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第6章
作品:《血色残阳》 陶家大院议事厅是一间宽敞的正房,两扇红漆木门敞开着,八月的阳光斜射而入,在那束令人目眩的光照中,清晰可见微微浮动的尘埃。那是一种神秘的飞翔。陶家人坐在相对的暗处,一个个脸色阴郁。
听到三太太的话,陶家众人的脸扭曲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瞪着眼睛望着仪萍。仪萍站在那里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二太太急切地道:“怎么知道老爷还活着呀?”三太太坐下来,扬扬手里的信道:“土匪马一刀捎来信,说老爷在他手上,让咱们拿三千两黄金去把老爷赎回来。”大家目瞪口呆。陶书利道:“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四太太道:“老爷真的被土匪绑票了?”三太太道:“好像是。”陶书利冲到仪萍面前道:“你不是说老爷被撕票了吗?!”二太太道:“是啊,是啊,马一刀怎么又说老爷在他们手里呢?”四太太道:“到底哪个是真的呀?”仪萍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老爷已经死了。”陶书利道:“老爷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仪萍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四太太道:“我看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我看,还是给马一刀钱。”二太太道:“如果棺材里的那个是真的,这钱不是白给了吗?”四太太急忙跑近三太太身边道:“三姐,赶紧拿钱去赎吧!别说三千两黄金,就是五千两,也得往回赎呀!”陶书利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拿钱吧?我去,去晚了,老爷的命可就保不住了。”二太太道:“我去吧,我一个女的,好说话!”四太太道:“我和二太太一起去,两个人一起去,有事能商量!”三太太道:“你们要去哪?”二太太道:“去马一刀那里呀,赎老爷!”三太太道:“可这信上说,把钱交给一个眼眉上有刀疤的黑脸汉子,见面地点在马桥的黑云滨,接头暗号是老酒,对方来三人。他们拿到了黄金,两天以后放人!”二太太惊道:“不见人就给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呀?”陶书利道:“是啊,这也不合规矩呀?”四太太道:“马一刀诡计多端,我们不得不防。”陶书利道:“万一老爷真在他们手上怎么办?”二太太道:“那要是……”三太太很镇定地看着每一个人。四太太道:“那要是给了钱,不放人呢?”陶书利道:“是啊,是啊,别是圈套呀?马一刀历来诡诈,咱别上了他的当呀!”三太太掂掂手中的信,道:“三千两黄金!”二太太道:“三千两啊!太多了!”四太太道:“价也太高了!”三太太道:“三千两?陶家现在一千两也拿不出了。”众人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陶书利道:“什么?你说什么?一千两也拿不出?”三太太直逼陶书利的眼睛,缓缓点点头。二太太质疑地道:“家里的账上没有钱了?”三太太道:“你们以为呢?”四太太满腹狐疑,道:“不会吧?怎么会没有钱了呢?没听大太太说过呀?怎么就没有钱了呢?”陶书利道:“我不相信,陶家没有钱了,除非河水干了,太阳不发光了!”三太太道:“那你们就跟我来吧!”众人跟着三太太出了议事厅。
三太太领着众人进了账房,账房吴先生站起来。三太太道:“吴先生,把账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吴先生从身上摘下一串钥匙,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本账,放到桌子上,道:“看吧。”三个人急忙翻看账本,看完,傻了。陶书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完了,完了,陶家真的没钱了?”四太太道:“不对呀,这钱都哪去了?”二太太道:“陶家没钱了,谁信呀?”三太太道:“信不信,账在那放着呢!这几年,老爷在上海的生意连年亏本,家里的开支又这么大,账已经空了,只不过大太太活着的时候不跟我们讲罢了。陶家,破败了!……想救老爷,只有各位把私房钱拿出来,别的办法,我想不出了!”二太太道:“私房钱?哪来这么多的私房钱呀?我可没有钱呀,我一分钱也没有!”四太太道:“三太太,你有呀?”三太太道:“我怎么会有!有多少算多少吧!”四太太道:“大少爷,你有钱?”陶书利道:“放屁,我偷去呀!”四太太道:“没有就没有嘛,你火什么呀!我也没有呀,咱得把话说明白了!”三太太道:“大家凑一凑吧,怎么样?”
这时候就再没有人说话了。半晌,二太太道:“三千两黄金,把咱们都卖了吧!”四太太道:“谁要呀,现在什么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三千两黄金,三百两黄金有没有人要咱们?”陶书利道:“说那些话有什么用呀!”四太太道:“哪些话有用?你做个样儿!”
