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侧妃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淑侧妃淑侧妃
东海那一次,我倒也将她的心思摸了一个大概。
原先她倾慕墨机,天帝也跟敖广龙王提了亲,可才提出来便被墨机巧言退了,虽然那厮三言两语将天帝说得服服帖帖,可洛云作为当事女主角定不大舒坦。
更不舒坦的是,这才不过数月便频频传出我跟那厮的婚事,如此这般,她与我不待见也倒是合情合理。
说起来,东海那些时日我心里有些不太平,对她的苦心经营来了个自作聪明的一语道破,不过是想找人发泄发泄内心的抑郁,只是本神君不济,没挑对时候,也没挑对人。
凡间有句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师父这回开了口,三清里的各路神仙大概都知道我跟墨机有了婚约。这般情形下,她来找我莫不过是要请我一同演上一出戏本子里争风吃醋的桥段。
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心念着牵扯到了郁芬嫂子这一层,还是颇为伤神,也免不了一阵长短唏嘘。
我便是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思进了厢房。
一进厢房便望见牡丹留给我的落寞背影。她听见我进来,先是原地不动的一阵静默,而后才千姿百态地转了身,福身垂眸道:“姐姐。”她这一静一动做的甚好,既将气氛酝酿了个妥帖,又将自己身份标得十足。
我回头看了眼方才进门时候不当心带歪的凳子,面色赧然道:“五公主稀客。今日五公主今日能移步到我上清,委实是上清众仙的福气。”纵使方才不端庄了些,这般情形下我能拽出了这么句客套的话来,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
牡丹走近两步,拉起我的手,撑起一副苍白笑脸道:“姐姐还是唤云儿妹妹吧。昔日是云儿不懂事,心想多在东海留上几日,为这一己私欲险些害了少离性命。多亏了姐姐一语道破又苦心医治,没有让云儿酿成大祸,真真是云儿的幸事。”
牡丹这番话说得凄凄切切何其哀婉,语毕还煞费苦心的给我留了个接话的空当。
我此时正思量着她为何平白作出这副伤春悲秋的形容,还是会心地接过腔,笑道:“五公主哪里的话,小神不过尽我所职罢了。”
本以为这段话说得很中肯,不过是一句颇为像样的附和。我将这话说得如此圆融,就是为了等她摆开戏码同我酣畅淋漓地对上几句荡气回肠的段子。可不想洛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眼眶子里蓄满了一包眼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傻了。这这这,这倒是哪一出啊?
洛云膝行两步,扬起满是水泽的脸颊道:“云儿今日来找姐姐是有要事相求。”
我木愣愣地升调“啊”了一声。
洛云更是饱含深情道:“云儿恳请姐姐医好我的母妃。”
她口中的母妃便是天帝的淑侧妃。
淑侧妃是从凡间飞升成仙的神仙。如此便有些琐碎,凡人飞升必定要断七情斩六欲,成了神仙也是要保持一副无欲无求的形容,不然便会折些仙寿。
昔日天帝纳了淑侧妃后,便积极的请老君炼制一些延寿健体的丹丸。淑侧妃服着丹丸,眼瞧着面上倒也同别个神仙一样,周身绕着腾腾瑞气。天帝见此自然是宽了心思,不出千年便同淑侧妃有了孩子,那孩子就是眼下跪在我面前的这朵艳牡丹。
话说淑侧妃产下洛云后,终究敌不过天命,不过三百年已是一副枯槁的形容,终日卧床不起。老君道是侧妃娘娘的仙寿已尽。天帝老头却不甘心,对老君放下治不好就一同飞灰湮灭的狠话来。
老君彼时道:“娘娘并非不可医,若是施以丹丸做辅,再用白虹石施法也还是能替娘娘撑上一撑。只是这白虹石容易扰乱双方真气,稍有不慎施受二人都会走火入魔。没有神器盘古幡保驾护航的话,小老儿也不敢贸然有所作为,只怕弄巧成拙更是害了娘娘性命。”
天帝这才撒了手,此后只闻淑侧妃沉睡在北川。
这些往事我听白岂讲了一半,又听老君讲了一半,也算知晓的颇为周全。淑侧妃睡在北川数万年,也常听说天帝前去探望,委实伉俪情深。
牡丹见我不言语,扯了扯我的裙子道:“云儿是守着四海八荒山川河流的神仙。前几日感应到母妃沉睡的北川有些许动静,我前去一瞧,发现母妃周身仙气较原先浓烈,只怕是要醒来的吉兆。母妃此番、此番若是能醒来……纵然身子弱些,也、也不必日日睡着冰冷的石棺,躺在冰冷的河底……云儿看着好生心疼……云儿、云儿此次是来求姐姐,只望姐姐能治好我的母妃。”
她这一席话倒叫我暗自惭愧了一番,想来竟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见她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便连忙将她拉起来道:“五公主莫急,小神若是能医好淑侧妃,自当竭尽全力。淑侧妃这事,五公主可曾对君上讲了?”
