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遇(1)
作品:《撞色婚姻》 陆明遥在医院住了两周,前些天还一直陪着她的林治平在得知无需防传染隔离后,不声不响地离了病房。
这天胃口稍好,李姐熬了些**汤给她补身子,汤碗凑到鼻尖,带着油圈的荤汤透着一股淡黄色,那气味腻得她还未入口,便猛地俯身呕吐。
李姐眼疾手快地接过汤碗,另一只手替她拍背帮她顺气。
几天未进食,肚子空空,陆明遥一直干呕,胃里涌上来阵阵泛酸,洁白的地板上一滩跟那**汤一般颜色的水渍,恶心得她咬住舌尖,强忍着疼痛,这阵翻天覆地的呕吐才算完。
李姐倒了杯清水给她漱口,又去拿工具清洗地板。
林治平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瞧着面色憔悴的陆明遥小啜一口清水,眉头微颦,似是又泛上一阵恶心,她迅疾地以手捂住口鼻,松垮垮的指缝间遗溢出水剂。
这阵难受过去,陆明遥微微抬头,正巧对上林治平蹙起的眉峰,他看了一眼地上吐的汁液,额头微皱,一脸厌嫌,未说关心的话,也不待她说什么,转身离开。
这屋子里的酸腐味够让爱干净的林治平难受一阵子的,陆明遥脑海里再次回放他蹙眉的神情,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这就是林治平最后一次来医院看她的场景。
出院这天,只有李姐一个去接她,陆明遥并不计较。一来,她跟他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却无多大的交情;二来,林治平确实经常忙得不可开交。
但刚进家门便看到瞠目结舌的一幕,陆明遥一时间实在不知作何反应。
林治平跟妙龄女子亲密地贴坐在沙发上,女孩抱他胳膊在xiōng前摇来晃去,嗲嗲地拉长尾音重复着,“好不好……好不好嚒……”
她不由自主地打量那女孩,柔顺的齐刘海衬着瓜子脸,樱桃小嘴粉嫩俏皮,白色衬衣领口扎了条蓝色领结,下身一条同色蓝的百褶裙,身子骨虽然瘦了些,身材却像要什么有什么。
听到动静,她也向门口这边盯视来人,看到陆明遥,左脸颊的梨涡渐渐消退,漂亮的丹凤眼闪着桀桀的光,
钟希雅只有一瞬间的怔忪,接着又冲林治平撒娇,“我就要住这里!我以前也住这里!凭什么她来了,我就要去住酒店?”说着,她伸出右手来直指陆明遥。
看着那根凶神恶煞的食指,陆明遥不禁愣了愣,看来这姑娘跟林治平是有很深的渊源了。难得一见的,她起了好奇心,不骄不躁地柔声问道,“这位是……”
钟希雅大呼小叫时,林治平一直后仰在沙发上任她摇晃,看起来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嘴部却抿成一条绷紧的线,右手拇指跟食指有节奏地揉捏着眉骨,像是刚看完一车文件一般疲倦。
这时候听陆明遥发问,他停了手下的动作,睁开眼睛看她,良久却难以解释跟钟希雅之间的关系。
钟希雅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微微仰头,一副傲慢的姿态,“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要不是我姐姐死了,你怎么也进不了这家门。”
这话也似她的姿态,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好在不是那么难以理解,陆明遥霎时明白了,林治平的前妻是她姐姐。
林治平听钟希雅这语气,也不自在,闷吼一声,“希雅,怎么说话!”
陆明遥倒不介意,冲她淡淡一笑,又瞧着林治平极其谦逊地说道,“没关系,她说得对。”
这回话让钟希雅不由一愣,这女人长了张好面皮,能跟林家联姻自然也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颐指气使不说,却还是个软柿子。
既然她都主动放低姿态了,那她可没理由不捏一捏,思及此,钟希雅脑子急转,换了温和些的语气,“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理好说话的人,不像我姐夫死脑筋,”说着她余光轻瞄了一眼林治平,得意洋洋地俏皮一笑,伸手指向内间,“呐,我以前住那间,你进门来,我就被赶出去睡大街,这样怎么都不人道吧。”
见陆明遥没回话,她侧头盯视林治平,声音轻柔,语调却带着质问的意味,“我姐姐走的时候,你明明答应好好照顾我的!”
