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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第二天早晨五点，冀北异、郦雍和第八维三人吃饱喝足了，带上镰刀铁锨鱼干和水，沿罗布泊边缘的盐碱滩向西南走去。昨夜，第八维又和郦雍谈今后的困难，无论怎么挣都过不去，最后说服了郦雍，要尽早结束这做野人的日子。郦雍同意一起抓紧做冀北异的工作，见机行事。可是一旦答应了第八维，就归心似箭，以至于半夜没有落觉，现在越走越没劲。莫约走了十几里，天色敞亮了。晨风清凉，湖光很美，老冀情绪很好，走得很快。郦雍在想心思，走在中间，时不时回头观观第八维的神。第八维也是心事牵挂，渐渐走得慢了。前面的盐碱滩越来越宽阔，湖水退缩的老远。郦雍站住等落后数步的第八，说：
“不想走了吗？不到地头他是不会死心的。”
“你得抓住机会，或者，干脆，给他挑衅。”
“也别性急，还是得见机而作。”
“不管咋样，你今天一定要发难，今天时机最佳，不然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没问题的。”
老冀停下来，等他们，抠了一块盐巴舔了舔，盐的成份很大。看着郦雍和第八维走近了，老冀说：“罗布泊在退化，看这一片盐滩，不久前还有湖水。”
“是的，自从孔雀河上游兴修水利，罗布泊就非退化不可。今后还会退化的更快。假如罗布泊退化成为沙漠，地图上少了一颗明珠，那是很可惜的。”第八维望望郦雍，示意她接上话茬。
“我们也说过类似的话，挨过批判，说这观点是反对改造自然，是典型的右派言论。”郦雍一时没转好，话茬接拧了。
“有些见解，不得其人不得其时是不能说的。”第八维只好圆着往回拉。
“老弟，你好明智，真的，你天然应当是个右派，但你又是个不容易抓住的。”老冀摸透了第八爱逞能就爱戴高帽子。
第八维笑道：“那很难说，有尾巴就夹不住，早晚要翘。关键是要和那些爱打棒子的人斗呀！”
“是呀！还是要斗，逃避不是办法。”郦雍说。
“逃避不是办法？当初最想逃的不是你？”
“是我，也是你＃旱不上谁‘最’。可人是活的，得转弯就转弯，现在我倒真有个‘最’，还真的最想回家呢！”
“那你就回家吧！家里有等着你吃的好果子呢！”冀北异把胳膊一挥，望第八维做做怪相，甩开大步就走自己的。
又走了四五十分钟，前面是一片枯死的胡杨林。老冀说：“向右，远处那座沙丘后面，就是楼兰遗址。”说着，三个人都来了异样的精神，第八维更是小跑着向沙丘冲去。
“你不是骆驼，别跑！”郦雍笑着喊。第八维感到跑一步要退半步，没跑多远就跑不动了。但是上了沙山顶，他还是比他们早到，他们还在半山慢爬。
翻过沙山顶，第八维被山下一片惨烈壮美的古城国遗迹惊得发呆了。他第一眼好像看到的是，山下一片绿洲，一条清澈的河流，护绕着壮丽的楼兰古城。白杨参天，城廓巍然。南城门外一条康庄大道，东接阳关玉门，西去乌孙大宛。城里市井纵横，商业繁荣，市民满脸的快活。城内又套一城，却笼罩一派晦气。那是楼兰王城，王城东北角，是一座高耸的烽火台。那烽火台东望阳关，西联大宛，北拒匈奴，南临漠海，是楼兰城国战略要塞……
郦雍和冀北异赶上来了，第八维幻想的绿洲和楼兰古城顿时消失，楼兰遗址呈现在他们脚下。除了那座骨垛残存的烽火台尚有高耸的气势，台下的王城还能看出坚固的宫墙残垣，整个遗址满地胡桐朽椽、柽柳烂席、败土残坯、泥糊白草的一片狼藉，看得出经常有考古盗掘、探险旅游什么的你翻过来我翻过去的迹象。看到这沧桑的缩写，三个人都感到凄凉惨淡，都有一种好想回家的感觉。他们走进王城，来到烽火台下，老冀说：“我给咱们弄个好地方坐坐。”他用铁锨拨平台阶上的浮沙，三人登上了颇有高度的腰台。
