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 骨痨

作品:《暗夜武者

    在西域经过嗤海雅的指点,又在听命谷又和林冰雁一起研究过很多,莫天悚的医术在当今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事情太多无法专心,始终比林冰雁差上一点。也是他的运气真的变好了,石兰是在请教林冰雁以后才培养蜚蠊的。无论如何,方熙屏的骨痨都得想办法治好。莫天悚临走时就去找石兰要了一些蜚蠊带着。
    石兰还没有培养成功。不过莫天悚知道蜚蠊本身就具有散瘀血,除寒热,下湿气,利血脉的功效,因此林冰雁才会告诉石兰养这东西。野生的蜚蠊太脏,很容易引发其他病症,培养的就很干净了。
    来川之前莫天悚就决定亲自去给方熙屏治病。他原本不打算张扬,打算以罄竹的名义去,但昨天傍晚遇见尉雅芝以后,意识到想要重新赢得联市帮的友谊,就必须有所作为,已经将双桥帮定为他的目标,自然不能躲躲闪闪的,遂决定表明身份堂堂正正的去找方其昌。
    翌日正是裘郎中去布政司府出诊的日子,莫天悚说他上午有事也就是这件事情。一早裘郎中就背着药箱来到莫园。莫天悚早和凌辰在等他,三个人一起来到方府。
    裘郎中领着莫天悚和凌辰从角门进入后花园直接来到方熙屏的住处。由于是例诊,四川布政使方其昌没在家,只有奶妈早在等候。没等进屋就埋怨:“你怎么才来?今早小少爷的情况很不好呢,腰上又肿了一块,出了一身的虚汗,一点力气也没有。你到底能不能把我们少爷治好,不能治就早点出声,我们也好找别家。”
    裘郎中赔笑还待说好话。莫天悚抢先开口道:“你们难道没有找过别家?若我们还不能治,天下再没有能治的人了!”
    奶妈一愣,注意到今天和裘郎中一起来的不是他徒弟,反而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都是器宇轩昂,尤其是凌辰的眼神,瘆人得很,裘郎中竟沦落成背药箱的。气焰一下子小不少,乍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
    裘郎中忙介绍道:“这是我们三爷。旁边的是凌爷。”
    奶妈立刻浑身一哆嗦,偷偷打量莫天悚一眼,嗫嚅道:“你就是莫三爷?你还会诊病?屋里请。”莫天悚笑一笑,走进房间里。
    方熙屏不过狄凤飞的年纪,可没有一点狄凤飞的活泼,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潮红,手足冰凉。看见莫天悚进来就嚷道:“滚出去,我不要吃药!”
    莫天悚没理会他,过去掀开被子。方熙屏还想挣扎,却被莫天悚死死抓住,动弹不得。奶妈在一旁心疼地叫:“三爷,你轻一点!”被凌辰一拨就拨到一边,差点跌倒。奶妈和方熙屏都老实不少。
    莫天悚剥了方熙屏的衣服,先看肩头,刚刚溃烂不久,不比石兰的丈夫年深日久,病入膏肓,并非没有治愈的希望。又看他后腰,微微隆起一个小包,触手不坚,尚未溃烂。最后再拉过方熙屏的手腕细细辨脉,过片刻放开方熙屏:“可否请小少爷的母亲出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奶妈愕然道:“他母亲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三爷有什么问题,问老身也是一样。”
    莫天悚道:“那可否派人去把你家老爷请来?”
    奶妈犹豫一阵,才点点头,招呼一个丫头去外面告诉小厮,请四川布政使方其昌回来。趁着等人的时间,莫天悚给凌辰使个眼色,让他留在房里绊住奶妈,自己起身和裘郎中一起离开房间,轻声问:“你上次来,奶妈是不是也是这样不客气?”
