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作品:《七年黑道生涯

    到了地头,我往四处张望了一下,飞也似地奔进那片荒地。找到了最后那栋破房子。我在房门口轻轻地叫着:“阿强…阿强。”忽然就听得后面的长草丛里传来悉悉桫桫的响声。接着就是阿强的声音:“周周。”阿强压低了声音在喊。”我在这里。”我回头一看,阿强在后面的草堆里向我招手。我赶紧奔向阿强,来到他面前,我便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他,说:“你吃东西了没,我带了些给你。”阿强拉着我的手,来到草堆后面。蹲下拆开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问阿强:“你怎么呆在这里?为什么不到房子里去?”阿强用手抹了抹嘴,喝了口水说:“那些房子里现在都有人住了,附近的乞丐晚上都搬来这里住,我不敢进去睡,怕惊动了他们。昨天晚上我就睡这儿了”阿强指着一边的草堆说,旁边的长草,一大片都被压平了,显然昨天晚上阿强就睡在这儿。看到这幕情景,我一阵心酸,我从苏联袋里又拿出一个面包,拆开了递给阿强说:“兄弟,你再忍一忍,我尽快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说到这儿,阿强忽然就楞住了。他跌坐在草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说:“我走了。我老娘怎么办。我刚从牢里出来,答应了他们我要好好做人的。可现在…”阿强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含着泪说:“我要走了,这一辈子可能就看不到家里人了。”他忽然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走了,我这就去自首去。”说着就用手撑地,要站起来。我一把按住阿强,圆睁着双眼,用着力低声对他说:“别…你千万别,你知道吗阿强,被你捅的那人已经死了。你这时候就算去自首,那也是死罪啊。你希望你父母看着你被枪毙吗?你觉得这样做就很孝顺吗?”阿强听我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抱着我,大哭了起来。我一时无比心酸,也掉下泪来…
    哭了一会,我推开阿强,跪下地来说:“阿强,你是为我做出这事儿的。我不会就这样看着你受苦。我一定把你安置好。你父母这里也尽管放心,我就会象对自己父母一样孝顺他们的。”说完,我对着阿强磕下头去。阿强赶紧冲上来将我扶住拉起,颤抖着说:“周周,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一时冲动。当初我不拔刀就什么事也没有。”说到这里,阿强侧过脸去摇着头,神色间无比悔恨。我握着阿强的手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话也是没用。阿强,你就在这里小心地呆着,我尽快安排你走。”阿强转过脸点点头说好。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下,递给阿强道:“晚上天冷,衣服给你。”阿强接过衣服,我又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到那件衣服的口袋里,说:“阿强,这些钱你先拿着备用。记得千万小心,尽量不要出去露面,吃的我会送来。”阿强点点头说:“我自会晓得,周周你先去吧。”我拍了拍阿强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离开了那里,我一路走一路想:该怎样做才好?又该送阿强去哪里呢?这方面,我丝毫没有门路。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找黄毛商量一下,兴许他会有主意。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黄毛,一听是我。黄毛大叫着:“周周你还好吗?昨天打了你一晚上电话,中海说你病了,在他家。”我说我没事你在哪里,现在我就过来。黄毛说那好我在家里等你。不一会,我便到了黄毛家,进门后,黄毛一把拉着我说:“这次怎么搞这么大?你没事吧。”我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坐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黄毛。黄毛听了,叹道:“阿强这次可就惨了。”我说:“我想找你问问,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把阿强弄出去呢?”黄毛一拍桌子说:“蛇头,这事只有去找蛇头了。他们有办法把人运出国去。不过…”说到这里,黄毛皱眉不语…“不过什么?你快说呀。”我急着问黄毛。“唉…”黄毛叹了口气道:“那些蛇头要价都很高。”“要多少?”我轻声问黄毛。“至少十多万。”黄毛看着我说,“从前伟刚办出去过一人,花了十二万,去的英国。那算是他认识那个蛇头,很便宜的价格。”
    我顿足道:“不管多少钱,我都得去凑,就算是抢银行,都要把钱搞齐。”我看着黄毛说:“你有认识的人吗?尽快,我想马上就和他见面谈一下。阿强的事可拖不得。”黄毛点点头说:“我认识个福建福清人,在上海做这个行当。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晚上九点,我和黄毛同那个叫做宋立锋的福清人在新客站后面的大统路上的一条小弄堂口见了面。这个宋立锋长得高高大大,小眼睛,皮肤微黑。见了黄毛,他嘿嘿笑道,怎么?要给兄弟我介绍生意么?黄毛指着我说:“这是周周,和我一起宝山混。”宋立锋笑着对我说:“听说过,听说过,宝山的周周最近很有名嘛。呵呵。”我对他点了点头,说:“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宋立锋道:“谈生意么?那来我家谈吧。”说着转身,带着我和黄毛走进那条弄堂,在一间低矮的房子前停下。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他回身说:“进来谈吧,我就住这儿。”
