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翠娘翠娘
    上清晨雾方散。
    几只灵鸟叽喳乱跳,我推开门踏进前脚,它门便扑棱着翅膀飞了。
    白岂坐在一处藤凳子上,挂着一副死人脸面无表情地转过来道:“阿光,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说,我好备些酒菜。”
    云拓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摆了摆手,算是允了。
    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奔过来,伸手将我扯到一边道:“陵光神君那不知啊,鱼贤走了以后,白岂神君便抓着这只鸟儿僵坐了两日,任谁劝他也不撒手。我们几个合计着他莫不是着了什么魔障了,您不在我们也不敢妄动。”说罢幽幽地低叹一声,神情忧郁且伤感。
    我又打量了打量白岂,眼光往下滑到他手里。
    他手里果然捧着一只毛色凌乱的黑雀儿,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羽毛。那雀儿看见我走进竟泪眼朦胧,万分凄苦地“嘎”了一声,我见犹怜。
    我并不做多想,转而对白岂阴恻恻地笑道:“大约是哥哥忙着会佳人,忘了我这个妹妹了。我先前捉了只鸟儿给你捎了个口信,你可还记得?”
    白岂仍是面无表情,道:“我没收到你的口信。”说罢略略想了想,又将手里那只举到我眼前道:“你说的鸟儿是这个?”
    那雀儿在白岂手里抖了抖,再次饱含怨念地颤声叫道——“嘎!”
    白岂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只雀儿听话的很,前两日飞过来便在我周围边叫边跳,我要捉它它便自己飞到我手里。阿光,你何时养了只这么灵气的雀儿?特地送来与我玩儿的么?”
    想来那日我只是随手一拿,谁知竟生生改了这雀儿的运道。
    这两日它被困于白岂的魔掌,真真全是本神君我的过错,遂暗暗骂了回自己委实不是东西,伸手狠命敲上白岂的一处弱穴,他这才吃痛撒了手。
    雀儿大约被困得久了些,竟不能撑开双翅,一路跌跌撞撞地坠进果盘。
    我见它被白岂折腾得元气大伤,正打算施个法术给它助上一助。谁知它只是略略缓了缓便颤颤巍巍地张开橙黄的鸟喙,颤颤巍巍地啄起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颤颤巍巍地伸直了脖子——咽了。饱满一串葡萄,转眼只剩下黑黢黢的枝枝丫丫。
    我目瞪口呆,不过看它尚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吃食也好勉强能搁下放心。
    遂转而状似随意地对白岂道:“咦,怪事。进来这么久,怎的不见鱼贤?你又把他支往何处去了?”
    果然白岂无限憋屈地瘪了瘪嘴,默不作声。
    我冷笑道:“哥哥可记得我说过,你若是再弄些个藤藤草草回上清,就莫怪我一把火烧了去?”
    白岂低下头,嗫嚅一会儿才缓缓道:“翠娘她……以你的修为尚且动不了她分毫。”
    我先前一直对他这不明不暗的态度很是介怀,现下他老人家倒是能当着我的面将这番话说得如此体己,这便怪不得我一听这话怒火烧心,抹起了袖子。
    我厉声道:“左右你稀奇她便随她去啊,爬过凤栖山头穿过空冥便是妖界,一路倒还通畅便利。哥哥此番断情绝义委实胆足,只是万千记得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妹妹老娘我拼尽修为也要替鱼贤讨公道。”
    白岂神色微动,张嘴正欲说话,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夹着笑意闯入门来:“你这般善于逞口头之强、吃软怕硬,拼尽修为这话说说也就罢了。”
    衣袂轻拂,走进来一位玉人。玉人径自坐下,面色清朗,嘴角噙笑。
    却是墨机。
    我尚且还扯开了袖子,正准备一脚踩上桌子。
    这副形容被他瞧见了,心里委实是千般万般地不爽利。只好慌忙正了正身形放下边袖子边朝他讷讷笑道:“你怎的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墨机笑了笑,一手撑着脸道:“一日不见已生思念,我过来寻你,你欢喜不欢喜?”