洛云抽抽搭搭了半晌,摇了摇头。
我又道:“老君知道么?”
洛云仍是摇摇头,道:“只是云儿的猜测,不敢妄加宣扬。”说罢顿了顿,继而皱着柳叶弯眉扯紧我的袖子:“只怕若是真的、若是真的……姐姐请一定要救救母妃!”
如此看来,牡丹倒也是一位敬恭桑梓的牡丹。我点点头,道:“五公主请带路吧。”
牡丹忙破涕而笑,那副小模样,委实是叫观者我见犹怜。
***
极北之地的北川是条冰雪夹杂的河流。
我立在河边不禁有些忧郁,我既畏水又畏寒,没有阿虚的灵纹翡翠护体,这样下水委实是要了我的老命。
牡丹见我左右为难的形容,十分冰雪聪明地塞给我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道:“这枚珠子能张开结界,姐姐用仙气护体,倒也能隔绝寒冷。”
我欢天喜地地接下道了句谢,准备妥当这才下了水。
天帝果然是三清里数一数二的深情男仙,淑侧妃的水下宫殿修的万分富丽堂皇,就连小仙娥也是各司其职安排得相当合衬。众小仙娥看见我跟洛云进来,齐刷刷地屈膝行礼,显得十分训练有素。我点头受了,心想着何时也将云罗云拓好生训练训练,若是有仙家光临我上清,叫他们摆出这么个排场也是件长脸的事情。
洛云面色庄重地道了声且随我来,莲步轻移领着我进了淑侧妃的寝宫。
淑侧妃的面色不甚好,我当心搭了搭脉,眼睛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静听了半晌。末了沉吟一番,才将侧妃的手腕细心放回。倒不是本神君故作高深,而是淑侧妃这脉象委实新奇。
淑侧妃这周身仙气委实浓郁,似是将醒,可脉象时而沉缓时而轻快,一副极不稳健的的形容。我皱眉道:“五公主,淑侧妃这脉象古怪。先前吃的药拿来我瞧瞧。”
洛云从袖袋里取出一单药方呈与我道:“母妃的药都是老君全权料理,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我对着药方看了看,沉声与她道:“淑侧妃这副形容,倒是像给人喂下了哲哲草。”
牡丹停了立即惨白着脸,大惊道:“是谁?这么大胆子要陷害母妃?”
她这般失态是有道理的。因着哲哲草是一味有些歇斯底里的药材,早在百万年前便在三清禁了。
我倒是从医术上见过有关记载的,说这种药草一般仙人吃了以后,短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便会仙力大增。可这仙力大增过后便是一阵颓败,轻则折损修为,重则当场殒命。
所以,淑侧妃并不是要醒来,周身仙气乃是哲哲草药力所致。
我本以为三清里哲哲草已是死绝了的,谁知如今竟还叫我给遇上一茬。那个胆肥的不懂事神仙竟能寻到这类药草,还能顺顺当当地熬成药汤给淑侧妃灌下,委实是名人才。
我瞧这淑侧妃这般模样一来是药量不多到不至于伤及性命,二来则是药力未过,没有迎来颓败的时候。如此这般,本神君到能替她稳上一稳。遂好言安慰了她道:“五公主莫急,哲哲草之事日后再查,现下稳住淑侧妃贵体才是正经。”
牡丹听后膝盖一软,瘫软在地。少顷才扬起满是泪泽面颊期期艾艾道:“姐姐,你说,母妃可还有救?”
我叹了一声,将她扶上座椅道:“小神先行施法,五公主还是快请老君来罢。”
牡丹这才缓缓点头撑着椅子扶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又抬袖擦了擦满面泪痕。而后深呼吸了几番,神色庄严地与我道:“姐姐请安心施法,云儿这便前去兜率宫请老君。”说罢挥了挥花色繁复的宽口衣袖,阔步走了。
我转过头来仔细端详了端详躺在石棺里的淑侧妃。她虽生得一副绝佳的样貌,只可惜红颜薄命,仙寿极短。如此看来,天帝思念淑侧妃,对洛云娇纵了些也是可以理解。
今日一事,洛云在我面前的形容与东海那时真真是隔着万水千山,我估摸着她也断然是思母心切,适才才会这般慌乱且略略有失风范。好在牡丹诚然是识大体的牡丹,这般一喜一忧大惊大骇之下还能如此迅捷地稳下身份,委实是令不才本神君好生羡慕。
大约是我在上清闲散惯了,这次一番天上水里,竟叫我嗅出些许血雨腥风的味道,冷不防打了个结结实实地寒颤。而后本神君却不禁失笑,即便是血雨腥风也多半是他们太清天族的事,与我这个退世神仙断然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思至此处我抿了抿嘴,伸手扣开淑侧妃的齿关,塞进去两三颗丹丸。
如果这是你的谎言
洛云回来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老君边往近处走边咕哝:“我说陵丫头你又乱扯了,哲哲草你见过?小老儿好歹顶着药君这名号,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曾见过几回哲哲草……”
我不争辩,起身让了个空。老君毫不客气地坐下,瘪着皱巴巴的嘴开始听脉。
我捋了捋袖子站在旁边,揣着看戏的心思默默瞅着。
然老君从未让我这个后辈失望过。
他一张橘子皮老脸先是渐渐渗得惨白,又转而憋得通红。神情也从先前的漫不经心到微微皱眉再到圆目怒瞪,如此变幻莫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本神君看得津津有味,暗自喟叹老君这张面皮委实好使。
果然,淑侧妃是叫人灌了哲哲草了。
老君又瘪了瘪皱巴巴的嘴对洛云道:“五公主,此事事关重大,小老儿多有失职,定会如实禀报给君上。待君上责罚。”
洛云福身屈膝,凄凄然道:“老君严重了,母妃遭奸人所害,并非老君过失。”
我沉吟一番,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老君,哲哲草药性慢,别的我瞅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眼下稳住仙根才是要紧。”
老君想了想才沉声道:“小老儿今日起便不离开娘娘半步,丫头你且回去。小老儿应付得过。”
我想老君大约是怀着将功补过的心思,遂体贴道了辞。洛云走过来说要送送我,我略作思量便点头受了。
上了岸我将珠子退给她,小丫头道:“姐姐收下吧,只当妹妹的心意。”
我瞧她仍摆着一脸悲戚,宽慰道:“淑侧妃是富贵相,五公主莫要担忧,老君自有办法。”
牡丹道:“母妃这般模样,可还有救?”
