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8-2
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第一个听见卢厚生喊救命的，是王耀先。王耀先在和几个民兵一起拉风箱，“哒呼──哒呼──”的声音中，忽然拉出了“救命呐”。他忙叫“停一下，有人喊救命！”
排长说“不能停，我怎么没有听见？”
王耀先说：“你在炉口，嘈的听不见。”
“在哪里？我带人去看看。”
王耀先指了指方向。不一会儿，排长带着一身臭气跑来，说是卢调研拉肚子，掉进粪窖了，眼睛被石头砸的流黑血，我叫人送卫生院了。排长说王耀先你耳朵真好，不是你听见，卢调研就没命了。我们找到跟前，他已经支持不住，咕噜咕噜喝着窖水了。王耀先听了，心里打起了寒颤，鼓起劲扯风箱，掩饰着两腿的哆嗦。
叶子真的是疯了。不过，还只是精神恍惚，不是那样严重的难以控制的精神分裂。大夫怕她再受刺激，撵走了卢厚生以后，加强看护，重新开了药方，对症下药治疗。
这一天中午，叶子刚刚喝了药，需要休息。谁知好心人的好意，用的不是时候，也有差池。王耀先和吴淑贞积极劳动，争取在“完成”了浮夸的炼铁指标后，参加了报喜队，到县上来报喜。他们吃罢午饭，买了一个叶子多次说可爱的玩具娃娃，一起来看叶子。叶子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神经正在一个第八维一个茹也外加一个孩子之间绞缠恍惚，忽听房门在响，有人进来。叶子的精神世界正在害怕那三个人一起闯进她的圣地，忽见房门开处，走进一男一女，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叶子的神经突然紧张：“是他们……”心里说是第八维和茹也，神经系统便不由自主地作了认同。
“你们来干什么？你们……”叶子倏地一下翻起来，圆睁双眼，射出又恐慌、又愤慨、又痛苦的复杂眼光。
“叶子，是我们……来看看你……”王耀先和吴淑贞吃了一惊，嗫嚅地说，心里一酸，想道：“真的疯了。”
“茹也……出去，我不要你们看，我不用你们关心。假……慈悲……假慈悲。”叶子愤怒地叫喊。
吴淑贞走到床前，将怀抱的一个布娃娃送给叶子：“叶子，这是你喜欢的那个洋娃娃，我给你买来了。”
叶子在恍惚中看到茹也将她和第八维的孩子递给她看，她怎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她最绞心的心病终于触发了，神经难受的像一把钢针掉进了乱毛线堆，又绞缠又尖扎。她一把抓起枕头，挡住布娃娃，对第八维的希望像泡影幻灭，眼泪直流，伤心地哭叫道：“你们好……好狠心，捉弄我……耍弄我……涮我臊我呀！”她将枕头捂住脸，失声痛哭。吴淑贞和王耀先手足无措，见她瘦的变了形，病的成了另一个人，心里好难过，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吴淑贞放下布娃娃，用手指梳理着叶子的头发，凑到叶子的耳边安慰道：“叶子，你不要过于伤心，你很快就会好的。”
叶子蓦然抬起头，一把揪住吴淑贞的衣领，一甩头发，叫道：“茹也，你不要欺人太甚。让你养了孩子，你就养你的孩子去，不要来耍弄我。我不是好惹的，你快走，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放你一次；你惹脑了我，我可要叫你吃手榴弹呢！”
吴淑贞和王耀先恍然大悟，叶子把他们当了第八维和茹也。
护士小李发现叶子的病房里有人打扰叶子，连忙进去撵人：“天呀！你们是啥时候进来的？我刚刚上了个一号嘛！对不起，怪我吧，你们快告辞吧！”
吴淑贞和王耀先走了，叶子吃了药，慢慢安静下来，睡了一阵子，清醒了些。她想起是吴淑贞和王耀先来看她，她好像将吴淑贞和王耀先当茹也和第八维骂过，她伏在枕上，伤心地失声痛哭，怨恨第八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飞机’啊……”
这边叶子在病中还要忍受“飞机”的折磨，那边第八维又在干着“飞”事，令人难以理解。他收到家里寄来的照片，琢磨着那照片上一双乌亮乌亮的大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迫不及待地要去看小酒哥儿。只是热电厂的施工十分紧张，一个多月来，连节假日都不得休息。第八维实在抽不出个时间，也找不到理由请个假。
心里有事，机会总在前头。热电厂主体工程快完工了，冷却塔的质量全优，第八维被任命为质量检查组组长，当了中层骨干，有机会经常跑“九号”指挥部了。那天下午，第八维恰好要到营建部去送水泥试验块。他揣上那张照片，想顺便去看看酒哥儿。送完试块往回走，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绕开茹也的办公楼和宿舍楼，却故意打从茹也办公室的窗前走过，还哼着小曲，慢悠悠的。走过了窗户，还不见茹也的反应，便蹲下脱鞋倒沙子，故意胡编着大声喊道：“喂！小张，你等一等，我鞋子里面灌了好多沙子。”这一喊，茹也听见了。她还不熟悉第八维的声音？不但熟悉，而且敏感。她下午没有事情干，正在嗑着兰花豆，看《林海雪原》。她眼睛搭在描写少剑波日记本里写白茹是“万马军中一小丫”那段上，心里想着她的事。基地要在福利区建立商业服务体系，通知各单位抽调合适的人员搞商业服务性工作。单位考虑茹也有孩子，需要照顾，抽调她比较合适，便通知了她。她倒很乐意改行，移交了工作，报了到。分配她作什么，还没有定；让她报个志愿，她也还没有拿定主意。想过要是见到第八维，叫他参谋参谋，肯定有好处。可是第八维好像死心眼儿地绕着她就是不想见她的面。这会儿听出好像是第八维的声音，连忙打开窗户，探身一看，正是第八维。
