一粒茱萸,轻轻啮咬,等身下的人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才改成用舌头慢慢在上面滑过,感觉它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双手不知何时环上了苏薄红的脊背,一下下地将她的衣物抓紧,又松开,而后又抓紧。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该穿着衣服么?
浅笑一下,苏薄红将搭在自己背上的双手抓住,放到她的胸前,若是想要,就该自己动手不是么。
骤然间被手中充满的丰盈吓了一跳,接着却因为女子恶作剧的手握住了他羞于启齿的地方而只能感受到冲昏了他所有神智的奇异快感。
手上动作不停,苏薄红只是倾身吻去林星衍紧闭眼角溢出的细小泪滴,感受着掌中的灼热变得硬挺,却偏偏不肯解开两人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
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的林星衍本能地扭动腰肢想要找到解脱,被女子松开的硬物一下下地蹭上苏薄红的大腿。
“想要吗?”女子略低的声音仿佛从另外的空间传来,隔了渺远的距离才最终抵达他的耳中,已然无法判断她话中真假,林星衍只是无意识地点头。
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半褪,搂住男人柔韧的腰肢一提一带,将两人的位置交换了过来,苏薄红却仍只是亲吻着他高高昂起的纤细颈子,胸前染上水色的两点鲜红,就是不肯解开林星衍身上的亵裤。
手被她紧紧扣住,任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是挣脱不得,而急欲寻找出口的坚硬让他难耐地紧贴着女子的身体动着,似乎希望这样可以稍稍减轻体内那磨人的麻痒。
印在男人身体上的唇先是感到湿凉,而后竟能吸吮到细细的水珠,将微咸的液体含在唇间,苏薄红终于满意地松开林星衍被控制住的双手,看着他抖着手去解自己的裤子,却因为太过着急而三番五次都从手里滑了开去。
低低的笑声从她唇畔逸出,帮他把纠结在一起的衣扣细细分开,却留下最后一步让他自己完成。
一波波涌上来冲昏了理智的致命诱惑,让林星衍忘记了一切,只是任凭身子的本能去寻找那一处能令他解脱的所在。
看他总是在附近徘徊而不得其门而入,苏薄红只觉自己身下也麻痒起来,终是忍耐不住,抓住他的欲望,纳入自己早已湿滑的紧庢甬道之中,感受到他在自己体内冲刺的动作,更是轻轻抬腰,配合地将他迎进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唔……”最终忍耐不住地松开被咬得伤痕累累的唇,任由满足的呻吟冲口而出,发泄过后的身体绵软无力地落在身下的女子身上。
半闭着眼,伸手将男人的几缕发丝捞进手心,那痒痒的感觉一直从掌中传到心里,本已平息的□几乎被再一次地挑逗起来。
“星衍……不要睡在这里,会受风寒。”调息片刻后才将所有情绪又逼回心中深处,苏薄红的语气又变回了平日的淡然。
神智一片迷茫的林星衍哪里听得入耳,只是迷迷糊糊地重新攀上她的身子,索取着热量。
又是一个吻印上他□的精致锁骨,苏薄红眸色暗沉,然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他,起身,将两人的衣物换好,再把身子软若无骨的男人抱起来,往被他们遗忘许久的马车走去。
不容明月沉天去(一)
抱着男人柔软的身子,苏薄红眼角眉梢都是暗含春色的笑意,步伐也刻意放慢了,任由他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迷迷糊糊地被她抱着,林星衍身上的衣服尚有些凌乱,略微动一动,修长笔直的腿就会露出一些,外衣只是披裹着,单薄的里衣贴着身子,却显出林星衍难得一见的三分荏弱。
目光落在他半掩着的深色衣领中露出的一截白皙颈项上,暗沉金光自女子眸中闪过,不过最后却只是将他抱紧了些。
原来她,亦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可以隔绝一切外物所惑。
起码,这些让她丢不开手的男人们呵……
在心里暗暗计算了时刻,知道墨昭华的穴道多半已经解开了,只是此时马车周围的静寂如此不同寻常。
那个小子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提着他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来跟自己算账么?该不会是……终于学乖了?
