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四章 福星
作品:《暗夜武者》 中乙的心情就没莫天悚这样好了。灰头灰脑回到槐树胡同,还没想明白莫天悚何以是这种态度。张惜霎正等得着急,也没看看中乙脸色,迎上来就问:“师傅,莫天悚怎么说?账簿是不是他拿的!”
张惜霎虽然是中乙自己选的徒媳妇,可张惜霎很不喜欢中乙把罗天管得死死的,对中乙不很尊重,中乙也越来越不喜欢张惜霎,没好气地道:“你既然知道梅翩然和天悚的关系,怎么还要中天悚的调虎离山计和梅翩然打架?现在好了,天悚把账簿都烧了!”
张惜霎失声道:“烧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不行,我这就去找他!”边说边朝院子外面走。
无涯子走出房间,不悦地道:“你站住!还嫌义盛丰的麻烦不够多,非要把义盛丰送给天悚你才开心,是不是?”张惜霎停下脚步,低声叫道:“师祖!师祖不明白,账簿丢了,我们欠别人的银子别人要来收,可别人欠我们的银子我们却没法收。再说文功林这两天总去找谷正中……”
无涯子皱眉打断张惜霎的话:“你看见是天悚拿你的账簿了?”
张惜霎摇头,焦急地道:“可是梅翩然和莫天悚是一伙儿的。我遇见她才丢的账簿。再说莫天悚自己也承认了!”
无涯子道:“即便账簿不是天悚拿的,他也会承认。天儿走的时候是怎么交代你的?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天悚做什么,你都不能乱,天悚总不可能明着来抢。你一乱,他就有机会,懂不懂?回去吧,让犯大人帮你去皇上那里备个案,比你自己去找天悚强上百倍!”
张惜霎不很懂,但无涯子还是第一次发表对义盛丰的意见,她不可能不听。只好答应一声又去找范书培。
中乙也是第一次听无涯子亲热地称呼罗天做“天儿”,很是意外,送走张惜霎就来到无涯子的房间里,低声叫道:“师傅。”
无涯子盘膝坐在炕上,淡淡问:“你去天悚那里,是不是碰一鼻子灰?”
中乙讶异地道:“师傅怎么知道?天悚当我是要饭的,还逼着我还动上手了!”
无涯子轻声叹息,苦笑道:“你眼光真不错,天悚才智之高,连为师也要佩服。他是就等着你动手呢,不然他怎么去和莫桃交代?按说义盛丰从前是他的,他想再要回去也可以理解,我们不该随便插手。但海边倭寇吃紧,天儿去了许久也没有丝毫进展。北边的鞑靼一直蠢蠢欲动,不过因朝廷及时派出历瑾将军而暂时观望。历将军非常依靠霹雳铳,可朝廷连一百几十万两的弹药银子都拿不出来,局势不容乐观啊!义盛丰事关军备,一旦乱了,势必影响战局。但是我们若随便插手,天悚更会反感;天悚的师傅萧八风也和你素有隔阂,同样会影响到天悚。不管我们目前怎么做,都无法得到天悚的谅解。可任由天悚胡闹下去,早晚要影响到天儿!我看这样吧,我去一趟上清镇,请张天师过来调解调解。”
中乙吃惊地叫道:“师傅,可是天师……”
无涯子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貘君并没有离开三玄岛。若没有倭寇,没有我们失陷在岛上的那一千弟子,我们就不回三玄岛又能怎么样?可是若任由天悚闹下去,势必影响天儿,倭寇更难清除。国难当头,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你给天儿写一封信去,让他不用挂心家里的事情,安心留在海边,尽力即可,不用太着急。不论成与不成,等他一回来,大家伙就一起祭告三皇神位。”
中乙又惊又喜又担忧,还不敢轻易相信:“师傅的意思是准许天儿正式加入我三玄极真天了?”
无涯子长叹道:“英翔实在太不争气!居然跑到别人家的后花园去,说他还不服气。简直比天悚还胡闹!天悚也的确是麻烦,天儿防备他,又觉得我只信任天悚不信任他,怕我们上当,没说解毒的方法是可以理解的。看情势,抗倭只靠天儿一人怕是不成。我们若还死抱着门户之见不放,再不可能踏上三玄岛一步。”
中乙一阵沉默,然后道:“要不徒儿去和天师说吧!”