我抬头望了望天,谨慎道:“三日过后自有定夺。”又道:“坏就坏在混沌吞了盘古幡,若是守幡医仙施法,你母妃怕是早就醒了。”
洛云点头应下:“如此这般,我也好放心。”沉默少顷又道:“我在太清听闻姐姐同墨机哥哥要大喜了?”
我呆了两呆。
一是呆本神君的这桩婚事。这事连我自己个儿都摸得不大清楚,她远在太清倒是能千里迢迢地为我操上一心,叫我有些哭笑不得。二是呆她这个圈子转得忒大了些。我估摸着长她的那些岁数委实是条万丈鸿沟,叫我实在是跟不上她如此雀跃的思维。不禁摆上一脸悲容。
内心波了这么多折之后我听见自己笑道:“不过是传闻罢了。”
洛云却揣着一本正经:“姐姐跟墨机哥哥都是云儿心里十分敬重的,现下姐姐虽要跟墨机哥哥成亲,云儿诚心替姐姐高兴。只不过……”
我含着悲壮的笑等她甩出下文。
洛云接着道:“云儿本不该多嘴,但云儿想件事姐姐还是知道了好些。墨机哥哥他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诚然我对这些事不大热心,此番听她讲出来却出乎预料地有些心里不大舒坦。但见牡丹如此兴致盎然,只好撑着笑脸升调“哦”了一声。
牡丹见我有意听下去,忙甩开嘴皮子滔滔不绝。
“墨机哥哥曾为那人做过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那人想要寻一件寒物救她师父,墨哥哥知道后便暗自帮她四处打听,十分上心。”
“彼时哥哥为了镇住混沌擅自召唤了神器,被罚下界历劫,可巧叫我想起来凡间神农炎洞里有一件极品寒器。”
“那洞只有人才进得,若要取寒器,难于登天。”
“墨机哥哥竟用数世凡间肉身去取,也不知道过了几世才取得。”
“云儿知道的也不大细致,不过哥哥对那人,委实深情。”
她这段话说得极其畅快,我听得却是断断续续。木愣地呆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感到一记重锤将我的天灵盖敲得梆梆直响。
寒器。历劫。神农炎洞。命格。
本神君再不济,现下也能将这前前后后顺溜清楚。顿时,窝在袖袋里的那册还没看完的命格重若千金,右手十分不争气地麻了。
我哑着嗓子问:“后来如何?”
牡丹笑道:“后来便是回来遇上了姐姐。如此甚好,不然墨哥哥为了那人怕是连修为都要散去了。”话毕嫣然一笑,映着日头百般娇媚。
本神君此番顾不得上清的风度,慌忙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抬手招来祥云。
眼风扫见牡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腾云的闲暇,我抖着手抽出袖袋里的命格。
恰巧翻到某一页,第一行上赫然写着:“锦帝四十四年,城北季府子时得一男童,名唤子夜……
……字远之。”
***
我一路马不停蹄地杀到南海,守门的小厮告诉我说翘楚前些时日已经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我略略想了想,又马不停蹄地杀去玉清。
见到司命后,本神君忙抽出空闲来佩服自己英明。
司命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命格,身边施施然歪坐着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神仙,右手拿着半合的扇子,轻飘飘地挑起司命一缕发丝,脸上荡着慵懒笑容。
正是翘楚影大太子。
翘楚看见我,如是早预料到了一般拖着嗓子道:“命格看完了?”
