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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撞色婚姻

    14新秘密(4)
    肖纯如过来的这天,陆明遥正在四环一家鸭头店里等冯靖宇出现。
    她抬头扫了眼店里的装潢,朴实的白色墙纸,原木色的座椅,身着红色围裙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跟几年前一样毫无档次。
    这家离H大不远的小店,她第一次被冯靖宇拉进来时,看到桌上搁着油兮兮的玻璃压板,便毫不隐晦地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而冯靖宇似乎预料到她这反应,鄙视了一眼,“陆大小姐,吃东西讲究的不是品味,而是口味。”
    陆明遥也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你口味太重,恕我先走了。”
    “哎哎,”冯靖宇拉住她一只衣袖,“相信我,不是那么辣的,鸭头也没那么吓人,你吃完之后绝对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这家鸭头店怎么好吃,他已经在她耳边唠叨好几天了,陆明遥被他缠得无奈,只好任由他拉着到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前坐下。
    想想往事,陆明遥嘴角升起一抹轻快的笑,低头看着并拢的手指,每一根细长如玉立,指尖泛着清莹滋润的光。她微微愣了愣,若不是那只婚戒太招摇,还是戴着的好。且不说冯靖宇现在对她心意如何,挡挡桃花避避麻烦还是顶有效的。
    她正出神,一抹黑色衣衫入眼,缓缓抬头,眼前是一身西装革履的冯靖宇。陆明遥见他黑色西装搭领带无比正式,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冯靖宇确是一表人才,清秀阳光,活力四射,就如那天捡起篮球的他给左晓清留下的惊鸿一瞥。当然,凡事都有个前提。冯靖宇光彩纷呈的前提便是——他不开口说话。
    他一开口就太冲了,比如前些天偶遇陆明遥,他第一句就是——“靠,我以为你死了呢!”一句话就让以为他是温润君子的左晓清下巴颏儿差点掉下来。
    陆明遥一言未发,冯靖宇却从她那憋红的脸上看出些意思来,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不服气地说,“怎么?有意见?”
    陆明遥含笑摇头,“挺合身的,就是以前没见你这么穿过。”
    冯靖宇拖开座椅坐下,闻言皱眉应道,“都这么穿了快三年了。”
    听他这么说,陆明遥愣了愣,她知道三年前不告而别,冯靖宇还是心有怨念。
    冯靖宇没说别的话,只是喊来服务员点餐。两个人要了微辣的小锅鸭头,又点了擂椒茄子、干炸香菇、紫菜汤,诸如此类。
    陆明遥喝了口水,淡淡开口,“你在哪工作?”
    冯靖宇伸手松了松领带,陆明遥蓦地想起林治平那张脸来,这个慵懒的动作他也常常做。“在德勤,senior,快升manager了。”
    四大会计事务所之首的德勤如雷贯耳,陆明遥点点头,只听冯靖宇干着嗓子问道,“你呢?”
    “我还没工作呢,”陆明遥盈盈笑着,“在S大,还是读历史。”
    冯靖宇毫不掩饰地评价道,“没意思。”
    陆明遥呆愣了一瞬,哈哈笑了,“口味不同。”
    冯靖宇丝毫没有调笑的闲情,一本正经地问道,“这该研三了吧,是打算读博还是工作?”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没怎么想好。”
    冯靖宇皱着眉头,“虽然女博士不太好找对象,你要是愿意读书可千万别顾忌,”他拍了拍xiōng膛,“哥哥我娶你。”
    陆明遥又是一愣,忽而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已经结婚了。”
    这下轮到冯靖宇瞪眼睛了,他盯视着陆明遥,眸子空洞无光,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引得一屋子人侧目,冯靖宇发完飙倒像个没事人,堪堪落座,脸色一变,极其八卦地眨巴着眼问道,“快说是哪个男人没长眼。”
    陆明遥被气笑了,手指轻叩着桌面,缓缓说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觉得你可以去死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冯靖宇急不可耐地问道。
    “就三个月前吧。”
    “你就不能再等三个月嚒!”
    陆明遥被冯靖宇神一般的逻辑弄得无可奈何,耸耸肩,看着整个身子都要趴到桌子上的冯靖宇说道,“你能注意一点形象吗?”
    看到冯靖宇往后挪了挪身子,被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盯得发毛,陆明遥放空的脑袋里瞬间想起正事来,“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冯靖宇断然道,“说。”
    陆明遥抬眼觑他,摩挲着双手,组织词句,“那天在B大见面,你大概也觉出不对劲了。”
    冯靖宇震了震,点点头,正色道,“那你先说说吧,三年前为什么搞人间蒸发。”
    “……我不记得了”
    “靠!陆明遥,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陆明遥见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便提高语调急急说道“是真的!”
    她无比诚挚地看着冯靖宇,“我爸说我在瑞士滑雪的时候出了事故,摔成了脑震荡。从瑞士回来,我们家搬到了东城区,那一年我一直在家休养,参加论文答辩的时候想去找你,可他们说你不想见我。”
    冯靖宇找了她几个月无望,是生气至极,再也不想听到“陆明遥”这个名字。没想到如此竟错过千百次祈求的见到她的机会。
    陆明遥迟疑一下,定定说道,“那天你问我小远哥和钟情姐,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我爸隐瞒了什么,我忘记的不只是滑雪事故,还有一些人,你能告诉我吗?”
    冯靖宇怔忪地伸出一只手来,探过去摸了摸陆明遥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我,”他那句话还没说完,抬眼正对上陆明遥晶莹闪烁的眸子,无辜的眼神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猫,轻握着双手,咬着下嘴唇,一副殷殷期冀的表情。
    方才她那番话,他听得云里雾里,能帮她的微乎其微,暗叹一声,只好将这谁是筱远谁是钟情娓娓道来。
    此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肖纯如冷着脸正襟危坐,林治平站在一旁,“妈,您怎么过来了?”
    肖纯如冷冷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这僵持的状态林治平受不下去,堪堪迈脚,却被肖纯如喝住,“去把林家家训抄一百遍!”