“寻访古迹，免不了发一番思古之幽情。阿维，你读的文史多，记性好，楼兰古国的衰亡，到底是怎么回事？”郦雍也走累了，坐下就提议讲故事。
“能背《共产党宣言》，讲出来一定有滋有味。”冀北异也从旁鼓动。
第八维昨晚就想好了怎样讲这个故事。大体看了遗址，故事的头绪就过了梳子，梳了辫子。他说，楼兰本是汉武帝通西域出阳关迎送使节补给军需的第一要冲，楼兰王当然应该是汉武帝忠义不贰的属国元首。但王宫里最后的三代楼兰王，却都是又昏庸又愚黠的混虫。最可恶的是他们老耍两面派，每次新王登位，给汉朝送一名王子作人质，同时也给匈奴送去一个，并屡次为匈奴反间，屡次拦杀汉朝出使西域的使臣。最后的楼兰王名叫尝归，特别反复无常。汉武帝要他推行农业，支持屯田，定居百姓，保护水草，尝归却靠拢匈奴，提倡游牧，继续使草地沙漠化。汉武帝非常恼怒，决心重用楼兰王弟尉屠耆消灭尝归。楼兰王弟尉屠耆深明大义，主张发展农业，智勇兼备，并且早和聪明美丽的宫女楼兰妹私恋情深。
“楼兰妹叫什么名字？”郦雍感兴趣，问道。
第八维讲到楼兰妹，觉得她应该十分慧美，本来就想起叶子，便信口编造道：“她叫叶子。”
“啊！叶子？”郦雍望望第八维，第八维没有反应，她说：“我小时候也叫叶子。”
“哦！是吗？好名字。”第八维心里放下叶子，继续讲。
那是元凤四年，也就是公元前七十七年，尉屠耆归汉，尽发楼兰王负汉之罪，给汉武帝献了一条密计。汉武帝依计派骁勇的傅介子为钦差大臣，以慰问为名前去刺杀最后的楼兰昏王尝归。傅介子佯称馈重金抚慰西域诸属国，第一站是楼兰。楼兰王贪利大喜，为钦差傅介子接风洗尘。宾主豪饮将醉，宫女楼兰妹叶子跳起了独舞《葡萄美酒醉旋风》，旋得楼兰王心花怒放，眼花缭乱。傅介子拉过楼兰王的手，说：“您好福泰啊！”叫道：“献上珍宝！”话音未落，楼兰王尝归的后背就插上了两把白刃。傅介子当即宣谕：“尝归屡屡负汉，天子遣我诛之。今圣谕楼兰更名鄯善，册立王弟尉屠耆为鄯善国王，新王与汉兵已兵临城下，即日践登王位，并与楼兰妹叶子姑娘举行完婚大礼。”第八维好像是宣旨的钦差，拖腔拿调地结尾：“钦——此——！”
讲得冀北异和郦雍很来精神。郦雍说：“好有戏，能编一部电影。”
“的确，许多细节也很有戏剧性，比如说汉武帝的通情达理和楼兰王的反复无常。有一次楼兰王耍两面派，暗助匈奴，被汉方擒获。汉方历数他的罪状，问他为什么反复无常，他说：‘小城邦在两大国之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迁徙城邦入居汉地。’汉武帝觉得他很坦率，说了心里话，就把他遣送回去了。可是后来的楼兰王照旧反复无常，这才使汉武帝下了消灭楼兰王的决心。”
冀北异说：“这叫做‘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难处’，当个楼兰王也真难。”
郦雍说：“不，关键是错在反复无常。”
第八维说：“是的，楼兰灭国是国王反复无常的昏庸造成的。后来新建的鄯善国坚决抗击匈奴，迁移居民，改革落后的游牧生活，发展农业，支持中央屯田戍边，保护鄯善，找到了一条明智坚定的自强路线，从此鄯善强盛起来，楼兰也就开始成为历史遗迹。”
郦雍说：“这就清楚了。楼兰亡国的内因是他们最后三代的反复无常。可见反复无常总不是个角色。”
第八维接过郦雍的话说：“是的，反复无常是人格和文化堕落的表现嘛！”
郦雍很欣赏第八维的评说：“好一个‘反复无常是人格和文化堕落的表现’。”说着用异样的眼光向冀北异扫了一下。