我咬咬嘴唇:“方才在路上,粗粗翻完了。你是故意的吧,把这个命格给我瞧。”
翘楚扬扬眉,好整以暇地瞅着我。
此时司命方抬起头来。我隐隐记得司命的性子,写命格时耳朵便受不住声响。果然他一边洗笔一边嘟着嘴格开翘楚的扇子道:“你们有话出去说,莫扰了我写命格。”
翘楚领我顺着折桥走进湖心亭,放眼一看四面环水。一池芙蕖开得灼灼芳华。
几只毛色油光水滑的仙鹤款款立着,对着水面梳理羽毛,鲜红的喙穿梭在雪白的羽毛间。
他展颜与我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又何妨?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
我扯着他的袖子,嗓音不大镇定道:“他去历劫,没饮孟婆汤么?怎的还记得……他的命格不是、不是司命写的罢……”
翘楚点头:“唔,确实是有这个事情。按程序来确实是要先饮孟婆汤的,也应该照着司命的命格历劫。”他半侧过身子,面向我苦笑道:“奈何我留了把柄在他手里,他既然开了口,我也没有二话。司命跟孟婆这两人可是出了名的犟脾气,本太子出面,好歹也便是说成了。孟婆汤世世都未曾饮过,司命也只是顺着时候做了记载。”
我又梗着嗓子道:“他也不曾跟我说过……”
翘楚当即换成一脸痞相:“唔,陵光佳人委实娇憨可人。那小子本合计着一回来就跟你把婚事给办了。只可惜你纠结在那些区区小事上,这么许久也不见绕过这个弯儿。他有些沉不住气,就跟我合力推了你一把。”
我听罢有些不甘心,勉强问道:“虽然叫命格给了我,我若是看不到季远之那一世,你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翘楚轻笑出声,道:“墨机那小子果然将你陵光佳人摸得一清二楚。我开始一直担心,这册命格比起司命原先的倒不大受看了,只怕佳人你看不到他最后那一世。你猜猜墨机跟我说什么?”
“他说,‘陵光的性子,纵然是百般无趣的戏本子,她也要前前后后翻个透彻,过后再把它骂个畅快淋漓。而我,只要她看完就够了。’你说说,他这可是实话?你倒是愿意同他闹别扭,殊不知他这仙劫叫你给平白添上了多少刺激与艰辛啊……哎哎哎,你怎的哭了?”
我抬手摸了摸面皮,染了满手水泽。
翘楚叹道:“我从小跟他处在一处,也不见他对谁这么上心。此番他倒是算的很精巧,历劫这事儿牵扯了许多人,自然不方便说出来。他既然算准你的性子,叫你自己瞧命格便是件一石数鸟的事。”
“我当时以亲身经验对他讲,男女之间小吵小闹实在常见,委实不用如此费神。那小子却跟我说,陵光若是不知道凡间的事,这别扭怕是要闹上千千万万年。”
我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结巴道:“这次,又叫他,给耍了个团团转。”
翘楚满意笑道:“陵光佳人快别哭了。墨机那时跟我说,你若是知道了这前前后后免不了一顿哭鼻子。他说你如果哭了就让我稍稍提一提肿眼睛,你保准不哭了。”
我擦泪的手一顿,虚了虚眼睛道:“他这样说?”手里暗暗挽了个花,准备召出绫子。
翘楚笑得愈发满意,瞟了一眼我施法的右手道:“他也说了,我若是多嘴把他的话告诉你,就要当心你召唤五火红绫烧了我的衣裳。”
半晌,真的是半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翘楚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很自在。
丝丝愧疚化为熊熊怒火,我恨声道:“我找他去。”说罢念了个决,一朵祥云翩然而至。
翘楚拉住我的胳膊,悠然道:“那小子还说,叫你去找他时一定记得两个字:冷静。”
***
墨机看见怒气冲冲的我,倒没有过于惊奇,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点评道:“陵光,你倒是十分喜欢半夜来找我。”
我不听他的揶揄,大步上前一掌拍在他桌上。一盘子上好的茶壶茶盏震了两震,皆不大争气地碎了,茶水顺着桌子淌下来,湿了他的袖口。
他将目光放在碎瓷片上停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移向我脸,抿嘴微笑像是在等我下文。
我深吸一口气道:“孟婆汤味道如何?神农炎洞到底有多热?司命的命格好不好演?”