    我红着脸正欲应他,不想却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缩头缩脑的小仙娥,遂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包恶狠狠地咬牙笑道:“自然是欢喜疯了,君不知,妾身前日方才分别便已然被相思之火烹了一个外焦里嫩。”那群小仙娥双眼精光闪闪,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墨机也不嫌酸,满意地点点头,又略略正色道:“其实我是受白岂所托,有事才过来的。”
    我转过头来愤怒地看着他。
    墨机又轻笑出声:“不过已生思念倒是实话,他若不找我,我也会过来找你的。”
    我又虚起眼睛,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
    墨机不再辩解,转而笑道:“你们方才说的人,是翠娘吧。”
    白岂听闻这话不禁愣了愣,复而回过神来点点头,皱着眉头满眼疑惑。我不明就里,也跟着他皱着眉头满眼疑惑。
    墨机笑出声,微微颔首作出回忆的形容道:“这又要说到先前那三劫。天劫是天雷,凡劫是人间疾苦,妖劫便是万鬼噬心,也是三劫之中最甚的。我彼时多受翠娘照顾才能缓过来,她与我是有厚恩。我只知道翠娘原是个仙子,至于隐为何居于妖界我便不得而知。”
    我顾不上其他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万鬼噬心却是什么劫?我不曾听过,严重不严重?受了劫身子骨可有什么不便利?你快与我说说。”
    墨机笑意更深,覆着我的手宽慰道:“那些事何苦再提,平添烦闷罢了。我现在很好,你也看得出来罢。”
    我这才意识到方才关心得过了些,遂红着脸抽出手干笑两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般看来……那翠娘想必也是……医术非凡。”墨机赞同地点点头。
    白岂这才叹下一声,垂眸道:“翠娘因性喜妖界医草,才久居研习。只因长居妖界,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妖气,虽然长得美艳了些其实并不是妖。她原先便是上清的仙子,论起辈分你我还要恭敬唤声‘姑奶奶’。你的五火绫我的七翎扇都是她先主子的法器,那人修为散尽法器方才易了主。”
    “那日我去妖界幻境巧遇了她,不禁生疑,她只道先主子犯下祸事三清不宜再回。翠娘在妖界心怀慈悲又藏匿了仙气,过得还算踏实。我心生敬重又念她想念先主,便将扇子借她玩几日。本说过几日再去取,可她心里惦念上清还是想回来看看,我思忖着她的身份自当瞒着好些,便没有同你们讲,鱼贤只怕是误会了。”
    “她来寻我,是因着现在在三清之内只认得我一个仙。这回匆匆过来,我方知道她仙寿已尽想再看一眼七翎扇,遂留她在我的院子里听她尽述往事,便吩咐了鱼贤莫要打扰,待翠娘走了我方才发现鱼贤已经负气下凡去了。”
    墨机点点头,道:“若是罪神的仙婢,那委实不便宣扬。那你可知道她先主子叫甚?”
    白岂在我脸上看过一回,小声道:“青鸾。”
    心里蓦地一抽,不想却伸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墨机一面平和地替我烘干了洒在袖口的茶水,沉吟了半晌方道:“原是医神青鸾的旧事。那翠娘现在如何?”
    白岂又叹了一叹:“返往妖界,只怕已经寻得一处僻静归散了。”
    我心里又是一抽。
    白岂眼见气氛沉闷下去,也不便再就此事多说,遂岔开话题涩然道:“我只想着莫让翠娘的身份暴露,谁知考虑的不周全怠慢了鱼贤。他此番定是恨死我了。”
    我十分缩头乌龟地忽略了先前那个扰人心神的名字,一脸诚挚地与白岂道:“原是我错怪了哥哥。”又道:“哥哥既然没有哪里对不住鱼贤便好,与其傻等着倒不如去一趟凡界,把鱼贤寻回来。墨机同影大太子相熟,若是托他去跟司命借命格也是有希望的。得了命格我们也好去帮鱼贤过过大小劫难。”
    墨机对我歉然一笑道:“只怕不好办了。白岂君昨日便悄悄托我借来鱼贤的命格,可惜时候不好,近日司命正在与千介赌气,说什么都不肯。我便是方从玉清回来。”
    白岂痛苦地抱着头,心神俱伤。
    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莫慌莫慌,现在鱼贤的岁数约莫十八九岁,乃是人生一小半。我们现在去寻了他也不算晚,你也好趁这个机会与他好生说说。”
    白岂声音略带哭腔:“凡人何其多,你却叫我去哪儿找他?”