    这冷暴力来得让林治平头皮发麻,奈何百行孝为先,只得道了声“好”,刚待转身,肖纯如又开口了。
    “站住!”她嗓门升了一个高度,“你胆子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你在美国的时候怎么乱搞我由着你,你回国非得逆你爸的意去娶那个钟情,我也由你。现在你三十好几了,我当你真懂事了,娶了明遥,她是哪里不好,你冷着人家非得跟小姨子乱搞!你真是——”肖纯如气得咬牙切齿,忍着没说出难听的话来。
    林治平也知那天钟希雅跟她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见她正在气头上便恭谨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着。
    “你平时脑子灵光,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儿,怎么做怎么让人来气?”肖纯如站起身来,气不可耐地指点着林治平,“你当初跟钟情结婚以为自己是大发善心,现在托了她好妹妹的洪福,钟情是吃定你了!死也不让你安生!”
    “妈——”林治平听她越说越刻薄,禁不住制止。
    “你少心疼她,”肖纯如嗤之以鼻地说道,“能把妹妹推到自己男人床上的女人,这世间真是少有。”
    林治平眉峰紧拧着,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肖纯如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你这顶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看不出来呢!那个钟希雅能跟你这个姐夫搞上,钟情背后没少搞小手段!你是着了她的道了,还以为真欠她的!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她怎么偏偏就yīn魂不散缠上你了!”
    林治平抚额的动作微微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垂了下来,yīn冷着脸说道,“妈,小情她人都不在了,您说这些做什么?”
    肖纯如被噎了一下,稍稍收了收锐不可当的气势,用缓和的语气说道,“我是就事论事。我知道你是有意让钟希雅出去拍戏,结了婚是该有个样子。”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她这戏拍完,让她回钟家吧。要是她不愿意,那就给她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你也不用担着钟情的面子,林家绝对容不下她。”
    林治平脸色凝重,点点头,说了声“好”。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别让明遥知道。她再好说话,也难受得住。”
    林治平眉角跳了跳,照***说法,陆明遥不炸毛也会颓废两天,而实际上她除了嚷着床单膈应,承受得很好嚒。他母亲大人实在是神经紧张了。
    “明遥这孩子,你爸顶喜欢。我打听过,你大哥之前追求过她,”肖纯如了如指掌地说道,“他为了得你爸的青睐,这些年下了不少功夫。你当他真是善茬?”
    林治平却早已心里有数,这时候便应和地点点头,“知道了。”
    小店里,陆明遥听完对面的冯靖宇一番讲解,眼神怔忪,讷讷地说道,“所以,陆筱远是我亲哥。钟情是他女朋友。那钟情怎么嫁给林治平了?”
    冯靖宇禁不住打断她嗫嚅般的呓语,“林治平是谁?”
    陆明遥呆呆望着他,“没跟你说吗?他是我老公啊。”
    “等等,”冯靖宇脑子抽搐了一下,“所以简单来说就是,你哥的女友嫁给了你丈夫。靠,这信息量太大了吧。”
    “那我哥哪里去了?”陆明遥不解地喃喃道。
    冯靖宇沉声说道,“大概不是重生就是穿越了吧。”
    “……”
    “……”
    15伤与疤(1)
    凭空填了个哥哥,不只毫无印象而且无迹可寻,实在憋屈得慌。陆筱远、钟情以及林治平三人的感情瓜葛,陆明遥并不想多管,她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个哥哥今在何处,而自己为什么单单把他给忘了。
    她已经在思维迷宫里兜兜转转老久,最终决定还是要回家一趟跟陆礼和摊牌问清楚。
    傍晚时分,一进院子,丛生的蓬蒿连同杨晓婉新养的蒜苗生得茁壮,头顶葡萄架上满是铺张的叶子,绿茵茵的,十分yīn凉。
    陆礼和坐在石台前,双腿上盖着白色毛毯,手中碾磨着一粒白色云石,神思专注地盯着棋盘。
    星罗棋布的棋盘就画在浅色的石盘上,那两盒打磨精致的棋子是陆明遥前些年送的,一白一青,质地冰透,匀着些雾气般的花纹,摸起来凉凉的,经过长期磨合带着圆润的光泽,陆礼和很喜欢。
    他丝毫未发觉来人,摸了摸下巴,看起来那棋阵让他有些犯难。
    夕阳温煦的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几个斑点,悉数播撒在陆礼和肩际,笼罩起一层淡薄的光晕。他跟自己下棋是常事,这一幕陆明遥看在眼里,自觉得温暖祥和。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绕到陆礼和背后,环住他脖颈,细声细气娇嗔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陆礼和失笑,“你这孩子……”他顺势拉下陆明遥的胳膊,那张潋光滟滟的笑颜舒展眼前,“这阵子身体挺好吧?”
    陆明遥轻笑道,“爸,这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她顺势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自顾自地拿起石桌上搁着的紫砂壶,淅淅沥沥地倒着茶水。
    那茶杯刚要贴到红唇上,陆礼和拍了拍她的手,“茶凉了,喝了小心肚子疼。”
    陆明遥眯着眼睛笑,没听陆礼和的话,仰了仰茶杯,润了润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她那个舒朗的姿势,连同俏皮的笑容,辉映在和煦的霞光里,陆礼和看得出了神。她跟她母亲越长越像了,连同这性子也越来越相近。可这并非什么好事。
    三年前,她内敛骄纵,让他头疼;三年后,她沉稳平静,让他心疼。而无论她什么样子,终究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女儿。以前的那些事情,他盼她想起,却也望她记不得。
    陆礼和眺望着远处的染透了云朵边角的夕阳,想起来前些天杨晓婉跟他的对话。
    “听你这么说,明遥这孩子大概也猜到什么了吧,筱远的事情……”杨晓婉站在他身后,想起失去的儿子,心如刀割,声音渐小。
    陆礼和拍拍她搁在他肩头的左手,“这就是命吧,”他想到了什么,回转过头,脸色微变,“晓婉,你心里不会还怨着明遥吧?”
