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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这个茹也也真倒霉。他盼着第八维给她回信,盼来的却是第八维的噩耗。第八维“失踪”的消息,传到了“九号”,传到了茹也这里。
第八维“失踪”的第五天,先遣队报出了关于他“失踪”的情况汇报材料。材料是政工干事“卓政委”执笔的,他坚持要将“失踪”二字打上引号。“卓政委”说,加上引号,就有倾向,表示“绝无生还之理”。章云太伤心,不想多说,只好依了他。材料陆续报送到了原单位建筑工程局、设在“八号”的基地指挥部和设在“九号”的基地营建指挥部。茹仁山将军看了材料,盯住“绝无生还之理”几个字,无奈地低下头,痛惜地回忆这个他所熟悉的生龙活虎一般的年轻干部。1954年武汉防汛,他担任龙王庙险段总指挥,三团是死守这个险段的主力。那时第八维和茹也刚分到三团不久。在那个险象环生、风雨交加的黑夜,第八维从预备队请战编入了突击队。突击队实际上就是敢死队,队里全是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他连团员都不是。只因前两天一次抢险,他给茹师长送雨衣,茹仁山正下令:“共产党员,手挽手,跳!”没想到,第一个动作最快,立即响应,高喊“共产党员,跳!”扑腾一下跳入水中堵溃口的,却是第八维。茹仁山又气又爱,见他水性极好,第二天成立突击队,就破例将他编了进去。茹也喜欢第八维,茹仁山心里明白。就是那次防汛后,茹仁山调看了第八维的档案。就因为第八维的档案里,有个“社会关系”的表哥,是和他打过仗的一个国民党少将,他便将茹也和第八维分开了。女儿的婚姻也真是不幸,茹也到北京后,是他喜欢卜金,带卜金到家里和女儿认识的。去年反右派,卜金“走了”后,女儿还想和第八维重修旧好,看得出,第八维参加基地建设,茹也是多么高兴。这……现在……这个成长得好快的小伙子,难道真的出师未捷就光荣了吗?
这天,茹也身子不舒服。身孕渐渐出怀了。尽管她百般掩饰,同事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她不好瞒金芝兰,早就和金芝兰透露了。金芝兰脑子说快也有不快之处,冒的一句问道:“那不七八个月了?”茹也苦笑道:“事情复杂,我慢慢再告诉你。”她想就这两天先告诉爸爸:“你要当外公了”,让爸爸有个思想转弯的准备,然后再慢慢和爸爸和金芝兰说腹中孩子与第八维的关系。吃罢晚饭,她和金芝兰一块儿散步,有意往爸爸的住地绕,先到黑河边看了看河水和沙枣林,看了看战士们种的蔬菜。回走便走到茹将军的帐篷跟前,说:“小金,走,一块到我爸那去坐坐。”小金说:“你们父女拉拉家常吧!我不去了。”
茹也一见父亲,就看出父亲气色不对:“爸,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茹仁山闷沉一阵,说:“‘八号’那边太艰苦,环境太险恶,接连出事故,有伤亡,心里挺难受的……”
“不是开过追悼会吗?”茹也习惯地在办公桌前坐下。
“老三团的人,刚扎下营,就叫风暴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人都卷走了……”
“卷走谁了?”茹也关心地问,目光投在一份报告上,一个名字特打眼睛,脑子没转过来,心就打起了扑腾。
“你看看他们打来的报告吧!”爸爸将那份报告操起掂一掂,显得分量沉重,递给女儿。
茹也赶紧看报告标题:《关于第八维同志“失踪”情况的汇报》,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一紧,往上一提,随着抽气倒气,连心带腹,就像铁疙瘩下沉下坠。再往下看,看到第八维失踪经过,几天来上千人次水陆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搜寻,毫无踪影,眼泪早就往肚子里咽,来不及更多的反应,便晕糊糊一头栽倒在桌椅旁边的文件箱子上了。
茹将军吃了一惊,说:“芳芳,你怎么啦?”就一边去扶女儿,一边喊:“警卫员,警卫员!”
