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虏获霸主》 她的人生就像是恶性循环。
因为精力和身体实在是烂到极点,所以就算她占卜的本事让人传开了去,也有不少人上门求卦,可她一天之内能写完整三个人的卦文就已是让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相应的,得来的钱财自然不多,扣除掉支付老大夫的医疗费用外,只刚好够糊口。
因为钱财实在太少的刚好能糊口而已,所以她的病压根得不到医治,高烧转为低烧,低烧再烧成高烧,可还是得拖著病体想办法赚钱,一旦她真敢垮下去,不但她要完蛋,就连他也别想活下去。 撇开金钱的窘迫,其实她已经满感谢现在的处境了,如果不是老大夫家简陋的後院里好歹还有一口井,估计每天要到湖那边去搬水的话,她会先累死在来回路程上。天哪,她这一生都没干过这麽多的体力活,不但得拼死拼活的劈柴烧水,还得在自己快不支倒地的时候照顾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
手儿不听使唤的颤抖,布巾里的水都没有力气拧干,她勾起个有趣的笑,歪头看著自己无力的双手,忽然很恶意的一笑,转手将未干透的布巾整块盖到躺在由几块木板拼凑成的简陋床上的男人脸上。 嘿嘿,他的脸被完全遮盖住了,看起来好象已经死翘翘的样子哦。笑弯了眼,端详了很久,才满意的揭起来,慢慢帮他擦拭暗红的脸。
老大夫诊断他是剧毒攻心,加上重伤再身,久未得医治,所以才高烧不退,半死不活,除了慢慢调养照顾外,没有他法。买不起昂贵的药品,那些低廉的药物至少可以将他的烧给缓慢退去,其他的就看造化了。 意思就是,他命大,活下来,命不大,上西天找佛祖嗑牙聊天。 他不能死。
自从发现他的高烧不退後,她心里那个声音就不再拒绝她靠近他,而是改为吼叫著不准他死,她没什麽异议,他是因她而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
而且──垂眸瞅著他消瘦的脸颊,她噙著笑,伸指戳著他。这混蛋,为了他,她连让自己医病的钱都没有,若是真敢就这麽一命呜呼,她会亲自把他鞭尸喂狗。
头很晕,合了会儿眼,她呼出口烫烫的气,其实满佩服自己的,娇惯的体质居然还能撑得了这麽久,只要挨到他清醒了,她一定逼得他吐出所有家产,供奉她一辈子。
撑过那阵眩晕,她掀开眼,正对上双深邃的漆黑鹰眸。 太过惊讶,一怔之下,她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的只是瞪著他。
而他则猛的抓住她的左手,沙哑道:"天殊,你回来了。"欣慰和满足闪过他的眼,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才不敌虚弱,又沈沈合眼睡去。
如果不是左臂被扯得生疼,牵动了左肩後上的伤口,她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一个重病之人而言,他的力量实在大得有点不可思议,踢醒他去劈柴如何?
心里恶作剧的主意一个个冒出来,她却只是安静的凝视了他很久,最後目光垂落在手腕上他的大手上。这个超级大笨蛋,她是国色,不是天殊。
长睫微微颤动,心中的喜悦和放松太过明显,明显到她能觉察唇上弯著的大大笑容,及眼下视线的朦胧。
她一直提心吊胆,无论是在人口贩子手里,还是在破庙里,还是在老大夫家里,她一直将心揪在喉咙眼儿里,理不清她欠他还是他欠她,她只是很担心,担心得睡觉不安稳,吃饭咽不下。 他的高烧不退,他的昏迷不醒,她怕极了,怕他就这麽真的死掉了,留下她一个人。
虽然与他见面不过三次,其中误会也重重,可他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是唯一一个她选择信任的人,也是她唯一接受的人。
很荒谬,他因为将她错认为另一个人而接近她,又因她并非他要找的人而远离了她,却不知这一来一去已将她的世界搅得乱七八糟。为他的话,她心神不宁,为他的错认,她懊恼又不服气,太多的情绪牵动,让她知道自己心底已印上了他的痕迹。 他不知,原本她也不打算让他得知。
谁晓得造化就是这麽弄人,偏偏她为了他失去了嗓音,他为她受了剧毒,她又为他受了烙印之苦,这其中的牵扯怎麽说得清?
