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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芙蓉帐

    (11鲜币)第七十一章 包容 中
    第七十一章 包容 中
    “而你既为皇帝,待人处世便难免有许多无可奈何和不得已,若是因此觉得亏欠於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他若真心相待,自然会为皇兄考虑,自然能够体谅皇兄的难处和情非得已,若并非真心,皇兄也自然不必对他上心了、为他花费心思了。”仿佛觉得自己话分量不够重,又刻意著重往封玄奕的痛楚戳了去,“拿天下江山做赌注,这不像我所熟知的那个皇兄。”
    “朕说过,朕心里有数,朕希望这是朕最後一次对你强调。”已经不是不悦,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肃杀。
    封玄振看的心惊,若单从这气势和雷厉风行的狠辣手腕上来看,皇兄还是皇兄,可一旦事情涉及到了纳兰轩,即便是事关天下苍生,也都瞬间不值一提,可任意轻贱左右。
    “皇上,”正巧在这个时候听到宫人们传来消息的莫言硬著头皮出声,打断两人的胶著,跟在封玄奕身边多年,自然之道这位八王爷在封玄奕心中的地位,也同样知道纳兰轩对於他来说更是重之又重,这麽僵著也不是办法,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的出来岔开话题,“後宫传来消息,皇後娘娘拟了懿旨欲晓谕六宫,可兹事体大需要过问皇上的意思。”
    其实後面半句都是莫言自作主张拎著项上人头胡诌的,皇後的懿旨早已晓谕六宫,即便是皇上这里也是被知会了一声而已,只是莫言笃定,如今对皇上来说,只要皇後定的事,必定不会反对,连那两个进献上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後妃,原本皇上是想随便打发个差事不了了之的,却因为皇後的一句话给了个不低的位分。
    “皇後娘娘说,东华宫的潇贵嫔同侍卫通奸,今早被皇後娘娘和韩君撞了个正著,事关皇家体面,所以直接处死了那名侍卫,将潇贵嫔打入冷宫,也削了她的位分,降为末流的采女,特来请皇上旨意如何论处。”莫言脸不红心不跳,硬是将一个既定的事实说成了一个可以商榷的请示。
    这戴绿帽子的事情落在那个男人身上还不都得跳起来?可封玄奕却仿佛并不在意似的,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只是眉宇一直没有舒展:“就按他说的办。”
    莫言显然松了口气,为著自己拎在手上的脑袋可以顺利安回脖子上而庆幸,也会能如此左右君王决定的存在而担忧,自古红颜祸水,照豫亲王的架势,怕是事情做得太过,来一个清君侧,即便是有皇上护著,也难免一场风波,再次上演手足相残了。
    “皇兄,他现在的手已经伸到前朝了,潇贵嫔的父亲为人老实拘谨,在朝中也并无大的错漏,且位居高官,这麽做难免伤臣子的心。”刚熄下去的火又腾的冒了出来。
    “事出有因,身在後宫不守妇道做出与侍卫私通这种事,朕没有杀她,也没有牵连到她母家一族,已经算是顾念老臣了。”封玄奕说的振振有辞。
    所以只要是他认定的,你便连查都不查就相信?
    只是这句话封玄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皇兄的心意如何,封玄振自认已经看的十分清楚了。
    “皇兄……”
    “行了,”仿佛不愿多言,封玄奕打断封玄振的话,手肘撑在木桌上,捏了捏几乎僵硬的眉心,“朕乏了,你跪安吧。”
    悄然一叹,封玄振遵旨:“臣弟告退。”
    倏地放松身体,整个人仿佛瘫软了一般靠在龙椅上,仰著头,闭著眼,没有依旧没有舒展的迹象。
    莫言悄无声息的给封玄奕还了一盏热茶,又退回方才的位置上把自己当个装饰。
    一声叹息,封玄奕有些疲惫的开口:“莫言,你说朕是不是太放纵他了?”
    “皇上是明君,怎麽做、如何抉择自有皇上的打算。”打太极的功夫莫言已经算得上练得炉火纯青了,即便是个人都认为皇上偏袒,可也是个人都明白,不是什麽人都能随随便便在皇上面前肆无忌惮的,尤其他只不过是一个跟在身边比较就的奴才而已。
    “其实老八的话朕明白,朕也一直以为朕能做到,也一直认为自己够狠心,够决绝,圈禁生母,残杀手足,朕可是丝毫没有犹豫的。”不知是自豪,还是自嘲,唇角扬起一抹弧度,语气听起来有些轻快。
    “身在其位,谋其职,处其事,掌其权,也自然做好了承受各种无奈的准备,高处不甚寒,朕一直很明白,也一直认为自己能做到,更一直以为这才是最适合朕的,被所有人仰视,且再无人敢肆意轻贱,所以对於皇位,朕势在必得,已经不记得在什麽时候起就开始筹谋准备,无论是谁挡在朕的面前,朕都绝对不会手软,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轻纵容,而且朕曾经也的确是这麽做的……”
    “不为人左右,不被人左右,君王一策,是权术的制衡,也是七情的寡淡,只要谨记一条,君权高於一切,且朕从不人为有人能左右朕……”
    封玄奕暗自呢喃,莫言却汗如雨下,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活的太久了,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
    “在帝王一策上,朕或许失职了,可没有经历过,你们不懂那种错过的无奈和绝望,亦不懂失而复得的喜悦,即便是喜极生悲又有何妨?”
    缓缓睁开眼,静静的看著一脸难色的莫言,不知到底有没有看清面前是何人也,竟说的如此认真:“朕在赌,以江山为赌注,以朕毕生全部的真情为筹码,赌他的回心转意!”
