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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美人无处不牵魂》 刘校长见是叶子，连忙拨开两个学生，撂了锄头，叶子便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叶子流泪了，叶子泪眼朦胧地仔细端详刘校长，刘校长好像老了许多，两鬓花白，胡髭巴茬，额头的皱纹多了，清癯的脸变得黝黑了，眼睛却还是那样炯炯有神。叶子满腹酸楚涌上心头，说了一句“刘校长，我做梦都想来看望您。”便如孤女找到了父亲，扒在刘校长肩窝里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刘校长拍着叶子的肩背，连连摇头，眼泪从眼角的皱纹里滴了下来。
第八维站在十步之外，领略这人间罕见的真情。他觉得刘校长十分高大，自己好像很委琐。他眼巴巴地看着叶子伤心地哭，心里想：前些天，茹也为了一顶右派帽子逼死卜金哭得那么伤心，今天叶子同样是为了一顶右派帽子戴在了一个高尚的长者头上……第八维一阵心慌意乱，又想到自己是否“右倾”，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复杂——一个真诚的共产党员，竟然如此真诚地同情右派！
刘镜如将叶子和第八维领进他简陋的办公室兼卧室兼厨房有时还兼教室的石砌大间房里。室内唯一多得出奇的是大大小小粗糙破旧的小板凳。靠墙码了一堆小的，地上还散乱着大小好几张。左门角落里一个土灶，灶边靠墙一个小碗柜，一口不大的水缸。这就是厨房。房间中部的大小板凳表明他随时都给学生讲课补课。房间深部是他的单人床铺和四方饭桌做的办公桌。山沟里的石砌房屋从屋檐到墙脚都有大小缝洞，据说如果堵严了这些缝洞，暴风骤雨就会掀掉整个屋顶，厨房的炊烟也难以出屋。叶子和第八维都是受过磨炼吃过苦的，对这种简陋并不觉得寒酸，相反倒有一种清朴感。
“你们随便坐。这么远来看我，真叫我不亦乐乎。你们提礼物干什么？远道专程的来，就比什么礼都重意。”刘校长顺了顺凳子，让叶子和第八维就坐，便动手舀水点火，说先烧点喝的，再做便饭。叶子便坐到灶口，帮刘校长烧火。
寒喧一阵之后，刘镜如提起他们带来的兔子，试试份量说：“咱们爆炒了美餐一顿。”就三下五除二剥了兔皮。先爆炒了一碗葱爆兔肉，开了叶子第八维送他的老酒，找出三只小酒杯，便要和第八维叶子一起喝个痛快。叶子本来想滴酒不沾，经不起刘校长一劝第八维一让，抿了几口，便云雾缠头，话比刘校长和第八维还多。
“刘校长，阿维还会作点儿诗词哩！刚才在路上他作了一首五言绝句，是赠您的。阿维，不想在刘校长面前露一手吗？”
刘校长高兴地说：“早就听说过第八维是九里的才子，今天幸会，给我赠诗，好呀，欣赏欣赏！”
第八维说：“我只是搭了一个架子，叶子修改了一下，我就不怕献丑啦！”第八维喝了两杯，来了兴致，用笠翁古调将《赠沟洼小学刘校长》吟诵了一道。刘校长眯着眼睛摩着胡髭品味着这难得听到的清音古韵，诗兴酒兴一齐涌上心头。他叫第八维再次吟诵了一遍，便接上第八维的余音，就着他的韵味，和了一首：
山高云恋岫，
水静月增华。
几滴陈香墨，
随心点豆麻。
刘校长余音未落，叶子和第八维便热烈鼓掌，同声赞美。叶子说：“原诗写的山水花鸟，是地面景物，倾向写实。我看刘校长的和诗是浪漫主义的。和诗写云月与山水，是空中与地面照应，意境与风景交融，给人以一种寥廓空灵的感觉。‘陈墨’而‘香’,‘满腹’而说‘几点’,不争不让，清清爽爽。‘点豆麻’又比‘务豆麻’洒脱；说是‘ 随心 ’，实际是‘精心’，但是作诗又必需用‘随心’，方见豁朗。整首诗的风格 ，就是《诗品》说的：‘飘逸’。”