    墨机笑道:“那倒也不是难事。我既然司战,凭借气息的追捕之术倒会一些。他只是硬将自己塞进轮回,想必周身仙气尚且存留,找他应是不在话下。”
    白岂泪光闪闪,执起墨机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在一旁慌忙咳了两声。果盘空空,那只乌七麻黑的的雀儿吃饱喝足,啄了啄羽毛,将头蒙在翅下安然睡去。
    柳水芝
    青天白日,祥云飘飘,瑞气腾腾。
    三名翩然仙者站在一处院子里匿下身形。
    我咽下一口口水,抖着嗓子道:“就是那个?”
    墨机皱了皱眉,抚着下巴道:“应该就是那人没错了。”
    白岂一手抚着胸口险些跌倒,我慌忙伸手扶住他体谅道:“哥哥节哀,遇上此事一定要处之淡然。”
    他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叹了声气,又抬头看了看那人,与墨机道:“鱼贤果然刚烈,做事如此决绝。”
    墨机却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瞅着下面的人,笑道:“唔,确实。虽然投了女胎……不过,‘她’这模样倒是不错,你看‘她’虽然状似柔弱,却是又能挑又能抗,没有苦了自己。”
    我心下悲催,上清里钦慕鱼贤的列为仙子若是见了他这般模样,不知作何感想。白岂挣扎了一番,站起身有气无力道:“我尚且撑得住。”
    方才挑满两大缸水的鱼贤姑娘放好了扁担直起腰板,抬手抹了抹额上潮汗。电光火石之间“她”蓦地定住身形,面朝着我们三人的方向站定。继而,鱼贤姑娘信手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裙摆,抬起头来走进两步,嫣然一笑。
    尚且清明本神君我在他这羞花闭月的笑靥中是一阵瑟缩,眼风瞟见白岂回光返照一般双眼放光。
    墨机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热闹,笑道:“左右他看不见你们,你们这是作甚?”
    我尚来不及回应,就听见鱼贤姑娘扭捏了半晌,开口道出一句更要命的话:
    “情郎,妾身等了你许久了。”
    白岂听闻,欢天喜地,转身就准备显出身形。就在这个当口,身后一道浑厚的男音款款响起:“水芝,辛苦你了。”白岂愣在原地,梗着脖子缓缓转头,笑容僵在脸上尚未退下。
    鱼贤姑娘提着裙子噔噔噔扑进他身后那名汉子怀里,汉子一脸宠溺地抚了抚鱼贤的头发又道:“水芝,明天莫去戏班子了,你留下来,我养你。”
    鱼贤在那人怀里一蹭,娇羞嗔道:“死相。”
    白岂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抽搐作出垂死挣扎状。
    本神君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两转,讷讷叹道:“啧啧,还是来晚了。他俩这形容,大约孩子都有一箩筐了。”
    墨机忽而在我身畔低低一笑,道:“不晚不晚,你再细细瞧瞧他。”
    我顺着他的话风定睛一看。墨机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提点道:“看身段。”
    我的娘,这一瞧不打紧,那个鱼贤姑娘,骨架、力道都比平常女子大些也就罢了,她、她的胸分明、分明是平的!
    墨机一边帮我将下巴合上一边悠然道:“我也是听了他的声音才发觉,他虽穿着女子的长裙,声音却是扭出来的。鱼贤这一世确实是个男子。”
    我木愣愣看着墨机,道:“那他……那……那个……”
    墨机了然道:“他约莫,还是个断袖罢。”
    一串风云变化之下,本神君先是呆了一呆,而后便直梆梆地仰面倒了。事后想想,此番我与白岂真真是丢尽了上清的颜面。
    ***
    睁开眼看见的是雕花镂空的沉香木床,有些眼熟。我脑海尚不清明,使劲眨了眨眼睛,视线所见之处还隐约冒着朵朵金花。
    “醒了?”某个清淡的声音徐徐入耳。
    我挣扎着起了身,道:“墨机……”
    他坐在床边,替我扶正了身子笑道:“你们兄妹两个晕倒得倒是十分爽利,叫我一人把你们两个带到这儿委实费了些周折。”
    我靠在他怀里,找了个颇舒坦位置,仰头看着他笑道:“能有什么周折?不过是一道仙光的事。这是哪儿?”