“喂！你是哪一部份的？这么野。办公重地，你‘叫’什么？”茹也高兴地、俏皮地、挑衅地、报复地喊着，望着第八维幽默地一笑，左手搭在窗台上，右手肘起来托住腮帮子,等第八维作出反应。那意思很明显：“你想我了吗？你也有主动找我的时候？有什么事？你说吧！”又调头示意金芝兰，叫她躲在她后面帮忙看动静。
第八维见茹也在办公室，又这样逗他，非常遂心，歉意地说：“你好！久违久违。对不起，打扰你了。”
“痞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有找你，我喊我们小张。”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个德性！哪有个什么小张？你分明是找我，又不好意思说，转弯磨角的，驴叫似的叫给我听。直说吧，有什么事？要我下来吗？”
第八维拿不准是上去好还是叫她下来好，一时噎住了。金芝兰在茹也后面怂恿她道：“你去你去，快下去，缠祝蝴，拉到宿舍去……”
“那我就下来吧！你等等。”茹也对金芝兰感谢地一笑，返身出门就往楼下跑。金芝兰监视着第八维，怕他又溜了，一直看着茹也和第八维说笑了两句后一起往宿舍楼去了。
“基地军官干部家属越来越多了，福利区要建立商业服务系统，你们单位抽调人不？”茹也问第八维，将第八维往宿舍里领。
“我们只发了文，知道有这件事。大家很高兴，以后买东西就方便了。但是没有抽调我们单位的人。你们抽人了吗？”
“我被抽出来了。”
“你愿意不？”
“无所谓。我已经移交了工作，报了到。叫报个志愿，明天就要定。报个什么好，我拿不定主意。说真的，真想叫你帮我参谋参谋，你像躲猫似的不见我，你忍心吗？我能吃了你吗？”
第八维不和她打岔，问：“你有选择倾向没有？有些什么行业？”
“百货啦，食品啦，小五金交电啦，银行啦，邮局啦，书店啦，托儿所幼儿园啦，大礼堂服务员啦……”
“有书店？好，你就去书店嘛！又清雅，又有新书看。我保证作你的常年顾客，不买别的光买书。”
“真的，你最爱逛书店。搞书店是个好行当，我就去书店，保你总有好书看。”茹也想到第八维三天两头跑书店的习惯，想到书店人不挤，顾客斯文，在柜台里面好带酒哥儿，就欣然决定了。
到了宿舍楼下，茹也说：“谢谢你，好主意。走，上去坐坐。”
第八维问：“酒哥儿呢？”
“警卫排抱去了。”
“那怎么成？怎么给他们？”
“不给他们给谁？你又不管！”
“我是说，他们有他们的事，他们能带孩子？”
“他们带的可好了，比任何女人都细心。说起来也真有意思。那天我抱着酒哥儿去看我爸，我给我爸做点吃的，就叫警卫员抱一抱，不想就抱到警卫排去了。警卫排有的是闲人闲时间，都爱孩子，要我让他们带几天。他们在河边养了几头奶牛，有牛奶给酒哥儿喝，谁知从此以后，就不吃我的奶，要喝牛奶了。酒哥儿也喜欢他们，战士也舍不得放手，我又上班了，就顺水推舟，让他们带，上班送去，下班抱回。反正他们总有人闲着，再带不了几天，托儿所不就成立了？”
“这倒也好。”
“这当然好，给你做了好事。不然，我早就找你去了。”
“我是来看酒哥儿的，他不在，我得早点儿回去。”
“你今天一定要上去坐一会儿，说说话也不行吗？”
“我身体不适，还要去医院看看。”第八维赶紧找了个借口。
“什么病？”
“腰脊劳损，每天劳动半天，二十多天没有休假了。”
“我不信，你的腰脊还不像狗熊，还能劳损？”茹也根本不相信。
“是真的，我哄你干啥？改天我会来看酒哥儿的。”
茹也无奈，只要他来看酒哥儿就好，笑道：“看酒哥儿还不容易，你弄一辆自行车嘛，天天来看。酒哥儿长的可快了！闻到一点酒味儿就咿咿呀呀想说话。”
过了几天，第八维到指挥部取试验数据，办完公事，他揣着他那张照片，直接去警卫排，看到了酒哥儿。
第八维逗着酒哥儿，抱到窗前，教酒哥儿看窗外的胡杨树。将酒哥儿背对着守电话的战士，手中卷成筒的书肘到酒哥儿面前，半打开书，照片刚好露出头部。第八维嘴里逗着酒哥儿，说着：“胡杨树，高又高，八级大风吹不倒……”眼睛瞅瞅酒哥儿，瞅瞅照片；又瞅瞅酒哥儿，再又瞅瞅照片……他对照着两双大圆眼睛，对照着长长的睫毛，对照着双眼皮，对照着鼻翼、鼻梁、人中、小嘴、脸蛋儿……他的心嘭嘭地响，暗暗激动得热血奔腾：“是的，是我的，真的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他抑制着激动，装出从容的样子，说：“哦，哦，酒哥儿，叔叔要和你再见了……下次再来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