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第15章
作品:《血色残阳》 京航运河赋予苏南大地以无所不在的灵性。实际上,那是一种在四季中随风弥漫的自然气息。到了这个初秋,放眼仙台镇四周,在平展的田畴上,视野中颜色已不像春夏时节那般艳丽了,就连泥土仿佛都逐渐涂抹上了凝重的色彩。
在一处山坡上,小福子身穿孝服跪在姥姥坟前,放声大恸道:“姥姥呀,你怎么不管你的外孙女儿了,姥姥呀,你走了,小福子还有谁来疼呀!……”大贵和小福子的一些亲属在一边拉着劝着,终于使小福子离开坟墓,走下了山,小福子一边走一边哭着。
陶书利的马车就停在山下。
一个保镖跑过来,道:“大少爷,他们已经烧完纸,一会儿就过来了!”陶书利道:“那就等一会儿!”四太太道:“这地方全是山呀!在这地方盖房子住,多清静呀!”陶书利道:“哼,不用多,叫你住上半个月,你就得上吊!闷死你!”四太太道:“我不信!要不你盖房子我来住,你看半个月我能不能上吊!”陶书利道:“要想不上吊,除非给你个男的!”四太太道:“你把我看的!”
一个保镖领着身穿重孝的小福子和许先生走过来。大贵跟在后面。
小福子道:“四太太,大少爷,小福子见礼了!”大贵道:“四太太,大少爷!”他给四太太和大少爷鞠躬。四太太道:“小福子呀,眼睛都哭肿了!”许先生道:“四太太,大少爷,老母过世,重孝在身,不能素装迎接二位,请多加原谅!四太太和大少爷请到寒舍去坐!”陶书利道:“许先生,你家里办丧事正忙着,我们就不去了,就在这说几句话吧!”许先生道:“大少爷有什么指教请讲!”陶书利道:“许先生,你外甥女在我们陶家,我和四太太对她都不错呀!”许先生道:“知道、知道!许某感恩。”陶书利道:“感恩就好!不是有句话,知恩必报吗。许先生,我现在有点难事,想请您帮忙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请讲,只要我许某能办到的,愿效犬马之劳!”陶书利道:“这点事对你来讲,比喘口气都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了!”许先生道:“大少爷用得着许某,是许某的荣幸!”陶书利道:“好,你也忙,我就直说了!许先生,我们家二太太在永康钱庄是不是有股份呀?她有多少钱在你们那里?”许先生一愣,道:“大少爷,您问的是这事呀?”陶书利道:“对,就这事!”许先生道:“大少爷,这种事情,你为难我了,我一个做账房的,哪里会知道呀!”陶书利道:“你看,刚才还说愿效犬马之劳,这才哪到哪呀,就封口了。这种事,你做账房的要是不知道,谁能知道呀!”许先生道:“那只有赵老板知道了!”陶书利道:“放屁,赵老板融了二太太的款子,能不上账吗?你是不想帮我呀!”许先生道:“大少爷,我不是不想帮您。您还别不信,二太太有没有款子在永康钱庄,账上真就不见呀!”陶书利道:“账上见不见,不能听你说我就信了。许先生,你要是真想帮我这个忙,很简单,你回去把永康钱庄的账拿我给看看,看了,事情不就全明白了吗?”许先生道:“看账?那怎么可以呀!”陶书利道:“许先生的意思,账是不能给我看了?”许先生道:“大少爷,钱庄的账,除了老板,是任何人也不能看的呀。我要是拿给您看了,不要说我的饭碗保不住了,恐怕我的脑袋也要保不住呀!”陶书利道:“我也没有让你大明大摆地拿给我看,偷着看看,有什么要紧的!”许先生道:“偷着看看也不行呀,出了事,老板还不得拿我是问吗!”陶书利道:“看来许先生是真不想帮我这个忙了!”陶书利把一些大洋扔到地上,道:“许先生,这是一百大洋,拿去给你老娘办丧事吧。怎么样,这个忙可以帮了吧?”许先生看着地上的钱,有些害怕,道:“大少爷,您误会了,这、这不是钱的事!”陶书利道:“不是钱的事?那是什么事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这、这……大少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一百大洋,许某我不敢收呀!”陶书利道:“嫌少?”许先生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大少爷,我有难处,请您谅解!”陶书利道:“我谅解个屁!我看你是不给我面子呀!”许先生道:“大少爷言重了,我哪敢不给大少爷面子呀!”陶书利道:“给我面子就把这一百大洋收了吧!”许先生道:“大少爷,谢了,这钱我断是不能收的,不能收的。小福子,咱们走吧,家里那边还等着我们呢。告辞了大少爷,四太太!”
