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鸾一凤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番外—青鸾一凤番外—青鸾一凤
她抬首望着他,忽而笑了。泪珠断线,面容凄婉。
他垂下眼帘,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我终究殊途,莫要执念。”
话音方落下,天雷阵阵,乌云滚滚。五色鸟啼声凄厉悲哀。
卧在地上的衣衫不整的女子,身后是略略张开的巨大翅膀。根根青色的凤翎在风中微微颤抖,好似秋风中片片落叶。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颤声道:“初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不甘心。”
站在云端的男子徐徐落下,慢步走到她面前,轻声叹了一口气:“青鸾,我不值得。”
风吹引着她的青丝飞舞。
混沌静静站在身前,眉眼间形容淡淡。
青鸾蓦地想到第一次相见时,他昏迷在雪山中的模样。那时的他虽然昏迷,却已经能看出骨子里的淡漠冰冷,堪比落雪纷纷。
他说,青鸾,我留在你身边,未曾爱上过你。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守着的盘古幡。
他说,我是妖兽,夺人性命;你是医神,妙手回春。你我,怎可能有未来?
他说,放手吧,我不会爱你,你又何苦为我受尽天谴。
地上的女子仰头大笑,头顶是五色鸟齐鸣盘旋。
几道天雷轰隆隆地向她,仍盖不住她的笑声。天雷过后,青色的羽翼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滴落,侵进身下的土地。
少顷,笑声渐稀,她杏眸怒瞪着男子俊朗的容颜,嘴角噙着诡谲的笑意:混沌,你少自作多情!我还没有糊涂,你也莫要以为我今日把盘古幡给你是想让你舍弃前尘。
说罢突然现了真身向男子袭去。
他轻扬手臂,格过一击,微微皱眉道:“青鸾,我不想杀你,不要逼我出手。”
青鸾巨翼一挥,将混沌推开数步。她的声音异常冷静:“但是,混沌,我要亲手结了你。”
通身褐色白班的妖兽混沌与混身浴血的青羽凤凰在天地间厮杀纠缠。
他以手为刃,切向她的巨翼。她身形一晃,让他的直直手穿过她的身体。
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凝固在那一瞬间。
狂风中回荡的是是五色鸟的阵阵哀鸣。
灰飞之前,她有些不甘心。因为——
他说过,她老是红色衣裳绿色衣裳一起穿,丑的很。但是,她现在青色羽毛上沾染着鲜血。
——他,会不会又嫌她丑了?
他也说过,她唱歌不好听,跳舞不好看。但是,她方才吟咒的歌声那样大,施咒的舞跳得那样急。
——他,会不会又嫌她惹着他的耳朵,他的眼了?
但是,他还说过。他说,不会爱上过她。
——既然不爱,那就,不会在乎这些了吧?
淡淡的光芒下,青鸾缩回人形,含泪微微一笑,化作千丝万缕灰烟,缓缓散了。
混沌伸手一捞,只抓到一根沾血的青色凤翎。
天雨降。天地之间归于寂静,只留滂沱暴雨声。
三清秘史多
近几千年师父被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毛病折腾出了一副倍加硬朗的身子骨,所以我回到木屋子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转醒了。
阿虚跟墨机二人衣冠楚楚地坐着,气定神闲地坐着喝晨茶,见我进来便双双略略侧脸过来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扫过他们一眼便径自走到床边。
切过脉后,我从袖子里顺出两颗红彤彤的丸子塞进老头子嘴里。他老人家瘪着嘴,吧唧吧唧咽了才道:“过来,有话与你说。”说罢拍了拍床边。
我从善如流地一屁股坐下去。
奈何酝酿了良久,师父老橘子皮一般的脸皱了半晌硬是没坑出一个字,本神君念着自己素来给老头子添麻烦,只好颔着首维持着一副受听的形容。
阿虚又抽了一口茶缓缓道:“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便从南海之南那一段说罢,左右是说,从哪里都是一样,何苦这么寡断。”墨机挑了挑眉,等着后文。
师父幽怨地瞟了一眼老祖宗,轻叹一声对我道:“陵光吾徒,这么万儿八千年你替我寻药,苦了你了。”
我呆了呆,不知道他这般客气是何缘由。
老头子素来见我便摆出一副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忽而这般客套本神君真真不习惯。遂忙抖了抖当心肝起身拜了拜道:“师父言重了。”
老头子又把我拉回床沿道:“昨天那畜生可对你怎样了?”