第八维说：“刘校长这诗境界更高，蕴意更深，飘逸浪漫，超诣清新。吟咏的音律韵味好浓，如今能这么浑厚地道地吟咏笠翁古调的恐怕不多了。”
刘校长端起酒杯，笑道：“没有新意，没有新意，照套你们的罢了。所谓‘笠翁古调，陶冶情操 ’，照说还是有些生命力呢！你们真叫我高兴。要是说评论别人的诗，我敢说你们的评点真有水平，可惜，我是不敢当、不敢当呀！来来来，干了！”
诗情酒意，同气相求。叶子觉得今天能和刘校长第八维在一起，提起这个雅兴好不容易。这里没有外人，三个人又都能来它一手，玩就玩它个痛快，也好叫刘校长心情舒畅舒畅。她提议道：“我们今天和笠翁有缘。笠翁说过，饮趣不离雅吟、清谈、戏令、妙联。你们二位都是吟诗撮对、游戏文字的能手，我提议玩玩对联、谜语，撞撞诗钟如何？”
刘校长微笑地用拇指摩摩胡髭：“好主意。好久不玩这些玩艺儿了，今天幸会，难得难得。”
第八维已经有点技痒了：“赞成赞成，先玩对联吧！不过，玩对联，出联容易应对难，我建议出联要巧、要峭、要俏，差的罚酒。这样，出联不容易，应对反而可能逼出绝招。”
叶子笑道：“什么巧、峭、俏，无非是‘帽子冒得帽带、煤店没有煤油’之类。规则太苛刻，反而不自然。好，长者优先，刘校长请！”
刘校长说：“我有一个出联，多年没有找到贴切的对句，今天看你们的了──
坐北向南吃西瓜，皮朝东甩。
这出联自然地嵌入四方，有巧有俏，这都明显。关键在峭，峭拔之处在于‘皮’是‘西瓜’的一部分，念成‘西瓜之皮朝东甩’，文理要通。怎么样？巧、峭、俏俱全。”
第八维说：“这峭拔的要求还是很有味儿的。”他想了想，说：“有了，我这对句是──
“思前想后读《左传》，书向右翻。”
刘校长说绝妙。叶子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又笑着望望第八维，望望刘校长说：“我也有了，不过说出来要是没人见怪的话，我就说。”
第八维说:“说吧，别卖关子了。”
叶子见刘校长点头微笑，毫不存心，便说：
“瞻前顾后当‘左’派，心往右倾。”
话音刚落，刘校长便连声叫好：“好联好联，巧、俏、峭都是绝妙的。既活现了有些‘左派’ 投机的神情心态，又道出了‘左’和右相通的实质。”
第八维哪里能不敏感？叶子分明是在奚落他第八维呢。这一联对得实在绝妙，政治性艺术性都属上乘。可是叶子为什么要先画龙点睛，点出我来呢？分明是奚落我这个共产党员嘛！这个叶子……他见叶子在得意地笑，刘校长欣赏地用大拇指摩着胡髭，心里便想，你叶子在刘校长面前逞了能，露了脸，还奚落了我，当心我报复你。但是口头不得不称赞道：“妙，实在是妙。不但巧、俏、峭完全具备，而且还多了一个诮，含讥带诮，颇有用心呢！”第八维连饮三杯，不服气，说:“叶子，你说出联。”
叶子说：“我说一个谜语行不行？”
第八维用眼睛问刘校长，刘校长说：“可以，但不要离开诗词才好。”
叶子说：“那当然，这个谜的谜面是一二三四的‘四’，谜底是唐诗的一句。缩小范围，谜底在《唐诗三百首》里。先猜中的饮敬酒一杯，没猜中的饮罚酒三杯。开始！”
刘镜如用手指沾了酒在桌面上划了一个“四”字，便发现了谜底，忙说：“猜着了……”
几乎与此同时，第八维也抢着说：“有了。”
叶子说：“这还麻烦了，算谁先猜着的呢？我看各人写在手心里，说不定有猜错的哩！”
刘校长说：“有趣，说不定有两个谜底呢！”便在手心里写。
第八维说：“如果猜出两个谜底，按规矩就罚叶子喝六杯酒。”也在手心里写着。
叶子漫不经心 ，洋洋自得地说：“猜出两个谜底，我甘愿受罚。”刚刚说完，便意识到有点不对头。唐诗汗牛充栋，一景一情，一事一理，诗人们都要争奇斗胜，反复咏吟，就是《唐诗三百首》，也很有可能存在两个三个谜底。她正要在脑子里搜索着，第八维和刘校长都说写好了。
叶子说：“看刘校长的。”
刘校长摊开巴掌说：“白居易《长恨歌》中名句：‘山在虚无缥缈间’。”
叶子大喜：“对！”