掀起精美的单凤眼儿,黄金的瞳眸里带著困惑和思索。 她要怎麽办?不知不觉之中,她将他嵌入心房,这完全不是她所预料得到的。之前是因为他带来的震撼,这些日子则是在照顾他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沦陷。 纤指轻轻抚触上那英俊出色分明的轮廓,在他不醒的日子里,她不知这样做过多少次,多到她现在就算闭著眼,也能熟悉的知晓他的分分寸寸。 就算在病榻中,就算衣著褴褛,就算处境困窘,就算他沈睡不醒,他浑身依旧散发著如此狂妄的霸道气势,仿若沈眠的神龙,一旦睁眼,就会爆发出万丈光芒,顶天立地。
这样的男人,她怎麽能不轻易倾了心。 可他的眼里心里,却只容纳得下一个人。
自他昏睡後第一次的短暂苏醒,他眼里看到的是她,嘴里唤的却是"天殊"叫她好想跳起来恶狠狠的痛扁他,把他从昏迷中揍醒,揪住他破烂的衣襟大吼擦亮他的狗眼,她是国色,不是那个6年前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的天殊! 可恶!
原本轻抚他俊脸的手忍不住张成掌,巴上他消瘦的面颊,不是不想用力一点甩得清脆有声,而是她没力气,手又在轻颤个不停,就连赏赐人锅贴的事也窝囊得暂时做不出来。
闭了闭眼,她微恼的飞快起身,先是立即扶住墙壁稳住自己,忍住动作太快带来的眩晕,再心情很不爽的转出门去。她决定了,她今天至少要接待四个客人,赚多一点钱,来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先。 有了揍人的本钱,看她不好好的打扁他成一张肉饼! 哼! 恼怒昂起纤细的下巴,可薄唇上却带著怎麽也抹不去的笑弧。
愤怒的泡泡夹缝中,是那无尽的感激,谢天谢地,他终於醒了! 无比的疲倦和虚弱是他神智逐渐清醒後的第一结论。
缓慢睁开双眼,他为陌生的简陋狭窄小屋和扑鼻的药材味道愣了愣,尽管身体叫嚣著要休息,可他还是努力支起了身,环顾四周。
屋子很狭小,到处是堆得满满的草药,窄窄的余留位置就是他所处的小床,和两三步就能抵达破烂门扇的小小空间,别说桌椅,就连窗户也没有,若不是门板破破烂烂的洒进不少白昼光线,他还真瞧不清自己所处的境况。 低下头,他的床很明显是用两三条薄木拼凑而成,垫被薄得可以感觉到木板粗糙纹路,滑落到腰部的被子则不及两指厚,上边还加盖了几件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料,从大小和形状来看,该是被丢弃的衣衫才对。
而他身上穿著的则是件还算完整,却旧得发白的粗布衣物,头发披散在肩上,虽凌乱却不至纠结,身上倒没有什麽异味,感觉上还算干净。
但他怎麽会在这种地方呆著? 剑眉锁上,思绪飞快回转,回想起他见到了天殊──不,是叫国色的那个女人,然後,他的手下想借她下毒害他,他杀了其中一个,紧接著是她跌入他怀里再然後呢? 他发现他想不起来任何发生过的事,似乎他的神智被强制封锁,混沌混乱的黑暗中,他唯一见到的人是天殊!他记得他抓住了她的手,细细的,但是温暖的,是真实的!他真的见到了天殊! 一阵激动涌上,xiōng口猛然一窒,他无法克制的咳嗽起来。
门板被人冲动撞开,一个粗衣少年奔进来,惊讶的大叫:"醒啦,他真的醒啦!老大夫,快来啊!"
他想叫他闭嘴,却发不出声来的只是咳嗽个不停,咳得五脏六肺都难受起来。
门外马上挤进一位老者,三四个少年,见到他的坐起,各个面露惊喜,老大夫则是一推开少年们,坐到床边,就要为他把脉。
他单手捂xiōng,一手强而有力的揪住老人,"天、咳、咳,天殊呢?"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她,再也不会放手。
"这位爷,你的大病虽未愈,也不至达到要上西天看天书的程度。"老人和善道,试图掰开他的拳头,"先让老衲帮你诊脉,确定你如果真的病入膏肓,无法再救治,你就可以放心去读天书了。"
"混蛋,谁病了。"浓眉一扬,张狂的暴戾立即爆发,他瞪著被吓白了脸争先恐後逃出小屋的少年们,再瞪向手中的老头,"我问的是她,天殊!"