笑容在墨机脸上荡开,他的唇仍抿得紧紧地,不似要说话。
我咬咬牙,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墨机精巧的眉眼笑得更深,映着月华很是受看:“嗯。”
我将牙咬得更紧:“无耻。”
他垂下眼眸,睫毛在面颊上洒下一圈阴影:“嗯。”
本神君不才,在这个当头眼睛里蓄了一包水。面上还是勉强作出强硬的模样:“笨蛋。”
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站起来缓缓走到我跟前执起我握得紧紧地双拳,又十分耐心地将手指掰开,最后将我的双手包在他的手心:“嗯,嗯。我是,我是。”
我一个没忍住,流下泪来,颤声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墨机将我拉进怀里,力道掌握的甚好。夹着笑意的声音犹如晚风轻拂:“我当初以为,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琐事。”
我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找不到话语,只好由着他抱着,脸上的两条泪痕却是没干过。
到后来哭的有些迷蒙,索性闭着眼睛由着眼泪流,全身的重量都依在他身上。
迷迷瞪瞪之际,感到墨机略略松了松怀抱,唇上立刻贴上两片温润,很软也很温暖。暖暖的温度叫我想起千万年前,我还蜷身在母亲腹部柔软的绒毛里。
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心里划过一丝轻颤。
方才我哭了许久,唇有些发凉。他的唇像是一种召唤,我大胆地将其含住,想汲取一些温暖。墨机低笑一声,眯着眼睛寻到我的下唇轻轻啃咬,慢条斯理地厮磨着。我一口气憋了许久,想要松开牙关呼吸,他的舌轻轻一挑便滑了进来,细细扫过齿列,又缓缓撩拨。
我感到血液全部冲向脸颊,两人的呼吸交错,都有些不平稳。
广寒仙子水袖一舞,凉风习习。
衬着我的脸愈加滚烫。墨机撩得我忍无可忍,张嘴想反咬他一口,他微微撤出让我扑了个空,在嘴角慢条斯理地吮舔一番又缓缓蹭回来撬开我的牙关。
我微微虚着眼睛,天上繁星点点仿若是纷纷落雪,缓缓坠落。
他好整以暇地厮磨了良久,才细细吻干我脸上的泪再度将我锁进怀里。
我瘫在他怀里,感到嘴唇有些发肿。
耳边传来墨机低哑得嗓音:“陵光,今晚别走。”
新来的药童
他那厢话音方落,我这厢便身形一歪,毫不客气的咳嗽了起来。
赶紧手忙脚乱地稳住仙根。
说句扣心窝子的话,我此番急急忙忙地从玉清赶来空冥,诚然是揣着破镜重圆的当心思。但以我的经验,但凡遇上破镜重圆这类事情,大多会落得双双情难自禁的下场。本神君方才,呃,方才也便是情难自禁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凡间的戏本子上破镜重圆的戏码是怎么演的?
唔,先是要骂。姑娘家要作出泪眼婆娑的形容,将对方骂个白菜萝卜都不是,里里外外不是人,再道些这些年我如何凄苦你与我多么狠心之类的话,以表达内心之怨愤。儿郎便要耐心听着,一说一应顺着姑娘家的话,也要无限诚恳地将自己骂个不是东西。
然后便是和了。双双你拥我抱,相互就着对方的衣裳擦擦鼻涕,再掏心掏肺地说些分别之久你思念我我思念你,我们再也不分离之类的话。到了这个时候,气氛便是欢笑中略带伤感,悲戚中透着喜悦。
应情应景,春宵一夜也倒合衬。乃是后话。
墨机把我搂紧了些,抽出一手抚着我的背。
我边细细顺着气儿边寻思,我二人先开始的那几句,一说一应倒是妥妥帖帖地扣着戏路,丝毫不见带含糊。然墨机眼下竟无限含糊地省去了后面欢笑中略带伤感的感情酝酿部分,一下跳到“春宵一夜”上,便实在是有些不大镇定了。
说到底我们也是做了凡间一世夫妻,双修之事倒也有所为。何况三清向来仙风豁达,不必为此有所拘谨。然本神君到底是位女神君,遇上此事纵然不济也要推脱一番,以显出女儿家的矜持。
我就着他肩头的衣裳蹭了蹭眼泪,又无限哀伤地清了清嗓子道:“墨机,三千年里我都十分思念你,你思念我么?”
墨机唔了一声道:“我思念你。”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想好的话顺口溜出来:“那你定是有与多话要与我说了,我们何不坐下,就着圆月畅谈畅谈?”
他笑了笑,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传到我的身体里。俄顷,耳边传来那厮低哑的嗓音,酥酥麻麻几近从耳垂一直颤抖到心尖:“陵光,你是怕了吧,嗯?”