冀北异被扫的好不难受，你用这种眼光涮我干什么？第八维讲的是精彩，一个史学教员也未必能讲的这么明彻，他真的没有白背《共产党宣言》。但冀北异心里明白，郦雍的点评和那眼光是在刺他，他立刻就想起他那次如何上了茹也的当。他突然心生灰影，意起横枝，由不满郦雍波及第八维，若有所悟：说不定第八是故意戳你的呢！这个点评不怀好意，几乎是恶意、敌意！
冀北异在内心深处又唤回了对第八维的嫌隙。
下了烽火台，第八维和郦雍穿绕王城宫墙残垣，胡乱考证这是楼兰妹的宫闺，那是楼兰王被刺的宴殿，嘻嘻哈哈，一时好有兴致。郦雍说：“你很像一个学者，肚子里装了那么多，还能倒出来，不像茶壶煮饺子的有货倒不出。你到楼兰国，就能把它的历史讲得这么清楚，你要是到美国，不，到苏联吧＃赫联都会留你做学问。”
第八维笑道：“哪有那么能？我只不过是有个秘诀：动脚先看书，来新疆前我就狠看新疆的历史地理。一个领导人出访，先看看有关那地方的资料，只要记得住，说得上，人家不就说这人好有学问吗？毛主席说‘不打无准备之仗’，用到这里，不就是个绝活？”
冀北异欣赏他的坦率，高兴起来，说：“你这个家伙好聪明，说的也很实在，可人家还是学不来。”
“走吧冀兄！不会看到更多东西的。留下的印象很深刻，这就够了。”看看该走的地方都走到了，第八维想快点撤。
他们离开楼兰古城遗址，向前面一片戈壁滩走去，便见远处停着一架残骸飞机。冀北异指点着说：“上次我们还看到这里有四具干尸体，一女三男，东一个西一个的，好像是被追着用枪打死的。怎么不见了？看来又有人来过，掩埋了吧！”
郦雍对第八维说：“我们分析，这是一架境外探险飞机，四个探险者遭遇了一帮流窜的沙匪，被抢劫杀害了。”
“洋匪遭遇土匪，强龙不敌地头蛇，探险者被险境探去了性命，都是败在只管冒险不用脑筋。”第八维看到可怜吧叽的残骸飞机，头上冒汗，心底生冰，打定了一个赶紧回“家”的主意，把话说给郦雍和冀北异听。
他们围绕飞机转了一圈，第八维先爬上了驾驶坐舱。火车轮船心脏原理相同，飞机汽车动力系统也一样，他会开汽车，也就敢说懂飞机。要是能把传动系统搞开，那可就有好货。他觉得应该有一个小工具箱，找了一下，果然有一个。打开来，正好，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想，若有，比如说有个扳手，那还麻烦了。冀北异在用铁锨这儿敲敲，那儿撬撬，想搞下一点金属，但都徒劳。他不能叫冀北异有所收获，很遗憾似的说：“没有好工具，难得卸下东西呀！冀兄。”
冀北异说：“尽量搞吧！小孩抠麻糖，七抠八啃，总会啃下一点的。”
仪表盘上有两个弧凸的玻璃罩，若是抠下来，相对一扣，灌满水，用鱼骨胶一粘，就是一个高倍的凸透镜，用来聚光取火，比那搓木取火轻松便当得多。第八维想到了这个用途，但他没有吱声。除此之外，用他俩的力气能搞下来的实在不多。帆布机翼残留着割剩的吊筋，郦雍说那还是她留下的纪念。上次就被冀北异撬过的机身上的铝皮，一掰就掉了下来，好像还有点用处。第八维和冀北异东一铁锨，西一镰刀，浪费了不少气力，一无所获。第八看着螺旋浆叶臂很长，有个薄弱点，他相信老冀也曾敲敲打打过，但老冀肯定想都不敢想没扳手谁能奈何得了。可他一眼就看出了那薄弱环节，断定他能搞下来；那要是搞到手，可就是个挖、砸、砍、铲、锤……的万能工具啦！这东西绝对不能搞，老冀有了这玩艺儿，那才死心塌地野人做到底啦！冀北异发现第八维脑子动的很复杂，可没真使多大劲，郦雍干脆没有什么作为，心里渐渐有些不悦。
太阳从浮云里钻出，郦雍感到头发在发烫，坐到机身阴影下，看看表，快十一点了。