    他蹭了蹭我的额角,眼睛里几番明灭:“若是把你们带回三清,只怕会错过了鱼贤的时辰。我只是在附近郊野找了一处废房,施了些仙术。”
    我愣了愣,再仔细打量了打量房间,心里忽而划过一丝温热。这座临时的宅邸与凡间季府,一模一样。
    他望着我笑了笑,也不说破。
    鱼贤这一世是个孤苦戏子,花名柳水芝。唱得是旦角儿。
    相好的叫秦慕,原先是户大户人家……里的跑堂的。秦慕常陪着他家老爷听戏,来回招呼打赏,这才与柳水芝一回生二回熟。
    先是暗自眉目传情,二人暗藏情愫谁都不说。可后来天有不测风云,柳水芝模样好,叫一群恶霸瞧上劫走了,秦慕只身一人跑去跟那群恶霸拼命。柳水芝亲眼看着秦慕被打得半死不活,二话不说一头撞上南墙,成了个傻子。恶霸这才放了人。
    所幸的是二人都留下性了命。
    从此,傻子柳水芝便认定了秦慕,且觉着自己是个女人。所幸他没忘记戏怎么唱,秦慕再三担保下尚且帮他保住了在戏班子里的活儿。不过秦慕自己个儿倒是凄惨了些,伤到了筋骨使得一只手不能用力,叫大户人家发了些银两退了。以后只能零散做些体力活。
    白岂手中的七翎宝扇被他攥得喀啦乱响。
    墨机把剥好的瓜子放到我手心,顺手替我满上茶盏,幽幽点评道:“挺精彩的么。”
    鱼贤倒是挑了出平缓的命格,我丢了几粒瓜子进嘴里,脑中又略略回想一遍才道:“唔,若是先前知道了命格,我们也好掐着时候来。左右鱼贤的大劫便是恶霸那一回,倘若我们助他过了劫,他也便会像现在这般死心塌地。现在嘛,为时晚矣。”
    白岂瘪着嘴,道:“阿光……”
    我拍拍他的肩头抱憾道:“我说哥哥,先前是我错了。这回时运不济,才叫你赶上司命戏本子的尾巴。我看我们回去罢,待鱼贤回上清了你在好生与他认错。”
    白岂有气无力道:“鱼贤若是耍起脾气,定是见我都不想见。等他回上清,看我先前也不去找他,那才是真的晚了。”
    我听了他这话反而一笑道:“你这话倒是很稀奇,且问我若是不去寻你理论,你打算磨蹭到几时下凡来?”
    他嘴唇动了两动,许久才小声飘出一句:“我不是正托着让墨机君替我找命格么……再者一个人贸然下去……也没底儿么不是……”
    我不以为然道:“这个柳水芝先是有暗情,后来又有命恩,一番天雷地火发展至此也是合情合理。现在哥哥若是真想从那干汉子嘴里抢回鱼贤,只怕是难。再者,棒打鸳鸯这事儿委实不厚道,我不提倡。”
    墨机点头道:“眼下若是我们擅自改了命格,只怕司命又要一番打点。”
    白岂忽而一个鲤鱼打挺,一脸正义凛然地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怪罪下来有我担着,我若是此番不将他寻回来,还算不算个爷们儿!”
