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章 尼玛
作品:《暗夜武者》 莫天悚失笑道:“你以为拆散素秋和猫儿眼,冰妹就变得听话了?从前冰妹见什么养什么,养过扫雪白痴,还养过冰魄银蟒。我看最喜欢养小虎崽的一定是冰妹,给虎崽取名的也是冰妹,所以你才没办法。”
莫桃不禁也笑了:“猫儿眼满机灵的,又不耐烦一直住九龙镇,总想出去见识见识。她是小女孩,从来没去过大地方,和京城的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瓜葛,又是使女出身,即便别人知道她是九龙镇去的也没人重视。我想以龙王和翩然的精明和对我们的了解,不管你派谁去,他们都能知道。不如干脆让猫儿眼大大方方去找倪可。龙王和翩然说不定会认为这只是你讨好倪可的举动。”
莫天悚还是觉得猫儿眼不够好,可惜目前他实在是没人可用,无奈地点头道:“那好,就猫儿眼去吧!”
莫桃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安排。”
莫天悚忙拉住他道:“不用这样着急。你住一天,明晚再走好不好?”
莫桃迟疑道:“你有事?”
莫天悚低头道:“韩昕带着她女儿达娃下午到了!桃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桃失笑:“这个我可帮不了你。别拉着我,我要回家去陪冰冰。”
莫天悚气道:“不许走!你有老婆就没兄弟了!我在九龙镇问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肯稍微透露一点。早点知道,我还能来这里送死吗?我不管,你得帮我想办法!”
莫桃畅快地大笑:“所以万万不能让你早知道呢!我就是有兄弟才要快点跑呢!对付女人我什么时候也没你有办法。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推开莫天悚,比兔子还快地溜了。
气得莫天悚不行,看来莫桃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紧跟着追出去,莫桃的影子已经变成天边一个即将消失的小黑点。何戌同还闷在屋子里用功,八风也全部躲在房间里,一个也看不见。莫天悚心里烦躁,不知道能干什么,一个人溜达出院子。
高原上的月亮绝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成都平原明亮,这是晚上也不例外。可今夜没有星星的陪伴,苍穹上的月亮显得十分孤独。
月亮……达娃……无情的月亮?尼玛……太阳……这又代表什么意思呢?莫天悚的目光离开月亮,掠过远处山坡上飞扬的经幡,落在近处转着小经筒的老妇身上,听见老妇嘴里吐出的“唵嘛呢叭咪吽”,不觉又笑了。“俺暗里把你哄!”“不许你拿我们的真言开玩笑!”央宗在记忆中说。很厉害,很霸道,也很纵容,很甜蜜!
莫天悚终于知道他出来是做什么的,迈步朝阔罗岭寺走去。走一半又想到上次见到双惠昌赶马汉子却没见到央宗,说明央宗早就知道他住在这里,可央宗还是会被左顿和汪达彭措“骗”来……心不觉已经变得火热。
汪达彭措就怕莫天悚不知道央宗的房间,白天已经详细得简直罗嗦,可莫天悚踏进阔罗岭寺的时候,喇嘛们又再一次有意无意地谈论起央宗住的房间。
莫天悚的心更热了,可也有些啼笑皆非的,不费吹灰之力停在客房门口。实际上,这地方他非常熟悉,正是他开始住的房间。莫天悚举起手正要敲门,却还有些心虚,又放下手。就这样走了却也不甘心,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细听房里的声音。
央宗娓娓的念书声:“……各登一树,相去数十步。少倾,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仓皇。童于树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闻声仰视,怒奔树下,且号且抓。其一童又在彼树致小狼鸣急。狼闻声四顾,始望见之;乃舍此趋彼,号抓如前状。前树又鸣,又转奔之。口无停声,足无停趾,数十往复,奔渐迟,声渐弱;既而奄奄僵卧,久之不动。童下视之,气已绝矣。两个牧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终于战胜了比自己强大的狼。这个故事好不好听?”
“不好听。母狼好可怜!这两个牧童太残忍!阿妈,你重新给我讲一个故事。讲卡瓦格博的故事。”
“好吧!讲完这个故事你可要乖乖地睡觉了!从前,世界是一片被雾气笼罩的大海,一望无际。沉寂无数劫之后,在水羊年羊月羊日羊时,第一座山峰从海面上升起。这座山峰的名字就是卡瓦格博……”
莫天悚无力地靠在门上,“母狼好可怜!牧童太残忍!”达娃的声音并不高,却比霹雳弹的爆炸声还响亮。记得他小时候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觉得牧童好聪明。
“谁!”轻微的响声已经惊动里面的央宗。莫天悚急忙后退两步。门立刻开了,站在门口的央宗看起来已经很平静,看莫天悚一眼,淡淡道:“是你?有事情?想谈马帮的话你得等我一会儿。”
本来就很不愿意睡觉的达娃也跑过来,兴高采烈地仰头道:“叔叔,你过来可就太好了!我明天还要去骑挟翼!”