这个弯儿绕的大了些,我脑子里转了几圈才从南海之南绕到镜湖之塔。不做多考虑便如实全说了去,竟不自觉地忽略了青鸾那段。
老头子听后唔了一唔,道:“今日可巧你们都在,昨天又遇到那畜生的幻象。我跟师伯寻思了一晚上,有些事还是不瞒着你们好些。”
说罢语气顿了顿,又正色道:“墨机,我道你是司战,多少根那畜生有些牵连。我要说的多是三清一些陈年往事,也算是些秘史。你二人听了便听了,特别是陵丫头,切勿与外人道。”我一听是秘史忙狠狠点头,抖擞起精神竖了竖耳朵……
墨机站起来款款施了一礼,道:“墨机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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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的一天就在老头子一张一合的嘴皮子间过去了。
其间,师父灌下了十七壶茶,又小解了六次;阿虚睡睡醒醒三个来回。我与墨机兴致勃勃地一直提着耳朵,不敢有丝毫倦怠。
直到卯日星君将红艳艳的日头扯下来,师父才叹了一声,摆摆手算是说完了。
我见他老人家收了话,便忙不迭的一阵阵唏嘘。
墨机听后亦是忙不迭的一阵阵唏嘘。
这段往事真真是段听者涕零闻着落泪的往事。
先说三万年前老头子去南海之南,他那一行诚然不是为了的一身毛病才去的。
师父与北海龙王从南极仙尊处返还时,路过了南海之南,南海之南有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据说与日月同寿,但究竟为何能烧的如此生生不息,却没人知道。左右这火海甚是安分,也不碍着旁的人修行,天帝大发慈悲便由着它烧了去。
师父原先听到过火海的些许传闻,可巧那日心情不错,又念着敖顺龙王在身边,便揣着一兜子好奇做了三清里头一枚冤大头——想进到火海里头看看。
老头子心里尚且存着一丝清明,只怕这般胡闹敖顺龙王不赞成,谁知这北海龙王也是一个极具冒险精神的主儿,一听师父这般有胆识有见地的提议,忙自告奋勇地为他布雨设结界。师父他老人家承着情,冒着折损仙寿的危险骑着尚付鸟呼啦一声下去了。
龙王在上头辛勤布雨,下面火海之火也不熄灭丝毫。老人家心道火海里头一定藏着一件极具灵气的宝贝,竟又不知好歹地再往下移了数里。
然这番不知好歹的收获委实不浅。
就在老人家在被烤成柴禾之前,竟叫他瞧见火海中央赫然躺着一枚断成两截的昔日上古神器——十二品莲台。
莲台现下折了神力还剩下九品。
这件宝贝师父却是极其知晓的,菩提五神使中的老三,御华子神使用的法器就是这十二品莲台。当年他们五人为了得到利剑来与妖兽混沌抗衡,便是拿这鼎莲台之火融了轩辕剑。五柄神剑既成,莲台也断了。
想必便是在那时掉落到了这片枯地。
莲台尚且存着一丝丝火星,落在这里更是熊熊燃烧起来,百万年后,沧海桑田数万翻才成了这片蔚为壮观的火海。
师父彼时十分虔诚,趴下坐骑,一步一跪,叩首在焦枯的土地上。匍匐数里方才能接近断掉的莲台,如此之敬重却还是叫这神器的戾火烧了个体无完肤。
尚付忙驼起师父冲上云霄。
北海龙王瞧出端倪,匆匆领着尚付马不停蹄地飞去东海蓬莱仙岛,老头子揣着最后一口气,施法将断莲台植进蓬莱岛上一株白莲的莲蓬里头养着,事罢便晕死了过去。