    闻言,杨晓婉一怔,摇摇头道,“那就是场事故,怨得了她什么。筱远没了,身边就只她一个孩子,想怨也舍不得。再说,看到她我就想起忱姐来……”
    说出这名字,杨晓婉直觉手背上覆着的那只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心里一凉,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遥她现在想嫁的是治平吗?为了遂忱姐的意,把她嫁到林家,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上辈子恩恩怨言,跟明遥有什么关系,偏偏她来承受。”
    她语气温和,步步递进的质问却让陆礼和心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越来越沉重,他轻叹一口气,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嫁给治平,总比跟了舒平得好。要是她跟了舒平……”
    陆礼和连连嗟叹,最后那个设想也让杨晓婉心头一紧。她抽出左手来拍了拍陆礼和,半是劝解半是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治平那孩子外冷内热,明遥她……”她话没说完,接着沮丧地摇摇了头,“唉……我真是……既怕她想起来,又盼着她想起来。”
    陆礼和脸色凝重,缓慢地回道,“她在B大遇到靖宇了,筱远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这是早晚的事儿……”
    陆明遥等了好久,也不见陆礼和说话,只好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爸——”
    陆礼和缓过神来,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这太阳晒得舒服。”
    陆明遥探着脑袋,好笑地说道,“您不是晒了晒就睡着了吧?”
    陆礼和无奈地摇摇头,“睁着眼呢,睡什么?”
    陆明遥想起来陆礼和的特殊嗜好,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他喜欢把电视音量开得很高,自己却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一次心血来潮,趴到他耳边大叫了一声“爸——”,吓得陆礼和直打了个哆嗦。她好笑地说,“您又不看电视,我关了啊。”陆礼和反驳道,“我怎么不看电视?我在听啊!”
    “您一个人下棋多无聊啊,等我,我去书房拿跳棋来跟您杀几局。”陆明遥说着便起身来,朝着门厅走去,身姿雀跃。
    陆礼和转过身去看她走远,唇角始终保持着一个笑意。
    陆明遥刚进门,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地朝身前障碍物撞去。这撞击来得头晕眼花,眼前是黑通通一团,猛地抬头,正磕上坚硬的物体,疼得她直吸了两口凉气。
    林治平一手提着保温壶,刚走到门口,颠颠跑着的陆明遥便毫不迟疑地闯进了他怀里。那股菡萏之香萦绕鼻头,飘渺的香气若有若无,熟悉的清淡沁入心脾,像是一些久远到泛黄的记忆,让他神思有一瞬的恍惚。
    这恍惚未持续多久,陆明遥猛地抬头,脑袋直直捣在了他下巴颏儿上,钝痛袭来,他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下巴。
    陆明遥瞪着眼睛看着他,无数个带着余温的片段在脑中蒙太奇般忽闪,熟识得像是旧戏重演,她愣了愣,开口问道,“我们……认识吗?”
    林治平抚摸下巴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陆明遥记不得她亲哥哥,却不晓得她记忆力损伤到这种程度。他们早上刚见面,现在她就不认识他了,这也太戏剧性了。
    看着林治平神色怔忪,眼神诡异,陆明遥咀嚼了一下自己方才那句话,顿时明了哪里不对劲儿,慌张地解释道,“我是说,我跟你很久以前认识吗?”
    林治平心里松了口气,好笑地摇头道,“我不认识你。”
    陆明遥“哦”了一声,纳闷地点点头,揉了揉撞疼的额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再这样乱猜疑下去,她真要疯了。
    “你还好吧?”林治平声音清冷地问道。
    陆明遥强作镇定,点点头,抬眼这才瞧见他左手里提着保温壶,“呃,没伤到你吧?刚才我……”
    林治平打断她,嘴角噙着一抹隐晦的笑,“夫妻之间么,投怀送抱的挺好。”
    陆明遥白了白眼,呵呵两声,客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治平扬扬眉,直勾勾地瞅着陆明遥,没说话。
    陆明遥却已会意,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你来看我爸妈。”
    林治平抛出个不屑的眼神,冷声说道,“谢什么,我过来看陆叔叔却不是为了你。”他提着保温壶踱了几步,走到跟陆明遥并肩处略略驻足,“有些事情,别把它看成是交易,反而来得轻松些。”
    陆明遥余光瞥到他擦肩而过,转过身去视线只余高颀修长的背影。他好像有些生气,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别把它看成是交易,反而来得轻松些,”她嘴里念叨了几遍,还是不晓得他究竟要说什么。
    陆明遥跟陆礼和玩跳棋的时候,林治平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壶是上好的紫砂壶,茶是顶好的铁观音,陆明遥喜欢喝茶,这嗜好也是承陆礼和而来。
    林治平俯看着她细长的手指玩弄着紫色的琉璃珠子,指尖折映着温润的光泽,颦眉盯视棋盘,眸子炯炯有神,认真得让他有些诧异。
    认识这些日子,在他看来,陆明遥做什么事情都是漫不经心。跟交往已久的男友分手也好,听她父母的话嫁给他也好,知道林舒平是他大哥也好,发觉他跟钟希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好,这些明明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她似乎都秉持着事不关己无所谓然的姿态。
    这种冷眼旁观的姿态与林治平截然不同。林治平虽然表面上看来yīn鸷冷戾,可于事于情,很多方面常常牵扯不清,甚至是作茧自缚。跟钟情和钟希雅纠缠了这些年,才领悟出来这么个硬伤,由此可见,他的情商不是很高。
    归根结底,林治平色厉内荏,大多时候冷着脸,但心是好的。而陆明遥正与他相反,脸上保持着一个笑容,心里却跳跃着另一个步调。
    陆明遥太沉静了,沉静到跟外事外物千丝万缕却又拒之千里,沉静到半丝心思半丝念想都不可触摸,沉静到消极地随波逐流自生自灭。
    不知为何,看到她心里明明千波涌动却总是笑脸相迎,那副淡然中带点冷漠的做派,总是让林治平有股逼她露出点别的表情的冲动。
    他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含睇凝眸,延颈秀项,蓬松柔顺的马尾扫着颈后那一抹白皙,穿着棉质中袖白衬衣,翻着娇俏的V形领,石桌下两腿交叠。
    那只紫色的琉璃珠子在她指尖徘徊良久,仍未落下,她单手支颐,像是陷入了难题。
    那盘棋瞧得陆明遥两眼昏花,偏偏这时候想起那件正事来,心里斟酌了几个开场白,又一一否定,心烦难耐,她再也不想下了,侧过头来看林治平,问道“你来吗?”