无涯子苦笑道:“几个月以前你去还可以。张宇源还没找到,我去比你去好一些。你留下帮帮天儿,多留意一下张惜霎,叫她尽量和天悚保持距离。”
听范书培唠叨完,皇上觉得很心烦,可义盛丰并不单纯只是一个作坊,关系实在太重大了,又是朝廷让义盛丰陷入今天这种窘迫的状况。皇上又头疼又无奈,派历勇去宣莫天悚进宫。
莫天悚一叫就到,但对于范书培的指控却不承认:“万岁爷,草民昨天上午给我的铺子剪彩,下午可是进宫和你在一起,哪有时间去抢罗大人老婆的账簿?再说了,草民已经答应皇上,还要义盛丰的账簿做甚?”
皇上冷然道:“你自己没时间,难道你的手下也没时间?朕看你就是不死心,总想把义盛丰要回去。”
莫天悚拿出一百万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轻声道:“万岁爷请看,这是昨天草民进宫的时候,账房去义盛丰收回来的。罗大人的银子还多得很,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万岁爷不信,可派人是汇泰钱庄查证银票的来历。”
皇上着实一愣,拿起银票左看又看还是不相信。
莫天悚轻声道:“这两天我二嫂给杭大人瞧病,无意中知道杭大人想要加征税赋以筹军饷。万岁爷先拿这一百万两去应应急。现在秋收已经开始,银子很快就能回来,只要挺过目前这几天就没问题了。”
皇上大喜,连人君的矜持也没了:“你说把这一百万两都给朕?”
莫天悚低头小声道:“草民一直是从心里将万岁爷当成朋友和兄长的。”
春天云南的粮食是雪中送炭,此刻这一百万两同样是雪中送炭。皇上非常感动,轻拍莫天悚的肩头,也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道:“朕也将你当成好兄弟。但这话你不可随便说,知道吗?说实话,朕是很气你的!还记得朕当年的话吗?到目前为止,朕还只幸过皇后一人,可是你呢!以后多在京里住住。”
莫天悚长松一口气,从这一刻开始,罗天就将渐渐失宠了,若罗天知道他留下一百万两银子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赔笑道:“万岁爷雄才大略,草民哪里能比?万岁爷放心,草民知道轻重。”
皇上失笑道:“这和雄才大略有关系吗?你二嫂是林冰雁吧?听说她的医术天下第一,叫她多用点心好好给杭大人瞧瞧。你去让杭大人放宽心,亩税不用加了。”话刚出口就后悔,觉得还是不该让莫天悚插手太多朝政。
莫天悚轻声道:“万岁爷,草民也不认识杭大人,怎么和杭大人说?二嫂能给他瞧病也偶然得很。何亦男原本是拉我泰峰的一个坐堂郎中去看他的,正好二嫂回家路过京城,才被临时抓差去了杭大人府上。何亦男是个疯女人,草民一直不喜欢她,能不能不去杭大人那里?”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莫天悚一眼,这绝对是天下最精明的人!不过他看莫天悚如此知道退让也是喜欢,并不生气,还忍不住想笑。
莫天悚尴尬地低下头,嘟囔道:“万岁,你别这样看草民,草民这些年也实在是怕了!上次不过就是去上清镇治病,把整个天下惊动了,不得不躲到乌思藏的寺庙里去。听那里的喇嘛天天在草民耳根子念叨唵嘛呢叭咪吽,然后又被央宗抓住。万岁爷也知道央宗的厉害,草民抵挡不住,做牛做马被她和她女儿欺负!万岁爷想想,草民还敢随便乱动吗?”
