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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第八维从酒哥儿那里出来,正好碰上茹也去接酒哥儿。第八维一见茹也,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是想要说什么,乐呵呵的眉开眼笑。茹也见第八维的心情很好,也很高兴,说:“去看酒哥儿了?”随伸手去拿第八维手中的书。
第八维信手将书给了茹也,笑着点头,问道:“书店的事定了吗?”
“我都去上班了。后勤主任说我挑了一个好工作,说现在流行的是‘听诊器,方向盘,政工干部营业员’。我就是书店的头儿了。”茹也翻着书,一眼看到照片,眼睛一亮,看到的既是第八维,又是酒哥儿。她很麻利地把照片取出,塞在口袋里,本想第八维若是不给,她就说借来看看,没想到第八维眼睛不知看啥去了,根本就没察觉。茹也将书还给第八维,说:“我得感谢你呢!”
“你多进一些好书,就是最好的感谢。”第八维拿着书挥了挥手,就分路了。
第八维回到六号,工地办公室门口停了一辆篷布卡车,一辆小吉普。大家正在卸行李和办公桌柜。他认得这些家俱是公司的。从金城又调人来了。他去和刘后宁一起搬桌子,问:“调来的都有谁?”刘后宁说:“沈副经理来了,建立公司办事处,他任党组书记。后天还要来一批施工力量,分建三个工程处;章队长完成了历史使命,调回金城。”
第八维听说章云要调走,心里一空,手上的劲也软了。刘后宁说:“你去看看沈经理──沈书记吧!”第八维“嗯!”了一声,没去,却找章云去了。
茹也拿了第八维小时候的照片,如获至宝,第一个见了金芝兰,就悄悄亮给她看:“你看,是不是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金芝兰看了笑道:“这个第八维好自私,屋檐滴水,点点都在旧窝里。”说得茹也好高兴。
茹也傍晚见到封桂和丁沛逛商店,又拉着她们逗酒哥儿,看照片。茹也拿出照片对封桂说:“你看这是谁?”封桂不经意地说:“酒哥儿呗!”丁沛忽然发现了蹊跷:“怎么回事?照片这么旧?”茹也拖腔拿调得意地笑道:“第八维小──时──候的──”
书店和百货的间隔是通着的,茹也抱着酒哥儿陪着封桂和丁沛逛,封桂要买一件羊毛背心,茹也问“给谁买的?”丁沛抢答道:“给章云队长呗!”茹也说:“啊,送礼。就买一件羊毛衫嘛!”丁沛又代答道:“心长手短,钱不够呀!”茹也赶紧说:“我有我有。”说着就从酒哥儿的怀里掏出了两张拾元的,塞给封桂:“拿去用,拿着用去。”封桂高兴地接了,说:“发了工资就还你。”茹也亲昵地笑道:“还什么?互相帮助,我有事儿再找你嘛!”
章云说走就要走,调令催得紧。明天交完工作,后天就启程。局里抽调他去省委党校学习,人们都说那是要提拔他。头天晚上开完欢送会,第八维找章云,在门口碰到了沈中义,第八维才和他握上手:“沈副经理,您来了。”沈中义听他没叫书记又带“副”字就不悦,轻轻握着手说:“你真能‘飞’呀!飞过了罗布泊。忙什么,不来坐坐?”第八维说:“章队长要走,我找他聊聊。”没去坐,去了章云那边。封桂正在和章云话别。第八维见封桂好像有好多话,知道他们大男大女的要分手,有一种多味的深唠和惜时的磨蹭,便说“我等一会儿再来。”第八维走后,封桂说:“他和茹也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今天和丁沛见了茹也,她把第八维小时候的照片给我们看,不是照片旧得发黄,我还真以为是酒哥儿的呢。茹也等着第八维和她结婚,第八维好像还在脚踏两只船?你和第八维交谈,怕要给他点一下才好。”
章云说:“酒哥儿是第八维的,他和我谈过,他不否认。只是第八维说,他是被茹也一步步做进去的,他和他老家的对象叶子很好,他从茹也那里跳窗逃跑,已经家喻户晓了。”
封桂问:“你觉得他应该和谁结婚?”
“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不好用‘应该’来回答。第八维说茹也有性无情,和老家的对象不能比,所以他对茹也就是动了性,也动不了情。”
封桂听了,昂起头,两眼直望天花板,“动了性也动不了情”这话,就在脑海里往高空飞去,好像差点儿就够不到边。这些男人对待性和情还有这样细致的区别#糊自语道:“这么说,茹也还在做梦呢!”