    不等林治平回话,陆明遥便站起身来,将那只紫色棋子随意一搁,拍了拍手,宣告本局结束。
    此情此景司空见惯,陆礼和笑呵呵地拉了拉腿上的毛毯,“不来了,不来了。”抬头看到陆明遥难得露出些烦恼的神色,他心中一凛,却也明白她是为何而来。“先坐下,治平也过来坐吧。”
    陆明遥听到她爸这般招呼,难掩好奇地坐了下来,林治平也踱了几步,在她旁边那只石凳上落座。
    只听陆礼和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俩都是为了筱远的事情过来的。”
    16伤与疤(2)
    陆明遥微微抬眼,正对上陆礼和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她的心思好像从来未曾瞒得了他。
    林治平正襟危坐,面色不改,静候着三年前一些未公开的秘密。
    陆礼和盯着陆明遥小鹿般清澈萌动的眸子,心里那道伤疤蠢蠢欲动,沉吟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三年前,你跟筱远出了车祸。你到瑞士不是滑雪的,是养病的。谁知你睡了一个月醒过来,竟将车祸连同筱远一起忘掉了。不过忘了也好……”
    陆礼和脸色隐忍着悲伤,陆明遥却瞪着眼睛,迟疑地吐出了一个字,“他……”
    那陆筱远呢?哥哥他怎么样了?她想这么问,可是看着陆礼和转动轮椅移开几步,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心里猛地一凉,那拳头般大小的心脏像是扔进深井里,蛮石狠狠砸下,一股窒息般的钝痛迅疾蔓延开来。
    这个设想她预料过,可预想是一回事,事实佐证是另一回事。
    头顶斜阳透过树叶缝隙播撒下淅沥的光,经过微粒尘土的折射散着团簇的光晕,那刺眼的光亮让她不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黑白交纵的斑点让她顿时觉得天晕地旋,耳边随即响起轰隆如雷填的响声。梦魇里刺耳的鸣笛,尖锐的刹车,撞击的颠簸,连同汩汩流淌的鲜血,红殷殷渗透上来。
    那不是梦,只是被遗忘了的记忆。
    她脑袋好重,身子轻飘飘的,由着整个人向后倾倒。
    身后贴上来一个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恰恰支撑住她软挑挑的身子。
    那个人的形象在慢慢摹绘着,黑框眼镜,单眼皮,高挺的鼻梁。陆明遥伸出手指来探了上去,那人的音容笑貌恍若眼前,却总隔着层飘渺的面纱,怎么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模样。
    林治平抱着陆明遥,只见她眼神迷离,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触过他眉心、鼻梁,游移在他紧抿的唇部,最后停留在下颌。
    这个触觉让林治平微微失神,忽而恢复清明,托起了陆明遥欲倒的身子,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自幻象中走出的陆明遥怔怔地看着林治平,有些失望,心里纳闷,嘴里却说了出来,“哥哥他,跟你长得很像。”
    坐在轮椅上的陆礼和见她神识恢复正常,稍稍松了口气,可听到陆明遥说这话,脸色不禁又yīn了yīn。
    “以后再也不要提筱远了,”杨晓婉的声音自门厅传过来。她为人平和,平时话不多,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这话却带着股坚毅和决绝。
    院子里三个人皆是一愣,看着杨晓婉手指颤抖着却强自镇静解下围裙,朝这边走来。
    杨晓婉看着呆呆坐着的陆明遥缓声说道,“医生说人都有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三年前你得了解离性失忆症,把筱远的事情忘了。明遥你既然那时候做出了选择,这时候何必再苦苦逼着我们说出真相呢!”
    杨晓婉战栗的手指紧紧拽着边角的衣服,说到最后眼眶里泪水打转,禁不住哽咽起来。
    陆明遥怔忪地望着她,心里有一个洞,空空如也,越撕越大。她说不出那种感觉是心痛还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四肢僵硬了,感觉麻木了,大脑停滞了。眼角一滴莫名其妙的泪却顺势垂落了下来。
    陆明遥双臂被身后的林治平紧紧抱着,这个原本只作支撑的拥抱,来得像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却让她心里的委屈积如雨云,抽了抽鼻子,眼泪流得更狠了。
    陆礼和却也知三年前那桩事情,不管怎么说,杨晓婉对陆明遥总有点怨怼。见她方才语气冲冲,陆明遥又哭得梨花带雨,尽管丧子之痛隐隐作祟,他俗套地安慰道,“筱远疼你这个妹妹,怕也看不得你哭成这样子。忘了有忘了的好处……”
    话到此处,陆礼和心里又是一痛。他暗暗嗟叹,前尘往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不然白忱也不会因爱生恨了。
    陆明遥却也不是为杨晓婉那几句话而哭,听到陆筱远的名字,内脏似乎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带着冷腥的血气,肌肤一层层撕扯开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那该是一种销肉蚀骨的疼痛,她知道身体里某个部位在挣扎着嘶喊,在蜷缩着呻^吟,可这些莫名的感触一瞬间倾泻在自己身上,面子上的平静与内底里的暴走相悖相杀,在那种欲要爆炸的错觉里,眼眶里竟忍不住转起一串串泪花。
    杨晓婉擦擦眼角的泪,红着眼眶,抿了抿瑟缩的嘴唇,憋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点头道,“对对,筱远他最看不得你哭……”
    陆明遥一听这话,心脏连抽好几下,砰砰砰的锤击让她不由地抚上心口窝,俯低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而泪水还是没停下。
    林治平替陆明遥顺了顺气,看她蜷着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心里猛地一凛,竟有些心痛。
    可也只是看着心痛罢了,难能感同身受,直转急下的剧情只能由她承担着。
    陆明遥昏沉的头脑里觉得自己渐渐分裂,似是另外一个灵魂寄存在这体内,而这个魂灵听到陆筱远的名字会歇斯底里般疼痛。三年前的陆明遥真的死在了那场车祸里,现在活着的这个是一个延续了部分记忆的躯壳。
    陆明遥呆瞪着晦暗的眸子,心头蔓延上雾霭一般的沮丧,挥之不去。
    怎么说好呢,她对自己的存在无法确认。她至今为止的记忆不堪一击,处处尽是修整不齐的漏洞。简单来说,就是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这种感觉跟普通的丧失记忆不同。三年前的事情她安然无恙地记得,记得陆家郊区那栋老房子,记得送给陆礼和的石质棋盘,记得跟冯靖宇之间算不是恋爱的分手复合。可陆筱远,唯独这个名字,从她过往记忆里连根刨除,一丝不余。
    而如今过往的记忆经由他人之口一点点灌输,“筱远他最看不得你哭”,一句话就让她明了陆筱远是多么宠溺她这个妹妹。
    “我有个哥哥……他很疼我……他出车祸了……他不在了……”
    陆明遥心里一遍遍重复这些话,一遍遍地修改着更新着头脑里储存的记忆。可这些再生的情报与脑中之前的事实难以进行同一性确认,这一点让她始终觉得她的亲哥哥连同三年前那场车祸来得毫无实感。
    三年前的陆明遥跟三年后的陆明遥是同一个人吗?增添了再生记忆的自己究竟是谁呢?