第八维却又惊又喜，伸开五指说：“真的还另有一个谜底：王维《汉江临眺》，‘山色有无中’。”
刘校长拍案叫绝，叶子又惊又喜又惭愧，“这真是无奇不有，愈出愈奇啦！”
第八维说：“罚酒，你说喝六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喝，喝！”
叶子没有话说，又不甘示弱，端起酒杯一饮而干。第八维提了酒壶便给叶子斟酒，带着刚才受奚落图报复的心理，定要叶子将六杯酒喝完。叶子个性强，喝就喝，决不示弱，决不食言。一杯接一杯非常干脆。
杯子虽然不大，叶子毕竟是个不惯饮酒的姑娘，前面已喝了好几杯，这六杯又喝得这么猛。叶子喝完第六杯，当刘校长和第八维意识到不该让她多喝的时候,她已经醉意朦胧，心似平原策马，纵情奔放起来了。
今天的诗酒，对叶子来说，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后果。诗酒啊！你这排遣苦闷的醇风，你这泼洒怨愤的激雨，你这调节心累的涟漪，你这舒展才情的波浪！叶子今天被激发了心海波澜，总像有一股激浪还没有达到顶峰。乘着酒兴，她再次提议道：“诗道无方，痴醉颠狂。今天这好酒好菜好气氛，咱们都上了度数，还会出好节目，咱们再换一种玩法好不好？”
刘校长和第八维也来劲：“好，玩什么?你出点子吧！”
叶子又提出玩撞诗钟，由刘校长先出题。刘校长出题‘树’‘人’二字，用嵌字格，嵌第二字，由叶子领‘树’，第八维领‘人’。叶子想到刘校长对她的恩情，作了一句“芳树有情皆惹梦”，阿维想到叶子的美丽，作了一句“美人无处不牵魂”。喜的刘校长翘着大拇指，二话不说，连饮三杯。
叶子一听“美人”，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茹也 ，瞪了第八维一眼：“从艺术上看，真是巧夺天工，可从作者心态看，阿维同志的佳句只好说是‘蛇钻窟窿蛇晓得’罗！”
第八维高兴两人的诗句对得这么自然工整，毫不介意叶子的多心，说：“大家都来得快，嵌字没难度了，咱们换一个分咏格，好不好？”两人都说“好”。他便出题：“以‘水’‘石’为题，来明的，不朦撞了。还是由刘校长领先吧！”
刘校长想了想，还是不离“诗言志”的古训吧！便说:
“乐于就下滋根种。”
第八维由衷赞叹道：“好诗啊！好诗。水性就下，培种育苗，正是刘校长品格。只此一句，足传千秋。”
叶子有了承转的依托，说到“石”，她不禁想起两颗石头：一颗是她在中学校园墙头怒打窥浴的第八维的玛瑙骨，一颗是茹也赠给第八维的太极石。她想咏太极石，讽刺一下第八维。想好了一句“爱好投怀弄性情，”又感到值不得去涉及茹也。不如咏她一颗玛瑙骨，还有一点棱角，便念道：
“怒向墙头击钝狂。”
刘镜如道：“好，有个性。可是这里面似乎有典故，我怎么不知道？”
叶子笑道：“出题的人知道。”又笑问第八维：“你看怎样？”
第八维知道叶子在讥诮他，便挑剔起来：“不怎么样。‘怒向墙头’不能对‘乐于就下’，一是物性不成立,二是词性不成对，该罚，该罚。”
叶子辩解道：“你怎么不说优点，尽在形式上挑毛病？好，我再给你咏一颗石头……”也是酒性上来了，酒精怕见心头火，叶子被点着了，脱口便说：
“爱好投怀弄性情。”
刘校长只觉得有味儿，却又不知有何典故？他的话也多起来了,说道:“这个石头出自何典？好像是陶渊明的醉石？不是。苏东坡的醒酒石？也不像。是荆南的鹦鹉石？汉江的鸳鸯石？都不像。倒有点像汉武帝的李夫人石，是不是呀叶子？”
刘校长的这一番考证和提问，无意之中起了火上加油的作用。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燎起了叶子心头隐忍多时的气恼。的确，“爱好投怀弄性情”，太像咏李夫人石了。叶子眯盱着眼睛撩问第八维：“阿维同志，你博闻强记，记得李夫人石的典故吗？”