敖顺龙王一边替师父续着命,一边守着莲蓬。直到那株白莲花吐出莲子,才敢叫尚付带着师父回到上清。
所以,莲生断然不是普普通通的莲花小仙,成仙之迅捷也断然不是仗着我那几滴凤凰眼泪的仙泽,莲生便是御华子日日捧在手心里的十二品莲台。
再说混沌。这混沌委实是四大妖兽中出类拔萃的一只。
三清幻境原先很和乐,众位仙家乐得如此,可是久而久之难免显得寂寥。
天帝对此甚是忧心,只怕他的众位爱卿憋出些个毛病,一直愁着要不要发动几场战争好让众位仙家活动活动筋骨。就在这个当当口,四大妖兽站了出来,以他们极强的存在感给三清这池子死水里噼里啪啦倒了一板车石子。
众位仙家兴致很高,如何对付妖兽的方案层出不穷。
妖兽们倒是很齐心合力、配合默契,使得这个白脸唱得很是精彩。时不时的轮番去凡界搅合一搅合,神仙们便兴致盎然地下界降妖。
却每每无果。
凡是讲求一个平衡,三清跟妖兽就很平衡。众神仙乐于如此。
神仙们乐于如此并不代表妖兽们也乐于如此,人家顶着上古妖兽的名号,显然是不甘于小打小闹的,遂十分顺理成章地做起来改天换地,让其回到鸿蒙之初的盘算。
这就略略出格了些。
天帝方意识到跟妖兽们猫儿老鼠地玩了这么些个年委实混账,遂动真格地跟四大妖兽混战了一番。天界昔日的女战神空桑泪神君率领大军,一举将四大妖兽打散了身形。三清归于和乐,妖兽们又开始了漫长的凝聚过程。
却不想,为首的混沌没有死。他遇上了昔日的医神青鸾。
这是一段孽缘。
青鸾不光治愈了他身上的伤,还对他生了私情,径自将盘古幡送给混沌。混沌得了神力,恢复得奇快,不多时便又回到毁天灭地大业中。
奈何纸包不住火,天帝知道原委后大发雷霆,罪神青鸾罪不可恕,被罚困于长右山,日日生受着天雷轰顶。
不多时便魂飞魄散了。
战神空桑泪早先年因着一个凡间男人被格了仙籍,流放到了北荒,司战一职一直空着。若要跟一个吞了神器的上古妖兽对抗真是难上加难,天帝灵光一闪,派了太白金星前去西方极乐世界请到了佛祖座下的五名弟子。
要知道盘古幡可以招魂,有让人起死回生之功用,五神使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妖兽封印在镜湖塔底,却是无论如何都取幡不出。
混沌被困罪恶无方,这件事也便搁下了。
师父在轩山养病时隐隐觉得镜湖这边有些许不安分,遂伤势略好便忙不迭的与阿虚二人双双守于此地,只怕混沌又出什么乱子。
后事便是我都知道的了。
我理了理思路端起茶盏叹道:“这段秘史,真真是比两个和尚带着猴子跟猪取经的那段戏文都精彩。”
跑龙套的戏本子
一时无话。屋里头三个人各怀心思,一人端端坐着睡的香甜。
墨机最先从那段劳什子的秘史里头回过神来,问道:“真人此番将这些事情说出来,是作何打算?”
老头子望了望天幕上悬着的银月,朝我问道:“昨天那畜生见了你,可说了什么?”
本身听段戏文也是桩美事,我先前一直是坐在台下嗑瓜子的看客,师父这一问倒真真是要将我从瓜子壳堆堆里揪上台去长一段。
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潮汗打了个哈哈道:“也没说啥,哈哈,啊哈哈。”
墨机眼风飘过来,似有似无地扫了我一眼。
他这眼瞅得我一阵皮紧,脸上的笑脸不是一般两般的僵硬。
老头子明察秋毫,怒声道:“胆敢诓为师我,吃的饭都用来长胆子了!”