皇上痛快地大笑。多少天都没如此高兴,觉得莫天悚还真是他命里的福星,只要有莫天悚在,不管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越笑越响亮。莫天悚先还噘嘴,后来也跟着大笑起来。两人竟像两个孩子一样,笑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因为夏锦韶和罗天的缘故,范书培也一直将莫天悚当成大敌。莫天悚极富传奇色彩,当年在扬州莫名其妙的病死,又莫名其妙地活过来,最近又莫名其妙地变了样子,都让他对莫天悚好奇得很。昨天借贺喜的名目特意去看莫天悚,又被张惜霎叫走,他实在很想见识见识莫天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加上要等消息,打完小报告以后并没有离宫,休息一阵后又来打探消息。刚到上书房门口就听见一阵开心地大笑声,实在是莫名其妙又心里打鼓,轻声询问历勇。
历勇淡淡道:“大人回去吧!皇上和三爷谈得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谈完呢!”
范书培心里就更是打鼓,可也不敢打扰皇上,更怕皇上说他弄权,只好走了。心里很忐忑,于是留下一个家丁在宫门口。家丁在宫门口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莫天悚才陪着老婆女儿一起从宫里出来,还是历勇亲自送出来的。家丁回去一说,范书培简直是坐立不安了。
翌日早朝一散,范书培就去找相熟的公公打听。
莫天悚捐献出一百万两银子,皇上又恢复莫天悚直殿将军的称号,爵位也恢复一半,目前是骥睿伯。和罗天的恭诚伯爵位一样,岁禄二千石。
昨天倪可带着莫霜飞比莫天悚更早就进宫了。皇上和莫天悚离开书房就一起去了皇后的寝宫。就连太子的功课也不念了,竟然和莫天悚一家人一起在御花园里游玩,然后又一起吃完晚饭才送走莫天悚。
范书培的心都听凉了,从前皇上就对莫天悚言听计从,这次莫天悚卷土重来,势头同样是锐不可当,怕今后皇上又会对他言听计从。但这时候不比当年,因为夏锦韶的缘故,他已经非常彻底地将莫天悚得罪了。简直是越想越害怕,偏偏回去后就看见张惜霎又在他府里等消息。范书培勃然大怒,质问张惜霎为何事先没告诉他还了莫天悚那一百万两银子。
张惜霎嗫嚅道:“贱妾怕说出来,大人以为事情不急,就不肯帮忙了。义盛丰是真的没银子了!今天几个原料商都上门来讨要银子。既然朝廷有银子了,大人能不能帮忙说说,把我们的货款也考虑考虑?”
气得范书培吐血,挥手道:“为你的事情,皇上已经很不高兴,我再去为你要银子不是自讨没趣吗?你先回家去,等我好好想想再说。”
张惜霎只得告辞。范书培还气不过,自言自语嘟囔:“罗天那样精明一个人,娶个老婆怎么如此之笨!”管家来报:“老爷,罄竹道长来了!”
范书培大喜:“快请,快请!”忙整理衣服迎出去,见到莫天悚就紧紧拉住莫天悚的手道,“哎呀,我可想死你了!道长既然很早就进京了,怎么直到最近才来找我?”那日“罄竹”走后,范书培想起“罄竹”终究是云南布政使介绍他认识的,提议项重去海边太是突兀,又觉得他来得太巧,也是想日后见他方便,派人去打听。很容易就打听到“罄竹”一个多月以前就从海路进京了,不过一直隐居在城郊而已,疑心尽去。可“罄竹”显然很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行踪,昨天范府家丁再去,“罄竹”已经是人去屋空。
莫天悚笑呵呵道:“贫道野鹤闲云,不惯与人应酬,只与大人一见如故。知道大人有事,这不立刻又来了吗?大人国之砥柱,贫道能追附骥尾已是万分荣幸。”
范书培忙客气谦让,陪着莫天悚一起来到客厅中坐下。
这次莫天悚一句也没有提项重,只给范书培出主意让张惜霎去找汇泰贷款还债。
范书培知道最近汇泰银根吃紧,早把自己的三十万两存款全部提取出来。一个尚书光靠俸禄是存不下太多银子的。范书培为人甚是谨慎,怕惹眼,这笔银子提出来以后就没再存入别家钱庄,都放在家里却也不放心,也是很希望汇泰能度过难关的,因此一直很关心汇泰的情况。听莫天悚一提就摇头说汇泰自己都没银子,根本就不可能再给张惜霎银子。
莫天悚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人难道不知道汇泰少东夫人黑雨燕是莫天悚的手下吗?最近汇泰已经和泰峰钱庄联合互兑。泰峰刚在京城开了一家分号。想那莫天悚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银子,汇泰找他拆借一点银子应该不困难。”
范书培迟疑道:“道长也知道莫天悚?”