央宗非常生气,一把拉开达娃,“砰”地关上门,将莫天悚关在门外,声音却没被完全关在门内,怒火也从门缝里顽强地钻出来:“告诉过你叔叔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还是找他做什么?再说我们说好的,听了新故事你就不去找叔叔!”
达娃不肯罢休,又哭又闹。莫天悚举手欲要敲门,终于还是没敲。再退后一步,静静地站在外面等。
平时显得非常关心莫天悚的喇嘛们今夜都不再关心他,一个也不出现不说,连住在左右隔壁房间里的喇嘛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只有莫天悚孤零零站在走廊上。
夜渐渐深了,达娃的声音慢慢消失,房间里变得安静。
“母狼好可怜!”莫天悚耳边不断回响起稚嫩的声音。是啊,母狼空有尖牙利爪,可是真的好可怜。央宗就像那只母狼,在他和巴桑旺堆之间跑来跑去,看似凶狠的“且号且抓”,其实好可怜!莫天悚越想越不安,是他先抛弃央宗的,他有什么理由又跑回来打破央宗宁静的生活?看看天色,怕是差不多快四更了,终于又转身离开。
门忽然开了,央宗幽灵一样站在门口,浑身无力,只有表情一如既往的凶悍,咬牙切齿叫道:“莫天悚,你给我站住!我等你快十年了,你在外面等我一夜都不行?”
莫天悚回头迟疑道:“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
央宗勃然大怒:“梅翩然愿意见你吗?你为何死气白赖地到处去追她?”凶神恶煞的脸上眼泪非常不争气地流下来。
莫天悚一呆,伸手想去拉央宗。央宗却后退一步,用力关上房门。莫天悚敲门道:“央宗,你听我说,我以为你有巴桑旺堆了。”
央宗在门里不复凶悍,呜咽道:“你可以娶一个又一个,我为何不能嫁一次再嫁一次?”
莫天悚不再敲门,后退两步,跪下来。
门再次打开,央宗怒不可遏冲出来,对准莫天悚的心窝就是一脚:“你……你……你追梅翩然连骨气都追没了!岂不闻男儿膝下有黄金!”并没用太大的力气,却见莫天悚缩在地上,异常辛苦地咳嗽起来。一下子想起莫天悚来阔罗岭寺是养病的,惊慌失措上前扶着莫天悚,“你怎么样?伤着哪里没有?”
莫天悚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不碍事,是当年在京城,你打在我心口的旧伤发了!”
央宗更惊,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忙扶着莫天悚进房坐下。惶急地要掰开莫天悚的手察看他的伤势,手却被莫天悚一把握住。央宗本能地挣扎,莫天悚的力气却陡然间变得大起来,声音也粗壮不少:“央宗,你这一脚真的把我踢坏了,踢出个失心疯的毛病,好多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比如彻底忘记在若羌曾经让桃子带过信回来!”
央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上当了,却不再生气,倒似回到两人最初见面的时候,轻声道:“云锁高山,哪个尖锋出得去?这次你别想再走!”
莫天悚莞尔,凑近央宗的耳朵呢喃:“日穿窗棂,这条光棍怎拿住?”
央宗立刻又瞪起双眼,用力挣开莫天悚蹦起来,回身指着莫天悚鼻子尖:“有胆子你就再说一次试试!”
莫天悚急忙嘘道:“别那么大声,吵着达娃。我改还不行吗?日穿窗棂,这条光棍钻进来!”
央宗回头朝好容易才睡着的达娃瞄一眼,憋不住笑了:“林冰雁怎么不把你的舌头也换一个?”
当年央宗接到休书后,一怒之下让莫桃退还她创办义盛丰的银子,与莫天悚清算完所有,回到建塘官寨。
多吉旺丹意外等到女儿的归来,尽管生气,可也很高兴,立刻张罗着再给央宗招一个女婿。由于上门入赘日后可以继承官寨,希望上门的人还很多。但央宗无论见谁都会先在心里拿来和莫天悚比较一番,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气得多吉旺丹大病一场。央宗极为内疚,终于同意和母亲弟弟的次子,比她还小一岁的表弟巴桑旺堆成亲。
婚后央宗始终没办法和巴桑旺堆亲热。刚开始巴桑旺堆以为是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够好,拼命讨好央宗,但不久就发现这不过是央宗心里另外有人,于是和央宗分房,找来不少年轻美貌的使女农奴。
央宗便和自己没关系一样,从来不干涉。一次偶然外出,捡到一个两岁大小,被人抛弃,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带回官寨抚养。
巴桑旺堆看见又气又堵,喝醉酒骑马出去找姑娘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伤得非常严重。多亏央宗手里还有不少莫天悚从前配制的外伤药,精心服侍照料,总算是保住巴桑旺堆一条命。