    她没有“我是陆明遥”的实感,她对这三年里隐藏伤痛来苟活于世的自己毫无自信,这一阵阵的自我质问来得迅猛尖利,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林治平摸了摸陆明遥的额头,掌心里全是沁密的汗珠。他扳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来,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苍白脸庞,双唇轻碰念念有词,定定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虚空,样子可怕得吓人。
    他轻声喊她的名字,“明遥——明遥——”
    那两声呼唤像是从遥远的时空而来,在耳畔回荡着回声,陆明遥讷讷地,纵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明遥,却又觉得他喊的是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心底那个漏洞越扯越大,陆筱远这样一道空白,让陆明遥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成了虚无。
    她没有得到过哥哥的宠爱,也未感受过丧亲之痛,这些应该从亲身体验中得来的情感,却作为记忆被她拥有。就像是一个婴孩,本来全无所有,却被搁在业已成熟的人类的位置上被对待。
    简单来说,她已经被当作三年前记忆无损的陆明遥来对待。那些曾被割断的记忆,那些曾被扭曲的性格,一时间近乎绝望地彻底苏醒。
    她需要伪装成三年前的陆明遥,来与自己的父母接触,而现在的她被完全忽略了。这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让她尤其苦闷。
    毫无活着的实感,她不知道是过往的陆明遥钻进了自己体内,还是自己占据了她的躯体。脑内的神经像是一根逐渐绷紧的弦,束缚一点点加强,直至勒得她脑袋紧疼。
    “明遥——”又是一声声紧张的呼喊。
    她强撑着张开眼睛,林治平模糊的轮廓一点点清晰开来。为什么呢?她连陆筱远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却觉得他们两个相像。
    陆礼和跟杨晓婉也凑在近边儿上,方才的苦大仇深皆化作揪心的担忧。
    此情此景,陆明遥鼻子又是一酸,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喃喃道,“到底哪个是我?”
    只见林治平愣了一瞬,接着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傻瓜,哪一个都是你。不过,”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里尽是体贴的温存,“你只需要做现在的你就好了。”
    看着林治平那轻促的墨黑眸子,灼灼其华的隐隐笑容,莫名其妙地,陆明遥心里又是一紧。
    不待她有何反应,眼前的杨晓婉轻声道,“是我老糊涂了……明遥,你别怪妈……”
    这天,陆明遥跟林治平并未留在陆家吃饭。两个人各自开着车回家,进门玄关处,陆明遥突然问道,“你认识我哥吗?”
    林治平换鞋子的动作微微一停,站起身来看着她点了点头,怕她又胡思乱想,便问道,“怎么了?”
    陆明遥觑着他,咬着下唇,心里想着,车祸这出创伤性事件让她寻求保护般忘记了陆筱远的离世,那为什么钟情这个人她也毫无印象。
    在林治平审视的目光下,陆明遥缓缓开口,“我想问,你、钟情还有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17伤与疤(3)
    这天,陆明遥跟林治平并未留在陆家吃饭。两个人各自开着车回家,进门玄关处,陆明遥突然问道,“你认识我哥吗?”
    林治平换鞋子的动作微微一停,站起身来看着她点了点头,怕她又胡思乱想,便问道,“怎么了?”
    陆明遥觑着他,咬着下唇,心里想着,车祸这出创伤性事件让她寻求保护般忘了陆筱远的离世,那为什么钟情这个人她也毫无印象。
    在林治平审视的目光下,陆明遥缓缓开口,“我想问,你、钟情还有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这语气带着质问的味道,林治平微微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明遥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钟情是我哥的女朋友,为什么她会跟你结婚?”
    林治平愣了愣,嘴角上挑,好笑道,“你不是连钟情是谁都不记得了,从哪儿听来的小情是筱远的女朋友?”
    陆明遥并不回他的话,只一味盯视着他,直到那灼灼眼神把林治平瞪得不耐烦了,他摇摇头,略略无奈地沉声说道,“却也是他要我娶她的。”
    林治平说这话时稍稍低眉,似是心底某些情绪作祟,陆明遥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脱口而出道,“他要你娶你就娶吗?”这话出口略一沉吟,却是一股子酸溜溜的醋意,是因为林治平对陆筱远言听计从,还是因为他娶了钟情,皆是计较。
    听到这句孩子气的质问,林治平也愣了愣,抬头看陆明遥,她张了张嘴,改道,“那他为什么要把钟情拱手让给你?”