他扯起小福子想走。
陶书利道:“往哪走,回来!”许先生站住了,转身道:“大少爷,您知道,家里办着丧事,那边一群人等着我们回去呢,失陪了!”陶书利道:“许先生,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了,你这个做奴才的,也不懂个规矩呀!”许先生道:“大少爷,我就是奴才,也不是你们陶家的奴才呀!”陶书利道:“妈的,你是不是觉得你们赵老板腰杆子粗,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呀!”许先生道:“许某不敢!恕家事太忙,不能奉陪,告辞!小福子,走!”许先生刚一转身,被两个保镖拦住去路。许先生道:“大少爷,你不能太无理呀!”陶书利手里拿着马鞭,道:“许先生,我这根鞭子可是只打牲口,不打人呀!我奉劝你,还是把地上的大洋拣起来!”许先生道:“你的鞭子打什么,与我无关。我说过了,大洋我不要,我要回去忙丧事了!请你们让开!”陶书利道:“哼,我还没看到给钱不要的人,你们两个帮帮他,把地上的大洋拣起来!”两个保镖上前拧住许先生,把他按跪在地上,脸贴着地上的大洋。许先生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呀!”小福子道:“舅舅,舅舅!大少爷,您放过我舅舅吧!”四太太道:“大少爷!……”陶书利道:“谁也不许讲情!姓许的,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是收钱,还是找打?”许先生道:“大少爷,我姓许的再穷,绝不花脏钱!”陶书利道:“妈的,你说我这是脏钱,我倒是想看看,是他妈的你脏,还是钱脏!”他举起鞭子就抽。许先生道:“你敢打人!”陶书利道:“我就打你了,怎么着吧!我打你,打你,打你,妈的,我就打你了!……”陶书利一鞭子接着一鞭子抽打许先生。小福子道:“大少爷,不要打我舅舅呀,不要打我舅舅呀!”两个保镖拉住她。四太太道:“大少爷,打两下得了!”陶书利越打越来气,道:“谁敢拦我,谁拦我我打谁!你个狗奴才,你个老滑头,敢他妈的不把我大少爷放在眼里。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打死你!……”小福子道:“舅舅,舅舅,舅舅呀!……”大贵拉着小福子不让她上前。
午睡后,二太太约三太太在陶家花园里见面。三太太先来了,看着花园里有些凋零的景观,三太太有些伤感。少顷,三太太看到二太太款步走进花园角门。三太太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看着二太太走到近旁,脸上很快现出笑容。
三太太道:“二姐姐来了,二姐姐坐下喝茶吧。”二太太坐下了,喝茶,道:“哟,三妹妹的茶好呀,大红袍吧?”三太太道:“娘家那边带来的,我有个舅舅是做茶叶生意的。二姐姐找我说话,有什么话就说吧。”二太太道:“也没什么格外的话要说,就是想和三妹妹唠唠家里的事儿。”三太太道:“家里的什么事呀?”二太太道:“三妹妹呀,你就看不出来,大少爷和四太太恨着我吗?”三太太道:“恨你,他们为什么恨你?”二太太道:“哎哟,还不是为了你吗!我是为了你呀,把大少爷和四太太都得罪了!”三太太道:“为了我,这话怎么讲呀?”二太太道:“哎哟,这你都不知道呀,还不是为了推举当家人的事,大少爷恨着我。你不知道他没做上陶家的当家人,他心里是多窝火呀!他看见我,眼睛都黑呀!”三太太道:“这倒没看出来呀。”二太太道:“你竟没看出来,不能吧?从那事以后,他就处处跟我作对。你不知道呀,昨天晚上,他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打昏了……”三太太一愣,道:“昨天晚上,他被人打昏了?”二太太道:“是呀,躺在竹林边上,我到镇子上听书,和小玉还有王宝财回来,走在院子里,就听到竹林那边有人喊救命……”三太太道:“谁喊的?”二太太道:“不知道呀,我们几个就跑过去了,看到大少爷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我就让王宝财把他背了起来,送回屋里了。你猜怎么样,他竟然赖我打了他,说是我让王宝财打了他,抢走了他的一个什么布包。”三太太道:“布包,什么布包?”二太太道:“说是包里包着陶家的秘密。”三太太道:“包着陶家的秘密?陶家有什么秘密呀?”二太太道:“不知道呀!我说我没拿,他就是不信,发虎狼言要和我作对,你说这要命不要命呀!这都是因为当初我没推举他做当家人呀!”三太太道:“我怎么听着,这事跟那事没有多大关系呀!”二太太不高兴,道:“听三妹妹这话,我推举你做陶家的当家人,你就一点不领情呗!”