我忙挂起一副屡试不爽可怜面相道:“徒儿不敢,那妖兽的话一半一半的,叫人懂不得,只怕辱了师父视听……”
老头子虚了虚眼睛。
我缩着肩耷拉着头道:“那畜生说……要、要吃了我好补身子,徒儿吓得愣生生的,多亏、多亏墨机君赶来救了徒儿一命。”
我偷偷抬眼瞟了瞟墨机,那厮正专心致志地转着手里的茶盏。
老头子见我吞吐委琐的形容,扯开嘴角气定神闲道:“你倒是有胆量试试再扯他一句两句谎,为师也有兴致试试现下这副身子骨,能不能打折你的腿。”
本神君不才,身形愈发瑟缩,抖着嗓子全招了:“那畜生说……找到了……还叫我认成了……青鸾……话说不清,叫人听不懂……”
师父虎躯一震,瞪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本神君敏锐,登时感到斜前方也迎来的也是一束灼灼目光。
老头子欲言又止了几番,忽而软下身子跌在床上喃喃道:“果真如此啊……果真如此……”
本神君见老头子这副形容,深知现在他老人家必然惊扰不得,便十分乖觉的抿着嘴。阿虚仍旧操着手,缓缓睁开眼道:“唔,你猜的不错,就这么办吧。”
又是一个说话无头无尾的。
半晌之后,老头子忽而直僵僵地立起上身来,握着我的袖子道:“丫头,你可信任为师?”
我忙点点头。
老头子满意了,接着道:“你回去速度把跟墨机的婚事办了。”
我呆了呆。
师父又道:“医神这个神职委实是个不上不下的神职。三清里头有太上老君跟度厄星君,本就不该多出来她这么一个。然青鸾历了天劫却当了医神,三清众位仙家也算生受了,并无二话。她死后司医就空着,左右也不多它不多少它不少,也无人管理。直到后来你做了司医神君……纵然你跟她有千丝万缕旁人不知的关系,我却要替你做回主张。”
我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愿意”三个大字,还是垂首作出受听的形容。
师父伸手朝我身后挥了挥,墨机从善如流地走到近前。
老头子道:“墨机,老朽今日将这些话说与你听,是有事求你。”
墨机忙恭敬一拜道:“真人请讲。”
师父眼睛里眸光闪闪,道:“我此番是将她托付于你,成亲以后要体谅她周全,再者便是要好生守着,叫她飞灰之前都不得再踏入镜湖半步!”说罢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进墨机手里。
那厮受了信,竟一脸肃然道:“真人请放心。”
本神君真的悲催了。
悲催的是,这段原本不干我什么事的戏文,倒将我唱成了个角儿。
好比是戏文里头痴男与怨女相约私奔,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月圆之夜相约在大槐树下。眼看着就能杀出一片天地,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却叫半路杀出一个跑龙套的。
这位跑龙套的还顺顺当当地将大姑娘也带跑了。
其实,我这个跑龙套的其实跟那痴男一样,都憋屈的很。
***
老头子几乎是将我二人赶出镜湖的。
阿虚看我一脸不放心道:“你们且回去,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叫尚付把央歌小子送回轩山。镜湖留着我还是守得住的。”
我这才点点头,踏上祥云走了。
回程的路格外遥远。
墨机那厮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不复往常模样。我心念着临走前师父的嘱托,混身竟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不得不说,师父演上一出托孤的戏码,大大在我预料之外。
转念一想,近几日他随我走东奔西,我竟渐渐觉出些个理所当然来了,这件事委实怕人,想到此处我浑身一阵哆嗦。
***
我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上清我便径自走了。
一回到上清,引入眼帘的却是这么一番景致。
竹林里头,身穿天青色衣裳的鱼贤歪靠着竹子睡的香甜。白衣神君平躺在地,头枕着鱼贤的腿,手里举着一册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我的娘,这么快就好上了。
白岂眼风瞅见我,一边缓缓坐起来一边以食指压在唇上。
我瘪了瘪嘴,站在原地。
白岂站起身顺了顺衣袍,又十万分怜爱地在鱼贤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款款走过来。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一层潮汗道:“哥哥跟鱼贤,真是断袖情深。”
白岂伸手掏出别在腰间的扇子,笑得十分坦然:“我想好了,左右我是离不了他的,能跟他在一处,断一回袖又怎的?”