老大夫咽了口口水,很畏惧,却仍是执意道:"你病得很重,天书我不知道,可要问那个‘她-的话,她在市集上摆摊子,好支付你的药钱和吃食。"
他震惊的眯眼瞪住老大夫,捂xiōng口的手捏成拳再松开,发现自己的法力和内力皆被封住,恼火的想要发作,却硬生生忍耐下来,"你慢慢说,怎麽回事?"看来他最後还是著了那两个混蛋的道。 老人垂眼看看衣襟上不放的大拳头,再看向他冷冽的神情,很老实的将他身中剧毒,重伤在身,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状况全部描述一遍,再将那个不说话的女子求医、乞讨、卜卦、赚钱、照顾他的事也说了一道。 乞讨?为了照顾他,个性骄傲又自负的天殊竟然去做如此卑贱的事?她的面子怎麽拉得下来?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在哪里?"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松开老人就要下床,可双脚一及地,却连支撑的力气都没有的狼狈跌倒在地。
"哎,我说了你还没恢复,至少要再躺一个月啊。"老大夫连忙搀扶,甚至把门外吓坏的小厮硬是喊了个进来,才将他重新扶回床边坐著。
"我要见她。"他的神色愈发yīn沈,可口吻是无法掩饰的急切,"我找了她六年,我一定要见到她!"
老大夫没辙的瞅著他叹了口气,"昨日她告诉我们,你醒了一回,我们本不信的,她怕你醒了後做出什麽,便要我在你醒後把这个先交你看了再说。"从怀里掏出张叠好的折纸,递给他。 他接过,飞快打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秀丽工整蝇头小楷字体,却写著让他的心凉透了的几个字:我是国色,不是天殊。
指间一松,他无力的任那纸张飘坠地面,原本激切又雀跃的心一下子失落到极点,不知坠落到哪儿去了。"原来不是天殊"
是她,是那个罩著天殊的空壳子,却装著另一抹灵魂和回忆的国色。他的天殊呢?他的天殊又到哪儿去了?为什麽他怎麽找也找不到呢?
眼见他冷俊脸上透出的深深绝望和迷茫,与之前狂霸的人截然两人,老大夫就算再惊讶也不能说,只是本著医者的道德,不忍见他的颓丧败了原本就不好的身体。"你不是要见她麽?我带你去。" 他垂下漆黑的眸子,掩上满满的痛苦:"见了又如何。"她,不是他的天殊。
老大夫皱起了白眉,"你这麽说就不对了,她虽然从不和人说话,有哑巴的嫌疑,可若不是她,你这条命是丢定了。"
他倏忽抬眼,锐利的盯向老人,"她不是哑巴。"
被那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老大夫忙摇头,"我只是说嫌疑,她仅仅写字与人交谈,从不开口,我哪知道她是,还是不是啊。"头一遭见到这麽霸气的病人,病容尤在,还能这麽有魄力,吓人哪。 怀疑的眯上黑眸,他思索了一会儿,"你们扶我去见她。"冷冷下了命令。
有那麽一刹那,老大夫和一边的少年几乎有个错觉,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霸主,那般的高傲不容抗拒,就算身穿粗衣面带病容,仍狂妄又威严,叫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被搀扶著,勉强出了门,走了几步,他才发现自己虚弱到了什麽程度。
不但双腿无力,四肢发软,就连日头的阳光他都忍受不了,老大夫说他伤太重惹来恶疾,昏迷的日数恐怕要翻倍猜测。
深邃黑眸yīn狠眯上,他绝不会饶了那两个斗胆轼主的混蛋! "瞧,她在市集那头摆摊看相呢。"老大夫轻道。
他停了步子,靠上一边的墙壁,"我在这儿看就好。"在得知她终究不是天殊後,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不知道该拿什麽样的颜面和理由见她。
他渴望寻找的天殊已经将他完全忘却,取而代之的国色是他完全不认识的,就如同她不再认识他一般,他无法也不愿意与一个陌生的女人会面深交。
他花了数十年的时光才得到了天殊知他若己,失去了天殊,他根本不再有任何兴趣和希望与任何人再重新交往。知己,不是那麽简单就能培养出来的。
可,每每见到那张与天殊一模一样的面容,他还是会心悸,会心动,会心痛。
明明已经绝望了,为什麽还那麽容易死灰复燃?只因为那国色的躯壳和个性其实就是天殊本人的,却被另一抹灵魂盗用了?