章云说:“茹也和第八维早晚是要有一场吵闹的。你和第八维在一个支部小组,我走后,你尽量注意作点化解工作。第八维的一些想法,你还不知道。他说,他难就难在茹也觉得她对他是一片真情,可是第八维说那叫‘性爱’,不是‘情爱’;把茹也和叶子相比,就知道‘性爱有限,情爱无价’。”
“‘情爱’和‘性爱’有这么大的区别吗?”
“有情当然会有性,有性却未必有情。照第八维的说法,男女本能之性,人人都一样,别看做起来热火朝天,山盟海誓,过后未必能落实,说替代就替代了,所以是一种动物性。情的内容就复杂得多了。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情的共同点越多越广,心照越细越深,情爱就越真越牢,性爱若有这种情爱做基础,当然就更美了。一厢情愿的、即使是两相情愿的性爱,像在一起吃顿饭,就是吃的再香,没有情的保证,又能有多么牢靠呢?”
“那──”封桂嚼着这话的味,说:“这个理儿是讲得深刻,但是茹也恐怕不会买他这个账。”
“所以第八维还不能让茹也翻脸。第八维说,他只有让时间来帮他的忙。”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搞清楚,我想是‘拖’吧#蝴说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相信只有时间能帮他的忙。”
“怪人,深不可测。”
封桂离开章云那里,特意喊了一声第八维:“喂!高谈阔论去吧!”
第八维和章云作了长谈,谈到他和茹也的关系,章云知道他和叶子感情的深浅,建议他最好想办法和茹也逐渐疏远。现在群众对他和茹也关系过密的宽容,一是碍于茹将军的面子,二是觉得他和茹也结婚是必然的趋势。章云提醒他道:“你要考虑人们会说你这是玩着茹也、蓄着叶子!”第八维不无委屈地辩解道:“我和叶子的关系,茹也非常清楚。她实际上是一步步地在挤叶子,把我往里面做,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章云说:“现在又有了一个小酒哥儿,以后怎么办?这个问题你可要想好,处理好。”
沈中义到任后,很快成立了办事处,将机关迁到了九号。机关架子一搭,各方面他都要求走向正规化。办事处设党组,沈中义任党组书记。生产第一线分成三个工程处,九号一个,六号一个,十二号一个。办事处设在九号,“八号”的第一队速打速离,不日就撤到“九号”来。原先遣队的干部多数都安排在办事处。办事处在九号安营扎寨以后,正而八经的机关秩序很快就建立起来了。办公室分五大块,政工办、生产办、技术办、核算办、总务办。第八维被指定为生产办的负责人。建办之前,卓振威考虑自己负责政工办无疑,但他还想当党组成员。他建议沈中义设一办四组,将政工办和其他行政业务组区别开来,说是有层次,党组可以“大权独揽,小权分散”,当然他也能高出众人一头,特别是要比第八维高。沈中义觉得叫组显得小气,不好独立对外,也显不出他的机关档次,便没有采纳卓振威的意见。“卓政委”在背后嘀咕沈中义“缺乏政治工作经验”,让人反映给沈中义了。
沈中义从章云那里摸清楚了第八维的心思,知道茹也的打算不那么容易实现,看在他和茹将军老关系的份上,想到他有求于茹仁山,起码先得给这位老领导一个直觉上的好感,他让第八维当中层骨干,又几次在会上讲“男女关系辩证法”:“局外人要少管闲事,当事人要好自为之。”“卓政委”不知沈中义有自己的算盘,只是想压一压第八维,成天在沈中义面前说要抓第八维的“道德品质”问题,搞得沈中义既烦第八维,又恼“卓政委”。
现在,第八维离茹也的书店只隔几幢楼,和她的宿舍相隔也不到一里路。九号的福利设施和服务系统建设发展很快,基地工作人员安家落户,家属老小纷纷迁来,不到一个月,福利区居然变成一个小市区了。
第八维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叶子的来信,这天实在等不得,就到收发室去看看。通讯员笑道:“没有你的信,可有你爱看的新闻。”将他订的报纸指给他。他看到一篇批判文章,题目叫做《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文章说有一种思潮,否定大跃进的成绩,夸大大炼钢铁的缺点,把“一个指头”的问题说成“九个指头”的错误。文章说:“有的人发出奇谈怪论,说什么大跃进大炼钢铁‘得不偿失’,他们连‘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这么简明的辩证关系都不懂,总是夸大群众运动的个别缺点,这是一种资产阶级世界观的典型表现。”第八维很心虚,是不是冲着他寄出去的大跃进情况反映来的?情况反映里面就有“得不偿失’;即使不是针对他的,他事实上也已经撞上了。这种批判一展开,他就难免挨批,叶子就更糟。他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免得露出别人攻击的缺口。他反复研读了那篇批判文章,越看越心虚。回想他还在哪些场合散布过“得不偿失”的论调。糟了!学习会、党小组会、骨干会、思想汇报会、饭桌上、汽车上、闲谈中……可以说他近来交往的人,尽人皆知他有这个“论调”。难怪通信讯员说“有你爱看的新闻”!