    我哑然,憋着笑赞道:“唔,就是这样,哥哥,我很看好你呦。”
    ***
    事态至此却毫无进展。
    经多处打听秦慕的为人尚好,对柳水芝也是死心塌地,若是硬要在这颜丝弥合的二人之间生出些间隙,却是难事。
    温良如本神君坚持说棒打鸳鸯的事儿委实不厚道,即便是要抢也不能来硬的,应是要细水长流些。哥哥却执意要做一根打鸳鸯的大棒。只道这条路子不够刚猛,如此细水长流委实不能平复他内心之急切。不大赞同。
    于是合计了半晌尚且的不出一个周全的办法,这么几回折腾下来我的兴致已然全数耗尽。望着天边的将要落下的日头,呵欠连天。
    白岂撇撇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好,我看一刀剁了秦慕最是干净利落。”
    我意兴阑珊地抓了抓后脑勺道:“甚好,鱼贤为此殉情返回上清,你因着乱杀无辜篡改命格再被打下来,我也好与他商讨商讨如何对付你。”
    白岂啧了一声,一脸烦闷。
    我随口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哥哥若是看不惯鱼贤与别人好就不该万事都瞒着他。鱼贤虽是男儿身,好歹也生了一副女子一般敏感纤细心肠。你对他随意了些,觉着他思慕你是理所当然,这回也算是他斗胆对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却有什么话说?”
    白岂的嘴张张合合,终于还是垂下首,如此这般还心有不甘地咕咕哝哝着要把鱼贤带回去云云。
    墨机先前一直安安分分地充着木桩子,约莫听得也颇具意趣,于是从容笑道:“白岂君何必着急,这回本来便是个误会,说清楚也便罢了。你如此强硬去散了人家姻缘,倒成就了他再跟你闹气的条件。”
    我抚着额头晕了一晕,白岂两眼放光地等待下文。
    那厮转了转茶盏,略顿才道:“依我看这么着,你不如先得了秦慕的信任,再想办法将二人分开一段时日,秦慕记不放心必然会托你照料鱼贤。你在这段时日便可以与他好生培养培养情谊。成的话便好,不成的话也好歹争取过一番,鱼贤必然没有话说。”
    白岂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振作。
    “这样便是没有强改命格,况且,”那厮笑得颇涎皮赖脸,“况且,白岂君既然从三清圣境下到凡间,秦慕怎么办神君自然会有办法;与鱼贤的那段时日怎么处,神君自然也是有办法的。”说到这里便是打住了。
    白岂愣了半晌,哑然道:“墨机君委实高人。”
    那厮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我从容咳了咳,腆着笑脸赞道:“墨机君高明。”
    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小声说:“非也。反正近日闲暇,我早就思忖着来凡间一趟。他既然说了万事他来应承,我总要多留些时日。”
    我呆了呆。
    桌子那头还是兀自沉浸于喜悦之中的白岂。
    他他他、他墨机委实恶毒如斯啊恶毒如斯。
    白岂风流倜傥甩开破扇面,道:“阿光,在我认得的众仙之中,就数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最为卓越。”
    我抽了抽面皮,道:“哥哥谬赞了。”思量着先前误会他撂下不少狠话,这回即便是万分憋屈也要做他一回人情,以免夜长梦多。
    白岂满意地揉了揉我的头发道:“那就有劳了。”
    墨机心满意足地抬头望了望悬在天上的月牙仙子。
    事情便这般紧锣密鼓的张罗开了。我见哥哥自打下凡来一直不够从容淡定,便略略提了提先替他撑上一段的时。他叨叨了几句妹妹贴心,妹妹委实贴心,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就医
    柳水芝驻唱的馆子名叫听风楼。本神君这便是要去会会他。
    我顶着原先替白岂准备的皮囊,从容进了门。
    馆子里人头攒动。
    话说自从三千年前回到上亲,本神君乃是数万年没见过这么多人,遂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些发懵。
    好在小二伶俐乖觉,一眼看出我是头一回进馆子听戏,又见我衣冠楚楚的形容自知道是来自有钱人家,便犹如看见一锭人形的银子般上前献媚。
    我见他一张尚且年轻的面容,却能笑得如秋后的橘子皮一般纹路鲜明,心里委实稀奇得紧,也跟着他一道笑得欢快。他将我领进一间厢房,拉开椅子伺候好茶水,我不甚矜持地咳了咳,从容坐下。
    眼扫见鱼贤甩着水袖在上头咿咿呀呀唱的正欢。
    本神君侧过头与小二慵懒道:“小二,今天唱的哪一出啊?”