    封玄奕说的坚定,而莫言却几乎要吓晕过去了,奴才对为君上者的侍奉原则,就是要知却又不能尽知,尤其是这种堪比掏心窝子的话,就为这一句话,若是皇上说完後悔让他这个奴才听到了,立刻下令斩了也不为过,可若真是为这被听到的一句话丢了性命,莫言也确实冤屈。
    大气也不敢出的半晌,见封玄奕并无发作的趋势,莫言才舒一口气,却见封玄奕突然站了起来,一颗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跟前:“皇上想要什麽吩咐奴才做就是了。”
    紧赶慢赶著跟上去,却被纳兰轩伸手拦了回来:“朕一个人出去走走,不需要任何人跟著。”
    (11鲜币)第七十二章 包容 下
    第七十二章 包容 下
    又是一年冬日,连日的yīn霾在今日却一扫而空,难得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封玄奕独自一人在皇宫内漫无目的的走著,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选择不知道,这是他能够让彼此之间维持现状的最後的努力。
    秋来御花园中百花杀尽,没有了春日的蓬勃,没有了夏日的豔丽,等到了冬天,还未等到第一场雪,已经所剩无几。
    夏日人人称赞的映日荷花此刻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边,是封玄奕一人漠然的身影,那边,是纳兰轩一人孤傲的身影。
    抬头,只是远远一瞥,封玄奕竟觉得恍若隔世……
    三年前的初夏,yīn差阳错的在府里的池塘边遇到了他,自己曾坚持的认为那是一个蓄谋已久的yīn谋,而事到如今,yīn谋又如何,事已至此,yīn谋,他也认了。
    那时的纳兰轩会对自己笑,会对自己怒,会对自己大呼小叫没大没小,而这时遥遥一望的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湖之隔,却仿佛千山万水般无法逾越的鸿沟。
    蓦地,虽然隔著不近的距离,可封玄奕竟看到纳兰轩在对岸,竟对自己微笑!!封玄奕怔愣当场不知如何自处,仿佛瞬间成了以作雕塑无法动弹,便是眼花也好,让这一刻维持的长一点就好……
    纳兰轩今日的心情格外舒畅,一大清早就了结了一桩心事,虽然还不够,可是也算是尝到了甜头,就像是饥寒交迫已久的人突然见著一桌大餐,只一眼便无法自拔的上瘾。
    早上发生在东华宫中的种种,都让纳兰轩舒畅到几乎哼出歌来,他曾发誓,决不让任何一个对不起他的人好过,死?那太从容了,生不如此,在是真正的报应,他正在享受这份甜美,如甘露一般。韩瑞风的震惊、悲愤,潇琪的歇斯底里,到最後都只能绝望无助的看著自己,虽然韩瑞风最後的表现实在让纳兰轩不高兴,不过看在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的份上,也就一笔带过了。
    孩子,你在天上看到了麽?虽然当初我无法保全你,至少现在能送给你一个奴才,给你做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能送个弟弟或者妹妹来陪你……
    看著冰面的目光几分狠辣几分凌冽,不经意的抬头竟看到对面不知何时站著的封玄奕,一时心情大好,欠的债总是要还的,韩瑞风既然已经先还了利息,那麽我也好心的让你尝点甜头吧。
    难得的微笑出现在纳兰轩脸上,瞬间万物失色天地也位置动容,柔和的目光,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了往日的拒绝和壁垒,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诮和嘲讽,那是全然的接受和包容。
    纳兰轩知道封玄奕看得见,可自己站在这个地方对著他笑了半天竟得不到一点儿反应,纳兰轩有些纳闷,微微一愣,随即几分了然的冲封玄奕招了招手,开口:“奕华。”
    声音不大,轻轻柔柔,却用了内力,纳兰轩知道,封玄奕听得见,且听得真切,亦明白,这个称呼对於彼此意味著什麽。
    封玄奕以为自己幻听了,什麽君王的威严,都集体见鬼去吧。封玄奕仿佛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兴奋激动的不能自已,好似被够了魂儿似的,浑身僵硬的冲纳兰轩的方向走去。
    停在纳兰轩面前,封玄奕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麽,曾经游历花丛男女通吃、令多少人魂牵梦萦不惜一切代价也想留在身边的荣亲王不再,杵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哼哼出一个字:“轩。”
    话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封玄奕知道纳兰轩对自己的排斥,虽然表现在外时并不怎麽激烈,却绝不是接受。不由忐忑的对上纳兰轩的眸子,竟见他笑意更深,没有丝毫介怀。
    一时间封玄奕认定,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样真实的梦,真实到自己宁愿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一把将纳兰轩用在怀中,纳兰轩没有反抗,反而抬手环住封玄奕的腰,回拥了回来!
    心底的波澜难以言喻,仿佛这些日的付出折磨甚至是失去的恐惧都是值得的。不会再放手了,绝对不要再放手了!紧紧拥著怀里的爱人,封玄奕沈默的对自己一再起誓。亲吻著纳兰轩的发顶,不待任何情欲,只是欣慰的,喜悦的。
    三年多了,三年里彼此竟有两年的时间是分开的!当初我怎麽会人心让他离开呢……
    封玄奕在心里自责不已。不知不觉间,纳兰轩长了个子,不再是当初在王府中需要仰视自己的小厮,现在的他,能够与自己平视,平起平坐,而自己,却错过了成长蜕变的岁月。
    说不清的遗憾,不言而喻的悔恨,可封玄奕安慰自己,他们以後还有一生的时间,来一起经历更多的成长和蜕变。
    并无太多言语,只是手拉著手,没有宫人的陪同,一朝天子,一国之母,嘴边噙著笑,悠闲的在御花园散步,赏带霜的梅树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累了,就坐在凉亭里悠闲的喝著茶,眼角眉梢皆是深情。
    揽月宫,虽然如今已无人居住,可因为这曾是纳兰轩的住处,封玄奕并没有将它赐出去让其他宫妃来住。月湖因为引了南山里一湾温泉水而并未冰封,冷热的气息相交,在湖面上激荡起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飘渺。
    大片的血芙蓉已然凋谢,空有月湖的“满月”无法再圆满。月湖旁的凉亭里,封玄奕坐在石凳上,看著坐在自己专门为他而建的秋千上打著秋千的纳兰轩。
    四目相交,温情流转,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这样的感觉,曾在封玄奕还是荣亲王的时候有过,只是那时他心存芥蒂,岁月静好四个字,只是纳兰轩单方面的执著,而如今,当封玄奕惝然若失时终於体会到这四个字时,纳兰轩却弃之如敝屣。
    “对不起。”哪里还有什麽君王的架子,曾经难以出口的话,现在竟很简单的宣诸於口。
    纳兰轩笑而不语,却并不拒绝,没有激烈的反抗,更没有像曾经那般冷嘲讥讽回来。
    起身,在纳兰轩身後有一下没一下的推著秋千:“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11鲜币)第七十三章 步步为营 上
    第七十三章 步步为营 上
    这句话曾在失而复得後封玄奕曾不止一次的对纳兰轩说过,只是纳兰轩一向不置可否嗤之以鼻,而此刻,倏地停下了秋千,站定在封玄奕面前,眼波流转,轻声道:“好。”
    这一刻,封玄奕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惊喜,带著淡淡的忧伤,刹那的苦涩,以及灭顶的快乐,即便这是梦、即便一切都是假的,他也愿意在其中沈沦,有那麽一瞬,眼睛酸涩的厉害,竟有什麽湿润的东西要夺眶而出。
    不再迟疑的一把将人拥在怀中,热烈的,紧紧的,仿佛要将纳兰轩生生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身体被勒的发麻发疼,可纳兰轩没有推拒,他把这视为一个请君入甕的序曲,封玄奕的反应让他很满意,相拥的瞬间,封玄奕看不见鬓边纳兰轩嗜血残忍的笑容,而这笑容却在一瞬凝结,或许做梦的不止是封玄奕,还有纳兰轩,隔著厚重的冬装,他竟感觉到肩颈上一片温热的湿润!怎麽可能……
    这一刻,或许什麽都错了,或许什麽也都对了,回到了原位,或者原本就没什麽原位。
    相拥的两人,静静的站在揽月宫月湖旁的凉亭里,任冬日的冷风扬起彼此的发丝,任时间从眼前瞧瞧溜走,仿佛永恒一般。
    曾经,在纳兰轩还是凝轩的时候,他曾为封玄奕不能只属於自己而挣扎过,可是很快妥协了,因为自己爱上了他,且自己的爱远胜他对自己的爱,他自认了解在封玄奕那个位置上的无奈和悲伤,所以理解,所以支持,所以包容,只要在他身边那麽多男男女女中自己能够成为那个最爱的,即便不是唯一,那是的纳兰轩,是真的想要妥协,也决定妥协……
    可是纳兰轩终究是纳兰轩,凝轩是他,纳兰轩更是他,没有谁在这个世上是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的,或许有轻重主次,即便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无奈,可是当最後的底线被踏破,有些东西、有些感情,便变了质,回不去也不愿意回去了……
    这一刻,以“纳兰轩”的身份,纳兰轩的情绪竟有些莫名的失控,或许是肩上的湿润太过滚烫,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晶亮一片,仿佛再多一分,便可化气为珠。
    独身一去就是两个时辰的莫言在御书房待不住了,虽然奉旨留守,可皇上的安危重於一切。揣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带领一大帮侍卫宫人几乎将整个皇宫都反过来的莫言,在来到这个几乎算得上废弃的揽月宫看到月湖中相拥的两人的刹那,竟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吓得紧随其後的宫人和侍卫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举足不前的等著莫言的吩咐。
    “皇上,”整理好突然决堤的情绪,莫言再次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虽然这个时候提很不是时候,可是,国事为重,“齐选侍、伊贵人和使臣在御书房外求见,想在临行前邀皇上用午膳。”
    闻言,封玄奕和纳兰轩都是一怔,梦在美,终究是个梦,再不舍,终究还是得醒,而此刻,唤醒两人的,正是莫言,和所谓的天下。
    离开彼此的怀抱,温热的气息被冰凉的空气取代,那一瞬,封玄奕竟有这样一个错觉,他失去了最後一个挽回面前的人儿的机会。
    仿佛最後的挣扎,虽然在宫人和侍卫面前拉开了些许距离,可封玄奕死死抓著纳兰轩的手不肯松开,执拗的,倔强的。
    只是这个梦,虽然馀温犹在,虽然他不愿醒来,可有人已然在那一瞬懊悔万分的清醒,虽然面上依旧是和方才没有分别的温柔笑意,可身体里,却早已冰冷一片,眼底的温度渐渐褪去,冷静的看著封玄奕的失态。
    “一起。”不愿放手这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太过短暂的温情,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紧张,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愿松手。
    “不了,皇上和齐选侍、伊贵人用午膳,微臣不便一同,这就告退了。”温柔却毫不迟疑的抽回手,双手十指交叠,连同双臂在xiōng前抱成一个圆形,躬身一揖。
    君臣之分,礼数为界,生生又将两人化作两端。
    封玄奕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总还是什麽都没说出来,静静的带著众人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危险的眯起双眼看著封玄奕怎麽看怎麽觉得颓败的背影,纳兰轩眼底波光涌动,脸上的表情更是yīn晴不定。
    明明是自己设的局,明明是自己刻意为之请君入甕,为什麽竟有那麽一瞬,连自己都迷失在自己的局中?!