    我和黄毛进了门,这屋子既小且旧,乱七八糟地放了些老家具和一张床。宋立锋搬出两把凳子让我们坐下,自己坐到了床上,看着我问:“你们有什么事要来找我?“我看了看黄毛,说:“我有个兄弟,我想把他弄出去。”宋立锋又问:“他为什么要走,想过要去哪里吗?”黄毛在旁边说:“他犯了点事,公安正在找他。去哪里你看着办,怎么方便怎么好。”宋立锋点了点头说:“是被公安通缉的吧,那去欧洲是不成的了,他不能通过旅游签证办过去。连机场都进不了。除非做套假证,但是这么做有风险。”“那怎么办?”我急着问。”只有去南美洲,蹲集装箱走海路。这样苦了点儿,但是比较保险。”黄毛在旁边问:“那要多少钱?”宋立锋伸出手来,翻了两翻。“十万?”我叫了起来。
    宋立锋点点头说,“是啊周周,我认识黄毛,你又是道上混的,这个价格我不敢乱开,已经给你很低了,这个价钱,我自己其实根本赚不到什么,主要是付给我上家的。他们那里抽我的钱抽得很厉害,还有海关的人要打招呼。这些都得花钱。”我摆摆手说:“那好,你赶紧去准备一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走人?”宋立锋说:“三天后有艘船去巴拉圭。你后天之前凑足钱,马上就能走。”我点点头说:“那你替我安排,我这就凑钱去。”说着,我便站了起来。宋立锋笑着说:“好好,我马上就去安排一下。”我盯着宋立锋,低声说:“兄弟,不瞒你说,我这朋友是犯了死罪的,要是被逮住就死定了。你办这事儿最好小心一些,万一走漏了消息。或者最后没办好事情害我那朋友被抓,你自己给我当心点。”宋立锋点头说:“这个我省得,周周哥你放心。我吃别人这口饭,自然要替人办好事。”我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我就拜托你了。”
    离开宋立锋的祝葫,黄毛问我:“你打算去哪里凑这笔钱?”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回家再想想吧。”一路无话,我和黄毛各自回家。到了家里,大哥正在厨房洗碗筷。开门一看是我,便板着个脸回又到厨房,一边喝斥我说:“几天不回家,手机不接,也不打个电话回来。你不打算去网吧了吗?以后都扔给爸了吗?”我走到大哥身边,看着他轻轻说:“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大哥见我这么严肃和他讲话,也不由得一呆。放下手里的碗,回头看着我问:“什么事情呀?”我说你先洗好碗,我到房间里跟你谈。大哥点点头,把碗筷又冲洗了一下,擦干手,放下挽着的衣袖。来到房间里。我和大哥面对面坐着,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哥,我想问你借点钱。”
    大哥听我提起这事,一楞,问:“你要钱做什么?要多少?”我低下头说:“我想借十万”。“什么?”大哥一听跳了起来。”十万?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别过脸去,轻声说:“前段时间我问别人借了十万块钱,想自己做点生意,结果全赔光了,现在人家向我讨债来了。”大哥的脸涨得通红,大吼道:“你向谁借的钱?你拿那么多钱去做什么生意了?”听到这里,我一下子语塞。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向大哥借点钱,却没想过怎么去圆这个谎。大哥问我做什么生意,我一下子却想不出来。大哥还在那里暴跳如雷。我心想,我就豁出去了,只要拿到钱,怎么都行。我霍地站了起来,看着大哥道:“哥,我就对你说实话了吧,你弟弟该死,借了钱跟人去赌博,全部输光了。现在别人到我这里来逼债了,我要还不出,这条命可能就没了……”“啪”的一声,我挨了大哥一记耳光,眼前金星乱晃。
    我低着头,以手抚脸,心中一片苦涩。大哥打了我这一巴掌,顿了顿脚,便走出门外。我看着被大哥甩得砰砰作响的房门。缓缓坐倒在地…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开门声响起,我抬头看去,大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前,他沉着脸,把一个信封扔到我面前,说:“你以前也干过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从来都不去赌钱。这里是五万块,我的全部积蓄都在这里了。你都拿去还了,剩下的钱我们再想办法。不要去告诉老头子,他心脏不好,知道了这种事情吃不消。哼,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去赌博,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说完这话,大哥把信封往地上一扔,转身出门…只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在那里发着呆。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趟银行,把我所有的三万块积蓄都拿了出来。加上这五万,还缺两万。我发愁着,想去哪里筹这两万块前。黄毛来了电话:“周周,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给你凑了点儿钱。”二十分钟后,我到了黄毛家里,他拿出两张存折说:“我这里有五万,都给了阿强吧。”“五万?”我看着黄毛问。黄毛点点头说:“我问我妈借了点钱,阿强这里急,都先拿去用吧。”我慢慢伸出手去,接过存折。黄毛拍了拍我的肩,说:“发什么呆,赶快去把事办了吧。明天阿强就要走了。”我看了黄毛一眼,点点头。