    林治平没理会陆明遥的疑问,换好鞋子进了客厅,扬长几步,潇洒地落座于沙发上。
    陆明遥紧跟在他身后,眼巴巴地瞅着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事,目光与她那天真无害的眼神相接,林治平心底一触,终究还是松了口,“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敌意,但愿只是我的错觉。”
    他这话霎时让陆明遥傻了眼,她是怎么想的呢?失去了部分记忆的她瞅准了那一点点关键的缝隙便紧抓着不放,钟情是这个关键,这是她的直觉。可要真进一步追问,知道了钟情跟陆筱远以及林治平之间的纠葛又如何,她哥哥就不会出车祸了吗?她刨除的记忆连同遗忘的情感就能复原吗?这些问题,她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
    多年来第一次自己的好奇心如此旺盛,就顺从内心,无赖地求个解释图个明白,有何不可?
    陆明遥心底凉凉的,乱乱的,看着林治平略有些伤神的眸子,缓缓道,“你想多了……我就是问问罢了……”
    林治平心思百转千回,眼睛看着陆明遥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思绪却恍惚间飘到了十几年之前。
    他跟陆筱远认识是在旧金山的伯克利,彼时华人的圈子很小,两个人又都在商学院,课上见过几次,恍然如异乡遇故知,自然而然也便认识了,日子一久,关系渐好也不在话下。
    那一年,他20岁,陆筱远比他小一岁,19岁。
    钟情是陆筱远介绍他认识的,他对她第一印象是在校园前的树林里,她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光裸着两条雪白的臂膀,走动时带起的风拂动裙角,那一抹妖冶的鲜红趁着她脸上清朗的笑容,连同铜铃一般爽朗清脆的笑声,美极了。
    就这一眼,他断定,钟情是他中意的那种女孩子。
    大二这年,陆筱远续租时出了些问题,林治平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不无寂寞,便邀他过来同住。钟情也搬了过来。在一家屋檐下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国学生。生活逐渐热闹,却依旧四平八稳地继续着。
    大四这年,圣诞节时回国,他父亲林振华挂在嘴边的世叔陆礼和一家已经从B城搬来了北京,两家聚会,他跟陆筱远后知后觉,这才发现两家竟是世交。听着两家父母调笑似的说要结成儿女亲家,而听闻陆筱远的妹妹还在上高中,林治平不禁苦笑。
    白驹过隙,在旧金山这七年,他什么混蛋事都做过,唯独没正经地谈场恋爱。至于钟情,她有时候看着像纯情妩媚的梦中情人,有时候瞧着像活泼可人的邻家妹妹,两个人不近不远,林治平并不觉得遗憾。
    回国之后,陆筱远接下皇冠酒店的生意,林治平没有接手家里的乾程投资,而是开创了柯蓝服装公司。出乎意料的是,钟情以销售总监的身份进入柯蓝。第一年,柯蓝旗下只有“尚简”一个品牌,虽然与国内一线无差,却实在算不上尖端。两个人并肩作战,不仅开创了“杰姆仕”和“犹韵”两个子品牌,另有诸多设计师的自创体系,加之一线明星和名门名媛的宣传代言,柯蓝在服装界的旗号越打越响了。
    而就在一切顺风顺水的时候,噩耗传来,钟情检查了骨癌。
    三年前的艳阳天,陆筱远打电话把他喊下柯蓝大厦,不远处的绿化带哧哧喷灌着,水花四溅,消逝着夏日暑气。
    陆筱远黑色镜框下的眼睛黑涔涔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娶她?”
    林治平纳闷,陆筱远一向谦和温顺,且不说他这直冲莽撞的语气,单这yīn凛凛的表情都像是换了个人。
    他正怔忪的时候,陆筱远提起拳头,一拳打在他颧骨上,这一拳来得迅猛至极,全不在林治平预料之中,惯性之下,他往后退了几步,未等站稳,又是一记狠厉的拳头打在下颌上。
    顺势之下,林治平后仰着跌进湿淋淋的草丛里,双眼暗黑里冒着金星,嘴角里渗出些咸腥腥的液体。
    “你还要装多长时间傻?以前你尽可以装不知道,可现在小情没多少时间了!”陆筱远歇斯底里地喊道。
    林治平用拇指揩了揩嘴角的淤血,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满身泥水,甚是狼狈。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吗?她等了你十年,现在她没时间了!”
    绿化带离的喷头瞬间旋转,悉数喷到当口的陆筱远腿脚上,他踉跄地朝林治平走了几步,两手拽起他的领口,盯视着他,定定地说道,“小情得了骨癌,晚期,跟她求婚吧。”
    那一霎那,脑中像是冷飕飕闪过一道冷厉的霹雳,震得林治平怔怔地任由陆筱远拽着衣领,半天没缓过神来。
    一个月后,林治平违逆父母之命,毁了跟陆家二十二岁小女儿的婚约,娶了二十九岁的钟情进门。
    林治平收回飘渺的思绪,陆明遥仍旧站在眼前,两手绞动着,澄澈的眸子觑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又立即垂下。
    “你就这么想知道?”林治平顿了顿。
    陆明遥觑着他,压低声音呢喃道,“这事就这么难说出口吗?”