血气上涌,腾红了本神君的一张老脸。
墨机又笑了笑,松开怀抱拉起我的手,将我带进往里屋。
我边走边想,好歹我也十分矜持地推脱了推脱。
然不多时,本神君便顾不得自身风度地后悔了。
墨机那小子除了外衫坐在床边,上身穿着一层聊胜于无的白纱袍。
屋里未曾点灯,却月华洒了进来。明明暗暗之间,他上身肌理尽数叫不才本神君瞧得一清二楚。再加之空冥特有的清冷空气,夹杂着什么花的丝丝悠甜。
我的娘嗳,司命待我不薄,这副活色生香的场面也忒要命了些。
他朝我坦然一笑,客气道:“你睡里侧罢,我记得你喜欢睡里侧些。我睡外面也能防着你晚上滚摔下床。”
登时,他那张云宽阔的沉香木床摇身一变成了洪水猛兽,万分得意地向我张牙舞爪。本神君抹了一把鼻血,干笑两声道:“那个,呃,咳咳,我看我还是睡客房去罢。”
墨机操着手靠在床边,噙着淡笑不置可否。
我又干笑两声道:“我是怕我把持不住,轻薄了你。”
笑意荡开,他掀开云被一角,又向我伸出手来:“那样也好。”
***
后半夜醒来时,我略略抬了抬侧睡时被压得酸痛的左臂。
身后墨机温暖宽阔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我这一动便有些牵扯,他也顺便整了整睡姿,横在我腰间的胳膊又将我往他怀里紧了紧。
浑如浆糊的脑子终于在此刻分出些清明。
隐隐记得方才被他折腾到动情不已时,眼里只留下他几近透明的淡金色眸子,浮动的床帐与摇曳不定的月华,霎时心里干涸了三千年的莲塘再度波光粼粼,开满万千芙蕖。
浮生若梦。我等了三千年,三千年后终于再度圆满。
就在这一瞬间,老娘我悟了。
我们凤凰一族向来是十分专情的一族。若是此生认定了的伴侣便是一辈子不再变更,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即便遇上不幸不能厮守,后半生也不再嫁娶。
而我这一辈子认定的,不过是他墨机。
再想起这些年的种种辗转蹉跎,真叫人平白生出些哀伤之情。
我轻叹一口气,将手覆在他横在我腰间的手背上,低声道:“我欠你九九八十一世,这么大笔债,需得何时才能还清?”
那边呼吸声顿止。
我大惊,却不敢回头,只好咽了咽口水当心道:“墨机?”
奈何本神君困意绵绵地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应答,但听见那边呼吸渐渐平稳,应是未曾醒来过。遂不再理会,打了个哈欠也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我信手抓了只雀儿捎了个口信给白岂,告诉他,他亲爱的妹妹本神君我要回来了,备上好酒好菜恭候着云云。
墨机走过来道:“我送你回去。”
须知空冥与上清本来就隔着一座小小的山头,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路程。再者墨机也有些公事需去一趟太清,但他这句客套却堪堪中了我的心思,叫我如饮了花蜜一般甜润,我揪着袖脚对他娇羞一番,贤惠道:“你可是要去太清?左右我摸得回去,你不必绕路。”
他点头应下,也不再坚持。
***
卯日星君当值当得甚好,日头不烈,仙云清朗。
我哼着小曲儿徒步越过墨竹林子,辗转来到空冥地界。信手拈来祥云一片,仙法微施,本神君一路稳稳妥妥地飘回上清。
凡间有句俗话说的甚好,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掐指算了算,此番我离开的这些个时日,虽不够让上清来个结结实实地改朝换代,在我听莲舫里多出一个两个新面孔倒也委实不在话下。
我说的正是眼前的这名陌生少年。
少年正背对着我站着,手脚麻利地料理几筐新草药。偌大一筐和着泥巴的藤藤草草,一转眼便已然青翠欲滴地排在石台上。
我瞧着很是满意,遂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作出长辈的形容慈眉善目道:“这位少年,你来了上清多久了?我瞧你手艺不错,好生修养必有大前途。”
那少年这才搁下手里的伙计,缓缓转过身来。
他身穿着清亮的披着深蓝坎肩的月白色袍子,头发散在肩头由一根蓝绳系着。看起来却是一副随和大方的打扮,乌黑的发丝映着被日头晒得乌黑的脸,更显得眉眼英武不凡。啧啧,是副好模样。只是他竟也生着一双紫色的眼珠子,硬生生把我给瞧愣住了。
那人也不应答,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半晌后我讷讷道:“你这双眼睛倒生得像我一位友人。不过你的模样比他好,他细皮嫩肉,不似你这般英武。”
那人抽了抽嘴角,而后阴恻恻地一笑。
云罗正巧进了院子,看见我后无比欢快地跳过来大声道:“神君回来了!”
我和善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唔了一声。
少年从鼻子里一哼,径自走到莲池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壶茶水。
我呆了呆,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罗倒丝毫不介意,笑得愈发开了,紧接着说道:“莲生姐姐今日去了老君处。不过眼下也不忙,神君不在的这些时日,少离君日日过来照料凤栖山的药田,到了收成的季节还替我们锄了药草回来。”说罢指了指石台上青翠欲滴的一排。
眼下我正皱着眉寻思这名少年,便随口应道:“哦?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云罗大惊,目瞪口呆道:“神君不是方才、方才正在跟他说话么?”
我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缓缓将眼睛挪到那个悠然喝茶的少年身上,梗着脖子愣了。
我此番认不得他也是有道理的。
本神君见到的少离多是提着离风剑,凶神恶煞的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万万与这位发型纯朴,举止勤勉的务农少年没有丝毫相似。再者,他少离原先与白岂厮混时老是随着白岂,好穿着些素面衣裳,作出一副冷面桃花大少的风流形容。区区几日不见,这小子不单晒成了个包公脸还换了身件花里胡哨的袍子,别说,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云罗十分谨慎地小声与我道:“神君不认得少离君了?”
我回过神来朝他咬了咬耳朵:“王八脱了壳换上一身鸟毛,你还认得不认得?”