弯腰进了马车,里面一望可见的空洞让苏薄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没有打斗的迹象,车厢里的物事也都好好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那便不是有刺客追来。
但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少主,前次还恶狠狠地看着自己逼自己不能留下他一人的少年,怎么可能突然不告而别?
他如何能够在陌生的洛国生存下去?
身无分文、被人追杀、外带个性还是不一般的跋扈惹厌,这样的性子,脱不开三日之内只有横死的不知名的黑暗地底的下场。
也不知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苏薄红轻巧地将林星衍放在马车最里的榻上,转身帘子一掀,跃下车去,却正巧撞上被遣去买干粮的赶车人回来。
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领子,苏薄红压低了声音喝问:“那小子呢?”
赶车妇人堪堪从她给的二两银子里偷拿了三十文买了烟叶,以为事情败露,一时间被吓得不轻,只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失态,苏薄红松手后身形微动,正要飞掠出去,却因为车厢里传来的一声刻意压抑了的低吟而顿住。
脸色沉下,唇角轻勾,苏薄红竟是突然冷静了下来,缓缓回过身去,进了车厢,来到刚才还与自己纵情欢好的男人身旁,伸出手去抚他流泻而下的发,发问的声音却不同往常地带着一分轻颤。
“星衍,你怎么了?”
无力地半睁着空洞的眼睛,男人抖着唇像是要说什么,却因为太过微弱而连近在咫尺的苏薄红都无从分辨。
狠下心去抱他微凉的身子,女子流云般的广袖立刻被染得鲜红,微热的液体沿着手臂一直流进她的衣服里去,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上,鲜红分外刺目。
心,乱了。
近乎疯狂地检视着男人的身体,那还留着她爱抚印记的寸寸冰肌,此时已被血液浸染。
然,找不到伤口。
血,从男人□汨汨地涌出来,仿佛不会停止一般,很快在车厢的地面上积成了浅浅一滩。
而苏薄红却好像置身于最可怕的梦魇中,不动不想,告诉自己,下一刻便是梦醒时分,然后这一切都会如烟散去。
直到气若游丝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墨……昭华……”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去哪!”骤然间从茫然中惊醒,苏薄红不再迟疑,一面恶狠狠地回话,一面用披风把人从头到脚裹紧,单手抱住,另一只手抽出袖里的小刀,探身到外厢几下斩断了连着马和马车的木质车辕,劈手夺过妇人手里的马鞭,带着人跳上马去,用力夹了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等妇人接着她远远抛过来的银子,却已是连马蹄带起的半分尘土也看不见了。
被苏薄红抱着策马狂奔,林星衍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地吹过,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疲累到了极点,连掀一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特别疼痛的地方,但是身体里的淡淡暖意和那股气却好像在随着什么流失,让他懒懒地只想遵从本能,沉入黑暗的召唤。
“不要睡。星衍,我不准你睡!”女子略形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式的命令意味,本想开口讥讽她并非能够控制一切,却一动也动不了,努力了半晌,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
没有错过他这一微小的动作,苏薄红续道:“你既还有话对我说,便绝不许睡!”