    林治平叹了一口气,简洁地概括道,“小情得了骨癌,大概筱远觉得跟我是她想要的归宿吧。至于,”他略微一停,抬眼看着陆明遥,接着说道,“至于筱远,小情跟他一直都是朋友关系。小情是他女朋友?这话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听林治平这么说,陆明遥心中自有计较。虽然他浑然未觉,可很明显她哥哥陆筱远对钟情倾心一片。无奈钟情喜欢的是林治平,陆筱远只能忍痛割爱,成全他人。
    “不过,”林治平似是想起什么,眸子闪过迅捷如剑芒的光亮,他盯着陆明遥,“筱远跟你出车祸,正是我跟钟情结婚那天。”
    陆明遥心底一凉,这场车祸来得如此之巧,她哥哥陆筱远不会是为情自杀吧。
    不会不会,她摇摇头,听陆礼和和杨晓婉的口吻,他似乎很疼溺她这个妹妹,怎么也不会将她推上死路。
    陆明遥暗自嘀咕着,渐渐摹绘出事件的轮廓来,大约是他哥哥与她同赴心上人跟别人的婚宴,被情所困,为爱伤神,心不在焉地出了车祸。陆筱远再也没有醒过来,活下来的她因为亲眼目睹哥哥濒死的场景而受到了刺激,机体自我保护一般隐藏了关于陆筱远的一切记忆。而钟情作为哥哥出事的导火线,这个名字连同感情牵扯一并被抽离。
    陆明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得不感慨真是抽得个空落落一干二净。
    将陈年往事捋顺齐整,陆明遥微微舒了口气,露出个轻松的表情来。
    这桩事件里,两个人的离去,并没有让陆明遥感到重石在压一般沉重。对于钟情,她毫无感情。对于陆筱远,忽而熟悉地作为哥哥的记忆扑面迎来,她心疼他作茧自缚;忽而又陌生得像是另一个次元里的人物,她觉得他只是一个符号。
    之所以要问清楚陆筱远、钟情以及林治平之间的瓜葛,是为填补三年前那抽丝剥茧般的记忆。至于填补的这段,是真正的事实也罢,是她凭空的杜撰也罢,她并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她已经有了那几条记忆,关于陆筱远的,关于钟情的。这些记忆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她必须全部遗忘掉才敢醒过来。而现在,她需要它们,来跟三年前的陆明遥合二为一。
    呼吸着方才条分理析的那段遗失的记忆,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虚空,作为陆明遥的那种实感又一点点迂回到体内。
    陆明遥轻踮着脚,转过身去,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林治平问道。
    她转过身来,有点诧异,他以前是绝不会这么多管闲事的。“回一趟旧房子。”她说的是陆家三环附近的老房子。
    林治平站起身来,随在她身后,“我送你过去吧。”
    “欸?”他竟然这么好心,陆明遥更诧异了。
    林治平兀自踱到了她前面,住了住脚,转过头来看着她,沉声道,“我还真怕哪天你磕了碰了,醒来把我给忘了……”
    “……”陆明遥无语凝噎了……
    18甜似蜜(1)【入V公告】
    陆明遥轻踮着脚,转过身去,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林治平问道。
    她转过身来,有点诧异,他以前是绝不会这么多管闲事的。“回一趟旧房子。”她说的是陆家三环附近的老房子。
    林治平站起身来,随在她身后,“我送你过去吧。”
    “欸?”他竟然这么好心,陆明遥更诧异了。
    林治平兀自踱到了她前面,住了住脚,转过头来看着她,沉声道,“我还真怕哪天你磕了碰了,醒来把我给忘了……”
    “……”
    陆明遥并没将林治平的话当回事,手里拿着车钥匙,去到了车库,将将打开车门,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
    她看着林治平拉住了自己的手,诧异地抬头,只听他脸色冷峻,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来开。”
    陆明遥转身抬眼,这个姿势让她额头刚刚抵在林治平的嘴角,轻吐的清冷气息,须后水淡淡的香气,让她阵阵失神。
    他跟陆筱远长得很像吗?记忆里那个人虽然面目不清,模糊得像是披了层面纱,可这气息不会假。如此地熟悉。
    林治平微微侧身,给陆明遥让路,看着她眼神恍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脸庞怔怔发呆,轻咳一声,问道,“看够了吗?”
    “……”闻言,陆明遥低垂下脑袋,过了一会儿又抬头与他对视,讷讷问道,“我们真不认识吗?我觉得你很熟悉……”
    林治平愣了愣,沉吟一声,开口说道,“你们搬来北京后,两家人有过不少聚会,大概见过吧。不过,”他低眉看她,似是要穿透那琥珀色的眸子,“我不记得你。”
    陆明遥点了点头,咬着嘴唇,蹙着眉头,似是在想事情。
    林治平见她这副反应,不禁好奇道,“我们认识不认识,重要吗?”
    陆明遥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慵懒地睁着眼睛,乏力地说,“也许吧。”
    一有点蛛丝马迹的发现,脑子就撕裂一般得疼,她迈了几步,转到了副驾驶那边。
    陆家老宅在南三环附近,这地段有好些政府机关家属区,一片儿平房在高楼大厦里显得格外不合群。周围小区皆已翻修,唯独号称“红砖房”的平房区保持着慵懒的老样子。
    高中之前,陆明遥一直生活在B城。后来,陆礼和“皇冠”酒店扩张市场,在她16岁这年,一家人搬来了北京。
    对于帝都,陆明遥本没什么好印象,从B城到北京四个小时车程,搞得她有些晕头转向。可将将站稳,看到眼前红砖红瓦的四合院,她那颗原本有些不满的心瞬间就被收买了。不是什么别墅群,是四合院,很有家的味道。
    她记得那一天,陆礼和看着她惊喜的样子宠溺地笑了。那时候的陆筱远呢?她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四拐八弯的小胡同,车子根本开不进去,林治平把车停在路口,两个人一同下了车。
    陆明遥手里攥着方才跟李叔要出来的一串钥匙,坚硬的金属抵着手指,一遍遍滑过,那种触感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凉。
    站在林荫下,她踮了踮脚,裹紧针织外套,长长地吐了口气。夏天过去了,已经是初秋了。
    一件厚重的衣物自肩上压了下来,陆明遥回头看,林治平只着一件白色衬衣,昏黄的路灯下,他微弯的发梢染上通透的色彩,那层光晕跟他平时的yīn鸷不同,很温暖,暖到心窝里。
    察觉到林治平将西装搭在了自己身上,陆明遥刚要推辞,可身子一抖,瘦削的双肩支撑不住宽大的西装,那黑色正要下滑之际,林治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西装后领,往陆明遥颈上贴了贴,两手又将衣襟拢了拢,垂眼看她,只道,“穿好了。”
    两个人并肩在石板路上走了好久,稀疏的路灯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一抹颀长,一抹俏丽。
    晚风微凉,陆明遥瞥了瞥林治平,只见他衬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顺势插在裤口袋里,步姿潇洒,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意思。她觉得这衣服搭在身上没那么难受了,便将余光收了回来。
