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六章 盐业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和何戌同先到泰峰药铺。这里和花水肆隔着几间铺面。莫天悚让八风和凌辰都留下,只和何戌同两人找过去。
    陶老板名叫陶之冲,显然非常戒备,刚才远远看见何戌同和一群人过来就让伙计关店门。莫天悚过去后所有的门板都上得严严实实的。何戌同只好大声叫门。好半天之后,陶之冲才将门板卸下一点,打开一条缝,堵在后面道:“不管你们谁来,我都没有银子还给你们。”
    莫天悚失笑:“区区两百两银子还不值得莫某亲自登门!好歹我们也算是邻居,登门造访,连一杯茶也没有,岂是待客之道?”
    陶之冲吃惊地喃喃道:“你就是三爷莫天悚?”忙卸下两块门板让开一个缺口,搓搓手,态度还是很强硬,“我只不过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手艺人,你就是说破天去,我也没本事能给你帮忙。”
    莫天悚径直走进去,微笑道:“难道你们花水肆不卖蜀锦吗?莫某是听说陶老板的手艺好,想选几匹上好的月华锦,拿回家去博老母一粲。仅仅是做儿子的一点孝心,还望陶老板成全。”随意打量,货架上空荡荡的,加起来也没几匹锦。从何戌同准备的文书中,莫天悚已经了解,花水肆除自己织锦销售以外,还收购一些散户的蜀锦销售,主要的收入都来自销售。目前货架上的货物如此稀少,怕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同时也说明他们的销售情况不错,问题出在本钱上。
    陶之冲大出意料,慌慌张张低头道:“月华锦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织了。”
    莫天悚失望地道:“哎呀,这可怎么好?不瞒陶老板,在下刚过完年就必须出门,家母很不高兴。家母年轻时曾经穿过月华锦,很是喜欢,这些年竟然再没看见过。我答应家母一定要带几十匹天下无双的月华锦回去。家母说月华锦以花水肆的最好,其他地方的她不要。陶老板,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还要在成都逗留一段日子,你帮我赶工织些出来。多少银子都行。”
    陶之冲见莫天悚说话和气,镇静不少,为难地道:“三爷,不是我不帮忙,月华锦全靠多组色经条子颜色深浅浓淡的层次变化来体现意境。蜀锦染色非常讲究,蚕茧我还存着一些,但只有寻常染料,织不出月华锦。”
    莫天悚拿出一张银票,微笑道:“这个不是问题,你需要什么染料告诉我。我让人去采购。三个月,你帮我织我六十匹月华锦。这是五百两银票,你先拿着,当是定金。交货的时候,我再付的五百两。你看如何?”
    很久没有这样大的生意上门了。可惜蜀锦工艺复杂,两个熟练的工人互相配合,一个时辰也就能织出一寸寻常蜀锦,花色复杂的更是费工,故有“六十日成匹”之说。陶之冲只有几个工人,三个月的时间如何能织出六十匹月华锦?看着银票真是接不是,不接又舍不得。
    莫天悚暗笑,鱼儿开始咬钩了,且再加一把火,很有诚意地道:“莫非陶老板嫌价钱太低?小同,你回去把陶老板的借据拿来。若陶老板还不满意,价钱我们还可以商量,恳请陶老板无论如何也成全我的一点孝心。”天花乱坠的再将他看也没看过的月华锦夸奖一番。
    陶之冲和冯掌柜多年邻居好友,最近他眼看冯掌柜陷入困境,却没能力还银子,早在内疚。这下更是内疚,急忙道:“不是的。三爷给的价钱已经非常高。是我只有五部花楼织机,就算去请人来帮忙,两三个月的时间最多能织出五匹月华锦。”
    莫天悚道:“没织机没关系,我立刻派人去给你买六十部花楼织机回来就是。最要紧是你帮我在三个月是时间里织出六十匹月华锦。”在脑海里搜寻一番后,道,“四个月以后是我舅舅的寿诞。家母只有这一个兄弟,要月华锦是做寿用的。”
    何戌同听得好笑,文寿的寿诞的确是在四个月以后,但他不过就是管家,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做过寿。莫天悚行事出人意表,不攻而攻,用六十匹月华锦便将陶之冲套牢。跟着道:“陶老板是不是怕没场地?这更不是问题,泰峰在离此两条街的兴平巷还有几间房子,安放六十台织机没有问题。”
    陶之冲非常心动,然立刻又想起此刻成都的局面,双桥帮后来居上,虎视眈眈;暗礁根基深厚,龙马精神,眼看就要有一场龙争虎斗,也能猜着莫天悚来找他的用意。虽说双桥帮同样是他的敌人,与暗礁也算是同仇敌忾,然花水肆要人没人,要银没银,谁也惹不起,真成了马前卒,很容易“壮志未酬”。还是小心一些地好!犹豫良久,还是为难地道:“三爷有所不知,普通综片提花织机不能织出月华锦,只有花楼提花的花楼织机才行。短时间我们去哪里找这么多花楼织机?再说光有机器没有人也织不出来。”想到以往暗礁的作为,终究是心虚,边说边瞄莫天悚的神色。
    莫天悚依然表情淡淡的:“小同,你回去通知凌辰立刻派人下乡,寻找家里有花楼织机的人家,买机器兼雇人。只是寻常农妇肯定只会织造普通花色,为我这六十匹订货让他们都学会织月华锦,虽成全我一点孝心,却泄露陶老板祖传技艺,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不过也用不着太担心,谁若是敢和陶老板过不去,就是与我暗礁过不去!”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冒出一股杀气来!