狂傲地没有一丝商量余地的语气让林星衍颇觉烦恼,而身体不由自主地拿出可以调用的最后力气来维持清醒更让他觉得身不由己,只能任凭尽在咫尺的黑暗向他伸出一百只手拉扯,却仍抗拒地不肯就范。
“听话,不要睡。”察觉到半抱着的身体越来越沉,苏薄红改行怀柔政策,放软了语气说道,却让林星衍觉得更像是她对墨昭华说话的口吻。
“我看过地形,东山镇离这里比上次近多了。”不放弃地继续跟毫无反应的男人说话,苏薄红挥鞭的动作却越来越重。
林星衍再没有声音,呼吸也变得逐渐细微,若有若无起来。
把人抱高,捏着下巴嘴对嘴渡过真气去护住他的心脉一点生气不失,苏薄红又是狠狠一鞭抽在马身。
她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满心只想着,只要到了罗廷山,一切的恐惧,都会过去。
这是苏薄红一生之中,少有的完全被本能操纵了身体动作的时刻。
机械地挥鞭,隔一会就渡些真气过去,她尚不至忘了,林星衍功力被废,经脉较之常人更为脆弱,根本承受不了她过强的内力。
握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何时变得又湿又滑,几乎控不住因为被鞭打的剧痛而狂奔起来的马,熟悉的情景,只是自己竟没了当时的笃定,就连镇静也快失掉了。
就在她这一路快马加鞭之下,终于远远地见到了罗廷山的轮廓。
当下忘记了心中所有杂念,苏薄红纵马往山脉的方向奔去,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
相信林星衍自己能够坚持住,相信祈紫宸那女人好歹还是顶着神医名头的。
罗廷山外的yīn森密林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见边际的田亩,仔细看去,这些田里种的也不是一般的作物,而是种着丹参、天麻之类的草药。这些草药苏薄红既认得不多,现时有没有那份心情,不过匆匆扫了一眼便要抱人往山上去,不料视线中出现的一个淡青色人影却令她顿住了脚步。
穿着淡青色布衫的男人,正自微弯着腰在一片药草田中不知采摘着什么,只用一根布带束着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地散了下来,沿着他消瘦的脸颊垂落。
“拂羽。”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唤了他的名字,苏薄红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而这声被男人听在耳中,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直到他直起身来,看见立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这才也愣在了当场,连手中拿着的竹篮掉落在地也是毫无所觉。
转眼间,与她分开已是月余。
本以为,已经习惯独自生活的自己,会很快从分别的yīn影中走出,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白天被照顾沈君攸和祈紫宸的药田占满了生活,所以才能稍稍忘记,而一到所有一切都无处遁形的夜晚,在静寂无人的黑暗中,他是如何地思念着那个被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女人。
已经无法欺骗自己,他只是当她如亲人般想念,因为他的心无法背叛他的身体,告诉自己他期待的并非那人的温柔的抚慰。
然而就如同她的出现一般,现在她又站在了自己面前,恍若一场梦境。
“薄红,你的眼睛……”男人眼中只看得到女子一人,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不完整的关切。
被他的唤声重新拉回了现实,苏薄红脸色微变,来不及跟他一叙别情,只是沉声道:“拂羽,带我去找祈紫宸。”
君拂羽终于看清了了她一身浸染着殷红的衣服,和怀里抱着的男人。正要发出的声音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反是略带尴尬地颔首,转身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路途殊不平坦,君拂羽虽是每天来回走得极熟了,此时却因心境波动而几次险些摔倒,然苏薄红一颗心都系在林星衍身上,竟未曾察觉。君拂羽只是心中暗暗酸苦,却半点也不曾在面上显露。
很快一行人来到祈紫宸的居处前,苏薄红抬头看去,竟是在几乎与地面垂直的一处陡峭山壁上的一处洞穴,外面覆着一层厚厚的藤蔓植物,就如其他的洞穴一般无二。
展开身法一跃而上,却见内中别有洞天,一应陈设都是石质,看起来别有一番古朴典雅的意味。
可惜苏薄红无心欣赏,只是直接走到正拿着几枝外形极是相似的药草凑近鼻边嗅闻着的祈紫宸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祈紫宸便如疾电般出手,抓住了林星衍垂在身侧的手腕,诊起脉来。
“你给他吃了千叶莲茶?”闭目思索片刻后,祈紫宸倏然开口问道,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从苏薄红怀中把人接了过来,平放在石床上,神色凝重。
“不曾。”知道千叶莲茶是使男人受孕的东西,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来,苏薄红只能如实答道。
“那可曾吃过一种寸许长的透明小鱼?”祈紫宸顿了片刻,手下银针不停刺入林星衍体内,一边问道。
在崖底的记忆瞬间被唤醒,苏薄红应了一声。
“那便是了。”唇边勾起讽刺的古怪笑意,祈紫宸收了针,转身看向身后的苏薄红,冷冷道,“那银肠鱼本是只吃千叶莲果的。”
没等苏薄红发作,祈紫宸便续道:“他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而你强与他行欢,在孕中泄了精,只怕要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