第八维最爱自我表现，掉书袋的机会又来了，哪里还注意叶子的‘挑衅’。同时也想叫刘校长高兴，他竟然背诵起一段古书的记载：
“李夫人去，武帝思梦见之。李少君言能致其神，启帝曰：‘黑海北出潜英石，其色青，轻如毛羽。寒盛则石温，夏盛则石冷，刻为人像，神悟不异真人。’乃求得之。命工刻作夫人形，置之幕里，宛若生时。帝欲近之,少君曰：‘此石毒,可望不可迫也’。”
叶子见他真的背诵，毫无顾忌，心想你是真呆，还是毫不在乎？你第八维怀中揣的茹也送的那颗太极石，难道不像汉武帝的李夫人石吗？你第八维敢说不对茹也“思之梦之”吗？将她的信物揣在怀里，又来捉弄我。“此石毒”，太毒了，你真是欺人太甚！叶子喝的酒完全上头了，憋了几天今天又叫陈茵加了气压的气恼，也随着酒劲一起上头了。叶子的隐忍、宽容、退让、照顾情感，都是有条件有限度的。临界点已被突破，她要发作了。若只是他俩在一起，没有中介人作鼎足支撑，这怒火不能爆发；他俩碰上陈茵这样的知情人的时候，虽有支撑却不得其人不是地方，这怒火也不能爆发；在他俩任何一家的双亲面前,因这种事吵闹起来，会使双亲尴尬难处，叶子也最不情愿父母为她的亲事伤心，所以这怒火也不能爆发；只有在此时此地，在刘校长这位德高年长情同父女的长者面前,在没有任何外人掺乎的情势下，在酒酣脑热之际，在第八维怀揣太极石得意忘形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能不爆发胸中的怒火了……
第八维也真的兴奋了，忘乎所以了。他情知叶子的“爱好投怀弄性情”是讽刺他的。他心中责怪叶子，不该在刘校长这里涉及他和茹也的这件事。他断定叶子在刘校长面前不好公开这个“典故”，并且错误地采取了不给台阶的做法。他背诵完了，便说：“汉武帝的李夫人石也不像。刘校长的‘乐于就下’是有共性的，你这‘爱好投怀’形式上虽然对仗工稳自然，可内容却出典冷僻，只有个性而无共性，连刘校长都不知出自何典。是不是该罚呢？”
第八维暗暗使了个眼色，想叫叶子“你就认罚算了吧！”
叶子正憋不住心头火气，岂肯轻易认罚？况且早已憋足了度数。她站起来，她要借酒升温、使酒发难了。她端起酒杯，说：“我……喝！”干了一杯。伸出杯子让第八维斟酒，第八维斟了个八分，叶子说：“斟满！”第八维便斟了个满。叶子一仰脖子又是一个干杯。刘校长先是摩胡髭欣赏叶子有酒量，见叶子连连干杯，毫无辞让之意，且已满脸通红，语带模糊了，便说：“可以了，可以了……”
叶子还要喝，第八维见叶子气色不对，察觉叶子情绪很大。可是为时已晚，叶子伸着杯子叫道：“给你姑……姑奶奶斟酒！”却又随和地对刘校长一笑，表示了一种万不得已的歉意。
第八维连忙抱歉地劝阻道：“对不起，都是太高兴了，你已经有些过量，这一杯我给你代了……”
“谁……要你你代？你还真……真以为……我认罚？你欺负人！你欺人太甚！刘校长不知出典？我……我就让他知……知一个……道道。你怀里，揣了茹也赠你的石……头，再来欺……骗人，玩……弄人。你这个色胆包天的狂……徒！今天当着刘校长的面，我要彻底揭穿你……你你你……你将石头交出来……”叶子离了坐，伸手向第八维要太极石。
叶子来得刚猛，酒兴大发，像个红脸关公。第八维这才知道叶子真的发作了，这才意识到他今天犯了双重的大错误。叶子的厉害他早已领教过了，怎么办？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装太极石的口袋，不想交出，又不敢不交出，眼巴巴地望着刘校长，请刘校长帮助解围。
刘校长也愣住了：“怎么回事？什么石头？叶子，你坐下，有话慢慢说。”