    小二弯着腰在我耳边恭敬道:“公子赶得巧,今晚当家花旦柳水芝唱得正是他最拿手的《牡丹亭》,乃是惊梦那出。”
    我点点头,大大方方地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锭子递与他道:“好生伺候着。”小二双手接过银子,抬袖抹了一把口水道:“爷有事儿尽管吩咐。”
    小二方合上门,厢房里登时多出一名白衣公子。那人晃着颇扇子满面悠然道:“阿光,你这般尽心,我好生欣慰。”
    我对着他悠然一笑。
    ***
    台上柳梦梅杜丽娘你搂我抱半推半介,很是欢畅。
    台下听者入戏颇深,又尽数垂涎于鱼贤的好扮相,拍大腿叫好声不绝于耳。
    本神君安然看他们形态万千,正得其中意趣。便听白岂不耐烦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好生准备准备。我看一会儿我俩先换换。”
    我茫然道:“啊?”
    他哼哼唧唧着说:“一会儿是要将鱼贤推下戏台,事关人命。我还是觉着不稳妥,你虽头脑简单,四肢却不见发达。我怕你一会儿受不住。不如我俩先换换,接罢了他你再进去。你看如何?”
    他这显然不是商量的口气,我略作思量,想来他说的乃是句句在理,便点点头,应了。
    待白岂附体得稳妥后,我与他嘱咐了道:“一会儿事罢了我便将你提出来,只是怕你又做出什么不合衬的举止。我是为你好。”
    白岂乖巧地点点头。
    我心满意足地飘上了戏台。
    台上柳氏鱼贤舞了个水袖花,提上一口气准备唱出来。本神君我站在他身后,同样也是运足一口气奋力一推。
    两步,他与戏台边尚且相距两步,已然被我浑厚的仙力震下了高高的戏台。
    柳水芝一头栽了下去。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白岂披着这具皮囊一个腾身,飞过大半个戏馆子拦腰截住坠下楼台的鱼贤,再抱着他凌空转上一圈。衣裳翩翩,发丝纠缠。而后安然落下。
    这一串动作完成得风流倜傥且潇洒非凡。
    柳氏鱼贤稳稳妥妥地歪在他怀里晕了过去,白岂微微一笑,圆满了。
    此时的场面乃是众人默,花瓣纷飞,丝竹声起。
    本神君抬首望天一阵唏嘘,心里盘算着如此开场,往后这出戏定是不凡。少许沉默之后,耳边果然传来一浪高过一浪地叫好之声。
    小二颇熟练地领着一帮壮汉拦住汹涌而至的众位听客,场面有些混乱。我趁乱念诀,又将他换了出来。方才站定,便见小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把我拉进后台。
    白岂慌忙跟上。
    ***
    柳水芝横在地面上,一派死气。
    我又奋力掐了一回柳水芝的人中,他才缓缓转醒。他抬手摸了摸满是油彩的面皮,看着我茫然道:“你是谁?我、怎么了?这是哪儿?秦郎、秦郎在哪里?”
    我扶着额头默然不语。
    那小二对他喝道:“问那么多废话作甚?!还不快谢过这位爷,若不是这位爷舍身相救,你现在就是一摊烂柿子。”
    柳水芝满是油彩的面皮一怔,费力地撑起上身,凄凄切切地看了看我道:“奴家谢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奴家改日自当报答。”
    白岂身形一震,一脸悲凉。
    小二见状讪讪与我笑道:“爷莫怪,他是个傻子,觉着自己是女人。”
    我道了声无妨,慌忙伸手扶起他,面容和蔼:“在下姓白,百千的百缺一横。单名一个岂,山己岂。”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扭扭捏捏一番,道:“公子此次乃是救命之恩。奴家……”话音未落,链条柳叶弯眉已然拧在了一起,右手撑着肚子。我察言观色,甚合时机道:“姑娘怎的了?”
    柳氏鱼贤忽而振作起来扯住我的袖子,瞪大双眼道:“公子已经救了奴家的性命,可否,可否好人做到底,再救救奴家?”