    陶之冲吓一跳,暗忖得罪双桥帮日子已经如此难过,再得罪暗礁,在成都多半没法活下去,好歹莫天悚说话比乔大锦客气多了,也没要屯吞并花水肆,有机会傍上泰峰这稞大树,日后什么都不用愁了!忙换上一副笑脸,一叠声道:“这个无妨,蜀锦分纺绎、染色、挽综、机织等工序,只要每道工序由不同的人负责即可。蜀锦色彩高达上百种。颜色繁而不乱,色调丹碧玄黄,五光十色。蚕丝炼染成色是织锦的关键……”看样子打算详细说下去。
    莫天悚可没太大的兴趣听,抢着道:“这就是说陶老板同意帮我这的大忙?小同,你去把冯掌柜和凌辰叫来,听陶老板的安排。”说完就想溜。
    陶之冲好容易才遇见一个财神加知音,拉住莫天悚热情洋溢地道:“三爷进门还没喝过一口茶,怎么就走?来,我们去里面细说。我还有几匹珍藏的月华锦,请三爷品评品评。选一匹好的拿回去先让人带给老夫人。”
    莫天悚愕然,一眼瞥见何戌同忍俊不禁的笑容,甚是懊恼,似乎吹过头了。无奈,只有跟着陶之冲来到后院。月华锦的确是很美丽,最妙的是捧出月华锦的姑娘也很美丽。莫天悚便没那么着急想走了。没费力打听出姑娘是花水肆的织工,名叫陶春花,和陶老板有点很远的亲戚关系。听陶老板讲蜀锦工艺他没兴趣,换一个人他的兴趣便大不少。
    离开花水肆已经是傍晚,莫天悚想起还约了尉雅芝,急急忙忙赶回去。
    尉雅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不过倒是没像以往那样出言不善。莫天悚笑着赔罪,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尉雅芝还是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只好邀请尉雅芝一起小酌。他对尉雅芝始终没多少好感,尉雅芝又不是花水肆的织工,可以让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怕出事,也怕惹人非议,吩咐人去请凌辰和何戌同一起来陪着。
    不想凌辰对尉雅芝也没有好感,推说要检查狄凤飞今天的功课,不肯来。何戌同下午就出去安排人找花楼织机和工人,还没回来。莫天悚退而思其次,又想让八风来陪着。但尉雅芝却说不用,人少清净一些。莫天悚暗忖别清净出事情来,还是小心为妙,吩咐家人去把花溪亭布置出来。
    莫园建造在浣花溪边,原本只是一个两进院落的小宅子。春雷到成都后,把周围的地方都买下来,扩建成目前的规模。加盖不少屋子,修有一个花园。花园里从浣花溪引来一股活水,形成一个小巧的池塘。花溪亭在池塘边上,视野开阔。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傍晚的池塘边凉飕飕的。莫天悚既然决定先对付双桥帮,就没有太多精力再去注意三多帮,提起酒壶斟满两杯酒,递一杯酒给尉雅芝,开门见山道:“尉帮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素来佩服,有何吩咐不妨明言。”
    尉雅芝沉声道:“我昨天就是想来莫园找你的。我把三多堂的股份分一半给你如何?”