叶子气恼得流泪了，说：“刘校长你为我作主！”她头脑很清楚，只是酒性发作，兴奋过度。这口气如不彻底出掉，于她人格性格有悖。这个挽救第八维的机会如果错过，日后还不知道要酿出什么苦酒。叶子没有坐下，她掏出手绢擦擦眼泪，对刘校长说：“他口袋里有一颗‘留公乳’、太极石，是一个女人、他的同学茹也送给他的。他……他他和茹也鬼混了三天两夜，他还有狗胆在我面前认帐。那石头是一件信物，他来会我都要揣在兜里，这还不是欺人太甚？”
第八维讷讷地辩解道：“刘校长,那……那是文、文物，不是信物。”说着，便起身畏畏缩缩地掏出了太极石，递给刘校长：“你看，是一件很精美的文物。”
刘校长接过石头，观赏一轮，暗暗称奇，一面考究着石头，一面对第八维说：“阿维呀！这就是你的不对啦！多少信物不都是用文物馈赠的吗？叶子说的事你有没有啊？”
第八维说：“我不隐瞒，有，但责任不在我，也不好责怪茹也，事情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刘校长，这石头我真的是当文物收下的……”
“你听你听，他还在帮茹也开脱……什么文物……”叶子气极了，一把抓过太极石，就向第八维头顶后面的石墙上砸去。这石头质脆中空，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这一下撞上石墙必然粉碎。刘校长惊叫：“啊！别甩！”可石头已经飞出去了。
第八维见叶子扬手甩石头，情愿头上挨她一下也舍不得石头被砸碎,便腾地一跃，双手抢石，正好石头擦着头发时，他抓住了石头。
叶子见她砸石头没有成功，这个第八维竟将石头抢救下了，这还了得？得坚决挫败他，她扑上去将石头又从第八维手中夺了下来。顺手就往地上砸。第八维一伸脚，刚好在石头要着地的时候，将石头铲了一下,太极石获得缓冲，向一只小板凳下滚去……
“你还真的能不够……我不信砸不碎它……”叶子俯身抓起了那小板凳，提着一只凳腿，认了一个凳角，举起小凳去砸太极石……
“别砸，文物呀！文物……”第八维一个箭步上去，将脚铲向石头……
“叶子……”刘校长也急忙去拉叶子。叶子举起的板凳已经砸下去了……
“啊……”只听得第八维一声惨叫，太极石被铲走了，第八维的脚背却被叶子举起的凳子重重地砸伤了。
太极石被救了，可第八维坐在地上，抱着脚疼得揪筋。叶子估摸着这一下砸得不轻，扔了板凳，咬着自己的手背，木然呆立，眼泪像泉水似的涌了出来。
刘校长上去拉第八维，第八维撑起来，受伤的脚一着地，便又歪倒了。叶子见势不妙，连忙拾了太极石，塞在第八维的口袋里，双手捧起那只脚，又往旁一甩，心情烦乱得呜呜地哭了。
刘校长紧张起来：“这一下怕是伤筋动骨了。你们年轻人呀！真是乐极生悲。”他先拉开叶子，又去扶第八维。叶子帮他扶。第八维这一次忍着疼痛，用另一只脚站了起来，坐到高凳上，一面揉脚，一面说：“抢救了一件文物，挨一下也值得。”
叶子听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个书呆子，真要气死人，还说是文物。文物就文物吧！这一下也够你去疼够你去想的了。叶子擦干了眼泪，醉意散了一半，问第八维：“伤了骨头没有？”
第八维一脱鞋袜，就眼看脚背红肿了起来。刘校长叫叶子给他热敷一下，好活血散瘀。第八维很能忍耐，不叫不烦，还在打主意如何对人交待。他一面揉脚一面说：“不要说是谁打的，就说是院墙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的。”
“好会编谎！前因后果，我全都听到了！”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小个子，出言突兀，将屋里三人都惊呆了。
“三人小集团，右派加右倾，沆瀣一气，顽强表现。古为今用，大放厥词。又是发思古之幽情，又是嘲笑革命左派，你们该当何罪？”瘦小个子还站在门口，出语流畅，言辞犀利，直惊得第八维忘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