远远看著那抹纤细偏瘦的身影坐在桌前与人交谈,他拧了剑眉,"她瘦了。"明知那不是天殊,xiōng口还是涌起了怜惜。
老大夫斜睨他,"要赚钱,要照顾你,不瘦才怪,而且我觉得她身子骨也是带病的,却总表示没事,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
微微的惊讶後是感激和疑惑,为什麽她会那麽做?他和她等於完全不相识啊,他的态度表现为根本不想见她,她为什麽还会这麽对待他?
"你醒了就好,我想你该快点养好伤,让她喘口气。" 魁梧的身躯即使是无力的依靠在墙壁上,也仍然散发出危险的警告来,"我当然会这麽做。"就算她不是天殊,照顾女人也向来是男人的责任,他不会让她再为他辛苦下去。 "知道这点就好。"
老大夫一脸欣慰,看得他火大想用力敲他那颗白发苍苍的大头,除了天殊以外,任何时候都没人敢对他如此不敬,就算是他爹娘都不敢这麽跟他说话。
"你们回去,我想再呆一会儿。"他冷淡的扫了左右一眼,不容推拒的语气轻松将老人和小厮给挥走,他一个人环抱著双臂,静静看著远端那道熟悉的身影。
已经知道了她不可能是天殊,可当看著她的时候,他会有自欺欺人的幸福,以为那是天殊,以为天殊还在他身边,只是他不知道。
鹰眸闪出痛苦。如果,当初天殊知道她带给他的会是如此的悲痛,她还会不会告诉他事实的真相,会不会任性的离去,会不会留下
她在集市的那头,端坐在桌後,手持毛笔,边端看对桌客人边书写著什麽,身形很瘦弱,书写时还会间断的停下喘息。看得他心绪复杂,她不是天殊,却为他付出了许多,是为什麽? 她好不容易写完了洋洋洒洒两大张纸,交予等待的客人,客人抛下钱,她起身哈腰笑迎,捡起桌上乱滚的钱币,玩似的翻转在手中,低头看了许久,揣入怀里,坐回位置上,等待下一位顾客。 他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以著天殊的性子,就算她再漫不经心,也不会容许人这般丢钱侮辱她,还是为了区区几文钱,她到底花了多大心神忍耐,为了她眼中陌生的他,值得麽? 好半晌,他都靠在墙壁上,动也不动的凝视著她,凝视著她以著天殊的动作行著国色的事,两抹灵魂,汇聚成一具躯体,一个人。倏忽,他想起她说过的话。 她说:"你想要什麽呢?你想要天殊回来对不对?可天殊已经消失了,就算我真的曾经是‘她-,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却是国色,你还想要什麽呢?"她站在他面前摊手比住自己的xiōng口,"我,是国色,不是天殊。" 她不是天殊了他还想要她,能要她麽?她又会给他要麽?
毫无二致的脾性和皮囊,就算她的名字被更改,背景被替代,记忆被更换,她也依旧是天殊的。只是,他无法容许她忘却了他,他无法接受她的回忆中没有他丝毫的存在,他无法与这样的天殊相处,他无法看著他刻画入心扉的天殊,以著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他,他无法在她这样的目光下驻足,只能狼狈而逃。
有时真的恨起她来,那般的顽劣,任性又自我,叫他又爱又恨!