我诚恳道:“哥哥这回真是开窍了。”
白岂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打量我道:“师父托尚付送来书信,说让我替他老人家帮你把婚事办了。你跟墨机,倒是处得挺好。”
我磨了磨牙,道:“老头子真是手快。”
白岂作出一脸了然的形容,又拿出过来人的强调用扇子搭了搭我的肩:“你先前用情至深,现在又日日处在一起,即便再动了动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甩开他的扇子,侧过脸不理他。
白岂倒不恼,又笑道:“左右你那么气他还不是因为自己会错了意?如此说来,我倒觉得是你无理取闹了些。”
他见我默不作声,愈发兴致盎然道:“墨机虽然不说出来,他待你如何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俩都是有情,何苦作出爱理不理的形容?”
我咬牙道:“左右哥哥得了鱼贤,对情事愈发参透了。”
白岂干笑两声,道:“你看你态度也软了,何苦跟他敌对。不说这个了,你快去听莲舫看看莲生去。”
我扬眉道:“莲生怎的了?”
白岂双目炯炯道:“少离都快在你的听莲舫住下了。”
进了听莲舫,本神君的下巴便哐当一声掉了。
那场面委实吓我一跳。
莲生面无表情地研着药末,少离在她身后小媳妇儿似的端茶送水忙东忙西。更诡谲的是,他那一张万年死僵脸笑得无比春光灿烂。
我还就奇了,他那一张面皮几万年没有笑过了,现在咧了这么大幅度,他不肉酸么?
云罗很乖觉地扯扯我袖子,一脸欣赏地形容道:“少离君每日都过来帮忙,还跟我学了沏茶铺床之类的,勉强也算过得去。”
我捧了捧心,惊道:“那他是不是还准备学些针线?”
云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前日莲生去采药,叫山上的树丫子划烂了衣裳,少离君就同我说想学一些缝缝补补。”
我扶着门框子,晕了两晕。
莲生瞅见我,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盈盈一拜道:“神君回来了。”
少离一见我,脸上春光灿烂的笑脸立马灭的功德圆满。他这张面皮僵了这么久,如今能使唤的如此自如,我都替他愉悦。
我笑道:“少离,许久不见,你竟已经好了。”
少离背过手,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拿腔拿调地揶揄他道:“若说针线活,云罗可是不及我,现下我得了闲暇,倒是能教你一教。”
少离脸上青青白白好一阵,甩了甩袖子道:“你是皮痒了罢。”话音还在梁间绕着,离风剑就握在手心里了。
莲生大步走过来挡在我身前,语调毫无波动道:“少离君若要跟神君动手,莲生便不得不管。”少离脸上又是青青白白好一阵,末了,目光黯淡地匿了剑。
我在他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愈发兴致盎然起来。
命格
当晚,云罗云拓在我房里七嘴八舌了半晌,我才大概摸出了些因果。
少离虽不喜欢上清却来来回回跑得愈加勤快。奈何他将肉酸的话都说尽了,莲生还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少离弃了原先的花花粉粉不要,全身心地扑在莲生身上,单说这一点委实是可嘉可赞的,即便如此,我觉着他先前跟白岂去青楼的事儿也不能这么算了。
更何况,我倒想知道那小子若是晓得了他心心念念的温婉姑娘真身是神器,该有多么震惊和不安啊。
少离走后,我盯着莲生毫无瑕疵的面皮思量着怎么开口。
左右这件上古神器被我当做药童使唤了这么些个日子,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本神君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继续怠慢下去。
于是,考虑良久我才扯出一张极为喜庆的笑脸道:“莲生啊,哈哈,研药末儿委实是件费神的活儿,来来,坐下喝杯茶罢。”
我眼尖,看见莲生非常、非常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
小姑娘甚懂礼地默默坐下,就着我递给她的茶盏喝了一口。
我又忙哈哈笑道:“莲生啊,你我本不必多礼的,我们……咳咳,姐妹相称罢。”巴巴地跟这么件历史悠久的神器沾亲带故,本神君还是起了一身潮汗。
莲生玉琢似的面颊上荡出一丝浅笑,十分冰雪聪明又机灵伶俐道:“真人约莫是跟你说了罢……我是九品莲台?”