云罗状似生吞了只一耗子。
少离缓缓放下茶盏,脸上仍挂着阴恻恻的笑容:“陵光,需不需得我拿出离风剑来助你回忆回忆?这么些年刀光剑影,你说忘就忘,委实叫我有些伤感。”
我一个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少离,你怎的、黑成了这副模样?”
流言
然少离却没有拿出离风剑,倒是遣走了院子里的几个小厮转而与我肃然道:“陵光,我不想与你吵架,此番我有要事跟你说。”
我点头提了提袍子,十分乖顺地对着他坐下,顺道给自己兑上茶。
他少离难得见我此般和善,眼下又还煞有介事地空下院子,定是有什么不凡的事情要与我探讨探讨。
我寻思究竟是何事如此憋屈,竟叫他不得不跟这辈子最大的冤家本神君我说。我若不坐下来好生听着,委实对不住与他方才讲的这么些年的刀光剑影。
少离待我坐定后神色竟颇为局促,道:“陵光,你我认识多久了?”
我努着嘴想了想,随口道:“一万五千年余了罢,怎的?”
他撇了撇嘴略略沉吟,然后不大自在地将脑袋扭到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说罢拿着秋水紫眸飞速扫了我一眼,面皮上腾起两朵诡异的潮红。
我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抖抖面皮。而后颇为镇定地吞下一口茶水,耐心看着。
半刻钟后,我方知道这刀光剑影许多年,我二人仍是不大默契。
譬如现在,他那厢径自在那里千姿百态了半晌,却对我写满困惑的眼神不得要领,委实叫人心生悲凉。本神君不得不打断他道:“……我说少离,你要说什么便好好说,如此吞吞吐吐却为的是哪般。”
他这才恢复往常的形容,默默白我一眼,俄顷郑重与我说:“我方才说,先前这一万五千年里头,我待你,委实混账。”
我愕然了。
他少离是谁?
敖广龙王最宠的小儿子。吃饭穿衣稍有不顺便是一顿脾气;我随口几句话就叫他刀光剑影了万余年;三清各路仙子香囊香帕满天飞、花恋蝴蝶终成痴也没换来他一句欢喜。
此番竟跟我悔过来了。
有诈,必然有诈,绝对有诈。
然本神君乃是见过世面的人,纵然内心翻江倒海我也只是淡淡道:“哦?”
他皱了皱眉头:“我说的,你不信?”
我哈哈干笑两声:“信!当然信!二太子殿下的话,小神哪里敢不信。”说罢伸手在瓜果碟子里头抓了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开始嗑。
他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你分明就是看戏的模样。”又道:“我既然想好了要跟你说,便不管你信不信。”
我嗑着瓜子,笑得十分到位:“二太子只管讲,小神端着耳朵听着。”
少离说:“你也知道我从小都是要什么有什么。若当真得不到,就对自己说不过是我不想要罢了,并不会稀罕。遇见什么事儿也决不让自己吃亏。我先前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自以为过得畅快无比。”
少离说:“当初中毒,我猜到是你。便趁着还能行走自己跑到上清想跟你理论,那时候遇见的莲生。我瞧她第一眼便觉着三界皆是污秽,我自己周身尘土。我是打心眼里欢喜她……”
少离说:“我逛勾栏时,左一个姐儿右一个姐儿,哪个不比日日冷着脸的莲生会讨人喜欢。但我自打见了她以后,就再忘不了了。脑子里时不时地蹦出她的模样。”
少离说:“叫我来上清,我乃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我就是来了。我看莲生不喜欢笑,便想逗她,日日笑给她看。她还是不曾笑过。
我见她被你排了一堆事务,便跟着下位小仙学着打杂,心里竟然畅快的很。莲生也不谢也不撵,就是生受着。
真是他娘的报应,我先前不理会那些姑娘,现在我看上的姑娘也不搭理我。”
少离说:“莲生都与我说了,她说她包着九品莲台成的仙,到底是个死物,于情爱无福消受。九品莲台是什么我不知道,左右我只认得上清的莲生。”
少离说:“你说我若是有本事你便无二话,陵光,我孬种,没那种本事。所以此番我是求你来了。我望你助我一次,这次如果她应下了便好;她若不应也好让我趁早断了念想。你好生想想,我不为难你,你若是应下了就给我送道口信。”
人走茶凉。
云罗拿着扫帚围着我扫了一地的瓜子皮儿。我咂咂嘴叹了一声,又灌下一口凉茶。
云罗欲言又止了几番,才满面担忧地与我道:“神君,这少离君往后还来是不来?”
我不答反问道:“那你想叫他来还是不来?