    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白岂悬在半空,对我比比口型:桂花酒。我忙凛然道:“在下自当尽力。”
    柳氏鱼贤满意地点点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本正经道:“方才从台子上跌下来,现下感觉不大周正。请公子,带我去对街找胡神医。”
    我赔笑应下。转手走了几步,见他还是立在原地,遂开口问了问。
    他一本正经道:“奴家现下不敢妄动,请公子背我去找胡神医。”
    我一个踉跄,终于还是站的正直。
    匾额上赫然写着“妙手回春”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夜幕下闪闪发光。
    我看着那四个字半晌,脑中乍现出一句话来:“我夺人性命,你妙手回春。你我,怎可能有未来?”声音低哑哀伤,叫人心凉。
    大约是着了魔障了罢。我摇摇头,抹了一把潮汗背着鱼贤款款进门。
    白岂在后头默默拿仙决提着,本神君没有吃什么亏。
    心里无限悲催地合计着这笔账要如何跟鱼贤算算。
    不算大的一间屋子装饰倒也算是亮眼,一群小药童在其间穿梭奔波,热闹非凡。
    其中一名小药童颠颠跑过来道:“公子明日请早,今天关门了。”
    我放下背后的人,了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笑道:“小哥行个方便。”
    小药童掂了掂银子,二话不说便领着我二人领进了里间。
    里间正中央端端坐在一名郎中。
    那郎中斜着眼睛仔细打量了打量本神君,这才转过头来与鱼贤道:“这位夫人,您哪里不周正啊?”
    我憋着笑,坐上客座。一枚粉嫩嫩的小药童乖觉地端来一盏茶。
    柳鱼贤涩然道:“只是最近疲乏,既无胃口又犯恶心,睡时多梦冷汗涔涔。次日周身无力。方才又有所惊动,不知……”纱窗口闪过一片衣角,白岂探头探脑地飘进来。
    那郎中摸了摸鱼贤的脉,又故作高深的沉吟了一番。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药童端来的茶水自顾自的喝起来,匿下身形的白岂悬在空中,神色忧郁道:“他是得了什么病症?”
    我吹了口茶叶,小声道:“扭着声音说话多了,哑了嗓子,故而无胃口;扭着腰走路多了,闪了筋骨,故而疲乏。房事行的频繁了些,故而夜间梦多盗汗,次日无力发晕。哥哥放心,他其实什么病都没有。”
    白岂张大了嘴,愣了。脸色青黑。
    适逢那郎中把完脉,我好整以暇地抿着茶看鱼贤的好戏。那郎中却炯炯有神地睁开双目与我深深一揖道:“恭喜这位公子贺喜这位公子,令夫人有了!”
    我一口茶水喷上小药童的脸,白岂哐当一声,英勇地跌下地面。
    柳鱼贤面色大喜,径自开心了半晌才抖着嗓子道:“果然,果然如此,我猜的没错!胡神医,我、我肚里的孩儿,可还好吧?”
    我擦擦嘴角抚着额头晕了一晕,提点道:“神医可没有瞧错么?”
    那郎中再度覆上鱼贤的腕儿,高深莫测地闭起双目。俄顷松开手对我又是深深一揖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令夫人的龙凤胎安然无恙!”
    放你姥姥的屁。
    白岂方从地上摸起来,听见这话又慌忙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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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贤听罢松下一口气道:“幸好、幸好。方才那一跌,只怕动了胎气,眼下是母女平安,我也好放心。”说罢颤巍巍地将双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揉了揉又抱了抱,周身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本神君坚强地忍着笑,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白岂,几近憋出内伤。半晌才勉强作出正经形容道:“柳姑娘如此这般也可以安下心来。”
    那名郎中不明所以地在我二人身上扫过一圈,阴阳怪气道:“原来不是夫妻。”脸色冷下来,不大好瞧。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担忧诊金,便转过头来宽慰他道:“诊金由在下付,神医且开一副安胎的方子。”
    果然那狗屁郎中摆回笑脸,点头连声道极是极是,伸手抓起毛笔。
    我惋惜地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白岂,委实佩服自己英明。
    我自然是知道鱼贤非等闲之辈,做得出这等壮举。这般看来,今日回去以后还要好生与墨机商讨商讨下面将要如何。
    说到墨机,也不知他现在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