有时也恨著自己,数十年的情谊放下去,竟然收都收不回来,窝囊至极。
但他还是想要她回来,无论她是谁,无论他钻了多久的牛角尖,他还是想要她回到他身边,无论她是天殊还是更了名的国色。
神情复杂的看著她,他直起身,打算离开,等心情沈淀下来再与她好好谈谈。 可她摊子前发生的事,让他定住了脚跟。
几个衣著华丽的公子哥来到她桌前,赶走了先前的客人,态度傲慢轻佻的扔下一锭银子,志高气昂的挥手冲她笔画。
他眯上眼,慢慢向前走去。 她没生气,仅仅抱拳带笑点头,一手撩袖,一手开始书写。
他越走越近,听见那几个公子哥叫嚣著要她看相,把他们所有的优势和好运都写出来,写得好的打赏,不好的就砸摊子。
她既不开口也不反对,只是埋头苦写。他站定在她身後三步远处,看到她攒笔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侧脸上布著细细的冷汗,纤细的身板挺得笔直,仿佛一个松懈就会跨下去一般。 老大夫说她身子骨八成也带著病,却因为钱财的拘谨而将钱全部花费在他身上。 值得麽?她已不再记得他啊。
垂下眼睑,他锁著眉头,上前低沈道:"剩余的明日继续,收摊了。" 她闻声身子一颤,慢慢转过身来,仰头看向他,黄金的单凤眼里是满满的惊讶和喜悦。
那几个公子哥见只是个粗衣匹夫,顿时跳起来就骂:"你是什麽东西,大爷交了银子的!"
他冷然抬眼,浓眉一扬,狂霸的气势顿时张扬开去,愣是把三四个人给镇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走了。"他上前,帮她将纸笔收入袋子里。
她张嘴欲言,看著他半天,还是闭上了薄唇,乖顺的起了身,跟从。
他注意到她从头到尾连个声响都没发出,剑眉拧上,出了什麽事?她低脆悦耳的声音跑哪儿去了?
两个人慢吞吞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回到老大夫的後院杂务屋里。
一入屋,他将袋子丢到一边草药堆上,转身示意她先在床上坐下,这才背手挺著昂藏的身躯,浑身散发著冷冷的气魄,居高临下的看著她。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双手交握著搁在膝头,仰著小脸,看著他。
近处凝视,他才发现她的面容有多憔悴,瘦了的脸颊尖尖的小下巴,面色苍白,颧骨带著不自然的红晕,黑发随便的系成一束,光洁的额被散乱的刘海遮掩著,整个人病容明显,却为了他而放弃医治 闭了闭眼,他转脚出门,去前堂将老大夫给找了来,"帮她把脉。"老人走入小屋,他则和依旧畏惧他的少年们交谈了几句,探知了自己所在之地,吩咐了几句其他的,这才转回屋内。 老大夫正冲著她摇头,回头见他一进来就道:"她也被下了毒,无法言语,身体虽然不像你内伤外伤都很重,可她因为後肩的伤口发炎感染而导致的高烧也一直不退,应该立刻停止一切劳累,休息养病。"
收到老人责怪的目光,他挑了挑剑眉,他今天才苏醒,难道老大夫指望他还能奇迹的在昏迷中赚钱养家糊口?那不叫奇迹,那叫诡迹。
"我去抓药,你们两个商量一下,谁负责赚取银两。"说归说,老大夫将视线直直瞪向他,很显然的认为应该由他来当家照顾她。
老者出门去,破木门关掩上,没窗的狭窄屋内依旧很明亮。 他双手背在身後,安静的注视了她很久,才道:"为什麽?"对於她,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麽?
她勾出个有趣的笑,歪头看著他严厉的神情,这男人大病未愈,才才清醒就勉强下床,还能支撑到现在训话,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实在惊人。不过,她还是得考虑是不是要提醒一下,现在这屋内的病比较重的那个人是他。 他的眼神黯了一会儿,知道她借著不能开口说话而逃避他的问题。偏开头,他瞧著这狭小的屋子,那张安置他都嫌小的木板床,很想问他在养病的时候,她睡哪儿?窝在草药堆上麽?