三太太道:“这话我可没说呀,二姐别往我身上赖!”二太太道:“你就不想想,当初我要推举了大少爷做了当家人,大少爷能恨我吗?”三太太道:“可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想做当家人,你怎么可能推举大少爷呢?”二太太道:“可到后来呢?到后来我还不是推举了你吗?”三太太道:“我记得好像是大少爷先推举我的呀?”二太太道:“那、那……你忘了,我不也赞同了吗!”三太太道:“噢,这我倒是记得!”二太太道:“三妹妹,你知不知情义,那是你的事,反正大少爷现在是恨死我了,和四太太两人穿一条裤子陷害我,你是当家人,你得主持公道!”三太太道:“公道自然是要主持的。可二姐姐,你要是没有什么事你怕什么呀?”二太太道:“我有什么事呀,我能有什么事!”三太太道:“二姐姐,你要是没事,你也就不用怕他们,你要是没做过违犯家规的事情,谁陷害你也没用呀。脚正不怕鞋歪,这个理儿你还不懂呀?”二太太道:“我还不是那尿炕的孩子吧!三妹妹,话我是说到了,能不能主持公道,就看你的了。换句话说,陶家能不能乱了套,也看你的了。我想乱了套,对谁都没有好处。鸡蛋里挑骨头,谁还没有点怕见人的事,到时候,谁摊上谁难受呀!”三太太道:“二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二太太道:“三妹妹这么聪明的人,听不懂这话?行了,你要是真不懂,我也没有办法!”二太太把茶杯重重一放,站起来就走了。大梅子过来了,道:“她生气了?”三太太道:“生气了。”大梅子道:“你惹她干什么?”三太太道:“哼,我就是不想让她痛快了!让他们去掐吧,他们越是掐得厉害,我这个当家人坐得就越稳了!瞧她那样呀,还想威胁我!”
小福子回到陶家大院后,对仪萍哭诉了舅舅被陶书利痛打的过程。说到最后,小福子全身颤抖,目光里满是惊恐。站在一边的许先生和大贵也是一脸怒容。
仪萍道:“凭什么这样打人呀!”大贵道:“他们陶家,从来就不拿下人当人!”仪萍道:“他们太恶了!”许先生道:“这世道,有钱人就是天,就是阎王呀!五姨太,您也别跟着生气了,小福子跟着您,是她的福分呀!家母过世,五姨太施舍二十块大洋帮助办了丧事,许某感激不尽,特来道谢。小福子,替舅舅叩谢五姨太!”小福子给五姨太跪下,道:“谢五姨太!”仪萍道:“起来,快起来!许先生请坐,小福子,倒茶。”许先生道:“谢五姨太!”仪萍道:“许先生,大少爷为什么非要看永康钱庄的账簿呀?”许先生道:“五姨太,这里说话方便吗?”仪萍道:“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许先生道:“五姨太,四年前,陶家的二太太和永康钱庄的赵老板,就开始合伙放印子钱,现在还有两万多大洋存在永康钱庄的账上。大太太活着的时候,就派王宝财查过这事,现在大少爷也查。可要想查清这件事情,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看永康钱庄的账簿。这账房的钥匙,就放在我的身上,可我怎么能够轻易地就把永康钱庄的账拿给别人看呀!”仪萍道:“噢,是这样。许先生,大少爷无理殴打您,实在令人气愤,不知许先生是否能咽下这口气?”许先生道:“我一个草芥之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有什么办法!”仪萍道:“办法还是有的。”许先生道:“请五姨太赐教!”仪萍道:“像陶书利这样的恶少,就应该惩罚他……小福子,你到外面看看,有人来了你咳嗽一声。”小福子出去了。
小福子站在外面装着浇花,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很小,小福子知道,陶家大院又要有事情发生了,她在心里想,这个院子呀,就是出祸灾的地方……
二太太把水烟枪重重放在桌子上,道:“王宝财呀,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呀!”王宝财道:“怎么了二太太,气成这样?”二太太道:“这个三猴子,她倒端上架子了,弄得我好没面子呀!她说我‘你脚正不怕鞋歪呀,你要没做违犯家规的事情,谁陷害你也没用呀!’听听,她这话什么意思呀,好像我心虚呀,好像我求她为我做主呀,哼,她以为她了不起呀。别说陶书利奈何不了我,他就是把事情做到我跟前来,我也用不着她三猴子为我撑腰!”王宝财道:“是是,这是我的错呀。我以为您去跟她说说,她会体贴您,将来大少爷找起麻烦来,也有个照应。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