    晚上回到宝山的时候,我去了趟超市,给阿强买了些饮料。出了超市,我进了麦当劳,想给阿强买份套餐吃。这时候,正是晚餐时分,麦当劳里排起了老长的队伍。我正看着招牌盘算着买哪种套餐,身后来了一对母女。那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扯着她妈*手叫嚷着要吃薯条和汉堡。她母亲拉着女孩说:“女儿乖,妈妈给你买个冰淇淋,呆会回家陪奶奶一块儿吃饭。晚上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女孩儿却依然拉着妈妈不依不饶,叫嚷着说:“我天天都可以吃排骨的,我今天就要吃汉堡。”听到这里,我心念一动,想道:“阿强明天就走了,也不知道这一辈子回不回得来。他出去以后,想要吃到好吃的中餐可就难了。”想到这里,我转身挤出队伍,心想:“今天得让阿强吃点好吃的。临走前这一顿可不能委屈了他。”
    我出了麦当劳,想了想,便打了辆车来到吴淞的老丰阁。上楼进了饭店。我要了菜单,一连点了七八个热菜。点完之后说麻烦都替我打包带走…出了老丰阁,已经快九点了。我提着一手的菜,进超市买了两瓶阿强最爱喝的汾酒。打了辆车开向漠河路去。路上,想起阿强年迈的父母,我不禁感伤。心道:“子欲养而亲不在,阿强此时心中必定难过,今天我可得陪着他好好喝几杯。”车开到了漠河路上。艾历瓦尔以前驻扎的那片空地就在前面不远处了。我坐在司机身边,忽然发现那片空地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我不禁疑惑,心想:“那里不要说灯光,平时晚上连鬼影都没有一个。怎么今天看起来那么热闹,似乎有很多人的样子。”
    我让司机在离前方两百米左右的路边停下,下了车就拎着酒菜就向马路对面走去。一路灯光幽暗,过了马路,我定睛一看,前面路旁竟然停着两辆红蓝相间的警车。我心中猛地一跳,大吃一惊。心想糟糕,阿强该不会是被警察捉住了吧,我赶紧躲进路边的长草堆中,慢慢向前面的空地摸去。走前几步,我忽然听到阵阵大声喝斥的声音:“人在这里,快过来。”“不许动,站住”。我惊恐地伏倒在草丛里,探出脑袋去看着,只见远处几条黑影蹿过,”田强,再逃我就开枪了。”有人喊着。我听到这声音,顿时手足冰凉。冷汗从额头滴滴流下。心中念叨:“阿强快跑,阿强快跑。”盼望他能就此逃脱。
    “砰,砰砰”,三声枪响,就如同三块巨石砸在了我的胸口。接着是一声惨呼。那是阿强的声音。我痛苦地闭起眼睛,蜷起身来。浑身颤抖着滚倒在草丛中。然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警灯亮起,警笛鸣起,人声渐渐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这片空地重又恢复宁静时,我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爬起,身上脸上沾满了泥土。其时明月当空,微风拂面,四处一片寂静。我抬头看向漆黑静谧的天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真正是撕心裂肺一般,想起阿强为了我惹下这大祸。又听我之言躲在此处。今日终于丧命当场。恨不得能够代他就此死去。哭了良久,我低下头来,打开口袋,拿出方才买的那两瓶汾酒,打开盖子。仰头向天,轻声道:“兄弟,今天我便和你干了这瓶。你一路走好。”说完,我将手中的酒都撒在四周草里。又拿起另一瓶来,对着嘴咕冬咕冬倒下肚去。那酒火辣辣地从嗓门落下去,象一股热线一般进入胃里。喝了几大口,忽然我就被酒呛到了,弯着腰蹲下咳倒在地,眼泪鼻涕一齐都咳了出来。我抚着胃抹了把脸,又将剩余的酒都倒进嘴里。然后啪达一声,把酒瓶扔在地下。渐渐地便感到脸上发烫,意识模糊。踉跄了几步就跌倒在地…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天光大亮,我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脑袋象灌了铅一般重,啪的一下,我又躺倒在地,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周周,周周。”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挣扎着将眼皮撑开,眼前却是黄毛的面孔。他举着把伞,眼色焦虑地看着我。见我醒来,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你终于醒了,你躺在这里一整天了。快起来走吧。下雨了。”黄毛这么一说,我方才感觉身上脸上都淋透了。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黄毛扔开伞,扶着我的肩膀要拉我起来,一边说:“我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也不在家,真担心你也出了事。刚才来这里看看,哪里知道你真的在这。”我伸出手推开黄毛,哑着嗓门道:“你别管我,黄毛,就让我呆在这里。”说着又感觉眼角湿润。涌出泪来。
    黄毛用力捧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都过去了,周周,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说着他紧紧抱着我,也哭了出来。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和黄毛的头上挂满了水珠,也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泪水,两个男人就这么坐在路边的泥地里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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