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雨风
作品:《奴性之花》 她知道那些男人会一个一个离开她的,只是她不知道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离开而已。她像上足了发条的老式时钟,滴答滴答地,将所有力量一点一点用尽。——题记。
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愣了半天又搁上了,什么也没做。
她觉得心口像压着一块小石头,恍恍惚惚地难过着。也许,在那个城市那个女人身旁他会觉得快乐点。他们本来就是一块儿的,她肯定地想。
她请了几天假期,收拾好行李,也到了那个城市。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来看看。一下火车,她就知道自己到了另一个物质城市。大凡是大都市,都是极其物质化的,这一点她倒是赞同。同时,她也想起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来这城市似乎冲动了点。没事的,她安慰自己,我只是来散散心而已,本就不想见到谁或遇到谁的。
她选择了郊区的一家农家旅社,三流的那种。她对这旅社第一印象很好,因为门前有一条清清浅浅的校寒沟,里面趴着几只小乌龟,沟旁摆着几截木桩。旅社不大,还是腾出一块地来种些花啊菜啊,她喜欢早上醒来后闻到那些花啊菜啊的香气。旅社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信佛的缘故便要所有人都吃素菜,有意思的是这旅社竟然没有电话。她把旅社当成了小时候生活过的家,乐在其中一晃就半个多月。
她在旅社过了她30岁的生日,吃了一个蛋一碗面,是旅社老板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边吃边说,我没想过这个生日这么凄凉,竟然在异地他乡的旅社里过。她自我解嘲似地笑了一阵,眼泪都流了下来。最后,她终于趴在旅社老板的肩上大哭起来。
旅社老板是个女人精了,很明白眼前这陌生女人的苦楚。
第二天,服务生和她说,老板说不做你的生意了,要你回家去。服务生一边说一边将床单被套枕套等麻利地换了下来,然后将她穿过的一次性拖鞋仍进垃圾袋里,换上一双全新的一次性拖鞋,又将那些茶具口杯等捧进卫生间刷洗,一会拎着卫生间的垃圾袋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又转身对她说,你什么时候走和我说下,我还要清理下地板。说完,服务生一扭一扭地走了。她在窗旁站了一会,就开始收拾行李。她其实没什么行李可收拾,要收拾的又不仅仅是行李。她提着行李箱,背着大大的包,从楼梯上慢慢地走下来。远远的看见旅社老板在旅社门前的校寒沟旁的木桩上坐着,戴着眼镜,银白色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中一闪一闪的。
她从这老女人身旁经过的时候,老女人说了句——回家去吧,除了自己的家,没有一个地方值得留恋的。她停下来,希望老女人继续说。老女人眨眨眼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像我这样的。她问,你怎么样。老女人怪怪地笑了一声,老妖精啊,女人老了就有种成精的感觉。她呼了呼气,我还是走吧。她一步一步地离开这农家旅社,并搭了当日的飞机回来了。她想,她不会忘记那个农家旅社,更不会忘记那自称是妖精的老女人。
她继续着无聊的等待。
她经常在半夜醒来,然后把所有的灯都开起来,连卫生间也没落下,接着把窗帘全部拉开,并放些懒散颓废的歌,自己就包着件毯子坐在地板上,她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还没睡。她害怕他如果回来会以为她在睡觉怕惊醒她而再次离开,她要他老远就可以看到灯光,她要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可,他一直没有消息,连个报平安的电话也没有。
秋风悄悄地起了,吹在每个行人的脸上、衣服上,也吹是每个人的心上。谁都知道,接下来是一个伤感的季节。
她将他的秋天穿的衣服搬到天台晒足了阳光,一件一件叠好来,放在一个新买的皮箱里。只要他一个电话,她就把这些衣服寄过去。她真的这样想。可,他还是没有一个电话。她提着皮箱上了天台,一件一件拿出来,晒足了阳光又一件一件地叠好收进皮箱里去,然后提下来,放在卧室里。后来,阳光不再常有也不再温热,她不能晒那些衣服了。
她知道冬天就要来了,很快,这个城市就要变冷了,而他那个城市会下雪。想到雪,她是又喜欢又害怕,喜欢看漫天飞雪,又害怕漫天飞雪后的严寒,她还怕今年这场雪会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一起掩埋。冬天会来的,就像春天要走一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穿着他的毛衣过了一个冬天,真的很冷,很冷。
电视台新总制作正式上班了,他像在人世间消失了一样。她想离开电视台离开这个城市,可他一直不回来。他一日没回来,她就一日没办法离开。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她先是逃避说话,接着逃避起人群,硬把自己逼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她爱上了睡觉,爱上了插花,爱上了自己的每个动作和每句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和别人不一样,至少没人可以像她那样没有内容了。这世界真不公平,给了你色彩就要剥夺你的内容,活在这世界也真不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地球是不是就爆炸人类是不是就毁灭了,谁都只是活在今天,对于明天只能说是希望这样希望那样,而已。
时间一寸一寸地扼杀了她,她一点一点地挨着,直到不痛。
阿则就在这时候回国来了,他说,我在机场。
我去接你吧,她淡淡地说。
好的。
她用了比平常慢至少20分钟的时间赶到了机场,终于在大厅柱子旁见到了阿则,旁边一个很大的箱子,还有一个女人。她知道他带着谁回国的。她将他们接到了红园,因为没有一个地方会比红园适合他们。
他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提着箱子上楼去了,留下那个女人和她。她看了那女人一眼,漂亮是很漂亮,但不是法国女人,而是一个标准的东方女性。她等着阿则下来解释一切。
阿则一会就下楼了,他搂着那女人对她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在法国一起学习的时候认识的,叫翁金宝。
她笑了一下,翁金宝活像男人的名字。
翁金宝抿抿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
这叫缘分,他一本正经地说,一边看着她。她憔悴了,比他走的时候又瘦下了一圈。他搂着翁金宝却觉得搂的是她,他内心无比激动,快要压抑不住了。而她,还是无动于衷。
听说,你结婚了?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很遗憾你结婚的时候我没看到,那天的你肯定很美很幸福吧。安年,对你还——好吧。最后一句,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听说,我发邮件告诉你结婚的事,婚礼很简单,只有结婚的两个人互相祝贺。她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说起来心里有点麻。她又想起了安年,他现在离她远远的,似乎不准备回来了,这叫她很沮丧很伤心。阿则的话让她产生了点反感情绪。
翁金宝看着他们也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借口离开了。阿则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不能多等半年,半年对你来说真的很短很短,结婚了以后就什么都完结了。
她说,金宝是一个好女子,你一定会比我幸福。
安年呢?