    一定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出了错!
    无意识的扬手抚上乾涩的眼角,刚才,竟莫名有要流泪的冲动!
    手指是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顺著脸颊滑下眼角,游移过下颚,落在刚才封玄奕爬过的地方……果然是湿的……
    一闪而过的错愕,取而代之的冷笑,眯著眼,看著只剩下枯枝蔫败的血芙蓉,扬唇,嗜血,怨毒:这一局,看来你输定了!
    “主子,怎麽一个人出去这麽久身边也不带个人跟著伺候著,吓死奴才了。”前脚才进凤仪宫的宫门,就见正殿里飞快的跑出一个身影直奔宫门而来。
    小九半弓著腰,分不清到底是忠心还是谄媚,把手里攒著的金丝锦袋的手炉递到纳兰轩手上,小心翼翼的半抬著脸瞧了抿唇不语的纳兰轩半晌,胆子也大了些,笑嘻嘻的开口:“主子看起来心情很好呢。”
    纳兰轩倏地停下步子,手里攒著小九递过来的手炉取暖,居高临下看著小九嬉皮笑脸的模样,直把小九看的笑容僵硬冷汗涔涔,才倏地一笑,继续迈开步子往殿内走:“自然。”
    小九是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背上只是那麽一瞬就汗湿了大片,要是纳兰轩再晚一刻,自己肯定就腿软的跪倒在地了。
    “午膳一早就备好了,一直等不到主子回来,主子是现在吃还是……?”虽然馀惊犹在,小九已然锲而不舍的跟上来。
    “早上有没有人来找本宫?”而纳兰轩却不怎麽买账。
    小九顿了下,眼睛飞快的滴溜一转,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压低声音道:“那人来了,因为不知道主子什麽时候回来,而她又好像非要见到主子似的,所以奴才让她在偏殿候著了,主子是要现在见她麽?”
    (11鲜币)第七十四章 步步为营 中
    第七十四章 步步为营 中
    一前一後的进了正殿,纪煜低著头端上一杯热茶。纳兰轩径自坐在垫了厚厚的软垫的椅子上,不著痕迹的瞥了眼看不见表情的纪煜,不吱一声,而小九已然会意的下去传人了。
    挥退了众人,夏雪在小九的引领下跪在纳兰轩面前,躬身作揖:“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说过,如非必要不准你来凤仪宫,现在你这麽明目张胆的等了本宫这麽半天,是要给本宫怎样一个必要的理由?”目光轻柔的若有似无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夏雪,瞬间让她如芒在背。
    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栗和恐惧,夏雪几乎是硬著头皮咬著牙才让自己成功说出话来:“那麽皇后娘娘答应奴婢的不知是否说胡算话。”
    眉梢一挑,这是有多久了,不曾遭到人当面的质疑,可纳兰轩却并不恼怒:“哦?本宫哪里做的让你怀疑动摇了麽?”
    “皇后娘娘曾答应奴婢,他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让他生不如死,可是今日一见好像皇后娘娘快将他折磨疯了,与娘娘相比,奴婢自然是自愧不如,也正因如此,奴婢实在不得不怀疑我的恨还能不能得偿所愿。”倏地抬起头,毫不避讳的迎视上纳兰轩的目光。
    “呵呵,还真是大出本宫所料,怎麽说你们也是亲姐弟,你竟真的能下狠手?”纳兰轩手肘支著膝盖,俯下身,兴致盎然的打量了夏雪半晌,在确定的确找不出什麽破绽後,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不是本宫不给你机会,只是怀疑之心总是有的,血浓於水,若是到时候你真的做不到,岂不是让本宫白费心思?──”
    “可是皇后娘娘,您明明说过──”纳兰轩说话不喜欢别人打断,而今天竟被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打断。夏雪一脸焦急的开口,眼底的恨意汹涌翻腾。
    “别急,让本宫把话说完。”没有不悦,却说不上和善,只是一眼就让濒临爆发的夏雪立刻收了声,“本宫只是先讨回些利息,最後的致命一击当然有你送上,如果那时你还愿意的话。”
    意味深长的半眯著眼睛,眼底一片危险嗜血,唇边噙著笑容,却瞬间能让人冻结。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夏雪瞪著眼,恶狠狠一字一顿的说道,其中的恨自然不是针对纳兰轩的,也正因如此,纳兰轩才更好奇,当年诛连一案书籍上虽有记载,却也不过是官方大致的来龙去脉,其中的曲折不得而知,可就表面来看,灭韩家满门的是朝廷,而经历过灭门一劫的人恨的却是自己的亲弟弟,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很好奇,再怎麽说你们也是亲姐弟,你竟狠得下心让他死,要知道,若是他有朝一日得势,或许还能帮你们韩家复兴家业,若是恩宠足够的话,甚至能平反昭雪也说不一定呢,对已你们韩家唯一的香火,我实在是好奇。”慵懒的靠在座椅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xiōng前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把一缕碎发绞了放放了绞,来来回回的玩弄著。
    “韩家并无冤屈,更不必什麽昭雪复兴,若说韩家的冤孽,就是生了他这个不孝子!若是当初不是他手贱乱拿东西招惹那些贼人入府,我家何故如此!!皇后娘娘好奇奴婢为什麽恨,试问面对一个杀了你一族甚至断了你这辈子姻缘的人你怎能不恨?!那时奴婢已经十四岁了,自小我和那人就青梅竹马,他很优秀,很多名门代价闺秀都很看重他,而他,却许乐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一生,娘娘不知道,当时我是怎样的欣喜,我从未如此快乐过,我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默默看的人,竟上门定亲,说他要我。”
    说著,跪在地上的夏雪目光悠远,虽然看著纳兰轩,却仿佛透过纳兰轩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曾经的欢笑,脸上洋溢出罕见的笑容,发自心底的幸福,并不算美丽的容颜却在此刻格外绚烂,眨巴著一双明亮的眼睛,水汽氤氲,潸然泪下,随即神色一变,声嘶力竭。
    “而他韩瑞风却干了些什麽!!好端端的父亲给他请了夫子来教他,他却一门心思的出去野,就算死在外面,也比带回来这麽一个大祸患的好!引狼入室,就是他韩瑞风!当年朝廷的种种问罪,虽然yīn差阳错,可的确是事实,只是那些人不是父亲招惹的,而是他韩瑞风!先皇一道旨意,杀我韩式一族也就罢了,为什麽还要连累到他!!”