    而林治平低眼看着走在身边的女人,心里也发酵着说不出的情绪。
    该说什么好呢?陆明遥是永远在状况外的那种女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有时候她认真到让人毫无免疫能力,那天在陆家院子里下棋,她摆弄着紫色的琉璃珠子,琥珀色眸子闪着晦暗如深渊的光。有时候她淡然到冷漠,你便是将别的女人带到她婚床上,她也不过是提醒几句,全无咄咄逼人的意味。
    她有他前妻钟情的漂亮爽朗,又有钟情缺乏的清淡素然;她有他小姨子钟希雅的孩子心性,却又有钟希雅欠缺的乖巧可人;她有他销售总监秦天茵的坚韧强硬,又有秦天茵没有的柔弱娇嫩。
    陆明遥与他见过的女人不同,他这么暗暗想着。
    林治平想得对,只是碍于当局者迷,他很难描述清楚那种心头挠痒的感觉。
    其实,陆明遥吸引他的地方总共不过两点,一是漂亮,二是薄情。
    人们常说冷美人,可不苟言笑,却也算不上是冷情。
    最极品的是陆明遥这种,她微笑的时候带着清淡的美,谦和的样子像是谁都能跟她搭上话,你想再凑近点也极容易。只要不出格,你要什么,她给你什么。
    可你若真想要她那颗心,对不起,她没有。
    陆明遥什么都好,可她没有心。
    也许换个方式说更好,因为她没有心,所以她什么都好。你做什么,她都能笑纳,这是因为她不在乎。
    而无论你怎么做,统统进不了她心里。
    林治平看着陆明遥身姿曼妙,轻俏地走着,心底蠢蠢欲动。
    那种欲^望在作祟——一个男人想征服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仗,却是从开始就输了。
    陆明遥时而瞄一眼红砖墙上爬着的紫色藤蔓,时而觑一眼灰房顶簇着的绿茵茵的爬山虎。
    万事万物,悄然生息。一切就跟之前一样,纹丝未动。
    这是三年来,她一次回到这里。陆明遥对哪个地方都没有多大的感情,她从小生活的B城,她住了六年的四合院,今日之前,她从未特意回去看过。
    冷月飒飒地铺就一地,黄晕晕的,越发清冷。
    两个人转来转去,终于停在了陆家老宅门口。
    木门是新烘漆的,颜色鲜亮,像是常有人进出,看起来并不荒凉。
    那串钥匙在手中攥得生了汗,陆明遥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她为什么要回来呢?她想找找三年前的记忆,找找陆筱远存在的证据,让那些遗失的一块一块补回来。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把镀银的钥匙插^进了锁孔,心跳砰砰加快,太阳穴突突跳着,血液上升积聚,她觉得好热。
    像是期待着魔术揭秘的时刻,陆明遥拧了拧钥匙,不禁“咦”了一声。
    林治平站在陆明遥身后,听她发出如此惊叹,凑了上去问道,“怎么了?”
    陆明遥又拧了两下,头也没回,懊恼地回答,“打不开啊。”
    话音刚落,只觉握着钥匙的右手被一只冰凉的手覆盖着,轻轻一转,另一只五指修长的手轻拽一下门把,锁咔吧一下,竟然开了。
    陆明遥惊异地转过身来,正跟林治平四目相对。他一手攥着门把,另一只握着她搁在锁孔上的手,双臂将她拢在狭小的空间里,姿势煞是暧昧。
    林治平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明遥,灯光很暗,慢慢俯低的身子映影在她身上,yīn霾一般覆盖下来。
    他那只覆着的手收了回来,轻扳起她下巴,炙热的气息逼仄而来,天雷地火一般。
    见他凑得越来越近,陆明遥立马垂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往后缩了缩身子。
    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跳跃着,扑通扑通,等待那致命的一个吻。
    可是,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嘴角似乎被轻揩一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陆明遥睁开一只眼,再缓缓张开另一只。只见林治平表情诡异地站在眼前,俨然已经收回双手,只余她自己被害妄想症一般瑟缩着身子,半睁半闭着双眼。
    见陆明遥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林治平暗暗发笑,却依旧板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陆明遥站正了身子,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西装,摇摇头,没有说话。
    见她吃瘪的样子,林治平心情大好地提醒道,“以后吃了饼干记得擦擦嘴角。”
    原来是会错了意,陆明遥脸憋得更红了,转过身去,推开了院门,刚要迈步,却听到身后的林治平缓缓开口,“放心好了,我从来不主动吻女人。”
    见他一点颜面不留地如此挑明,陆明遥又回过身来,“哦”了一声,舌绽莲花一般接着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吻男人?”
    林治平闻言嘴角抽了抽,yīn着脸先她一步进了门。
    月光掩映下,院子里花草开得正好。
    陆明遥毫不怀疑,这边的房子定是有人常来打扫,而陆礼和也罢,杨晓婉也罢,怕是常常回来。
    念及陆筱远,陆明遥心底又是一恸。
    夜深了,南三环,红砖房四合院区1224号,一对男女在各个房间里呆了良久。
    在西厢卧室床头柜里,陆明遥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唯一一本还存着陆筱远照片的家庭相册。
    模糊的记忆终于掀开了那层面纱。
    她的哥哥,果真戴着黑框眼镜,鼻梁高高,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只是与林治平完全不像。
    她那残缺的记忆,为何将这两个长相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纠缠在一起,陆明遥心里徘徊着这个问题,一边翻着手中的相册。
    厚厚一册,有她,有陆筱远,童年、少年、成年,俨然是两个人的成长记录。
    陆筱远的满月照、百日照、周岁照,陆明遥越往后翻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林治平。
    林治平也有些诧异,一语戳中她心事。
    “没有你七岁之前的照片,”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本周日(4月7号)本文要从这章开始倒V,养肥的快点看啦~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
    陆明遥跟陆筱远、林治平、钟情是很有渊源的,一点点揭开,各位不要着急。
    Ps:这章出现林治平公司的销售总监秦天茵是《原来》里的女主。
    上章林治平、钟情、陆筱远在伯克利商学院上学时同住的还有一男一女中国学生指的是《原来》里的男主陈柏西和女配赵滢梓。
    想看的,同一个系列的《原来》在这里,点击图片可穿越过去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