我呆了呆,转而讷讷地点点头。
莲生又浅浅笑了两笑,道出一句十分惊世骇俗的话来:“虽然身怀神力,我却也不知道我是莲台修的仙,还是莲子修的仙。”
我抚了抚额,道:“竟还不知道真身是甚?”
莲生点点头:“蓬莱仙岛上的莲花是灵物,生来便是仙胎,修道数千年或万余年便能成仙。真人将莲台养在我体内,让我在修仙时顺道修补莲台,久而久之,我早与它融为一体,莲台补好的时候我便成了仙,真身也不在了。”
这段话断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即便如此,本神君天生聪颖,也能抓略略住这段话的精髓,遂作出我已经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的形容点了点头。
我俩随口闲扯了些七七八八,渐渐陷入无话。我有些尴尬,便状似漫不经心道:“我近几日在外头奔波,一回来便听说少离缠你缠得紧得很。”
莲生点点头,一副坦然的形容。
她这般模样倒显得我委琐了。
我只好以手握拳,放在鼻子下面咳了咳,做起了亡羊补牢的勾当:“这少离虽然于我不甚待见,对别的仙人也算是一派谦和。我今日见他这么着紧你,真真改头换面了个彻彻底底,不禁有些感慨罢了。”
莲花姑娘歪头想了想,边捻着袖子上的花纹边小声说了什么,我只隐隐听到一句“是莲生没福分罢了。”
若是我知晓后事,断然不会将这句话理解成怀春姑娘家的娇羞。
也断然不会多此一举,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生生受着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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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道天色已晚便退下了。
我精神头尚足,遂决定翻几页戏本子再就寝。便从盒子里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继而挥出袖风,扑灭了桌上的烛火。
这本是一套连贯且熟练地动作,奈何我挥袖时袖袋忽而松了松,从袖子里头掉出一册极为厚实的砖头本子。
身形略顿,我拾起来一瞧,原来是影千介借我瞧得那册命格。
本神君手抚着书皮笑颇无奈,继而竟发自内心地有些感慨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来了。他那日借我命格,竟仿若是百年前的旧事,看来我这些时日委实过得十分百转千回。
这般厚重的本子在我袖袋里躺了这么久,偏偏挑这个时候掉出来,也算是极大地缘分。本神君遂决定顺着天意,好生研究研究这册命格。
本神君也是见过命格的。
跟鱼贤偷酒被捉时,嫂子开恩送了我二人两条小命。天帝老头子翘了翘胡子,万分心有不甘地叫我俩下凡历一趟劫。
司命私底下喜欢写一些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的小段子,有了合适的命格便将之糅合进去,来满足一己私欲。然而这些命格在轮回之外,总无法得以实现,司命聪明伶俐,想出了让下凡历劫的神仙用这些命格的方法。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也是大家都知道却不得不接受的事。
那日司命除去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星君形容,面色红润且兴高采烈地搬来两箱子命格,一边往外头捡书一边跟我们絮絮叨叨他每册命格的亮点所在。
末了给我们一人递上几册命格叫我们选。
我跟鱼贤兵荒马乱地看了许久,才选好将自己投进的哪册簿子。
我选的是其中颇为平缓的故事。
说一个富贵小姐生病烧坏了脑袋,继而家道中落沦落街头。一日要饭却叫一个富贵王爷瞧上了,带回府里做洒水丫头。王爷瞧她模样好,烧坏的脑袋让她愈发显得娇憨,遂格外宠爱,不久便捞上了床,做了王妃。
待她替王爷生了一堆孩子以后,立即有人告密说这个姑娘其实是王爷某某仇人的闺女,而这个姑娘家里之所以败落也是因为这个王爷用了些个手段。
