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宴(3)

作品:《撞色婚姻

    陆明遥心里的疑问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混沌中找不到线头。
    吃过午饭,长辈们都在前堂陪老爷子喝茶聊天,小辈们虽然少说话却也在一旁正襟危坐着。独独林治平站起身来说了句,“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走出几步,见陆明遥没动身,遂停了步子,偏了偏头打量了她一眼,“不去医院了吗?”
    陆明遥没反应过来,倒是肖纯如惊诧地朝她这边看过来,“怎么?生什么病了?”
    陆明遥没作声,林治平转过身来替她答道,“说是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喊了几天了。”
    “早上?”肖纯如想了想,原本的担忧消散了,笑着说:“该不会是……”她剩下七分没讲出来,可在场的谁也听得懂她意犹未尽的那层含义了。
    “欸?”陆明遥还恍惚着,谁知林治平迈了回来拉了她就离开。她一边取了空调衫一边匆匆说道,“那我先走了。”
    看着她离座,身后的林舒平拿着杯盖抚了抚茶水里漂着的几片叶子,啜饮的时候嘴边露出一个清冷的笑。
    直到上车林治平才松开手,陆明遥皱着眉头问道,“这是做什么?你刚才那么说,大家都误会了。”她一边搓揉着自己被攥疼的手腕,一边抱怨着,明明有很多方法提前离开,他为什么偏偏找这么暧昧的一个借口呢。
    林治平发动了引擎,却闷声不作答。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知道陆明遥先前的恋爱对象是林舒平,他绝对不会答应跟她结婚。可事已至此,他只有向大哥证明他们是对正常夫妻,让他趁早死心。这个大家族这些年遭际的已经够腥风血雨了,他不想再填乱。
    陆明遥见自己的问题又被忽视了,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胳膊肘抵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回家一趟。”
    林治平却又开口了,“我会让陆叔叔满意,所以,”他侧过头来盯着她眸子严肃地说道,“对待我家人,你也多用点心。”
    陆明遥见他一脸认真,觉得他这话似有深意,可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她也想不出他到底要讲什么,只好懒散地点头应道,“晓得了。”
    或许是林治平的乌鸦嘴作祟,陆明遥倒真病了。
    这晚,迷糊睡梦中的林治平觉着一个炽热的温度贴着后背蔓延上来,他原本睡眠很浅,这诡异的躁动骚扰,神思霎时清明。燥热的气息倾吐在后颈窝里,带着浓重的蛊惑味道,尤是两只不知深浅的小手紧描着背部的敏感游移抚弄。他心下想着这陆明遥搞什么幺蛾子,思前想后决计是龙潭虎穴也要跳,一时情动,猛地起身欺压身旁温软的身子,定睛俯看,林治平不由地一愣。
    陆明遥脸颊烧得似镶染了金边般通透的云彩,娇俏的嘴唇泛起干燥的细纹,睡梦里她抿了抿嘴巴,呐呐地说了声“好热……”,说着便解开睡衣的领扣,光滑细腻的脖颈连及白素般纯净的肩膀透着诱惑的光泽,皓腕连同秀臂光^裸在罩着冷月的床垫上,探向左边的胳臂捞了个空,喃喃半天蹙起修长的眉毛。
    林治平不禁失笑,敢情她拿他当凉手的。“你没事吧?”他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
    陆明遥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闭着双眼悒郁地想转身,奈何腰肢被倾压,一阵折腾无果。
    林治平探手试她额头,这温度让他不由皱眉,接着俯身将自己额头与她的相抵——果真是发烧了,发烧到不省人事了。
    陆明遥一阵热得自顾自剥睡衣,一阵又冷得蜷在被子里瑟缩。她觉得自己像被搁在一个大火炉心里烘烤,头顶还搁着个茶色瓷壶,凶猛的木炭烧得咕嘟嘟沸腾的水汽顶着壶盖叮当当作响。忽而又像栖身冰窖,身子底下硬邦邦的像是千^年^玄^冰,云雾迷蒙的梦境里,升腾着白色的霭气,yīn冷得她双臂蜷抱住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咯吱吱像切实咬牙切齿的瘆人响声。
    yīn郁晦暗的天际似乎出现星点的曦光,一个颀长的身影玉立窗前,很像什么人,很像什么重要的人。星眉剑目,含睇宜笑,俊朗秀彦,那轮廓熟悉得指尖成笔,便可在空中轻巧地摹绘出来,那表情刻骨到轻吐气息,便可凌空化出他的名字。可那面容究竟隔了层纱般半遮半掩,那呼唤究竟哽咽在喉间难以倾泻。
    脑中恍然闪过陆礼和慈祥的笑容,忽地,又清晰地显现林治平英气逼人的五官,大概是在做梦,眼前白花花的景象耀得她睁不开眼来。她闭上眼探出手去凑近那近在咫尺的脸颊,却捉了个空,这抬臂的动作让她觉得浑身如蚂蚁噬咬般酸痛,沉沉地摔下手臂来,倾侧脖颈,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渐渐有意识时,只听到飘渺的声音道,“这都睡了三天了,没问题吧?”