陶书远厌恶地看着这些人,陶书玉的目光中也有厌恶。
三太太道:“拿不拿钱,大伙儿拿不拿钱呀?”
门突然开了,阎探长进来道:“怎么回事儿,那边丧事停在那,你们几个在这干什么?”三太太道:“阎探长,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件事儿,还要和你商量呢。”阎探长道:“什么事儿?”三太太把信拿给阎探长看。阎探长看完道:“马一刀的话,你们信?”三太太道:“我们几个也不太信,可是万一老爷真在他手上,不是误了大事了吗?”阎探长道:“也行,你们陶家有钱,不妨,就给马一刀送去三千两黄金,买个心里踏实。”三太太道:“老爷不在,三千两黄金,就得大家凑!可大伙儿凑不足这个钱呀!”阎探长道:“凑不足你们还等什么,权当没有看到这封信,把老爷太太的丧事办了,一了百了。马一刀的鬼话,你们能信,真够傻瓜的!”二太太道:“阎探长的话有道理呀,还是先把丧事儿办了吧。”四太太道:“就是呀,把丧事儿办了吧!”陶书利道:“马一刀的话,不用信!”三太太道:“这话可都是你们说的呀,万一老爷真在马一刀的手上,我可没有责任。钱你们不拿是不是?好,那咱们就先办丧事儿。可阎探长,你们那个崔所长带着两个警察,不准我们出殡,他要开棺验尸。”阎探长道:“是不是马一刀支使他添乱呀?出了殡,就证明老爷真的是死了,不出殡,马一刀的话你们就得掂量掂量。这个混蛋,肯定是拿了马一刀的钱了。没跟他说是我同意出殡的吗?”三太太道:“说过了,可他说,阎探长算老几,这一片归他管。”阎探长道:“妈的,太放肆了,局长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他、他妈的一个小蚂蚱,满嘴喷粪。走,我去看看!”
阎探长火了,用足力气扇了崔所长两个耳光,道:“你他妈的找死呀,老子我扒了你的皮,我算老几?你说我算老几?”挨了打的崔所长老实了,道:“阎探长,您是我爹,我错了,这地方您说了算,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听您的。”阎探长道:“滚!”崔所长道:“是是,我滚,滚!”崔所长带着两个人急急忙忙走了。阎探长道:“妈的,活够了!三太太,出殡吧!”三太太道:“管家,出殡!”独眼管家高喊道:“起杠──”
鼓乐就又吹奏起来,纸钱漫天翻飞,陶书利和几个太太也就又干哭起来,队伍开始往前走。仪萍从陶书远的身边经过,陶书远看着仪萍。陶书玉走过来,拉了一把陶书远,道:“咱们走!”
在燥热的太阳下面,长长的出殡队伍走出了陶家大院,外面站了许多百姓看着,有点像过年。
陶书远和陶书玉还是返回了学校,他们在学校大门口看到,学校的大门上贴着封条。两个警察走过来,推着陶书远和陶书玉,道:“走走,离远点,走!”陶书远道:“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陶书玉道:“我在这个学校念书,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呀!”警察道:“没长眼睛吗?大门上贴着封条,你们往哪进!”陶书远道:“凭什么封我们学校呀?”警察道:“你们的校长是革命党,反对袁大总统当皇帝,抓起来了!”陶书远道:“他是革命党,我不是革命党呀。学校封了,学生的课怎么办呀,你们不能耽误学生上课呀!”警察道:“谁管你上不上课呀,走不走,不走把你也抓起来!”陶书玉道:“二哥,走吧,别和他们讲理了,他们就是强盗!”警察道:“说谁是强盗呢,啊,你说谁,说谁!”陶书远道:“行了行了,我们走还不行吗!小妹,走吧。”警察道:“妈的,找不自在呀!”陶书远和陶书玉二人离开校门。陶书远道:“书玉,你说苏永明现在在哪里呢?……”陶书玉道:“那谁知道啊!”