    “若他没有早一日来我家下聘礼,若他并没有许我一生,他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个无论家室容貌都要比我好上千百倍的女子安度一生,却因为我而受牵连!连远亲都免不了,更何况是姻亲!!他到底做错了什麽?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凭什麽要为那个贱人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可父亲,却说著什麽为留一脉香火,选择牺牲了这麽多人,这麽多人!惟独让他活了下来,让他这个罪魁祸首活了下来!!你让我怎能容忍?!!”
    声嘶力竭,满腔泣血的恨:“娘娘不会明白也不会想要知道当时的我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经历了些什麽,而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这是他欠我们所有人的,他若能好好的安生於世,当初死去的所有人都会死不瞑目!”
    “所以娘娘,请恕奴婢无礼,还请娘娘不要再擅自出手了,他的命是我的,他的苦痛只有我才能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划清界限的宣告。
    纳兰轩不置可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当然,本宫和他也应该没有什麽恩怨了,当然,就算还有什麽未清的,本宫相信你会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案的,不过有一点本宫需要你记住,本宫可以不出手,但如果你遇到任何问题或者需要任何帮助,本宫可以许你一切。”
    “谢皇后娘娘成全。”不再多言,起身一揖,告退:“奴婢告退。”
    纳兰轩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慵懒的看著渐行渐远的夏雪、或者可以成为是韩秋雯的背影,眯著眼,一脸的笑意:果然,欠的债总是要还的,连血亲都无法容忍的错,连血亲都要亲手报还的仇,至亲都是如此,封玄奕,看来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或许有那麽一天我也有不得不还债的时候,而你该何时还债,我已经替你算好了。
    (11鲜币)第七十五章 步步为营 下
    第七十五章 步步为营 下
    夏雪的到来和离开在纳兰轩的授意下凤仪宫上下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夏雪走後,纳兰轩神清气爽的用了迟来的午膳,今天的确是难得好日子,接连有这麽多好消息,自然,纳兰轩把和封玄奕的那段插曲删除的乾乾净净。
    倏地,一只红眼褐爪的鸽子落在了凤仪宫寝殿的窗台上,细看去,褐色的爪子上多出的一个雪白的纸卷几乎与它雪白的毛色融为一体。
    纳兰轩走过去,信鸽并不怎麽怕生也不怕人,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让纳兰轩抓在手里,卸下了脚上的纸卷,灵性的仿佛能读懂人的心思,耐心安静的站在站台上,等著纳兰轩的回信。
    展开纸卷,一行笔画分明的字迹出现在眼前,是封玄柘的笔记:母后派人来过,一切顺利。
    太后的动作果然迅速,虽然这麽长时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却并不代表她的势力不存在,若说之前还有几分不确定和折扣,那麽现在,纳兰轩知道自己的担心全是多馀了,唇边不由自主的酱出一抹笑意,停在一边的书桌前,提笔蘸墨,飞快的在纸上回覆:注意藏匿,等我消息,伺机而动。
    将纸摺好再次绑在信鸽的腿上,信鸽仿佛在确认腿上的分量,抖了抖爪子,雪白的羽翼张开,振翅而飞。
    嘴角噙著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封玄奕,既然你说曾经你的眼中只有权势而现在却多了权势之外的我,那麽现在,我会让你知道,你不但得不到我,也会失去手里紧紧抓住的权势。
    才应付完美人一个劲儿的投怀送抱和使臣在一旁的喋喋不休,封玄奕第一次觉得美人在怀是如此如坐针毡的事,若是放在以前,怕是早就笑纳好好的来一场逢场作戏了,而现在,封玄奕苦笑。
    紧绷的身体卸了力道,软绵绵的仰面靠在龙椅上,略显疲惫的伸手,合拢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紧锁的眉头。
    “皇上,”掀开绵帘,悄声绕过屏风,莫言双膝跪地,低著头恭声禀告,“西凉使节在外求见。”
    耶律溱。才略见松懈的眉宇再次紧绷,直觉不会是什麽好事,虽然不想见,却也不得不见。暗中蓄劲,挺直了要背端坐於龙椅之上,又回到了人前的君王,面无表情,威严不可侵犯:“宣。”
    莫言前脚出去,耶律溱後脚便跟了进来。脸上挂著淡淡的微笑,一派悠闲释然,虽然礼数还算周全,却怎麽看也不像是代表一国出使面圣的,反倒是有点游山玩水的模样。
    耐心的等耶律溱将御书房里的一切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打量够了,封玄奕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不知三皇子来此所谓何事。”
    “也没什麽,”既然没有赐座,耶律溱也没有胆大挑事到径自坐下的地步,安然的立於殿中,目光平静的看著封玄奕,仿佛想要透过同样波澜不惊的目光看到其中深藏的情绪,许久,仿佛想到了什麽,了悟的一怔,比之来时看向封玄奕的目光更加同情和怜悯,“只是想要来感谢华武帝,本王在帝都这些时日,多谢华武帝手下留情和百般照顾,所以为了略表心意,特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仿佛在揣摩自己的措辞:“哦,不对,或许对你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这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就算本王多嘴,闲聊几句。”
    “长羽族是人,却也不是人,他们身体里流淌著神血,是神的後裔,却也被神抛弃,似人非人似神非神,他们拥有人所不能,却也并非如神般无所不能,其中最大的一个秘密就是子嗣的绵延上,或许你已经见识过了,长羽族的後裔,无论男女,都能绵延子嗣,不过於人类不同,长羽族受孕十八个月後才会显脉,在此期间全无迹象,显脉六个月後便可产子,若是我没算错,皇后丧子之时应该快六个月吧了?”仿佛自言自语的捉了半天令人摸不著头绪的话,临了了,耶律溱突然一笑,用确定的口吻说著疑问句。
    本该不了了之的一句话,却让封玄奕身体一僵,仿佛肌肉痉挛般汗如雨下。耶律溱的每一句话都震在xiōng口,回荡著一声强过一声的闷响,整个人仿佛凝滞成一尊雕塑,双眼睁的老大,好似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一般狠辣的盯著耶律溱半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开口:“不、可、能。”
    耶律溱也不急著争辩,毫不畏惧的迎上封玄奕恨不得将自己生吞薄皮的视线,认真的说:“是不可能,还是你自己不愿相信?”
    “你是谁?又和纳兰轩有什麽关系?”不是没有私下里查过,初到西凉的纳兰轩就被西凉王封为南阳王镇守与华朝紧密相连的封地,那时自己并没有多心,本以为只是利用本就熟识华朝西陲部署的原平西将军欲对华朝大打出手而埋下的伏笔,如今看来,如此近期的册封王位,或许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本王?”耶律溱一愣,“本王自然是西凉王三皇子啊,至於和纳兰轩有什麽关系──”故意拉长尾音吊人胃口,“那你不需要知道,本王想对你来说也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你信不信,哦,不对,是愿不愿信本王刚才的话。”
    不信,当然不信,此等信口开河的废话,凭什麽要相信?!
    可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却硬生生的卡在封玄奕喉间,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如果他信了,按照他的时间推算,那麽那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孩子,便是自己与纳兰轩的亲身骨肉,因为自己的决定和最後的疑心而无辜惨死的亲生骨肉!这让他如何接受?!这让他如何相信?!
