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峰回路转
作品:《锦瑟年华——一个女孩在香港的生活》 香港的街道依着山势七拐八弯，忽上忽下，坐在闷热的车里，从未晕过车的我终于打破了记录。终于，车子缓缓驶进一座地下停车场。
到了。姑母说。我赶紧打开车门跳下去。看见我一脸菜色，姑母不满地说，才那么点点路就受不住了？你这个样子，在香港怎么生活？这里出门不会坐车可不行，不比苏州，走走路哪里都到了，这边走路会走死人。
我实在是没有多余力气和她辩。拎了行李，随她从停车场出来。
听爸爸说，姑母当年到香港后，一直没有工作，一个是因为她不会讲粤语，另一个怕是她自己不想的缘故。姑父当年做的是皮鞋生意，赚来的钱吃用是够了。可是香港那么多有钱人明明白白摆在你眼前，叫你怎么安得下心来过不咸不淡的日子？于是，姑母开始学着炒股票，炒楼市，几年下来，竟然也小有收获。1994年，香港楼市进入疯狂期。姑母投在房地产上的钱，翻了好几倍。
也就是那一年，她和姑父卖掉了住了20年的小公寓。她在电话里很大声地对我爸讲，很大的房子，有四间房间呢，间间朝南有窗口。现在住得是舒服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们一定是住在前有草坪后有院落的独立式小别墅中。
而今，站在空地上，仰头往那座不知是30层还是40层的楼房，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落差。
15楼，上去吧。姑母说。
站在狭小的电梯里，我只担心一个问题，假如电梯坏掉，那么怎么办？全然没有听见姑母在边上交代的事情：
……楼下那个超市10点关门。电车每15分钟一班，直接可以坐到沙田站。你刚来，自己一个人不要在外面呆得很晚，这几年香港治安不比从前，前段日子新闻上讲，又有两个夜归的人被人抢了钱包。没有丢命实在是大幸。……
电梯停在15楼。开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打扮得很是时髦，及肩碎发染成浅褐色，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地翘着。她穿一身亚麻色的套裙，拎着一个小巧的马鞍型提包。
“陈小姐上班哪？”姑母客气地冲着她打招呼。对方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走进电梯去。只听得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种傲然的宣告。
“别看她外表光光，其实是只金丝雀！”电梯门合上后，姑母的语气里满是鄙夷。“好几天没有看见她的相好了，男人家，心思多少活络，说不定又看上其他人，她还骗我们说他到国外谈生意去了。前些辰光还有邻居听到她在屋子里哭，估计那个男人是不要她了，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不好，安安耽耽找个人有什么不好，一定要跑来香港做人家情妇，哎呀，作孽呀。”
听得我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芒刺在背。流言蜚语能够杀人，确实不假。在这样的地方，是决不能行踏差错半步的。
姑母的家，严格地说，只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房。她曾经在电话里特意强调的四个房间，其实是把客厅也包含了的。
我被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房间在过道的尽头，里面只能容下一张床，一个小衣柜和一个小书桌。
放下行李，姑母把我唤到客厅，坐下后，她说，我对你爸妈说过，要全权负责你的生活——
我心中暗叫糟糕。
——你吃住都在这里，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家庭观念都太轻，所以，我想，每个月家庭吃住开支你承担五分之一，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最后一句，我略微有点吃惊，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我也知道姑母是不会让我白吃白住的，倒是没有料到那么快就提出来，而且，是在我还没有找到谋生之路的情况下。
好。多少钱？我很快地问。经济上清清楚楚，也减少我心理上的人情亏欠感。这样也好。
钱倒是不多，现在我也说不出个准数，不过，我想一个月一千五港币差不多了。姑母的语气很平静。
我差点没有喊出来，一个月一千五，在苏州，是全月的薪水。那么，我还剩什么呢？我瞪着眼睛，望着姑母，突然怀疑，她曾经那么竭力要把亲戚的子女带来香港，不会是给她做劳力吧？
你这个月刚来，还没有见工，所以，这个月的钱可以暂时不付，我会在以后的月里扣除。我可不是贪你这点钱，这点钱我随便两三天股票短线一进一出就赚回来了，不过是，要你记住，你是有个家的。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在自己的家里，是一分钱都不付的。入乡随俗吧，得尽快找份工作才好。不知道如果找不到工作付不出这个钱，姑母会不会把我丢回苏州去。那样也好，住在自己家里，多少舒服过寄人篱下。
主意一定，当天就躲在房间里看报纸的招工信息。一个念国际金融专业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在香港，似乎是全无用武之地的。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求职信息，仿佛各个背后，都是苦苦哀求的声音。而空缺的职位永远只是那么几种：餐厅跑堂或者收银员，饭店前台或者接线员，不起眼小公司的文秘或者广告记者。要求也总是千篇一律：会讲流利英文，有经验者优先。
我没有会计文凭，收银员是不行了。英文虽然不成问题，可是我不会讲粤语，饭店前台也泡汤。文秘要求一分钟能够打字在70以上，我估计自己最多一分钟只能打40个。
怎么办？我在苏州上火车时的雄心壮志一下子被狠狠地敲了一棒。前景似乎茫然起来。
晚上，姑父从公司里下班回来。他是一个典型的香港中年男子，中等的个子，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给人忠厚老实的感觉。和几年前我所见到的照片相比，他也是老了，两鬓已经微白。
见了我，他很是高兴，倒比姑母对我更亲切。他一再强调住在这里就和住在苏州家里一样，不要拘束。
吃晚饭的时候，他问起我在香港的打算，我只得实话实说，粤语不通，现在找工作怕是有困难。姑父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会会计吗？我点点头。在学校时虽然不过学了点皮毛，但到底还是能上得了场面。更何况，实习成绩优等也不是纸糊的。
于是，姑父说，那么，你明天和我去见一个工。是一家大公司，那里财会部的一个职员移民去加拿大了，正好需要人顶职，你去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