他赶紧给叶子写信,叫叶子谨慎小心。刚提起笔,想起陈小根可能要收到家信,苗秀和叶子的关系好,是否提到过叶子,叶子为什么长时间不来信?晚饭后,他到六号工程处找到陈小根,问家里来信没有?家乡的情况怎样?
陈小根瞪着眼睛问他道:“你没有收到叶老师的信吗?”
第八维连忙说:“没有呀!苗秀来信说了啥?”
陈小根说:“这么说,你还真的不知道叶老师的情况?”
“不知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陈小根低下眼皮,好像自言自语:“我不想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叶老师她……她……”
“她怎么了,你快说。”
“她,她挨批斗……疯了……”
“你说什么?疯……”
“疯了!你越来越出格,那边闪着她,这边玩女人,玩儿子……”
第八维好像猛然挨了当头一棒,双手紧紧掐着太阳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问怎样挨斗,怎样疯了。
陈小根讲了苗秀来信说的细情,问道:“苗秀让我问你,当然是叶子的意思,问你要小时候的照片,是不是对茹也生的孩子很感兴趣?是不是要和茹也结婚?”
第八维想彻底辩白,但是说不出口。他反剩蝴做的事,客观上是在伤害着叶子,给叶子雪上加霜。他痛心地自责,捶头顿脚,情不自禁地责骂自己:“愚蠢,我真愚蠢!”
陈小根冷冷地嗤笑道:“嘻!你愚蠢?算了吧!”
第八维听陈小根这么挖苦他,后悔平日和他交往不多。他声音小得像在舌尖上擦了擦,说“谢谢你……”轻一脚重一脚地走了。回到办公室,他就给叶子写信,写到夜深,改了又改,写成了一封几百字的表态信,连夜去邮局丢进邮箱了。
不祥之鸟不会只扇一个翅膀。第八维一天得到了两个惊心的信息。他深知报纸上那种花边楷体字的批判文章,是一种很有份量的政治运动的信号。他预感到他又有麻烦,甚至灾难。
打这天起,人们又能看出他劳动特别卖劲,笑脸也多,可就是经常走神,心里有事。他很害怕运动,参加劳动是他排遣恐慌心理的好办法。逢有体力劳动的公差,他都抢着去干。
这天下午刚上班,九号工程处三队的支书李天明匆匆往办事处跑,在拐角处和第八维撞了个鼻子对鼻子。第八维抱歉一笑,问:“李支书,忙什么?”李天明说:“求援呗!福利区水塔要抢在封冻前竣工,最后的混凝土贮水池要一口气浇灌成功,搅拌机调不来,只好靠人工日夜突击,想请你们支援一个晚上。”第八维说:“好呀!我第一个报名。”
晚饭后,办事处能劳动的全都上了。第八维一到工地就抢了一担水桶。他说:“今晚打混凝土挑水的任务我一个人包了。”远处有个大口井,许多干部都怕连续挑担子磨肩膀,他却正好会使扁担。挑担使肩的确是他的长项,那挑起一担水忽闪忽闪、大步流星的走手,直叫几个女将看得出神。
整整一个夜班,他扁担没有离过肩,两个搅拌盘没有等过水。他的劳动热情和干劲带动了大家,鼓舞了整个工地。沈书记干了一个多钟头,见那场面,一来也放心,二来也跟不上,只好让大家推搡着回去休息了。李天明在搅拌盘上操铁锨,顺便给第八维划着“正”字。凌晨三点不到,提前完成了封顶任务。李天明数数“正”字,三十六个又三划。他匡算了距离,是六十八华里。他感动地握着第八维的手说:“伙计!你真行。”
第二天下午,沈书记听汇报,李天明说第八维昨晚起了不小的带头作用。沈中义听完汇报后说:“我们的生产是政治任务。告诉后勤,给第八维多发一个大肉罐头,叫他休息一天。”第八维知道后,一是感激,二是感叹自己的苦衷,暗地里差点流下了眼泪。
第八维摸到沈书记希望他和茹也结婚的脉搏,便有意躲着茹也。要过春节了,基地的探亲假放开了,茹也怕第八维请假探亲,想办法想了两天,这天看了老爸的两页工作笔记,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她抱着酒哥儿装作到办事处闲逛,先想找找第八维。第八维出公差到胡杨林打柴去了。茹也便找封桂聊。聊到第八维,封桂说第八维最近心情不好,沈书记在政工会议上强调政治思想工作,以第八维为典型分析对象,说第八维工作表现突出,是因为思想有些问题。茹也听了,先是吓一跳,后来越想越觉得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东风送暖,形势大好。聊得她感到要趁热打铁,赶紧说要告退。封桂连忙掏出钱来还给她,说:“我本来是要给你送去的,你来得正好。”
茹也推让道:“我可不是来要钱的,我真的还忘了。你急什么,你用嘛!”推推让让,封桂塞给酒哥儿的衣兜里了。
茹也受封桂借钱买羊毛衫启发,添了拾元钱,转身到商店买了一件大号男式羊毛衫,趁办事处今天人少,折回办事处就去找沈书记。
“报告!”茹也在沈书记门口大声喊道。
“进来。”沈中义拉开门,见是茹也,说:“小茹,是你?还保留着部队作风呢!这是你的小宝宝?”