    莫天悚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忙摇头道:“年前我才让阿盘找你们当家的帮我贷点银子,不巧你们当家的手头也正紧,在下不好勉强。老实说,我最近都想卖两个铺子弄点稀饭钱,哪有能力去买你的股份。”
    尉雅芝淡淡道:“我说的股份不用三爷出银子,只要求三爷出人出力即可。”
    莫天悚微笑道:“尉帮主怎么又说这话?春雷和你们当家的一起去富荣,难道不是正在出人出力?”
    尉雅芝冷哼一声:“他是给周炽和黑雨燕出力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你帮我出力!你若答应,我去帮你贷汇泰那五十万两银子。”
    莫天悚道:“我若插手,也只会给黑雨燕出力。”低头吃菜喝酒。
    尉雅芝朝丫鬟挥挥手,丫鬟们看莫天悚没反应,一个也不肯走,尉雅芝竟也顾不得了,府身靠近莫天悚,轻声道:“若我陪你一夜,你是不是肯帮我这个忙?”
    莫天悚吓一大跳,丢下筷子靠在椅子背上打量尉雅芝,眯眼道:“没听说你和周香主不和啊!女人嘛,在家带带孩子也就够了,何必管那么多外面的事情?你哥哥不是管事的人,牛五斤也没饿着他,你用得着计较牛五斤听谁的吗?再怎么说周香主也是你相公,比我这个外人终究亲近一些。”
    尉雅芝愈加靠近莫天悚,几乎要挨在他身上了,嗤笑道:“怎么,你的胆量都丢在西域了吗?”
    莫天悚头皮发麻,忙朝后挪挪:“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尉雅芝终于又坐端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喷出浓烈的酒气,暧昧地冷笑:“阿布拉江不是你朋友吗?你怎么把他的老婆抢了?万岁不是你朋友吗?你怎么把他幸过的女人也抢了!”
    这些事情虽然不是天大的秘密,可知道底细的人也不多。莫天悚甚怒,忙拿酒壶给尉雅芝斟酒,笑着淡淡问:“你听谁说的?告诉我,我就帮你,不用你陪我过夜。”
    尉雅芝丝毫也不推辞,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醉眼朦胧微笑道:“黑雨燕。怎么,你想把黑雨燕杀了?那你可得把春雷和凌辰也宰了。因为是凌辰告诉春雷,春雷再告诉黑雨燕的。”
    莫天悚立刻很警觉,不肯再给尉雅芝斟酒,夹起一块肥肥的鸭屁股放进尉雅芝的碗里,挑眉轻笑道:“离间计?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尉雅芝夹起鸭屁股看看,随手丢在地上,丢下筷子,伸手直接拿起鸭头来啃,耸耸肩头,淡淡道:“离间谈不上,凭凌辰对你的忠心程度,我也离间不了。只是想你试试手下不和心意的味道。牛五斤原本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却去听周炽的,换了是你也不会高兴的。”
    莫天悚干脆放下筷子,头疼地道:“你和周炽是两口子一家人,牛五斤听谁的不一样?你实在是气不过,自己回富荣住,难道还抢不回三多帮?”
    尉雅芝不高兴地用力把鸭头砸向莫天悚,怒道:“你别绕一圈又绕了回去!我离不开周炽,必须得在扬州守着他,但我也不要他压着我!我情愿把三多帮给外人,也不能把三多帮给周炽。莫天悚,你白得一个天大便宜还不乐意?不想要汇泰那五十万两银票了?”
    莫天悚闪身避开,暗叫妈妈呀!多亏当初没和这一位有发展。不过也被尉雅芝点中死穴,叹息问:“你要我如何帮你?”
    尉雅芝酒意全无,沉声道:“换一个你的人去代替牛五斤去做三多堂的总掌柜。我说到做到,今后三多堂的利润我每年都分给你一半。”
    莫天悚暗忖这利润可不好拿,就算是牛五斤不叫唤,周炽也得叫唤!说不定过段日子尉雅芝的火气消下去,自己也会叫唤!赔个笑脸问:“冒昧问一句,你们一年有多少利润?”
    尉雅芝大口大口吃菜:“我尉家祖辈就开井熬盐,目前有黑卤井二十一眼,黄卤井五十九眼,下锉井四眼,灶两百多口,工三千多人,推牛两千多……”
    莫天悚摆手打断尉雅芝的话:“别给我说那些,我不懂。多少利润你不肯说,那就告诉我你们一年卖出去多少盐吧!”