她转过头,鼻头酸酸的说,我回去了。不等他再说什么,她就走了。
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上了公交车,她瞪了他一眼,满含着怨恨。他挨着她坐下,解下围巾绕在她脖子上,以后多穿点,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她看着窗外,觉得心头有了点温暖。
他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手里,热乎乎的。
她没有挣开,只是低低地看了看他的手,比以前粗糙了许多,好像也健康了许多。此时,他在她面前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在巴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挂念着她,他认真地想了好久之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她其实很需要被保护。所以这次回来,他是想带她走的。
我们这样算什么,她问。
金宝不是我未婚妻,我骗你的,我们连床都没上过,也就见过几次面而已,我不至于想要一个连她是不是处女都不清楚的女人做未婚妻的。他嘴上这样说,脑海里却浮现着金宝那张恬静的脸,那么不可抗拒。
我不在乎的,真的。
他一听,叹了叹气。他本该很失望的,为什么会有种轻松的感觉?是金宝在指使他吗?金宝啊金宝,你会让我在这女人面前丧失爱的力量和勇气。他还是紧紧地包着她的手,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想保护着她,永远拥有着她。
公交车到站了,他和她下了车。
她坚持要自己回去,无奈之下,他只好走了。等他真上了公交车时,她便后悔了。她叫祝蝴,两个人一起上楼去。
那晚,他们并排躺着,什么也没做。她知道以前的他终究是离她远去了,现在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心里一定在想着那个叫金宝的女人。阿则,她轻轻地叫道。他竟然没反应,也许真的太想那个金宝了,进入浑噩状态。她觉得很冷,她多么希望他像以前那样抱着她,哪怕是一会也好。她知道自己不该有种奢望的,但真的很冷很冷。
她缩着身子,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
很奇怪,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做那事的冲动了?我以为我一见到你就会像失控的火车那样将你压为平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还是哪个器官功能坏了,怎么会是这样的,这不是我希望的。
因为你有了真正爱的女人——金宝,翁金宝。
哦。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他一边很高兴,一边很难过,都达到了极点。他确定了自己对金宝的感情却永远失去和身边这女人的继续纠缠的机会和可能。他觉得她现在很需要人来陪,而他又迫切地让她知道了这些事,似乎太自私了一点。他很自责,但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办法来补救。他想,只要让她觉得他爱上金宝是她的错,自己也就可以不那么自责了。是的,他也是一个不敢证实的男人。大凡男人,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呢?她觉得陷入思考的他还是很可怕的,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在巴黎,看到你的邮件之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真正地完了,你结婚了,心里自然是不会给我留位置的,我迟早是要在你的世界里死去的,所以,我想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这次回来,只是想和你说——其实,我不后悔你选择了安年,他比我更适合你。金宝在我最难过最失意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们其实已经上了一次床,那是在回国的前夕,我们去喝了很多酒,我醉了酒便以为她就是你,就把她硬拉进了我的卧室……事后,我答应娶她。陶已,我这样说,你能明白我吗?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迫切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她知道这一天总归要来的,她有心理准备。但她有点反感于他刚说话的语气,所以故意对他说,阿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为什么选择在安年离我而去的时候告诉我你也要离开呢?你说过爱我,只是为了得到我吗?得不到就说要走,就要脱离干系,你是不是要和全世界的人说你不曾认识过一个名叫陶已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走不了的。她故意吓唬他的,她不会幼稚到去挽留一个对她已经不感兴趣的男人的。
他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不知道她话里埋着什么,直接的反应就是生气了。你这是何必呢?难道爱你就要忍受别的男人和你厮守?我不知道安年离开你,况且他离开你也和我要离开你没什么特别关系的。我一直都在思考,到底是你挥霍了我的青春还是我耽误了你的幸福,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选择我而我为什么愿意接受你,天要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你知道最让男人难以忍受的是什么么?是你的脾气你的性格,还有你对爱可有可无的样子……够了,我说不下去了,如果你会听得下去,我劝你要改改,好男人不多了,你不一定可以碰上。
她呆了几秒,脸色沉了下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该是忍了很久终于破口而出吧?阿则,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们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对我的了解还是停留在那种自以为是的阶段,为了一个叫翁金宝的女人你可以伤害一个叫陶已的女人,我很难过我竟是那个名为陶已的女人。她坐起来,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