看林治平似被这噪音吵得无奈,陆明遥心下了然。看来他前妻死后,这妹妹一直托他照顾,现在却因自己进门被迫住酒店,甚是不乐意。她一向见不得别人为难,便大发善心道,“一楼内间反正也是空着,你住下好了,我不介意。”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对林治平说的,听闻这话,他猝然抬头,急睁的眼睛布满红色血丝,五指紧攥着沙发坐垫,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明遥,似是恼怒愤懑难平。
陆明遥自觉自己已经够善解人意,谁知他非不感激,还这副德性。转而一想,他或许是因希雅一番话想起来死去的前妻吧,她实无让人起死回生的本领,便略含怜悯地回视一眼。
这招四两拨千斤够狠,钟希雅瞪着晶亮的眸子半晌语塞,就这么容易?跟林治平耳鬓厮磨了半小时他还不让步,跟她瞎扯几句竟然就达成了!简直像做梦,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得嘶嘶喊。
这幼稚的举动陆明遥看在眼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惶惑,会意后嘴角轻扬,抿出个清淡的微笑。
钟希雅见她这般事不关己,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起了挑衅的念头,脖颈轻扬,露出一段白皙修长如蝤蛴,不服气地扬声道,“谁说我要住那间了!”
见她这般侍宠骄纵,陆明遥耸耸肩,依旧是冷静的口气,“喜欢住哪间随你挑好了。”她也觉出钟希雅这一吼,问题早就不再是住下抑或住哪间的问题,她那股故意找茬的劲儿,任她再迟钝却还是嗅到了。
虽不及一周七天每日换间睡,这复式别墅房间总归多的是,她爱住客厅睡厨房她都没意见。
陆明遥没意料的是,正是她这全不介意的气度或者说任尔东西南北中的态度,让小火星积攥成难以抑制的烈火,钟希雅xiōng口一团炽热在燃烧,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愤怒涌上来,气急地话不过大脑,“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要睡你那间!”
这可就太过火了,林治平闻言站起身来,声色俱厉闷吼道,“胡闹!”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垂着双手看了老久热闹的李姐瞥了林治平一眼,深埋着头,将一直提在手中的棕色手提箱搁在地毯上,会意地走出了正厅。
陆明遥暗地啧啧两声,小姨子跟姐夫暧昧不明,林治平可真忍心下手。
林治平表情yīn冷,神色yīn鸷,他这般不遗余力的狠戾让钟希雅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却还是硬着嘴不服输,那根凌厉的食指又是戳中陆明遥所站的方向,“反正她也不跟你睡,她住哪间……”
最后那三个字“不可以”还没说出口,耳朵里传来沉重的响声,右脸颊像浇了热油一般火辣辣地烫,钟希雅右手敷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炯炯的眼睛,看着林治平落下的手掌,声音颤抖着,“你打我……”樱桃般的嘴唇瑟缩着,她委屈地咬了咬下唇,眼眶红红地,再开口时换了歇斯底里的语调,“你为了她打我!”
事情发展至此,陆明遥就像在看戏,即使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地牵扯进去,但这剧情实在精彩,让她简直想拍掌叫好。
钟希雅两行清泪随着她那带着哭腔的嘶喊流了下来,几缕碎发黏在嘴角,眼眶里积聚的泪水不住打转,楚楚可怜,看得陆明遥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欠了她什么。
钟希雅在意的并不是林治平那一巴掌,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当着陆明遥的面扇她耳光,这一下便让方才色厉内荏建立起来的威仪和特权土崩瓦解。她当下心情难耐,举起瘦弱的胳膊,两只握紧的拳头齐齐捶在林治平的xiōng口。
林治平最看不惯抽抽噎噎小女人的做派,不耐烦地并及敲击xiōng膛的两手,孱弱的手腕双双握在手里,轻拽了一下。
这动作钟希雅太熟悉了,每次林治平熬不下她的吵闹,总是这样一手握住她的胳膊,直直地往门口拽,毫无绅士风度地扔她在门外,再重重地摔上门。
林治平还没用力,钟希雅驾轻就熟地压低了身子,脚后跟紧拖着地毯,像小孩子耍赖皮一般执拗着,就是不遂他的意。
两人推来拉去,陆明遥关心的焦点却在茶几边缘那只瓷杯上,那只英国WEDGWOOD的手工瓷杯本属一套,浮雕图案是十二星座,她不知道这个是处女座还是摩羯座,只是摔了哪一只都毁了一系列。她看着那只瓷杯似是身处风雨飘摇中,兀自惶恐的神经就像承受凌迟,挖了心头肉那血还淋淋地滴答。
林治平见钟希雅死劲儿往后扯着身子,拧动双手似要从他手中脱离,纤细的手腕泛起一圈红色烙印,余光瞥到什么,视线往下,正瞧见方才站在不远处的陆明遥就趴在茶几上。
她环着的双臂像是保护着什么重要的宝贝,见他低头觑她,尴尬地呵呵两声,“茶杯摔了不太好……”她拖起杯托,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将李姐搁在地上的皮箱提了起来,又往这边看了一眼,莞尔一笑,“我上楼……你们继续……继续……”
看着她身影绰约,步履轻快,林治平的脸由绿变白终于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