    双眼危险的眯起,没有疯狂,没有歇斯底里,依旧是与平时并无两样的高高在上处变不惊:“你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没有耶律溱意料之中的震惊和失控让他略微遗憾,兴致缺缺的耸了耸肩。
    “要是没什麽事你可以退下了。”收回视线,斜依在右扶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描摹著上面繁复的龙纹。
    无趣的躬身作揖,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好戏,却也不忘留下一句煽风点火的话:“要是你们将来还能再有孩子,不知道玉皇后愿不愿意为你留下他呢。”
    (11鲜币)第七十六章 动荡 上
    第七十六章 动荡 上
    耶律溱能确定,华武帝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镇定自若,不过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如来时,脸上带著若有似无的淡笑。
    看著来去匆匆出来时连和进去时表情都不变的耶律溱,莫言怔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进屋准备伺候,试探性的唤了声:“皇上。”
    没有人搭理,封玄奕低著头,把整张脸埋进手掌里,封玄奕只觉得背後一阵阵的发冷发凉,耶律溱怎麽看怎麽是挑拨离间的话却久久回荡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一句句一字字都如同烙铁般一遍遍刮著他鲜血淋淋。
    以为前尘都已翻过,以为可以迎来新的开始,如果……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想要翻过,谈何容易……
    使劲儿甩了甩头,生生把束发的金冠甩出老远,坚信只有这样才能把脑海中这些胡思乱想全扔出去:“怎麽可能,不可能的,都是废话,废话!”
    看著独自坐在龙椅上一会儿神情狠辣一会儿又突然发笑的皇上,莫言吓得两腿发抖,一下软倒在地。
    无法深究更不愿深究,有些人有些事,就算明白著放在眼前,也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当做什麽都没发生什麽都不知道,事实不重要,而面对往往才是令人窒息的。
    “皇上,已经酉时了,您看晚膳是在哪儿用?”就这麽看则会封玄奕一动不动维持著半遮著脸的姿势斜倚在龙椅上一下午,一言不发,仿佛只是一尊逼真的雕塑,奏折放在桌案上看都不看一眼,茶水放在手边也根本没碰,胆战心惊的看了一个下午,眼见著日头落了山,就算心里是一万个胆战心惊,也不得不尽忠职守忠言逆耳了。
    自然,封玄奕没有理他,莫言额角冷汗大作,明明就要进寒冬了,却仿佛盛夏正浓,一个劲儿的抹额头。
    “皇上……”再叫一声,莫言连颤音都用上了,自小伺候在封玄奕身边,什麽阵仗没见过?能让他单凭气场就打从心底里恐惧的,只有玉皇后跳楼那一次和现在。
    努力回想最近皇上和玉皇后之间的相处模式,确定没有出什麽大问题,甚至从今天中午的情形看,大有前途一片大好之势,那麽今天下午闹的是哪出?
    虽然肚子里装著千万个疑问,莫言也没胆子问出口。
    “摆架永和宫。”以为封玄奕不会搭理自己的莫言正绞尽脑汁的准备发起第三波攻势,却不料头顶上响起几乎可以结出冰渣的声音。
    “啊?”什麽时候御前失仪,御前失仪的结果是什麽没人比莫言更清楚了。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莫言更笨来不及反应惊讶之声已经脱口而出,就算事後再怎麽後怕也於事无补,莫言多想立马就抽几个大嘴巴子给自己抽晕多好,至少晕了就不用在这里饱受精神折磨了。
    “让柳贵侍接驾。”
    这话已经不用再挑明了,虽然一肚子的疑问,莫言也只能尽数吞下去麻利的办事。
    酉时二刻,龙辇晃晃悠悠的从御书房起轿,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跟著,像永和宫大摇大摆而去。这是自封玄奕重理朝政之後第一次在除了凤仪宫和毓鎏宫以外的地方过夜,也是第一次召幸除了皇后之外的後妃,一时间让人意外却又不然,说是皇上转了性移情别恋了,可他从前本就是“帝本多情”的诠释,而若说他“食色性也本性难改”,那之前这麽多个日日夜夜专宠一个罪臣之子又是为了什麽,无人得知无人可解,世人皆说圣心难测,却不明白何为圣心苦涩。
    不是故意冷落纳兰轩,也不是猎奇图新鲜想要换换口味,而是此时此刻,封玄奕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纳兰轩,耶律溱的话就是催命的魔咒般时时刻刻在耳边回荡,眼前,纳兰轩当初丧子时惨白的脸和痛苦的神色好似凝固般挥散不去。
    “落轿──”莫言朗声,声音萦绕在永和宫绕梁而不退,不等抬轿撵的宫人把轿撵落定,更不能人压轿,甚至对迎上来跪地行礼的柳音视而不见。翻身从轿撵的侧面一跃而下,一个箭步一马当先的走进寝殿。
    众宫人不解,皇上这是怎麽了,这麽猴急?只有迎面而来的柳音看清了擦身而过的封玄奕的神情。半行不行的礼僵在一半,怎麽看怎麽尴尬,而当事人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吩咐身边的宫人不必跟进来侍候了,对莫言使了个眼色,莫言自然明白该如何安置跟随皇上一路而来的人。
    展臂,推门而入,单从步态上来看,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开口,故作压抑的男中音听的人一身**皮疙瘩,仿佛有一只手有意无意的从在你心口挠一般。依旧恭敬有礼,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几分在人前的什麽。
    封玄奕没有开口,柳音就这麽跪著,只是没有旁人的诚惶诚恐,倒是多了几分身为後妃、身为臣下该有的畏惧,仿佛觉得跪著挺累,不著痕迹的把重音後移,让臀部抵在後脚跟上,整个人像是坐在脚上一般。
    许久不见封玄奕开口,柳音的耐心也被耗尽了,自顾自的起身,当然由头是为了给封玄奕端茶倒水。茶水跌落杯底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在堪称死寂的寝殿内格外刺耳:“皇上今天怎麽不去看皇后,倒有兴致来微臣这里坐坐。”
    要是放在旁的宫妃上去,管他封玄奕是出於什麽心态,早就先给自己剥乾净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扑上去再说,哪里还有人把难得来一次的皇上往外推的?况且这话怎麽听都不像是粘酸吃醋。
    没有理会柳音似笑非笑的调侃,封玄奕自始至终眉头紧锁,过於凝重的气压让柳音都不得不正色敛神。
    柳音,明面上是微分不低的皇上的宠妃,而这个身份不过是个马虎眼,对彼此都是一个缓冲的留白。在这里,封玄奕可以以寻欢作乐之名为由,避开监视、完成乾坤的扭转,而柳音,也是以妃子的位分遮掩他真正的身份──专司暗杀的暗门第一人,暗门门主。
    许多yīn谋从这里诞生,许多生命在这里终止,每当封玄奕来到这里时,便是行动或者yīn谋开始之时,当初的孟氏一家如此,纳兰一家亦是如此,可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愁眉不展,仿佛来此不是为了宣布一个决定,而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11鲜币)第七十七章 动荡 中
    第七十七章 动荡 中
    憋著满肚子的疑惑没有开口,因为一直一言不发的封玄奕先开了口:“你後悔过麽?”
    却不料一开口竟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感慨,柳音差点一个控制不住笑了出来。
    “皇上是知道微臣的底细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若是有那会子後悔的功夫,怕是连命都丢了吧。”
    “你後悔过麽?”没有搭理柳音这种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的回答方式,更不愿探求他回避和隐瞒的目的,单刀直入,封玄奕只想要一个答案,作为一个绝对不能有情、冷血嗜杀的暗杀者,他是否有过情难自禁,是否也有过後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很像,所以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只有他能给。
    瞥了封玄奕一眼,不自然的扭过头去,盯著手里的茶杯出神,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
    所以明知故犯,所以一意孤行,却还是这麽做了,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考试因为错了一道题而没有得满分的孩子,在得知这道题大家都错了的时候,会突然平衡很多,也不再那麽纠结於是不是离自己所定的目标相差甚远。
    又是良久的静默,这次连柳音都不愿先开口调节气氛。
    “如果──”仿佛在斟酌这句话该怎麽说,封玄奕紧皱的眉头更甚,在印堂上留下三道深深的印记,“朕是说如果,你亲手杀了你的亲生儿子,你会如何?”