    裘郎中摇头道:“不是。方公子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我上次来奶妈挺客气的。”
    莫天悚心里冷笑,压低声音道:“你和方公子的哪个丫头比较熟,找机会去打听一下,最近两天奶妈见过什么人没有。”
    裘郎中急忙点头答应,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
    四川是莫天悚的出生地,也是暗礁势力根深蒂固的地方。尽管莫天悚已经多年没有在四川露面,但整个四川依然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一直就是笼罩在四川天空上的一片乌云。
    蜀王早已有名无实,分封无赐土,列爵不临民,食禄不治事。方其昌从来也没有为头顶上的王爷头疼过,但莫桃坐镇九龙镇,极得民心;由央宗管理,活跃在川藏线上的双惠昌一直可以和京城皇宫直接通消息,都让方其昌感觉到压力。自抵达成都之日起,就没摆脱过莫天悚的阴影。当年莫天悚稳定西南局势后,对四川的官场也有无比的影响力,又因为暗礁、三多帮、联市帮等等帮派组织,在民间的影响力还更大。人们一旦对方其昌不满意,客气的会说要是三爷在会如何如何,不客气的则干脆让方其昌想想从前的蜀王和秦浩。
    莫天悚在朝廷中一直是一个传奇。没当官的时候就能让皇上对他言听计从,赐王府为宅。宅子的大小形制与一个人的地位密不可分,换别人,就算是皇上赐一座王府,也不敢随便进去住,可莫天悚硬是堂而皇之的在京城一直住到现在。九龙镇建百忍庄装饰虽然不富丽,但十三进同样是王爷待遇。曾经有人弹劾,皇上居然说他觉得他的干妹妹华芙公主住十三进不够呢。
    方其昌做事也算圆滑,来川之前就曾经专门去京城的莫府拜访过莫天悚,并未觉得莫天悚有多出色,也就没太拿莫天悚当回事。但抵达成都以后,他却越来越讨厌莫天悚,因此他明明知道从前的德瑞堂倒闭后,泰峰是整个四川最好的药铺,各坐堂郎中也是最高明的医生,他府里的人生病还是不去泰峰。但方熙屏是他的命根子,找了无数郎中,身体始终不好,听乔大锦的介绍后,还是放下多年的坚持,请来泰峰的郎中。
    刚开始病没起色,但没多久他们换了一个裘郎中,还真把方熙屏的病情控制住。皇上突然下旨在岩州设市也让方其昌意识到什么,听小厮说莫天悚到了,立刻放下手里的其他事情回到家里。进房间里看见一个长相和京城里完全不同的莫天悚,不免一愣。
    莫天悚笑一笑,起身寒暄:“大人不必惊奇,京城里住的是天悚的表兄。皆因天悚前几年闭关修炼,而家又不可一日无主,才请从小和天悚长得容貌相似的表兄暂住京城。”
    方其昌惊奇地道:“可是三爷的样子和令表兄并不一样啊!”很担心也很怀疑,急忙去床边看儿子,肩头已经从新包扎过,精神也比早上好,忙问:“好点没有?”
    方熙屏点头道:“好多了。肩头已经不疼也不痒了,有一种清凉感觉。”方其昌这才放心一些。
    莫天悚一直在桌子边坐着,等方其昌看完儿子回来坐下,才轻描淡写道:“这只因天悚闭关修的是神游之法。也是有一次贪玩,过时辰元神还未还壳,躯壳便出了一点问题,只好和铁拐李一样接借了别人的躯壳,所以样子竟然大变了!”
    铁拐李是八仙之首。传说他本是一伟丈夫。学道于终南山,一次元神出壳,躯壳为虎所食,只得投身于一个跛足乞丐,变成蓬头卷须、黑脸巨眼的丑陋汉子。方其昌一下子就听晕了,莫天悚陡然间就变得神秘起来,治病的能力也陡然间变得高起来,小心翼翼问:“三爷,犬子的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莫天悚淡淡道:“在别人或者无法可想,在天悚眼里却并非顽疾,只是要大人配合才是。”
    方其昌忙道:“只要三爷能治好犬子的病,本官一定全力配合。请三爷赶快开方子。”
    莫天悚摇头道:“开方子不急。草民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方大人。从方公子的脉息来看,方公子似乎先天就有不足,可是他母亲身体不太好?”
    方其昌深觉高明,点头道:“可不就是!他母亲一直就有不足之症,诞下熙屏后伤褥自己走了。熙屏从小没有母亲照顾,一直体弱多病,从未有一日离开过药罐子。”
    莫天悚道:“是否就因为如此,大人对小公子爱护有加,很少让他出门活动?”
    方其昌忧心忡忡叹气道:“就是这样小心,他还离不开药罐子呢,再出去经风受雨,不是更难康复!三爷,你要是真能治好犬子的病,要我们父子怎么报答你都可以。”
    莫天悚微微一笑道:“治好小公子的病不在草民身上而在大人身上,完全要看大人舍不舍得。若是大人舍得,草民想带小公子一个人回莫园。半年之内,大人不许派任何人探望照顾小公子。半年之后,草民保证送一个活泼健康的小公子回来。若是大人舍不得,治病一事就此作罢。”
    方其昌愕然叫道:“天下间哪有治病不准探望的道理?莫天悚,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别不是假冒的吧?”
    莫天悚起身一揖,淡淡道:“既然大人舍不得,天悚告辞!”转身朝外走去。凌辰和裘郎中急忙跟出去。
    一直没出声的方熙屏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哭道:“爹,我不要留在家里,我要跟叔叔去莫园!”
    方其昌探头朝外看一看,莫天悚三人脚步不停,早走远了,忙过去安慰儿子:“那人是个大骗子,骗你的!”