“您好呀沈书记!多天就想来看您,书店刚上马,忙乱得很。这小酒哥儿又拖累人。您知道我抱着酒哥儿来看您的意思吗?”茹也将羊毛衫放在不显眼的地方,热情地说。
沈中义笑道:“可能知道一点,说不准。”
“这是‘九号’有名的酒哥儿,谁都说他像您的一位能干的部下。”茹也把酒哥儿抱到沈书记面前,含蓄而又单刀直入地说。
沈中义早就听说这孩子像谁,他说那是“自由主义”故意渲染,可也早想亲眼证实一下。他站起来看,果然,简直是个小第八维。茹也把酒哥儿背后吊的一个橡皮小兔一捏,里面喷出一股酒香,酒哥儿立刻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茹也说:“酒哥儿,叫,叫‘爷爷!您好!’”酒哥儿就“惹惹,能好!”叫了起来。沈中义稀罕的连连称赞。
“沈书记,我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茹也说。
“什么好消息?第八维同意了?”
“不──是!是关于您的。”
“关于我的?我有什么好消息?”
“您可能要进北京了。”
“谁说的?没这个可能。”
“我看到有一位首长的笔记本里,有几个拟议和他一起调京的老工程兵领导的人选名单,其中就有酒哥儿说的‘惹惹’。”茹也得意自己怎么学会“挠痒”了。
“啊?怎么写的?”沈中义忘了掩饰,兴奋地问。
“四中挑俩,两种可能性对半。”茹也卖关子,吊胃口。
“我刚来这里,怎么会调我?”沈中义故意拉钓竿。
“新任务永远比老任务重要。再说,我只要给我爸点一句:‘哪个领导不喜欢用老部下?’我爸还能把您给拉下了?”茹也抱着酒哥儿踱着说。
沈中义高兴地说:“你这话可真妙!你可要注意保密……”
“当然,我只是向您透露一下嘛!我害怕你走了没人管您那个不负责任的部下。”
“哪能呢?没组织纪律啦?”
“可他是泥鳅一个。我和他的事您早就知道,我爸爸也把希望寄托在您作第八维的工作上。章队长和第八维关系太密切,不帮我作他的工作。您一来就站到我这边,帮我说服第八维,我非常感谢您。可他还是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任,这么长时间连孩子也不来瞅一眼。您可要帮我再给他施加一点压力呢!”
“这事我可不好管,你快别那么说,我没有帮你什么忙。”
“沈叔叔!”茹也祈求地说:“你还是爱逗我,可这事我……我好难呀!你真的忍心不管吗?”
沈中义连忙笑道:“芳芳的事还能不管!你不用着急,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叫你爸爸放心好了。”
“那我和酒哥儿这就感谢您了。”茹也说着,起身就要告辞。沈中义指着羊毛衫说:“这是什么,别拉下了。”
茹也说:“一点意思。沈书记,你批评第八维‘老家恋一个,手头玩一个’,这话说的真好,打中了他的要害。就凭这句话,我应该送您一个大礼,这点东西算什么?”
沈中义听茹也把他批评第八维的原话改的更圆了,也掂出了他原话的份量。拿起羊毛衫,要茹也拿回去。茹也用酒哥儿挡着,急的含着眼泪道:“沈叔叔,沈爷爷!求求您……收下吧!……您若不管,他就无所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