"我让药店里的少年送了口信给这附近城市的分部,不久他们会来迎接。"他深深看了她的笑颜一眼,"你可以放心休息了。"她的死撑是怕他出事,精神上的压力比身体上的压力还大,他无法不为她心疼。 她眨了眨眼,黄金的眸子闪出意外的惊奇和不相信。
他知道她怕他敷衍她,"我的生意遍布五大国,就算偏远小国,也会有一两个分店,你不用担心我骗你。"
她瞧著他认真的态度,知他不是欺她,这才笑弯了眼。早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出身不俗,才养得这般霸性的脾气,普通人家的孩子,哪会这麽张狂气魄得天经地义的。
手心刺痒,很想轻抚她薄薄唇瓣上那淘气的笑弧,他垂下眼,手捏成拳,"你休息吧,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处理。"
她笑著信任点头,缓慢软下身子,躺入有他味道的床榻上,为著木板的生硬暗暗做了个鬼脸,扭头看他还是盯著她的,她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合上了眼,不一会儿就陷入沈睡。 他看了她好久,直到双眼涌上一股酸涩,他才嘲弄的一笑,上前单膝蹲跪在床前,让自己疲乏的身体得到些微松懈。
垂眼看著她仰躺著的安详睡颜,轻缓的呼吸,他迟疑的伸出手,没有碰触,只是隔著少少的距离,顺著她的轮廓慢慢描绘,最後大手拢住,就像捧著了她的小脸。
指尖轻颤,他觉得感动。此刻,无论她是天殊还是国色,他都觉得很满足,空虚寞落了太久的心灵,终於得到了填补。 她回来了,他心满意足。
金秋若梦,天地间的大部分植物都过渡到了收获的金黄灿烂季节。
她呆在这所中等宅邸里已经半个月了,有时连自己都在纳闷怎麽还杵在绿之国里,而不是回帝之国去办她的差事。
安坐在庭院里,裹著雪白的袍子,吹著秋风,她的一只手伸出让大夫把脉,本人早神游得不知到几重天去了。 自老大夫破屋里的一觉之後,他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原以为他会像上回那样,用著她并非他想要的天殊的理由,把她直接送回黄莺和蓝图身边,再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一群人将他与她恭敬的给迎接到小镇往南的一个中等城市後,他居然将她安顿下来,没有任何要送她走的架势。 说实话,她想不通。
虽然依旧不知道他的姓名职业家庭住址,可仅仅见过几次面,交谈过少少几次,她也多少能拿捏些他的个性。如果他不想见面,就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人,钱财大把奉送没问题,他也绝对不会多见上一面。 他先前的态度很明显,她不是天殊,所以他不想见她,不想理她,不想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可现在,为什麽他竟然将她安置下来?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生病时脑子烧坏了还是别的啥莫名其妙的原因,才叫她想破脑子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麽药?
奇怪的男人。 究竟是什麽原因导致他的转变?
大夫将把脉的手收回,走到凉亭中央的石桌边开药单,细心的侍女端上一碗抹七乌黑的东西,服侍她喝下。
她边琢磨著那个男人所想,边喝下整碗苦不堪言的汤药,再接过甜嘴的零食丢入嘴里,有点心不在焉,思索著怪异之处。
虽然他把她安顿好後就再也没见过人影,可就她留下的这一点说,已经叫她怎麽想都不明白了,不会他又企图把她当成天殊来看吧?如果是这样,她会马上捡捡包袱自己跑回荒漠之国去,白痴才愿意在这里当替身。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到底是为了啥留住了她?尽管不限制她的自由出入府邸,但也明确吩咐不能让她离开这城市。
害她养病了半个月,心思也在他身上转了半个月。 诡异,唯一的结论是当面问他,可她根本见不到他。半个月内,她没有主动找过他,也没问过他的任何情况,而他也很顺她意的压根不出现,更没有多嘴的丫头散播关於他的小道,搞得她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确定
不会是他的病无药可医,而他的手下秉著养胖她当陪葬品的原则来侍侯她吧?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悠哉的看著秋风吹著片树叶在半空中转来转去。张开手去抓,扑了个空,一阵风袭来,黄了的叶儿被卷得老远,早出了她所能够及的范围。 懒洋洋的坐靠在凉亭的围栏边上,她微微眯上眼,沈醉在秋风中,几乎要睡去了。
半掩的世界里掀出个高大的黑袍身影,魁梧高壮,散发著叫人不可忽视的狂妄霸气。微合著眼看著那道身影走近,她也慢慢的抬起脑袋,好能看清楚那张无表情的英俊面孔。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一言不发。 她仰著小脸静静的将单凤眼儿眯成一条缝的对准他,也不吭声。
秋风吹啊吹,自圆滑石子地上卷起数片落叶,打著转儿,滑开去。
终於,她懒洋洋的笑了,语调慢吞吞的低道:"为什麽半个月不见,你的脸色还是那麽难看呢?"除了步伐还算稳妥,他简直和之前中毒重伤的苍白面孔没啥区别,这半个月,他养伤都养到哪里去了?他双手背在身後,昂藏的身躯稳稳的矗立在她身前,瞧了她许久,深邃的黑眸中闪过对她复原状况的满意。"秋毫帮我认出了毒,但解药很难得到。"
意思就是他还是身中剧毒的?细细的眉毛微微掀动,她闭了闭眼,掩饰掉突然其来的薄怒,微笑道:"是什麽毒?"