“喂＃恒了吧，飞机毕竟不是麻糖，啃不动的。”郦雍叫冀北异收兵。
冀北异还是不甘心，望望第八维，希望他逞逞能。第八维笑着摇头，擦汗，表示啃不动，抱歉！冀北异说：“你老弟今天的招式，不是你的性格呀！怎么不逞逞能表现表现了？”
第八维摇头笑笑，摊开手耸耸肩，然后就地一歪，坐在阴影下，望望郦雍。郦雍会意，对老冀说：“大掌柜，该开饭了。”拉过包，把水壶递给第八维。
第八维接过水壶就喝，冀北异也渴得狠，望着第八维自顾自的灌，就横了郦雍一眼。郦雍看到了，没理他，拿出包里用烫沙煨烘焦脆了的干鱼，先给了第八维一条最大最肥的，自己又拿了一条大些的，然后把包递给老冀。平时三人总是客客气气先挑小的吃，最大的留到最后由老冀分了吃。今天郦雍自动主政，第八维也不客气了？反常！老冀更不高兴了，把包使劲一夺，一抖，四五个小鱼散落在沙地上。老冀见他们把荫处也不客气地占完了，又是一气，干脆就地一坐，让太阳晒着，抓起一条鱼，气呼呼一把拧掉头，使劲往脑后撇得远远的，一口咬了一大块，连鱼鳍带刺骨咯嘣咯嘣地满口大嚼。
“喂！别太过份了吧！”吃了几口，冀北异要水，又不想起来拿。
郦雍拿水壶送过去，说：“别气鼓鼓的，想想事儿。自从见了太极石，我是没以前那股子劲了，这你也能理解。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再逞能又有什么价值呢？”
“给他们做猴儿做牛马就有价值！”
“我们还是得想想自己的未来。啥时候人都得看远一点。”第八维说。
“第八，你听着，我不用你教育。我来这里，是图自在的，别惹我烦！”
“一个鲁滨逊，没有礼拜五，能够自在？”
“我把谁当礼拜五了？把你？把郦雍？”
“这不是概念论证，要看事实。那天第八来了，你高兴地说‘有了一个好帮手’，有没有这话？”
“郦雍！”冀北异愤怒了：“你他妈的把揭发批判的那一套带到这里来了！”
“你，你怎么骂人？”郦雍气的站了起来：“你自己是不是个他妈的？在你的骨子里，你不过想把我当xìng奴隶罢了！你搞我是平等的吗？你凭良心。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也早就对你提出过，第八还没来，是不是？第八维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把我当人，我就喜欢他，怎么样？”
第八维和冀北异都没有想到郦雍会揭这个底，郦雍也没想到她怎么会倒出这个牢骚。第八愣住了。老冀更加恼羞成怒：“怎么样？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们离开吧！离了你们哪一个，我就不能过日子了？”眼睛却横盯着第八，样子十分凶狠。
“说着倒轻巧，真的要那样吗？试试看！”郦雍还没退火。
“试试又怎样？怎么试？”冀北异暴怒了，跳起来，操起铁锨做出抡劈的架势，向第八维迈过来。
第八见他来势凶猛，腾地一下跳起来，两眼一花，只见老冀脸一横，牙一咬，眼中迸出火星，抡起铁锨照他头上劈下来，第八躲闪不及，头一歪，脑袋就被老冀劈下来了……第八倒退两步，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吓出一身冷汗，反手从背后抽出镰刀，绕手一倒，紧握刀把，叉开双腿：“你要干什么？”
冀北异止步，定在五步之地，也不说话，虎视眈眈，在酝酿下一个动作。
郦雍的脸吓的卡白，……他要是真的一铁锨下去，把第八维劈了，下一铁锨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