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掏钱撒酒疯

作品:《情欲码头

    侯一桃回到报社,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编前会早已开过了,编辑部只剩下主任马芸芸。她说,要不是等他,她早就回家了。她望着浑身汗湿涔涔的他,没叫他坐,也没给他倒杯水喝,好像对平常见惯了的熟人打招呼:“你吃饭了没?”她一说,候一桃空荡荡的肚皮真的难受起来。他说:“我中午饭都忘了吃。”她说她也没吃,正好到街对面找家小饭馆填填肚子。
    她穿上挂在门背后的风衣,是正流行的那种土黄色的长风衣。她穿上风衣,身上便有了层高雅的光环。他默默地跟着她,穿过两条车辆拥挤的大街,走进一条地上铺着石板的小巷。巷很窄很深,却很热闹。两旁的小吃店一家靠一家,天还很早就亮起了红红绿绿的灯,流行的卡拉OK曲便河水似的在小巷中流来流去。她找了家人很少的火锅店,走了进去。
    “老板,生意红吧?”她进门就嚷。老板是个打扮很洋气的女人,显然跟她很熟,“哟”地一声从内堂过来,把满脸的笑都送给了她:“有你马小姐光临,我小店还有火不起来的!”她也笑:“我算什么?工薪阶层,吃饱肚皮就算不错了。”老板笑得很响,把两碗茶放在他们面前,斟上开水,说:“谁不知道马记者在我们浪州算什么?是站在市长头顶上撒尿他也不敢放个响屁的角色!”
    马芸芸就笑得喘不过气。她拉着老板说:“你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尽管拿出来,今天我给我的小弟弟接风。”
    老板“哟”地一声,进了内堂。马芸芸拉着候一桃到靠窗的铁锅前坐下。
    窗外便是那条穿城而过的大江。晚霞中的江面静如止水,往来的船只也点染在画上似的一动不动。
    一锅辣汤开了,老板的菜也端上来了。马芸芸叫一声吃,便夹一筷子毛肚烫进锅里,希希喝喝吃得满嘴的红辣椒。她见他犹豫不敢下筷,就说:“这火锅味很浓,辣在嘴上香在心上。吃吧吃吧。”他说:“我怕辣。”她就失望地皱起了脸,叫来了老板,说:“我这小弟弟没口福,怕辣。给他炒盘肉丝饭吧。”老板就望着他笑,说:“怕辣的男人怕老婆。”
    她就烫她的火锅,他就吃他的肉丝炒饭。她说,口味不同的人,脑袋里想的事情肯定也不一样。比如一张纸,在她眼里就又干又脆,飞一丝火星就会燃一片火焰。而你这种不吃辣椒的人看来,肯定会想起树上刚摘下的新鲜树叶,上面还有湿漉漉的水珠子。她抬起头,问他:“我说的是不是?”
    他的娃娃脸上有了深沉的颜色,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在我看来,纸就是纸,什么也不像。”她把蘸满辣椒汤的筷子举得高高的,晃了晃说:“看来,你是天生的新闻记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缺乏诗人的想象。”
    她撕开一听拉罐可乐饮料,喝了几口,脸上便有了一点润泽。她谈起了下午的编前会,她说是刘总让她把编前会的情况讲给他听的。她说编前会主要讨论双休日记者大行动的事。就是让记者扮演各种角色,体验体验环卫工人或交通警察等等的生活,再报道出来肯定很精彩。她说,他的任务更重要,同她一起去市长家,看看市长怎么过双休日的。她说,这本来是让谢晓莉同他一起去的,你们年轻人脑瓜灵,应变快,会访出很精彩的东西。可是这段时间,谢晓莉怀孩子不方便,只得让她这个老太婆担这个担子了。
    他就笑着说:“天呀,你都叫老,天底下就再没有黄花闺女了!”
    她的脸红了,在柔和暗淡的灯光下,她的脸颊的确看不出苍老,显得很润很嫩。她有些羞涩的说:“你见到谢晓莉,就知道我老不老了。”
    过后,她与他商量了一下采访的细节。她又用很怪的眼光看他,笑着说:“你这一天不是去买生活用品吧?”
    他把吃光了盘子推开,也拉开一罐饮料,咕嘟灌几口,喘口气说:“我是去了千汇码头。”他把刚来浪州时在千汇码头上遇到的事,和今天在轮渡公司遇到的事对她讲了一遍。
    她说:“你运气不错,一到浪州就遇上了这么好的新闻。你可以再深入调查,把证据掌握充分一点实在一点,理个报告给刘总看看。”
    他有些担心地说:“这件事会不会给报社惹些麻烦?”
    她说:“我们办报纸的,就得有点惹麻烦的勇气。”
    他举起拉罐筒在她手中的拉罐筒上碰了一下,说:“我佩服你。”
    从小吃店出来,天已黑尽了。风很冷,把白天阳光的热量与气味全刮跑了,又把江里的水珠子刮进城内,弥漫开一片蒙蒙胧胧的雾气。满街都是凉丝丝的水腥味。候一桃把马芸芸送上了出租车,便独自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闲逛。他踩着湿冷的水泥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冷冷清清的店铺与饭馆,走进一个没有灯光漆黑一团的街边草坪。一个孤独巡逻的警察与他对面撞过,又回来望了他许久。他笑,警察却一脸的严肃,说:“别在那地方旋,街灯坏了,很黑。”他朝有街灯的地方走去时,警察才放心地巡逻去了。
    走过一个公用电话亭时,他站住了。他又想给梅洁打个电话。他拨通了她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简短地说了声不在,出去一整天了。候一桃一听那川南味儿的口音,就知道是那个馋猫李大个子。他也听出了候一桃的声音,笑着说:“怎么了,怕你的梅跟我跑了?一天一个电话。”他说:“李大个子,你只要对梅洁起一点坏心,我要砍了你的腿,让你变成李小矮子。”
    那边就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候一桃呀候一桃,可能你我都管不住梅洁这只出了笼的鸽子罗!广州这地方有钱人多,你知道钱的伟大吗?特别是证服一个女人,一叠红色绿色的钞票,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有魅力得多!”
    侯一桃说:“梅洁不是那种几张钞就可以打瞎眼睛的人。”
    电话那边的李大个子激动得提高了嗓门,电话筒嗡嗡响了几下,才听清他说:“在这里,不是几张,而是一大叠,山样高,她的眼睛早就晃花了。一桃呀,你我都是囊中羞涩的穷书生,养不家的鸟就让她飞吧。好啦好啦,我不同你争了。你放心,梅洁对我像是有戒备的海胆。嘿嘿,海胆你没见过吧,这里水族馆中都能看到,生在海洋中的软体动物,一有敌情,马上张开浑身的毒刺,谁敢去动手指头!”
    侯一桃说:“她回来时,你叫她给我来个电话。”他把自已在报社里的电话号码给了他。
    放下电话时,李大个子又哈哈笑了几声,有些凄凉,说:“或许,在争夺梅洁的这块阵地上,你我都是失败者。”候一桃说:“我知道你的肠子花,谁知道你又在玩什么鬼花招。”他说:“我们就等着瞧吧!”
    咣地挂了电话。
    侯一桃紧抓着已是一片嗡嗡盲音的电话筒,脑袋像木头一般空了。守电话的人说:“喂,你不打电话抓住话筒干啥?那可是要算钱的哟!”他放下话筒,说:“我是在等着听毛主席的声音。”
    侯一桃走了好远,还听见守电话的人咒骂:“掏钱撒酒疯,去二里巷的精神病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