    尉雅芝“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目露凶光,声若蚊蝇,咬着嘴唇道:“从前每月是一百引。”(引:凭以运盐查验之证,一引配运盐一万二千斤。)
    莫天悚沉吟道:“一引盐大概是两百多两银子。除去成本开销,五十两你能挣吧?一年十二个月,就是一千两百引,合银能有六万两。从前你的身家还不错嘛!我是问你现在一年能挣多少银子,为何不肯说?”
    尉雅芝摇头低声道:“没你算的那么多,盐引得花银子,正月也不会卖盐,以前我一年加上地租才能有四万银子。和联市帮合作后,有一半盐没用盐引,但买盐引的银子是落在联市帮手里的。当时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就没计较。后来我去了扬州,也知道我哥哥每日只会驾鹰溜狗,捧角狎妓,喝酒赌钱,只好启用牛五斤总揽井、视、灶、号的大权,只有田房地产和银钱都没给他。”
    尉雅芝说到这里,忽然叹口气,身上难得展现出女人的柔弱:“唉!也是我那个哥哥真的没用,我不在跟前,他就变本加厉,根本就不在富荣待,把一切都丢给牛五斤,自己跑来成都,看中一个红妓,根本不落家,银子花得像流水一样。没银子就偷地契出去卖。不过两年时间,竟然卖了我家一半土地,以至于现在我们自己的井竟然是在别人的地方。在我们富荣有一句话叫做,‘只有满天飞的掌柜,没有满天飞的东家。’牛五斤就是一个满天飞的大掌柜。现在三多堂等于是他的。周炽只要牛五斤每月给他足够的盐,根本就不管这些盐是我们三多堂的,还是牛五斤的。”
    莫天悚对尉雅芝实在是没办法生出同情心来,微微一笑,紧咬着原来的问题不放,一字一字道:“我问你现在一年有多少利润,也就是说你一年能给我多少银子。我要听实话。”
    尉雅芝沉默片刻,难以启齿地道:“大概两千两吧!但我的基业非常好……”
    莫天悚哈哈大笑:“两千两,塞牙缝都不够!你怎会弄得这样惨?”
    尉雅芝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拍着桌子大声吼道:“莫天悚,老娘一直给你说好听的,你居然敢笑话我?泰峰一个药铺每年给你多少银子?”
    莫天悚立刻软下来,苦笑道:“别这样大的脾气,你笑话我的时候难道少了?这样吧,等春雷回来,我问问他再给你答复。”
    尉雅芝府身死死盯着莫天悚,沉声道:“你是想问周炽的意见吧?春雷在扬州开赌场这么些年,和周炽可是好兄弟。他早告诉周炽你贷款的目的。周炽喜欢现在的泰峰,不喜欢从前的泰峰,加之我们大部分银子都存在汇泰里,因此周炽绝对不会帮你从汇泰贷款,但是我可以,以周炽的名义!保证可以帮你把联市帮和漕帮一起拉下水。好好想想吧!追日和春雷都向着黑雨燕。他们的确是不会背叛你,但在汇泰这件事情上,也不会真心帮着你。”起身离去。
    莫天悚摇摇头,拿起筷子吃一口菜,凉冰冰的一点也不好吃,泄气地放下筷子,也起身离开花溪亭。回去一问,何戌同还没有回来,凌辰和狄凤飞都早早地进房睡觉了。莫天悚苦笑,何戌同少年老成,兢兢业业,踏踏实实,是守成之才,却非他此刻需要的进取之人。离开云南以后,凌辰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这么早就把狄凤飞哄睡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思绪被尉雅芝搅和得很乱,有点懒洋洋的不愿意去想生意上的事情,却也不想这么早就睡觉,便拿了剑去练武场。
    正舞得酣畅淋漓,凄风拿着一封信跑过来,根本无法靠近,站得远远地喊:“三爷,你等的霍大侠的回信到了。”
    莫天悚停下来,接过信回到房里。他让林冰雁写信给霍达昌原本是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救尼沙罕,但霍达昌一直没回信。后来莫天悚在嗤海雅那里得到证实,并没太在意霍达昌的信。完全没有想到,几个月以后,霍达昌忽然又回了信。拆开一看,却是霍达昌看见莫桃夫妇到昆仑,一时感慨写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