两个警卫员应声赶来,见茹将军把茹也扶着,茹也坐在地上。警卫员不好下手,你望我,我等你。茹将军急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抬起,抬到我铺上。”
茹也被放在铺上,就苏醒过来。只感到作呕,感到从来没有过的难受。茹将军拨通了临时医院的电话,立刻来了救护车,将茹也拉走。不到半小时,医院院长打来电话:“首长,病人已经有六个多月身孕了嘛!是谁让这样的同志来戈壁滩的?太不负责嘛!”
茹仁山惊愕的不知如何回话,把话筒随手往桌子上一撂。“六个月?”他左想右想不是个时间,又抓起话筒:“六个月?你们查清楚了吗?”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他立即赶往医院。
茹也打了针,感觉好多了,可情绪很焦躁,催人叫他爸爸快来。见爸爸来了,就拉着爸爸的手乱摇:“派飞机,派飞机,快叫派直升飞机救人。第八维没有死,他不会死的。快派直升飞机去找,请求组织……请求那边指挥部……”
茹仁山见女儿这种情绪,脑海里掠过一幕一幕:女儿以前和第八维的交往,来戈壁滩后对第八维的牵挂,大略想了想“六个月”前女儿和第八维在上海干校同时下放,也就悟出了一个大概。他没有时间想得更多,只是奇怪女儿的判断为什么这样肯定,请求为什么这样坚决。他觉得女儿纯属感情理智问题,说:“舟桥兵都出动了,找了半个罗布泊,搜寻是认真负责的。”
茹也急切地坚持地说:“他们不知道……不了解第八维。他是个孙猴子,有办法脱险,有办法生存。”
茹将军不说话,心里想,只差没动用直升飞机了,可飞上几圈又能怎样?找得越远,可能性越小。他心里有一个不忍心说出来的见解:“在水里泡长了,可能浮起来,‘失踪’的活话就见着落了,那时直升飞机还有点用。”
茹也急的几乎喊开了:“他们既然能确定,是落在罗布泊里,我就敢肯定,他没有死。爸,你怎么见死不救呀!”
茹将军像挨了女儿一棒子,不能不作出直接反应:“你,你怎么知道他还……?”
茹也说:“他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对付险情比任何人都能多个点子多一把劲。要命的事,他的办法更多。”
“你说,他能在哪里?到哪里找?”
“到西岸南岸找。”
“那有几百里,他能到那里?”
“能,能,他能。别人不能,他能。”茹也斩钉截铁地说,目光毫无顾忌地盯着父亲,等他确认、表态。
茹仁山见女儿那样坚决的请求,觉得有一个义务一个责任不可推卸。他的眼睛迅速在墙上四面一扫。墙上只有两幅医疗卫生宣传画。他下意识地喊:“地图!”警卫员望护士,护士立刻跑去拿来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挂图》。茹也见拿来了地图,连忙坐起来,按照《关于第八维同志“失踪”情况的汇报》材料上说的失踪地点和当时风向,直指地图上新疆罗布泊西北角“楼兰古城遗址”,肯定地说:“就在这一带……”
茹将军没有说话,思考片刻,招手示意大夫护士招扶病人,自己拉了警卫员迅速赶往通讯团,给“八号”指挥部用无线电直接通话。
指挥部首长听了茹仁山的建议,立即采纳,出动直升飞机,沿着第八维失踪地点和风向直飞罗布泊彼岸孔雀河和楼兰古城遗址附近搜寻第八维。
第八维把《共产党宣言》缺角默写完了,冀北异不仅消除了胸中对他的芥蒂,而且打从心底钦佩。冀北异太爱这本书了,看了多少次,根本不可能想到去背它,可这个飞越罗布泊的第八维,居然又能背下这本书。“这是个超人!”他想,难怪郦雍那么欣赏他。他认真思考起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了。郦雍也不是个吃素的,她是个“婚恋自由主义者”,她表示过。此时此地还要争风吃醋那就不智,出出小气可以,硬要争,既争不过,也无聊。罗布泊也不是第八维久留之地,过几天订个安全条约,采取点措施,然后把他送走。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得过人的生活,得让第八多逞逞能,多做点贡献再把他送走……他忽然想起楼兰古国遗址那边有一架残骸飞机,有些金属零部件有用,他和郦雍两人搞不下来,可以和第八维一起去弄,也和他一起去看看楼兰遗址。这天晚上,他们在新月湾纳凉,他提出了这个动议,立刻得到了郦雍和第八维的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