莫天悚道:“泰峰商号遍地开花,莫天悚的名字恐怕是妇孺皆知。”
范书培不禁深深叹一口气,试探着问:“道长,元神出壳后回来真可以随便找一个身体归壳吗?”
莫天悚怎么可能塌自己的台,连忙证实,又推心置腹道:“莫天悚复出后如日中天,皇上又宠爱有加,泰峰钱庄可说是天下最保险的钱庄了。但他刚刚复出,财力不比从前,为巴结皇上孤注一掷,那一百万两恐怕也是他的极限,此刻银子想也紧张。大人若是想和他搞好关系,目前正是最恰当的时机。”
范书培暗忖“罄竹”终究是方外人,不了解情况,莫天悚那一百万两哪里是他自己的?还是愁眉苦脸的,可又觉得既然泰峰有银子,倒是可以让张惜霎去汇泰试着借借银子,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罄竹”,邀请莫天悚一起午饭。
莫天悚也不推辞,在范府蹭一顿丰盛的午餐。饭桌上只谈一些有关修道的奇闻逸事。范书培有些听说过,大部分都没听过,越发觉得“罄竹”高明。
酒足饭饱后,莫天悚骑着“无元解厄武曲瑶光辅弼洞明九宸玄斗神兕”出城,去神乐观换衣服。刚出城就看见沈荣贵等在路边。让“神兕”离开大路,岔上一条小路,不久来到一片林子里。
看看周围没人,沈荣贵跑过来,低声道:“三爷,尊夫人在神乐观和脂晏道长叙话呢。道长让我来接三爷。我们就在这里换衣服吧。我把青牛骑回去。”
莫天悚跳下牛背,接过自己的衣服,诧异地道:“贱内在神乐观?她去神乐观干什么?她什么时候到的?”
沈荣贵道:“好像是三爷刚走,夫人就到了。脂晏道长怀疑她是察觉三爷的行动了。三爷回去小心一点。”
莫天悚头疼,倪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换好衣服回家。倪可还没回来。只有林冰雁和猫儿眼在等他,又说起杭诚的病。
林冰雁叹道:“饮食水谷,胃主受纳,脾主运化。人以胃气为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杭大人胃气已败,药力难以舒达,恐难回天。”
难道这回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莫天悚头疼地道:“真有如此严重?现在万岁爷都知道你在给杭大人治病,若治不好的话,泰峰的牌子就全砸了!冰妹,无论如何你都要想想办法!”
林冰雁黯然道:“就算是与泰峰无关,遇见病人我也是全力救治。杭大人六脉弦迟,心气郁结。肝旺肺损,气不流精,凝而为痰,咳嗽不止。宜疏肝保肺,涵养心脾。故我用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炙甘草、生地黄解其肝郁。谁知今日复诊,竟没一点效果,总归是心结难舒的缘故。天悚,你和皇上说说,暂时不加亩税。杭大人心结得解,这病才有两分把握。”
莫天悚莞尔道:“怪不得你们如此惦记我!杭大人今天病得没能上朝?皇上决定不加税了!”
猫儿眼大喜,忘乎所以地跳起来搂住莫天悚,嚷道:“原来你又是在骗人。我就知道,三爷的心是最好的!”
莫天悚急忙推开猫儿眼,心里是很高兴的,却板着脸道:“你多大了,还这样!我这次什么时候骗人了?”
猫儿眼甚是不好意思,躲去林冰雁的后面,探头出来笑道:“你是三叔,怕什么!”
林冰雁也是好笑:“是何亦男说你不是真想治病。天悚,肝胆气郁非柴胡而莫能宣,然而柴胡升散之品,其劫肝阴。我怕杭大人还是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