    临了了,若仔细听,竟可听出那有些颤抖的尾音。所以封玄奕不愿去确认,不愿探究更清楚到底是与不是,因为是与不是皆伤害了那个人,而若是是,他怕是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所以只是一个假设,只是一个可能,他已然颤颤巍巍。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有孩子。”几乎是条件反射,柳音脱口而出,顿了顿,乌黑的眼睛一转,看向封玄奕的目光有几分迟疑和不确定,“皇上……难道是说当初皇后的那个孩子?”
    “不是!”声色俱厉的断然否定,好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巨狮,若是再敢上前一步,便於他同归於尽。
    柳音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封玄奕的反应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了不打自招的歉意。极力克制嘴角的弧度,其实也只是一个怀疑,却不料竟真的发展成今天这步田地。
    那时,今日的韩君才不过是个小小的杰纡,与他同住永和宫,所以当日发生在西偏殿的一切,以他的功力,想知道并不难,亦或者说当日他们交谈的每一句,他都听的再真切不过。
    其实也不怪韩瑞风怀疑,当初纳兰轩从一个地位低贱入宫无宠的小角色,可谓是平步青云又是赐了数一数二的显赫家世,又是荣宠不断,而在最关键的时刻,竟凭著所谓的上古遗族的身份登上了后位,眼见著後宫就数他炙手可热,多少双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烧个洞,多少双手恨不得立刻给他拉下马,只是苦於没有一个合适的藉口而已。
    身孕既然能让他平步青云一步登天,那麽同样可以让他身败名裂弃之如敝履,所以入宫前一直跟随仪亲王多年这个经历成了最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只是纳兰轩没想到、连同众多後妃都没想到的是,引导皇上往那里想的、亲手将他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竟是平日里与他最为极好的韩杰纡!
    以皇上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性子,柳音知道,大局已定。所以站在窗外,冷眼看著一切发生,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一夜实在是令人终生难忘,多少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在那一刻注定,多少yīn谋诡计运筹帷幄在那一刻诞生也在那一刻崩溃。而他,虽然知道其中事有蹊跷,可不过是个旁观者,又和他纳兰轩非情非故毫无交情,为什麽要出言阻止?为什麽不能做个顺水人情?为什麽不能冷眼旁观?更何况那时他是有私心的……
    况且这成与不成也不是他一人说的算,虽然这孩子有可能是皇上亲生,可若是连皇上自己在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这个决定,若是有人不识相的点破,反倒是嫌命长了。君心向来难测,这做与不做是与不是都是命,该你承受的你躲不掉,不该你承受的,你也强求不来。
    所以今日这个局面,是注定,也是巧合。
    见柳音被自己堵的一句话也不说了,封玄奕仿佛自己熬不住了,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你会如何?”
    若单说狠,纳兰轩的手段的确不可轻估,虽然柳音说的并不一定是事实,却可以为事实提供一种可能。
    闻言,飞快的在脑海里重现了一下封玄奕的问句,轻松的说出让封玄奕如堕冰窖的噩梦:“虎毒尚且不食子,若是我的孩子,要麽我就不会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怀上他,若是既然怀上了,我便会保他万无一失的降生,即便拼上我的全部,至於亲手杀他,怎麽可能,若是能保全,我自然会都保全,不让他做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若是不行,也一定是我死在他之前。”
    慈父情怀莫过於此,可却也是为人的本能。你可以选择不要,却不能抹杀一个和你血脉相连的存在。
    所以纳兰轩会恨封玄奕这毋庸置疑,不管那个孩子是谁的,但至少一定是他纳兰轩的。只要孩子是他纳兰轩的,并且下旨堕胎的是封玄奕,这已经足够纳兰轩好一阵折腾了,所以虽然作为见证封玄奕一路走来的艰辛和险阻并为其卖命的人,也没有权利和资格去责问一个痛失亲子的父亲,即便这其中或许还有他柳音的几分推波助澜。
    “如果……”艰难的吞咽了口水,接下来的这个假设封玄奕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亦或者不知道其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如果你有了你曾杀了腹中之子之人的孩子,你会如何?”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柳音颠狂一笑,已从封玄奕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却并不构成他改变答案的理由:“这还用问麽?”
    四下只有两人时,君臣之分仿佛淡了许多,凑近了些,说的是自己,也是含沙射影的暗指纳兰轩:“皇上,你我是何种人不许要微臣剖析了吧?”
    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许一人负自己一分一毫,绝对的不平等条约,却深深融入封玄奕的血肉,也是纳兰轩的血肉之中。
    (11鲜币)第七十八章 动荡 下
    第七十八章 动荡 下
    几乎是恶劣的只往封玄奕伤口上撒盐,柳音脸上挂著冰冷的笑容,美丽的侧脸在烛火下竟渗人如鬼魅,双手交叠搭在桌上,用下巴随意的抵在手腕上支撑著脑袋,侧著头,再靠近几分:“皇上做的这个假设,莫不是想要试探皇后吧?”
    震撼动摇的目光瞬间一凛,冰冷的刺向柳音:“你应该明白什麽叫做适可而止。”
    再开口,便是十足的君王霸气。柳音一脸了然,故作畏惧的跪地求饶:“微臣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封玄奕没出声,柳音能够清楚的察觉到头顶上射来的一双锐利如锯般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柳音暗自咋舌,刚才的玩笑开过了。
    “那日你在凤仪宫外都听到了什麽?”
    後宫与朝政自古以来就是千丝万缕扯不断联系,明著柳音是封玄奕的後妃之一,暗地里,一方面亲自监视这各宫的一举一动以及前朝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帮封玄奕解决一些明面上不好直接处理的人或事,比如有些人该死,却苦无证据,但若是皇上觉得不需要了,同样可以以死於非命的由头功成身退,或者乾脆找出一些皇上愿意看到的证据帮他坐实了罪名。
    “微臣无能,请皇上恕罪,皇后和耶律溱都是个中高手,微臣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知道他什麽时进凤仪宫,进去多久去往何处,却并不知情其到底说了些什麽。”
    所以,也无法证实耶律溱最後临走是说的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思虑再三,虽然封玄奕的脸色不好,柳音只是略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微臣今日去了一趟冷宫──”
    封玄奕没有吱声,柳音同样不指望他能说些什麽或者给什麽反应,自顾自的继续:“──微臣去看的时候,潇采女整个人都疯癫了,煞白著一张脸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嘴里却一直不停的念叨著‘不可能,是你故意设的局,是你故意害我’。”
    “微臣以为,潇大学士在朝中也并无太大错漏,至少皇上目前是不准备动他的,所以才多此一举,虽然她也是罪有应得帮了不该帮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他此举不知皇上如何打算?”
    既是後妃,又是臣子,柳音有他特别的地方,同样可以多多少少的踏入旁人不可、不敢触及的地方,只是不过是公务职责所在,曾让他一度迷失,公私不分。
    “朕知道了……”许久,略带疲惫的嗓音吐出全然无关的四个字就算做了结论,不过足以让柳音明白他封玄奕对纳兰轩的纵容和宠溺到了何种不管不顾倾尽所有的地步。
    无声一叹,有些是有些人不是你以为就不会,就像不是所有的人和事只要你努力就会如你所愿。
    “皇上,那前朝拿下人,最近都不太安分,还是按老规矩处理了他们?”柳音的用词已经算是粉饰太平的了,若是直言不讳,用谋逆造反都不为过,知道刚才的话对封玄奕的打击不轻,也知道他此刻没这个心思理会这些,却也不得不说,虽然自己想要接近封玄奕的机会有很多,却并不代表人家就愿意让自己接近,尤其是现在怎麽看怎麽像是一门心思扎根在纳兰轩身边的痴情帝王,有时间招一个後妃说两句话,不如花些心思和皇后谈谈心,作为半个知情人半个旁观者,他们是否像表面这般相敬如宾,柳音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些你就当做不知道,也让你的人扯手,什麽都不要做。”封玄奕的话显然惊著柳音了。
    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看著将头埋在自己手掌里的封玄奕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并不是幻听,也正因如此才更加心下一沈,眉头紧锁。封玄奕是什麽人,跟在他身边这麽多年鞍前马後的柳音怎会不知,残忍嗜血却也强大,为达目的而不惜一切的狠辣决绝,仿佛自地狱来的煞神,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志在必得,让任何人也无法抗拒的沈浮,所以当初以是轻易将生杀予夺掌握於手、十足的背後帝王的暗门之主的自己才会心甘情愿的沈浮,看著他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被他的一举一动机关算尽而蛰伏,而此刻,这又算什麽?!改邪归正?洗心革面?还是赎罪?!