    一个成熟的嗓音闷闷答道,“已经退烧了,看来之前她大脑受过不小的创伤。不过这次脑膜炎是细菌性的,问题不大。”这声音顿了顿继续闷里闷气地说道,“虽然您没有症状,为保险起见,还是接受抗生素注射吧。”
    看来是在医院里了,陆明遥无望地抬头看屋顶,是房间里没开灯太黑了,还是她根本没睁开眼?眼前依旧漆黑一片,连一点点事物的轮廓都认不出来。那个催眠的闷闷的声音继续嗡嗡作响,似乎赤^裸^裸在说她脑子怎么了,她想驳斥这辱没,说自己脑子好用着呢,可全身骨头像散架一般松垮垮的,几根脉络连接起来,像是挂着风化骨头的风铃,风来清脆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拂过额头,挽过耳后,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安抚地说,“睡吧……”
    这感觉很熟悉,她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叠音,这声呼唤回音还未传入耳中,她又沉入了无尽的睡眠。
    这声糯软的“哥哥”不知是不是十分受用,林治平嘴巴微张,发愣了半晌,良久不知所措。
    陆明遥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呼吸平稳,安稳得如同一尊蜡像一动不动。她平时似乎也这般不声不响的,温柔似水。那人喜欢的竟是这种类型,他不禁摇摇头。
    对于林舒平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并无多余的情感。说不上喜欢,更算不上仇恨。虽然林舒平极早便领来了林家养着,却一直跟着林老爷子,跟林振华这边的家庭并无瓜葛。林振华对林舒平的关照和看重,他看在眼里,却并不记在心里艳羡。他记不清自己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身份不同的哥哥,也忘了自己如何弄清了遗腹子以及同父异母这两个概念,这个关系复杂,连亲人之间都不乏尔虞我诈的大家族于他无半分好感。他喜欢简单,上辈人恩怨纠缠时自己还未出生,即使母亲心心念及,可与他何干?
    到了第五天,陆明遥觉着眼帘如同凫水之翼般沉重,那点残余的力气支撑着,上下眼皮撕裂开缝隙,那团白花花的光亮一点点明澈,直至看清窗前站着的那个人。
    这间单人病房太静了,静到连滴液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陆明遥微微舒展了一下疲软酸痛的身子,一抬眼正跟窗前转过身来的林治平四目相对。
    素净的病房里,这朝夕相处的一对夫妻、并不十分相熟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明遥正待开口,“你……,”不想林治平也说出了同一个字。两个人皆是一震。
    “你先说……”竟又是同样的台词。陆明遥失笑,抿了抿失色泛白的嘴唇。
    林治平倒不觉这小插曲有多好笑,一本正经询问道,“感觉还好吧?”
    陆明遥点点头,脸上微微露出些歉意,“你也怪忙的,不用一直在这里陪我。”
    林治平嘴角轻勾,这声冷笑究竟没酝酿出来,腹诽若不是被隔离,我何苦一直在这里候着。
    陆明遥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话,双手撑床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却听他客气地询问,“饿了吧,我让人送点粥过来。你这两天得吃点清淡的。”
    许是输了几天营养液仍有些体力不支,陆明遥支撑的双手无力地滑脱,半空的身子直直摔下去,这一摔不要紧,着落在松软的床板上,低头时头嗡嗡得疼,耳畔响彻着撕扯录音带的声音,尖锐刺耳,伴着些模糊的黑白图像迅捷闪过。她不禁两手捂住耳朵,穿着条纹服的身子像条麻花一样拧来扭去,像是难耐之痛。
    见她不对劲,林治平迈动长腿,倾身向下,一边抱住疼得歇斯底里的陆明遥,一边抬起修长的手臂触碰急救按钮。
    尖锐的鸣笛声划破静寂的空间,黑白的颜料泼洒成海,陆明遥听到紧急刹闸时嗤嗤的声音,连续砰砰不断的碰撞,填填如雷般碎片式的崩烈。
    肌肤一阵刺入的切痛,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画面消停,陆明遥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莫名其妙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