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若干次。
王爷醉酒颓废逛窑子了若干回。
末了,二人终于携手向命运宣战,执子之手做回恩爱夫妻,从此摒弃前嫌,过上了幸福且美满的生活。
这册命格我来回翻了许久,发现司命委实妙笔。
在“过上幸福生活”这句话出现时,那册命格只剩下最后几页,前头这些跌宕起伏的过往竟然都发生在姑娘二十二岁之前。
我考量着这位姑娘开头出生富贵日子很好过,中间虽难过了些年,最后终归回到了富贵日子里头去,何况后四十年能过的如此平淡和顺委实是桩美事。
遂受了。
鱼贤却十分大胆。
约莫选了一户十分标志的人家,生得一副好看的皮相,因此这孩子一直桃花不断。从十岁开始就跟隔壁小孩子定下私情,十二岁时私塾里一群孩子为了跟他坐邻桌而大打出手。十四岁时发现自己跟自己的帅哥父亲其实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竟生出些个暧昧情丝。十六岁时,儿时相约终身的玩伴找上门,帅哥父亲内心无比纠结且惆怅还是舍不得放手。
其间大大小小桃花开得十分茂盛。
一直到十八岁时他儿时玩伴终于放弃退出,他便跟他父亲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册命格显然就是个中翘楚。单单说参与鱼贤感情纠葛的出场人物就有二十多名,更不要说司命妙笔生花地将跌宕起伏的过往提前到十八年。
还有一点十分要命,以鱼贤为中心的这么多花色各异的龙套,竟然全都是男子。鱼贤那一世,真真十分断袖。
那时历罢劫回上清,我与鱼贤执手互叹了良久,平白沧桑了好多年。
现在想起来还是不胜唏嘘。
再看手里这册。簿子很厚,我略略翻看了些才知道原来上面记载的不是一个人的命格。还顺着他的转世投胎一直记录了下去。
能叫司命写成连续剧的戏本子,断然不是一般的戏本子。
本神君愈发振作了精神,庄严且隆重地翻开册子第一页。
命格(2)
才翻了数十页我便感觉自己叫人给诓了。
我道影大太子神神叨叨地塞给我的这册命格簿子,定册非同凡响的命格簿子。谁料这册命格却写得很是平淡,头几世看得我意兴阑珊。
倒不说这笔触不如先前给我跟鱼贤看过的几册,情节也远远比不上原先的那些那么跌宕婉转,那么荡气回肠。
这株魂魄委实稀奇。单说我翻过的这几世,莫说姻缘了,连朵烂桃花都没有,这件事叫我义愤填膺了许久。我正在思量这没有情伤的日子该过得何其无聊时,司命却为他找了一处很好的差事。
我翻了他七世命格,在头两世里,这位不知犯了什么过错下凡历劫的神仙一直十分在意地打听神农炎洞的一些传闻。日复一日,十分专情。
后五世便又开始十分钟情于神农炎洞的地理位置。这就略略困难了些。于是这位仁兄便开始身体力行,踏上了寻找神农炎洞的伟大旅程。
大约是这个何其伟大的旅程过于费神了些,仁兄的阳寿都相当之短暂,大都过不了四十岁,对于这点,满腹慈悲的本神君唏嘘了很久。
再往后翻翻,却叫我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仁兄仿若未曾喝过孟婆的忘川水,竟能作出一世接着一世向神农炎洞进军的诡异事情。当真比凡间戏本子里蹦出来的狐妖犬妖怕人了些,唔,下次碰见司命一定要赞他一赞,他这小子很有写灵异话本的潜质。
话说回来,司命写出出这等损阴德的命格,在底下生受着的那位神仙仁兄却无二话,当真是条汉子,改日定要向司命问问清楚,好结交结交。
说来司命也诚然不是个丧尽天良的星君,终于在翻到第二十八世的时候,叫他如愿把神农炎洞给找到了。
本神君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里的当心肝呼啦啦地回到原位,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他这二十一世阳寿虽短了些,可这近百年的劫难大都脱不了神农炎洞的干系。我却不知到底是惹出什么祸事的神仙糟了此种厄运,竟跟神农炎洞有这般深刻且纠结的联系。
若说神农炎洞吧,本神君也不是全然不知的。
却说这个溶洞是个十分娇憨且泼辣的溶洞,三界里头,还单单只让凡人进去。神仙进去了散了修为不说,有的却是连元神都保不住。妖进去了约莫被烧成个末儿,随着阵阵滚烫的火风勉勉强强也还能飘出来见见这片青天白日。