    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光是暴戾的前奏,极力压抑下翻腾嗜杀的热血,紧抿著唇,强迫自己镇定:“皇上这是决定把皇位拱手相让了。”
    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恭敬,带著轻哼和懈怠,挑起嘲讽的弧度。
    “朕让你收手并不代表会任人宰割,”没有抬头,只是一句陡然一冷的话就让柳音收了气焰,“还有豫亲王在,他会处理好一切。”
    “可若是他真的掌握了一切,或许就不再皇上的掌握之中了吧,毕竟也是先皇之子,同样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当然,若是在另外两个嫡子都不存在的前提下,他可就是万众归心了。”虽然震慑於封玄奕的威慑,却还是固执的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不是家奴,虽然牵扯朝政,却不是朝臣,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选择效忠或者放弃,亦或者另投明主,如果面前的人令自己失望的话,倒戈相向的事情对於他们这些本就是专司暗杀给钱就行动的人来说,根本不足为奇,亦或者说这才是他们的本性,忠心,这种多馀的东西可以培养,却并不是必须,更不认为是一种节Cāo。
    “你在怀疑朕?”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出口,顿时又冷了几分。
    “皇上恕罪,不是怀疑,微臣也只是想要保证我的兄弟的生死,若是明知是死路一条,这样的愚忠,臣等做不来。”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虽然顾忌封玄奕的气势,却也一再强调自己的立场和应得的回报。
    暗门,归顺的是人,而不是朝廷,这个人可以是封玄奕,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只要他能征服一切。
    “那就按朕说的做,按兵不动,对你们暗门来说不是正好?”一声冷笑,几分无奈,几分苦涩,仿佛不愿用计谋,却不得不设计盘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著,“这一局,我心甘情愿在你局中,我会按照你的想法而摆布,所以你同样会落入我的局中,只要你还是纳兰轩……”
    柳音不再多言,起身,替封玄奕更衣,吹熄了寝殿内最後的蜡烛。
    (11鲜币)第七十九章 冷宫重逢 上
    第七十九章 冷宫重逢 上
    凤仪宫中,直到子时烛火都一致亮著,一屋子的宫人一个个瞌睡的眼皮直打架,可皇後没有发话,谁敢擅离职守回去梦周公?
    “主子,已经子时了,”取下灯罩,换了根新蜡烛点上,“皇上今天翻了柳贵侍的牌子……”皱著眉头斟酌了一下用词,吞吞吐吐的说,“永和宫的灯已经熄了。”
    其实不是使小性子执拗的要等他封玄奕来,只是想要自己清醒清醒,或许是自打回宫之後封玄奕的态度让自己不由自主的习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忘记了他的本性,君王的专情,简直就是笑话,能有情已经算是世所罕见了。
    “都下去休息吧。”一晚上都没开口的纳兰轩终於发话,让一屋子的宫人都如蒙特赦,有些甚至直接当场就松了口气。
    “主子,床铺奴才已经整理好了,可以随时就寝。”荷香从寝殿里走出,绕过屏风福了一福。
    一夜无眠,一天之中经历了喜悦和烦躁,莫名的烦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此时此刻,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才愿意用心去听,纳兰轩可以清楚的听见自xiōng口传来的双重心跳。
    入目的帐幔上血红的芙蓉图纹刺目惊心,布满穹顶的纹路仿佛扎在心里的根芽,细细密密如坐针毡。
    一夜浅眠,纳兰轩难得起的这麽早,造就了他第一次和封玄奕一起用早膳。
    一大清早,封玄奕赶在上朝前直奔凤仪宫,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麽,看到同样起身的纳兰轩时,封玄奕一震,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识相的宫人瞬间消失的乾乾净净,换做不一会儿端上来的早膳。
    在看到一大清早明显是风风火火赶来的封玄奕的刹那,烦躁立刻消了一般,纳兰轩将其理解为自己的胜算几率。
    而封玄奕其实并没有整理好如何面对纳兰轩的心情,本来只是想远远的看一看,以为他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起身,所以只是想看一眼就离开,却不料竟与纳兰轩打了个照面,一时间竟有些局促和心虚。
    “昨天晚上睡得可好?”同桌而坐,第一次觉得两人间的沈默如此难过,封玄奕开口,并不高明的问题。
    “皇上睡得好,微臣自然睡得就好。”本也想随便敷衍的应一声,可来不及思索说出口的话怎麽听怎麽发酸。
    顿时,两人都是一怔,一个是诧异中带著难以言说的惊喜,一个是错愕间隐含著无解的懊悔。
    伸手,用自己的掌包裹住纳兰轩的手,掌心的温度令封玄奕不悦的皱了眉:“天冷了,跟在你身边的奴才也该多上心,多加些衣服,前些日子使臣新进贡了一些上好的雪狐皮,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给你赶制一件披风,若是怕冷,晨起和晚上就别出去了,等日头好了再说,记得出去一定要揣个手炉。”
    从来不知道封玄奕还有如此碎碎念的时候,可一旦开了口,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似的奔流不息,而本人却没有自知之明,说的一本正经自得其乐。
    纳兰轩从没有吃早膳的习惯,所以封玄奕让人准备的都是些清淡好消化的,一顿饭是食不知味也好,是食髓知味也好,在众人的眼皮下还算相安无事。
    本以为可以借著皇上终於召幸了除皇后之外的後妃的这件事打压皇後的气焰,甚至可以幸灾乐祸的庆祝皇后的失宠,而封玄奕一早抛下柳贵侍赶在早朝前直奔凤仪宫同皇后早膳一举,反倒让这一局更加扑朔迷离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转性只是这麽一天,自此之後封玄奕还是照旧,日日都到凤仪宫报道,夜夜留宿凤仪宫前大红灯笼高挂,明明宫里迎来了新人,却连侍架的机会都没有,位份虽不低却入宫无宠,让苏克奇和伊娜儿处境颇为尴尬。
    当然,这些封玄奕虽然知道却大有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架势,甚至早朝下了就直奔凤仪宫,恨不得守在皇后身边寸步不离,若不是诸位老臣以死相见,封玄奕恐怕早把御书房都顺道一起搬到了凤仪宫了。
    纳兰轩不知道封玄奕搞的是什麽名堂,或许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动机,想要亲自监视,仿佛恨不得时时刻刻如影随形,虽然没有明确的告诉他自己的喜好,但是相处的时日久了,封玄奕也慢慢摸清了些,吃饭的时候尽往自己碗里挑他喜欢的菜色,无论是喝的茶还是平时的糕点,样样皆是纳兰轩的最爱。
    狐疑却不好当面拒绝,享受的同时留心戒备著,直到最近听到封玄奕越来越频繁的叹气声和连就寝也不曾舒展的眉头时,纳兰轩私下问过莫言,莫言只是支支吾吾的说前朝的事他一个奴才不好置喙。
    纳兰轩了然,他知道,封玄柘在外面应该没少给封玄奕下绊子,或许里应外合的时机已经成熟。
    “去太医院抓一副堕胎药来,”算不得早起,却在一起床还没有更衣就对身边的荷香说了句堪比惊天动地的话,对纪煜、小九和荷香脸上可谓惊悚的表情视若无睹,格外耐心的添了句,“记住,要悄悄地。”
    荷香当场就懵了,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却也没胆子去质疑一国之母的决定,维持著浑身僵硬的状态,木讷的挪出了寝殿,逃命似的直奔太医院。
    小九同样是莫不清楚状况,不过想不通他也不是个钻死脑筋的人,立马放弃投入眼前的工作──洗漱更衣。而纪煜却是一张脸几乎全皱在了一起,看著纳兰轩的目光多了些不确定的打量和探究,不过也同样恪守奴才的本分,一言不发,更不敢多言。
    貌合神离表面恭恭敬敬背地里暗波汹涌的接受了众妃的晨起问安後,纳兰轩身边只带了给予和小九两人便出了宫。
    站在偏僻yīn冷的宫门前,墙壁因长年累月的无人问津不曾修葺而出现了三四道大的裂纹,依附其上的细小裂纹仿佛蜘蛛网般细细密密的爬了满墙。
    小九怔愣的看著宫门前的牌匾半晌,才犹犹豫豫的回头,看著今日一早就行为怪异的主子,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主子,这是冷宫,您到这来做什麽?”