    不想方熙屏大哭大闹,就是不听。他本来就气虚,哭得狠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简直将方其昌急坏了,一面命人去请别的郎中,一面叫来奶妈询问。
    奶妈道,早上方熙屏身上正难受得很,本在发脾气,也是不肯理会莫天悚。但莫天悚会妖术,坐在床头用一个铜板变戏法。明明看见他把铜板握在自己手心里,铜板却从方熙屏的枕头下面冒出来,没多久就让方熙屏转怒为喜,很喜欢他。两人一起玩得很开心。所以方熙屏才会哭闹。说完又告状说莫天悚和凌辰的态度蛮横,力气也大得很,若让方熙屏独自一人去莫园,一定受苦,千万不可听莫天悚的云云。
    方其昌又惊又疑,传说中的莫天悚心狠手辣,不大可能还有这样一面。但不少人认识凌辰,凌辰对莫天悚忠心耿耿,不应该认错人。治病绝对没有不准探望的道理,若来人真是莫天悚,他还更不敢把宝贝儿子送去莫园。
    新的郎中很快来了,留下一个方子。方其昌拿起来一看,和从前那些郎中开的也差不多,无非是续断、杜仲、补骨脂、熟地、枸杞子、鹿角胶、生白芍、鸡血藤一类。方熙屏从小就体弱,同一类补肾补肝的药也吃得多了,最近才得了骨痨,药方中又加入填精壮骨生髓的药。所谓久病成良医,方其昌不觉得这方子能有多大用处,放下药方叹息一声。
    裘郎中找丫鬟问过,方熙屏的奶妈的确在昨天见过一个叫做红姑的人。而红姑乃是锦院都司府里的人。莫天悚昨晚见过尉雅芝之后是有点想给众人一点厉害瞧瞧,但终究还没有最后下决心。对双桥帮他一直很隐忍,乔大锦好像一点也不领情,让莫天悚很不高兴,终于下决心出击,费力先讨好方熙屏。骨痨的确不好治,可并非绝症,乔大锦很快就会知道他错得非常厉害。
    回到莫府,何戌同已经拿回一匹花水肆的落花流水蜀锦,陶老板却不肯来莫园,说是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很清高的架势。只是不知道这清高里面有多少是惧怕双桥帮的成分。
    莫天悚哑然失笑,最近他把尾巴夹得如此之紧,连京城都不敢去,在普通人眼里居然还是个“官儿”!仔细观看何戌同拿回来的蜀锦,锦面上水波花纹闪烁,其间点缀着一朵朵散落飘动的桃花。暗合“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意境。轻轻抖动一下,花和水都活了,“波随风动,花逐水流”,的确是珍品。
    何戌同又递来一匹双桥帮出品的樗蒲锦。上面布满非花非兽,扁圆形而两头尖“樗蒲”纹样。“樗蒲”是道教祖师老子所创,可以旋转,是一种占卜的用具。这种纹样寓意避邪与吉祥。也很精美,但富丽中显得庸俗,和落花流水锦不能比较。若把落花流水锦做好了,不难打败双桥帮。莫天悚兴趣大增,陶老板不肯来莫园,他只好去花水肆。
    路上何戌同很兴奋,热情地介绍说,陶老板还会织造一种月华锦,采用多组色经条子颜色深浅浓淡的层次变化,造成晕裥的特殊效果,配以明亮的纬花,据说织成以后有如天空初晴的彩练,霞光中透出明丽的花朵,花明色亮,别有韵味。只可惜工艺复杂,陶老板很久没织过此锦。
    莫天悚问:“你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替陶老板说好话?”
    何戌同低头道:“三爷还在巴相就曾说不要冯掌柜再吃药材这碗饭,但冯掌柜追随三爷多年,斩尽杀绝很容易让其他人寒心。若三爷有意蜀锦,不妨让冯掌柜去帮忙。冯掌柜挪用的银子也不是进的自己腰包。陶老板有点古板,冯掌柜经验丰富,有他协助陶老板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莫天悚又问:“你觉得若是让你师傅来处理,他会留着冯掌柜吗?”
    何戌同小声道:“师傅是不会。但是三爷自己说藏污纳垢是为容。我师傅就是太古板,以至于人人自危,有事情都不敢说,才会闹出这次的事,泰峰也比从前衰落,三爷难道也学他?”
    莫天悚失笑:“你还满会说话的嘛!不过仅仅是这个理由还不够。”
    何戌同道:“九龙镇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这里人人相亲,所有人都像一家人一样,即便是有意见也彼此关心,不像我家里,表面上亲热得很,可一旦真有事情,却找不着一个肯帮忙的人。三爷,真希望我们泰峰所有都人也象一家人一样!你别把冯掌柜赶走好不好?”
    莫天悚诧异地皱眉道:“我记得令尊可是非常疼爱你的!你这样说,岂非让九泉下的亲人不安?”
    何戌同咬着嘴唇道:“我说的是姑姑家。师傅和姑姑的事情我不懂,但姑姑在唐家真的不开心。这次我家出事,唐家一点不帮忙不说,还拼命躲起来。姑姑仅仅救了我一个人出来,都不敢带我回家。要我一个人躲在乡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用。我爹娘弟妹都遇害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每天都好害怕。那家人也好害怕,总叫姑姑带我走。姑姑拿来的东西他们也不给我。姑姑后来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才要师傅带我来九龙镇。师傅不让我改名,说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万岁若要追究,让万岁来九龙镇找他。姑姑只要一生气就爱说师傅是懦夫,但我觉得师傅才是真正的英雄。像当年太湖的鼋头渚,我爹只要一提起来就慷慨激昂。”
    莫天悚默然,良久方道:“冯掌柜的事情等我和陶老板谈过以后再决定好不好?”何戌同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