他看见她不自觉握上的拳头在细微的颤著抖,她在紧张他麽?"华西岛的毒。"不知为什麽,心头忽然愉悦了很多,就连她没有天殊记忆的事实,也不那麽重要了。
华西岛?世界上生产剧毒的华西岛?传言中华西岛盛产的毒物品种无数,功效绝对轻而易举的把人以各种人类能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方式轻松往地狱送,毒药昂贵,解药更是天价了,还不一定有得卖。 她扬起细眉看了他半晌,"会恨你到这种程度的仇人,你心里有数麽?"分明就是把他往死地里安置,根本不给任何活路。
他面色有点诡异,低头也看了她半晌才慢慢回答:"没有。" "什麽意思?"他难道连谁害他的都查不出来?
他缓慢点头,双眸里闪过飞快的笑意,"要我的命的人不计其数,恨我到这种程度的人也不少,一时半会儿,拿不准会是谁。"
"你经常得罪人?"这人除了霸道一点,有这麽恶劣?
"多是他人得罪我。"
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他的辩解。
眯著双眼瞅著他无辜的神情,她无言为什麽她一点也不奇怪这人制造敌人的速度和成功率永远比制造朋友的要快无数倍咧?干笑一下,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喉咙,比较起来她做人还算成功,至少她的毒是解得一干二净。
他的剑眉倏然眯上,锐利的眸子几乎要穿透她了。
她莫名其妙的噙著浅笑面对他杀人的目光,实在是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就变了个神色。
他背在身手的手伸出,拳头展开,掌心里是那条汇聚了全天下最耀眼光芒的精细银链。
她低低啊了一声,仰起脸来看向他森冷的神色,黄金眼眸里是了悟,小手探出,不是去取那条链子,而是盖住了他的大掌。
温度冰冷,她暗暗心惊,他身上的毒到底有多剧烈?
"不脱衣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肩後的伤的。"她轻柔道,一看到那条被找回来的手链,她就知道他肯定知晓了他们在人口贩子那里发生的一切,更别提大夫帮她疗伤,侍女帮她上药,会有多少人看见她後肩上的烙印。
他全身都散发出yīn森森的气焰,深邃的黑色眼睛里闪著狂怒。
抿著个好看的笑,她垂下眼,轻抬手看著他掌心里静静躺著的精巧细链,"我有记忆以来,它就戴在我的手腕上了。"优雅的微抬左手,她笑著望他,"是你帮天殊亲手佩带上的麽?"
他的下颌抽动了一下,深沈的眸子凝视著她伸展的左手很久,终究没有说话,默默的将那条聚集著天地间最美丽光芒的链子给系上了她细细的雪白腕间。
看著他修长有力的大手那麽仔细的牵动著细致若发丝的银链,她忽而一笑,心里不知为何,流淌出甘甜的味道。冰凉的感触细小的贴上肌肤,心房颤然一动,小脸突然上涌出美丽的绯红。
他浓眉一挑,显然不懂她怎麽会突然红了脸。
她弯著笑,看著手腕上星芒闪烁,心情好得不得了。"坐。"拍拍身边的空位,她笑嘻嘻的瞅著他撩袍坐下,强大的存在感顿时充斥在她身侧。"你把那些人口贩子都怎麽了?"
据声称,这条手链天下无双,只要在市面上出现,就绝对不会追查不到,他就是利用这点找到链子还将人口贩子那些人一网打尽的吧?
他垂下眼睑,淡淡道:"敢碰我的东西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她笑著看向天空,开始琢磨他口中"他的东西"指的是她手上的链子呢,还是她这个被确认为天殊,却偏偏不是天殊的人?