此后巴桑旺堆不再生央宗的气,难得出去,夜里只让官寨中的使女陪着。央宗干脆做主替巴桑旺堆娶了二房。巴桑旺堆对央宗彻底死心。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姐弟。多吉旺丹看着就生气,可巴桑旺堆对他一直都算孝顺,他也不好出声,只当收养了一个儿子。
央宗是习惯自己说了算的人,觉得对不起巴桑旺堆,官寨的事情基本上不怎么插手,放任巴桑旺堆去处理。巴桑旺堆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知根知底的人,也还算是能干,把官寨里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条。央宗无所事事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后,实在觉得无聊,又跑去九龙镇找到莫桃,接管了双惠昌,带着达娃,整天在外面奔波。
多吉旺丹原本就管不了央宗,如此眼不见为净,心情竟然渐渐平静,倒与巴桑旺堆相依为命起来。央宗一年也难得回去两次。
天亮的时候央宗终于同意不再住客房。莫天悚尽管一夜未合眼,依然红光满面精神饱满,喜滋滋地牵着达娃和央宗一起回去。
何戌同熬一夜总算是把莫天悚要的东西写出来。莫天悚立刻又给他一个新任务,陪达娃去骑挟翼。央宗不答应:“你也知道挟翼跑起来有多快,达娃只有七岁,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莫天悚一直当挟翼是好朋友,且挟翼通灵,才放心让达娃自己骑马。然他不能不听央宗的。达娃非常不满意,大发脾气,不肯甘休。足见她年纪虽小,已把央宗的蛮横和执拗学了个十足十。
最后的结果是央宗心满意足地看着莫天悚趴在地上,做牛做马让达娃骑着满院子跑!她曾经很仔细地问过达娃,莫天悚知道达娃是她女儿后,还在对达娃很好才肯原谅莫天悚。这个男人无情的时候真无情,但讨好人的时候也真体贴。
失败!太失败了!以后铁定被央宗骑在脖子上!瞥见何戌同和八风同情的目光,央宗得意洋洋的表情,莫天悚非常懊恼地想,他是越来越没脾气了。一边想一边朝八风瞪眼。于是何戌和八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院子变得很空旷。
达娃看院子空了很高兴,拍手叫道:“叔叔好棒!再快一点!”还快?真以为是在骑马?唉,当个好男人真不容易!莫天悚在心里念叨,还是没敢说出口。
“达娃,以后别叫叔叔,叫爹!”“为何叫爹?他的名字又不叫尼玛!”“他就是尼玛,阿妈心中的太阳!”
莫天悚原本并不很喜欢当这个便宜老爹,立刻不出声了。
达娃很奇怪。她的年纪决定她不可能还喜欢骑这种“马”,不过她很伶俐,看出她阿妈喜欢她这样骑“马”,只有勉为其难骑一回,实际上早就骑得没兴趣了,爬下来朝阿妈看一眼,又看看还不敢放松,兀自趴在地上的“马”,非常认真地问:“你也和阿妈一样有两个名字,汉人名字叫莫天悚,藏人名字叫尼玛?”很想问你真是爹?不过她喜欢这个一开始就很宠爱她的爹,怕问出这问题就失去爹,又换成另外一个非常温和的问题,“可我为何只有一个名字?”
央宗走过来蹲下,还是好笑:“你喜欢,让你爹也给你取一个汉人名字就是了!”
月有阴晴圆缺,太阳可永远都是温暖而明亮的!莫天悚很愿意做尼玛,趁机抱着达娃站起来,微笑道:“月圆是诗,心飞扬,梦飞扬;月缺是韵,影翩跹,情悠悠。叫你莫梦飞好不好?”
“三爷的文采就是好!说话总这样动听,不服气也不行!”不很放心的汪达彭措做完早课就跑过来,一看就放心了,笑道,“梦飞,这名字好听!”
达娃发现一个更好玩的东西,立刻挣开莫天悚跑过去:“汪达爷爷,我要骑马。你带我去骑真的马好不好?”
她还没忘记?真有央宗的执拗!莫天悚朝央宗看去,见到幸福满足的笑容,做牛做马也值了!尼玛……太阳……真是好名字!嘴角也溢出微笑。
汪达彭措牵着达娃朝外走,回头朝莫天悚挤挤眼,笑呵呵道:“好,当然好!走,爷爷带你去骑真的马!”
院子里安静下来。莫天悚搂着央宗一起回到房间里。拿起何戌同昨夜的心血翻看一下,觉得大体还算是全面,便递给央宗,笑嘻嘻道:“尊贵的华芙公主,你还和你的皇帝哥哥有来往吗?”
央宗忍不住又给莫天悚一下,可分明是得意洋洋的:“我说你这次为何这么好说话,原来是又想利用我!”接过来认真细读,看完沉吟道:“小同写得不错。川藏线因道路难走,前半截路靠骡马,中间靠脚夫,后面靠牦牛。茶叶虽好,可运费高昂。”
莫天悚摇头微笑道:“小同是没说错,可是他却没说出你几年时间就能将双惠昌扩大到目前这种规模的原因。这个原因非常之重要,公主殿下且听草民慢慢告诉你。目前茶马互市中心在雅州,不在藏区,藏人到此交换需经长途跋涉,多数藏人长期生活在气候高寒之地,难于适应内地的盛夏酷暑,只在冬天才敢出来,互市的时节受自然条件的影响较大。可公主殿下的马帮深入藏区之内,把茶叶送到他们的门口,生意自然好。华芙公主,你有没有兴趣给皇帝哥哥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