    没有停顿,跟对纪煜和小九一脸莫名其妙视若无睹,留下一句“你们在门外候著”,便径自走进了冷宫。
    (11鲜币)第八十章 冷宫重逢 中
    第八十章 冷宫重逢 中
    宠妃之於冷宫,没有一个不是忌讳颇深能避多远就多远,而纳兰轩却对此轻车熟路驾轻就熟。
    冷宫里的日子,是再也无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人管你曾经是什麽身份,更没有人会忌惮你架势如何,能从冷宫里走出去的,除了尸体再无第二,冷宫里的奴才并不多,只是维持最起码的打扫,当然他们是否克尽职责没有人会去追究,在冷宫,奴才还是奴才,而曾经的“主子”却过得连奴才都不如,不见天日,自恃身份却不得不看一个奴才的脸色过日子,凡事亲力亲为是基础,受得了的不用三年五载也熬的每个人形,受不了的,或许不到三五天就疯了,有没有人形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三两个宫人男男女女的聚在廊前拐角的地方支了个炉子,嘻嘻哈哈的围在一起,看著锅里煮著的东西,听见身後有动静,离得最近的宫人不耐烦的回头:“谁啊,大冷天的不自己好好待著,在这里触大爷的霉头。”
    一边说著,目光一边顺著明黄绣著凤纹的衣摆一路向上,乍看到这个颜色时,那人心里已经怦怦直跳,在宫里能用这麽正的明黄色的可不多,而能绣凤纹的更是寥寥无几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看到来人时,腿一软,彻底坐倒在地。
    见状,围在火炉边背对著纳兰轩的两人笑得前仰後合:“喂,大爷你没事儿吧?大冷天的你坐地上干什麽?见鬼了?”
    有口难开只能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奈何两个麻木的人早已不能理会让他如此色变的原因,一波接一波的调笑。
    “得了,别在那耍宝了,整天一惊一乍的,这可是冷宫,好好的能有谁愿意来?你以为这是御花园啊,哪宫的主子都想溜一圈沾沾新鲜劲儿?行了,别愣著了,快来吃东西吧,这可是我托人专门从宫外带回来的,新鲜著呢。”
    “哎,我说你别越说越来劲儿啊,就不怕把你眼珠子挤出来。”
    轻笑一声,两人自然而然的达成默契,一致忽略那个正对著纳兰轩软倒在地的人。
    “何采女在哪个宫?”纳兰轩出声,打断了三人三言两语的争论。
    不耐烦的回头,一个个无法自已的大惊失色:“皇、皇后娘娘……!”
    “何采女在哪个宫?”懒得理会旁人的惊慌,皱著眉,纳兰轩再次开口。
    “回皇后娘娘的话,在东头的第二间。”顺著三人中唯一一个女子手指的方向,那是一个根本不起眼的屋子,门前甚至挂著明显的蜘蛛网。
    撂下三人互相张望著不知该如何自处,纳兰轩径自朝何采女的寝殿走去。
    推门,跨入门槛,无力yīn沈的像个死宅,几缕光线透过窗户泄入,光柱映照的地方一片尘土飞扬,轮廓模糊晕著一大片绒絮状的尘埃,空气浑浊潮湿,一股子浓郁的霉味令纳兰轩不禁皱了眉,别说是通风,或许连打扫都没有,各处犄角旮旯都织起了一张张条理分明的蜘蛛网,屋子冷的和外面没什麽两样,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大麾,试图走了两步,刚才落脚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两个白边轮廓的脚印。
    听见屋里有动静,没有帐幔的寝榻上被子隆起的形状动了动,一声清丽的女声传来:“你时辰算错了,午膳的时间还太早了。”
    午膳的时间是早,可早膳的时间却有些晚了,眼前的情形,显然是习惯了三餐不饱的事实。曾经的掌上明珠,曾经的王妃,曾经的一国之母,竟落得如此下场,毫无错漏,却因为枕边人的一句话,不容辩驳,不容反抗。
    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应,何怡兰裹著被子起了身,如墨的长发瀑布般的从领口倾泻而下,长发许是许久没有梳洗打理,整个纠结在了一起,毛躁且喷乱,一双深潭般的眼底宁静一片,清冷蓦然,在看清来人的刹那整个身体都随著精神跟著一怔,但很快又纾缓了表情,放松了身体,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般,看著一步步走进的纳兰轩。
    虽然落魄,可身上那股子傲气,那种俯视的气场却依旧,大门大户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往往很是极端,要麽娇生惯养一点苦都受不得,要麽高傲冷清性子倔强,任何人都无法亵渎,显然,何怡兰属於後者,即便一室尘埃脏乱,依旧难掩她身上的光芒和风骨傲气。
    “你……还好麽?”纳兰轩知道,自己没有这个立场来说这些话,这个女人今天的下场,自己要负全部的责任,虽然自己不是善男信女,枉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只是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相较於当初在侯爵府时的青涩单纯,倒多了几分让人不得不钦佩的冷静自持。
    话一出口,纳兰轩就觉得自己何其可笑,若是在这状况下还能说个“好”字,不是欺骗就是自虐,而显而易见的“不好”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何必自讨没趣?
    纳兰轩利用过的人无数,从前他从不认为有任何不妥,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强者自然可以主宰一切比自己弱的事务,而弱者活该为人所用,最後落得怎样下场,只有自求多福了。可在经历了这麽多,有可控的有失控的,在利用与被利用、欺骗与被欺骗中挣扎辗转,让纳兰轩懂得,利用感情,尤其是爱恨这两类偏激的情愫,是何等的事半功倍,也是何等的卑鄙无耻。从前他认为这个次是一种无尚的荣耀,不择手段更是一种技不如人的夸奖,而百转千回之後,却不得不改观。
    若说事到如今让纳兰轩觉得有那麽一丝一毫亏欠後悔的,或许只有那麽一人,何怡兰,因为他明白当深爱被利用的哀默和心死,明白随之而来的熊熊怒火,只有有些人选择愤世嫉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些人则自我放逐甚至自我毁灭以图解脱,而面前的何怡兰显然两者都不是。她给纳兰轩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等。
    可若是重新来过,纳兰轩同样会连眉头都不皱的毫不犹豫的选择同样的路,同样的结果,因为她何怡兰的确帮了自己很多,因为“爱”,这是他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他并不後悔,只是此时此刻重逢,心底一闪而过一丝亏欠罢了。作家的话:加更第一发~有木有鼓励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