他合眸背靠粗大的立柱,结实的长腿一曲一伸,惬意又放松。
侧著脑袋,她托著下巴笑看著他冷俊出色的面孔,空闲的手心有点痒痒的,很想摸摸那张棱角分明好看的面皮,看看是不是真的。"你什麽时候送我回去?"有话没话的,她找话题引他说话。
他眼眉动都不动一下,"你想回去了?"嗓音低沈又浑厚,好听动人心弦。
她想回去了?不,她当然不想,心底烙上了他的印。怎麽能就这麽轻易的离去。
一个人养病的时候,重新改口的理智又开始劝告她快快离去,可他就在她身旁,她干嘛要走。
呵呵,此话题不通,换一个。"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多久?"
"等待我的解药。"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很平静。
"然後呢?"她的目光不知不觉的落在他那张连说话都掀动弧度很小的唇上,抿著一条直线,一点笑意也没有,唇形却很诱人,很想叫人凑上去亲一下猛的後仰头,她满脸通红的撞上身後的柱子,脑袋扣出好大一声响。
他掀开眼皮,看著她的窘态,"你干吗?"
她眨巴著黄金的眼儿,捂著脑袋後立即肿起的好大一个包,笑得好尴尬,"没,没什麽。"见鬼了,她怎麽会有想亲他的想法?
深深凝视著她,他仿佛要看入她心底似的,薄唇忽然微微弯起,他倾身上前,探出手。
"干吗?"她火红著面颊,做贼心虚的又是往後猛一躲,这回撞疼的是自己的手背
"傻傻的。"他微笑道,大手温柔的扯下她的手,然後包住她疼痛的後脑,轻柔的摩挲著。
她揉著自己发红的手背,脑後是他冰凉的大手,温柔的按摩动作叫她脸儿更加发烫,嘀嘀咕咕著:"我哪有傻傻的。"真不甘心哪,她聪明一世优雅又高贵,怎麽会在他面前失态还出丑。
他似笑非笑,掌下的大包陪衬著她眼儿里打转的泪珠,实在很好笑,加上她还满颊红晕,怎麽看怎麽不像那个距离遥远又陌生的荒漠之国专使,而是天殊。
黝黑深邃的凌厉眼眸柔和了下来,像是遮掩了一层薄雾,温和迷人。
她悄悄瞟了眼他唇边勾起的那抹笑,虽然很喜欢他现在柔和的眼神,可他的笑怎麽看都是嘲弄啊。"不疼了。"她撒谎,推开他的手,明明他的手温度冰冷,她却觉得像被火烫了般,越来越热,再摸下去,她担心自己会烧起来。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没有再说话的靠回柱子边上。
她摸摸鼻子,决定再次换个话题好转移现在的尴尬处境。"呃,你酬谢那位老大夫了麽?"
他自半垂的眼睑下瞥她,"没有。"
她无法不瞪他,一直微笑的唇角转为抽搐,"人家救了你。"他这麽忘恩负义咩?
他安静瞅她激动的反应,觉得好笑,"救我的人是你。"
他的回答让她一怔,忽然觉得无法与他专注的目光对视,垂下长睫,她勾著个笑随意道:"老大夫的确救了你性命。"
他瞧了她半晌,终於给了原因:"我讨厌那个老头的自以为是。"
请问现在是谁比较自以为是?她干笑著扭开脑袋,努力克制住去搬块石头敲敲他的脑袋,看看能不能砸出些理智来的冲动,。
他浅笑著欣赏她无语望苍天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懒懒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你小心些,如果没什麽差错,我所有的敌人都要上门做客了。"
她猛回头,"你说什麽?"是谁将他现在的情况传播出去了麽?
他的笑容狂妄又慵懒,"我没兴趣再陪这些人玩游戏,索性邀请他们一起来,一次解决,皆大欢喜。"
她的指尖唰的顶住他的鼻子,"你是说,主动把你现在解药没得到,身体烂得像团泥的情况给宣扬出去的人是你自己?"
他垂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纤细手指在微微发著颤,笑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死死瞪住他,蓦然尖叫起来:"你白痴!"
他没恼怒也没被吓到,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老天,你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