云老大不带含糊,脱口道:“自然是来了好些,既多个人手又不占我们米粮。”
我面色凝重地盯着扫成堆堆的瓜子壳,唔了一声。
云罗见我不大搭理他,只好识趣地默默退下。
我将少离二太子说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周周正正地想了一遍,得出如下总结。
他少离万分憋屈地在我上清做了月余的小厮,乃是为情。他少离万分憋屈与我说了他鲜为人知的情史,乃是为情。他少离万分憋屈地跑来求我这个冤家助他一助,乃是为情。
这般痴缠,委实感人。
我拍拍手上的残屑起身进屋,眼瞅见桌案上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帖子。帖子是三清众仙仙体不周正时送来的,好让司医本神君我过去瞧。
我略略翻了翻,多是些说陈年旧病丹丸告罄,倒没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便分好了药丸打发了几个小仙童送过去。
傍晚饭房小厮过来告了饭,我曲曲折折地提步过去填饱肚子。
上清神仙虽少,亭亭苑苑却排得颇为考究。凡是位列仙班均能分到一套院子,再加之道路两边花草树竹生得分外繁盛,便定出了我上清错综绵延的地形。
先开始我不大记得路,这些院子又颇形似,很难分别。后来不多时却叫我发现一个好处来:听八卦尤其便利。
你在这边说着,拐个弯儿却叫我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在这头讲着,隔堵墙也能让我一字不落。
犄角旮旯虽然多了些,却委实给我少年时光平白增添了许多意趣,我每每回想起这些苑子,想到的都是好处。
然本神君此番万万不是故意听人嚼舌,而是这两名提灯的小仙娥正在议论鱼贤。
这般随意地路过一听让我顿时豁然开朗:难怪回来以后一直觉得不大对劲,原是没听到鱼贤在我耳旁聒噪,清净之余难免多出些想念。
可心里将将冒出一丝畅快,墙那头小仙娥的话却又叫我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激灵。那小仙娥惋惜道:“我看白岂神君与鱼贤仙君,这才只怕是没戏了。”
我慌忙念了句“阿弥陀佛”便手忙脚乱地将耳朵贴上墙根。
那小仙娥又接着道:“鱼贤下去也有一日多时候了罢,不晓得现在如何。”
另一道:“我道白岂神君风流不改,果然不假。既然跟鱼贤好上了,怎的又去招惹别人。苦了鱼贤,竟赌气下凡间做人去了。”
一又怅然道:“白岂神君这般摇摆不定,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断袖。”
另一诧异道:“你是说,神君从凡界领回来一个女人?!”
一神神叨叨地压低声音:“不是女人,是个女妖!我听闻,那妖精曾经拿着神君的扇子来过一趟上清。后来陵光神君恶言恶语骂过了白岂神君,他才不敢再见那妖女。”
另一愈发诧异道:“有这等事!那她竟然又来了。”
头一个义愤填膺:“是白岂君亲自接她过来,还待她恭恭敬敬,礼让三分。不光吩咐住在一个院子,还跟那妖女畅谈彻夜。”
另一个略略沉吟,忽而故作惊讶道:“莫、莫不是神君一直都思慕这名妖女吧?!神君思慕妖女,奈何妖女无情,神君颓丧之余才找到鱼贤。这回妖女领悟到自己心思,只怕是来跟神君和好了。”
头一个惊了惊,迭声道:“说得极是,说得极是。这样看来,鱼贤倒成了炮灰……”
两个小仙娥争先恐后地叹了叹“可怜鱼贤”,一时无话。
本神君咽了咽口水,心里对这两位小仙娥尤为敬佩。不过眼下既然摸清楚了缘由,想的便是去哥哥那里问问清楚。
方一转身,又听到起头那个率先从对鱼贤的同情中回过神来道:“陵光神君既然回来了,这次也好给鱼贤讨个公道。陵光神君素来向着鱼贤些。”
另一个应了两句忽而笑道:“哎,说起来陵光神君……听闻她与墨机神君好上了。白日里见到空冥的狼小五,他还悄悄跟我说我们陵光君昨夜跟墨机君睡在一处!敢情神君每回见到墨机君都不做好脸色,原是害羞了。”
头一兴奋道:“是了是了,陵光君委实不容易。她这般憋屈的瞒着,定是害羞央歌真人体察了她的心思。说不定他二人已经早早地暗通了连理,定下了姻缘。”
另一做了然状,没大没小地叹道:“陵光君委实娇憨。”
头一个又附和两声道:“此乃难得姻缘。”
另一个忽而道:“对了,方才云罗说少离君找陵光君说了许久的话,他走以后陵光君便神色郁郁。”
头一个用极惊极喜的声音道:“我、我早知道了!少离君与陵光君打小便打情骂俏的,可惜他愚钝了些,此番叫哥哥横刀夺爱了以后方才了悟了真情!”
另一个同样颤抖着嗓子道:“极是,少离君这几日在听莲舫里头极其殷勤,这次又来诉衷肠。陵光神君怕是苦等未果,心下荒凉,这才叫墨机君钻了空子。哎……前缘已尽,陵光君与少离君的这段情委实叫人断肠!”
随后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唏嘘。
本神君憋红了脸,直僵僵地愣站了半晌。
微风一吹卷起枯叶三三两两,我摸索着墙上松动的青砖,抄起一块便毫不犹豫地往头上磕了几回,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老泪纵横,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