陶书远提着箱子回来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椅子上数佛珠。二太太道:“书远,你怎么回来了?”陶书远道:“学校让警察给封了,说我们校长是革命党。”二太太道:“那太好了!”陶书远道:“太好了?”二太太道:“我是说,你不用去学校太好了。当初我就不愿意你去教书,家有二斗米,不当教书郎嘛。小玉呀,给二少爷沏茶!”丫环小玉应了一声进来沏茶。二太太道:“咱们陶家这么有名望的大户,二少爷是教书郎,提起来让人脸红哟。不去好,不去好!”陶书远道:“娘,我去教书,可不是为了挣那二斗米呀!”二太太道:“为什么咱也不去!你就在家给我当阔少爷,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也不缺你钱花,娶几房媳妇传宗接代就行了。”陶书远道:“我不想做什么阔少爷,我想做一个普通人,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教书育人,为强国,为我们这个体弱多病的民族,尽我的一点绵薄之力!”二太太道:“为什么呀,为国?为民族?多新鲜呀,你又不是皇帝,又不是总统,你管这些事儿干什么呀,中邪了!”陶书远道:“我读了这么些书,不能白读呀,我当初的愿望……”二太太道:“行行行,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也不想听。书远呀,娘告诉你,你可不许和什么革命党沾上边呀,听见没有?”陶书远道:“革命党怎么了?你知道多少?”二太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许你招惹这些东西,听说要杀头。”陶书远不说话。二太太道:“你们校长是革命党?阿弥陀佛,那学校你永远不要去了!”
陶书远站起就走。
二太太道:“书远,你去哪里?”陶书远已经没影了。二太太叹道:“唉,这孩子呀!”
四太太正睡觉,突然“嗷”一声坐起来,手捂着胸直喘。
四太太喊道:“天哪,天哪,我的天哪!”凤妹子进来,道:“四太太,你怎么了?”四太太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凤妹子道:“怎么了?”四太太道:“我梦见老爷回来了,衣服破了,脸上有伤,鼻子在流血。他问我,为什么不拿钱去赎他,我说,没有钱,还没说完,他就来掐我脖子,使劲掐。哎呀天哪,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凤妹子道:“做梦都是反的呀,说老爷回来了,就是老爷不能回来了。你不用怕呀,老爷回不来的。”四太太道:“你说老爷回不来?”凤妹子道:“我说回不来。”四太太道:“你的话我不信。你说回不来,保不准就能回来。上次你对我说,大家伙赞同,我就赞同,怎么样,吃了个大苍蝇,还把大少爷得罪了。你的话我不信,不信!”凤妹子道:“不信你就不信,那你就等着老爷回来吧!”四太太道:“死丫头,你跟我犟嘴!”凤妹子道:“四太太,那你叫我怎么说呀。我说老爷不能回来,你不信,我说老爷能回来,你又生气,你要难死我呀!”四太太道:“你难什么难呀,我难呀,真是难死我了!……”
陶书玉气冲冲推门进了母亲的屋子,道:“娘!”三太太在看账,抬起头道:“怎么了,女儿?”陶书玉道:“娘,你把那个女人赶走!”三太太道:“哪个女人呀?”陶书玉道:“就那个什么五姨太!”三太太道:“她惹着你了?”陶书玉道:“她……哎呀,我看着她就烦!娘呀,你把她赶走,快点赶走吧!”三太太道:“她是五姨太呀,怎么赶呀?”陶书玉道:“她是什么五姨太,她来咱们家,把什么事儿都给搞乱了,二哥还迷上了她,这怎么行呀!娘,你不能不管呀!”三太太道:“二少爷真的迷上了她?”陶书玉道:“哎呀娘呀,自从这个五姨太进了咱家,二哥神情恍惚,你和他说话,他老是走神,饭也吃得少了,还总是唉唉的叹气,他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二哥了!娘呀,我心里难受呀!”三太太道:“二少爷喜欢五姨太,你心里难什么受呀?”陶书玉道:“哎呀,我就是难受嘛。娘,我真难受呀!”三太太道:“书玉,莫不是你喜欢上你二哥了?”陶书玉道:“娘!”三太太道:“你跟娘说实话。”陶书玉道:“嗯,我喜欢他。”三太太道:“你这丫头,胡来不是!”陶书玉道:“我怎么是胡来了?”三太太道:“他是你二哥呀!”陶书玉道:“他是我二哥,可我和他也不是一个娘生的呀。”三太太道:“不是一个娘,可你们俩是……你们是一个爹呀!”陶书玉道:“我和他是一个爹吗?我和他不是一个爹!”三太太道:“喊什么喊呀!”陶书玉道:“娘,我就是喜欢二哥,他要是喜欢上了五姨太,我、我就没法活了,娘呀!……”陶书玉哭了。三太太道:“书远是个好孩子呀,可是女儿呀,不行呀,不行呀!……”陶书玉道:“怎么不行呀,就行,就行!娘,你是不想让女儿活了!……你把那五姨太赶走,把她赶走吧!娘呀,你帮帮女儿吧!”陶书玉扑在娘的怀里哭。三太太拍着女儿,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娘答应你,赶走她……”
仙台镇街面上的叫卖声总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