虽是这么说,这三界里头人命那么软,能活蹦乱跳进去又能活蹦乱跳出来的,真是数万年未闻。若是有,也便是个中异类,肯定不大正常。
因此,洞里头有什么,却是当真不为人知。
此番我看着这位仁兄寻得了溶洞,乃真真是一般欢喜一半忧。他命这般浅,寻得了洞也便罢了,若是生出来个进去看看的念头,委实是自找死路。
然这位仁兄果然想进去瞅瞅。
我忙合了册子,将命格扔在床的另一头。战战兢兢地瞪着它。
司命也忒严苛了些。在底下受劫的这位仁兄大约是跟司命有些过节罢。纵然是在天上有些个过节,他也不该把这命格写得这般决绝。
真真叫我这慈悲为怀的人瞧不下去。
夜明珠亮堂,我现下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册转头厚的命格,瞌睡虫跑了个精光。
左右踌躇了许久,前后又掂量了半晌,这才又颤颤巍巍地摸索到床尾,再度端起那位仁兄的命格。咳咳,本神君委实担心那位仁兄的状况。
果不其然,刚进洞,炎炎热浪扑面而来。司命就叫他驾鹤归西了。
我将命格往云被上一摔,气呼呼地倒下蒙头睡了去,心里暗自将司命翻来覆去骂了个千千万万遍。骂着骂着那些个被我赶跑了的瞌睡虫们便呼啦啦地全爬回来了。
不得不说,司命这回换风格委实换得很成功。
虽然行文略显拖沓,叙事又不像他原先那般疾风厉行,这般细水长流叫人看了却是另一番风味。脱离了繁杂的各色龙套兄弟姐妹,司命能将这般单一的故事叙述的这般吸引人,真是很有风格。
他对底下这位仁兄的各种虐,诚然叫我欲罢不能。唔,甚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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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一亮,云罗云拓从善如流地进了我的厢房伺候我更衣沐浴。
梳洗罢,我便忙不迭地端出那册命格细细读了起来。一直到中午白岂差鱼贤唤我吃饭。
白岂见我一手端着转头厚的书,一手拿着筷子艰难捻菜的形容打趣道:“你却又得了本什么册子,看得这般废寝忘食?”
我腾出一只手来翻过一页,并无闲暇搭理他。
耳听见鱼贤轻笑道:“她若不看完,定不会搁下的。现在看得津津有味,一会儿肚子饿了我可不给她备吃食,且随她去。”
唔,鱼贤,老娘回头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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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兄在神农炎洞里也是十分豁达地接受了司命的各种折磨。
各式各样的死法叫我看得心惊肉跳的,一声接过一声地唏嘘。
他找到这溶洞后,竟还是一世接一世熟门熟路地摸过来,再熟门熟路地摸进洞,进而不太熟门熟路地以各种方式驾鹤西游,想起来委实叫人费解。
我估摸着我的道行有些浅,跟不上司命想表达出的深意,随叹道:“若是也叫司命给我写这么多种死法叫我去试试,说不准就能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过来了。”
云罗一听,如临大敌一般拉过来莲生,哆哆嗦嗦道我大约中了什么魔障,说了些何其混账的话,叫莲生替我搭搭脉。
本神君豁达,不同他们一般见识。
莲生方才搭上腕子,云拓便不甚淡定,不甚从容地闯进来我的院子,急声道:“陵光神君,有人找您。”
我点点头,唔了一声,算是应了。
眼看着第四十三世,仁兄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扫除各种路障摸到了溶洞顶里头。心里一阵雀跃,不禁展颜笑了起来。
云拓见我不当一回事的形容又急声道:“那人,那人是太清五公主。”
我这才将酸痛的脖子直了直,笑容未减:“呦,那可真是稀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