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来断袖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大家一起来断袖大家一起来断袖
我这厢正边思量着,边甚是厚道地捏来一片云彩,将白岂隔在上头。挥挥手打发走了。心暗自对他嘀咕:你看看你不是自讨苦吃么,又是晕又是吐血,何苦来事。他这副不争气的形容,我这双头戏约莫是要演得久些了。
方得了片刻安宁,便听屋外有些吵闹。
大门哐当一声大开,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一名壮汉。
本神君拿眼睛将他打量了一打量,宽额厚唇,虎背熊腰。目光再滑下些许,便瞧见壮汉腰下还围着一圈萝卜头似的小药童。画面静止,几十双眼睛凌空胶着。
那壮汉便是秦慕。
尽管小萝卜头们七手八脚且齐心协力地把他往外拖,秦某人仍如大山一般岿然不动,从容地将房里的众人一一扫过一圈,最后将眼光锁在了柳氏鱼贤身上。
秦慕那厢目光灼灼,百转千回地唤了一声:“水芝。”
鱼贤这厢耐心地在眼眶子里头蓄上泪,亦是百转千回地回了一句:“秦郎。”
白娘子终于见到了许官人。
本神君一阵牙酸肉紧,心里却是兴致盎然。
一对儿小鸳鸯紧紧抱在一处。
秦慕紧张兮兮:“我就说叫你别去戏班子了,你不听。方才戏班子里的人说你今日跌下了戏台。可是伤到了哪里?你留在家里罢,左右我养你便是。”
鱼贤笑道:“你又急了,我不愿你做这么累这么重的活儿,你也没听进去过。今日没伤到什么,是这位白公子救下了我。”
秦慕皱着眉头由上到下将我看过一遍。
我从容点点头干笑两声,算是个招呼。
鱼贤又欢天喜地扯过秦慕道:“秦郎,我有个好消息与你说!秦郎,秦郎,我有了!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你欢喜不欢喜?”
秦慕突然听到这个噩耗僵了僵面皮,傻了。
那郎中只当他是欢喜傻了,绿豆小眼儿一转,甚是乖觉地上前一揖:“这位爷恭喜了,令夫人周身稳妥得紧。现在身怀龙凤,母子平安。”
秦慕面色又白上了几分,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鱼贤见他不露喜色,心里略有些生气。嘟着嘴扯了扯秦慕的袖子。
秦慕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与我道:“秦某在此谢过白公子救命之恩。”
我嘶啦一声甩开扇面,扇面上画的乃是一副鲤鱼戏水图:“秦公子客气,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想了想又作出了然的形容凑近他的耳根,小声道:“别的倒是其次,眼下柳、公、子没事,秦公子也大不必如此担心。”
秦慕浑身上下一阵肉紧,忽而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看他被我弄得一惊一乍,委实觉着自己在造孽。遂仰着脸赔笑。
好在秦慕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终于还是撑住了场面,甚和善地对鱼贤道:“水芝,我买了些你爱吃的苏州酱肉包子,搁在马车上拿两层油纸包着,还是热的。你先过去,我来好生谢过胡神医与白公子,随后就到。”
秦慕又绷着脸,不大自在地与我道:“白公子可否行个方便留下片刻。”
我自然点头答应,鱼贤也颇乖顺地出了厢房。无话。
***
郎中腆着脸皮笑道:“爷万福,往后定是享尽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面皮上褶子星罗棋布,委实壮观。
唔,人精约莫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秦汉子虽然面色不大好瞧,倒是不大着急,先是瞅了我一眼才与那郎中道:“秦某孤陋寡闻,只是有件事想请教胡神医。”
那郎中点头应下。
秦慕道:“在下一位友人,是名男子,却被诊出已有身孕。神医,你看这事儿……”
那郎中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狂猛地摇头:“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您那友人是断袖罢,哎,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终究不成体统。这位爷,这位爷千万莫与那人交往,尊夫人虽然消瘦了些,却是一脸旺夫相。老爷好福气啊。”
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
可想而知他这句话深深地刺激到了秦汉子,秦慕惨白的面皮转红再转黑,满腹憋屈烧红了双目,一拳照着狗屁郎中的鼻子锤了下去,喝道:“扯你祖宗的淡!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是个男人!”
那郎中应声而倒。
唔,这回英雄救美的前情委实做的美满。
***
待将柳鱼贤安顿好,秦慕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将我送回到荒郊野外的“白府”。
一跳下马车我便准备作上一揖客套几句,却瞧见秦慕直愣愣地看着府门,我顺着他的眼风往那方向看去,也跟着愣了愣。
我愣自然是有缘由的,起初为了行事方便我与墨机决定分开行动,毕竟接二连三遇见一些奇人,而且这奇人都还是相熟的,容易叫人起疑心。现下他却靠着门栏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也太明显了罢,若是被秦慕发现,当即戳穿,往后还要怎么演这出戏诶。
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额头上冷汗涔涔。
果然听见秦慕尖着嗓子问道:“你们、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墨机往前走了两步,笑着点点头。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潮汗。
秦慕又道:“墨公子是、是在等白公子?”说罢瞪着眼睛瞅着我。
我只好扯起面皮哈哈干笑两声点了一回头。
不带秦慕再次开口,便见墨机悠悠然渡到我身侧,抬手将我揽进他怀里,柔声道:“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我正寻思着如何说上一句规整又巧妙的话将他推回去。
墨机的声音益发柔顺:“黑天半夜却同秦公子共乘一车,我来想一想,你可是怨我没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陪你,眼下又要去一趟外城?唔,这般借此激我,是醋了罢?”
秦慕当即作出恍然大悟状,如同找到组织一般甚是亲和地笑道:“原来白日里,墨公子说的要陪人便是说白公子。”
我甚是坚强的晕了晕,道:“啊?”
秦慕笑道:“今天白日里,墨公子与我说了一比大买卖。我只当天上掉下了张大饼,不甚犹豫。白公子今日救了水芝,与我有恩。况大家乃是同道中人,我自然信得过。”
同你的头啊同道中人。
可秦慕皱了皱眉:“那笔买卖自然是没问题,秦某也实在是缺些银两。只是,白公子今日也看到了,水芝的情况,我是离不了身的。今日又受用了庸医的话,竟觉得自己有了身孕。我这几日,愈发不能离开他了。”
墨机笑了笑,缓声道:“秦公子所言,在下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只是在下好不容易得了闲却又要出门,说过的话不作数,他又要怨我了。”
我默不作声地抽了抽面皮,秦慕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深有体会地冲着墨机点了点头。
“不如这样,秦公子今日与水芝公子略略商量。水芝公子若是点头应下,在下便将柳公子接入府上,好生款待照顾。只是半月,望秦公子能安心在外。”
秦慕又看了我一眼,犹豫道:“只怕水芝住在贵府,多有不便。”
墨机将揽着我的胳膊紧了紧,斩钉截铁地替我答道:“他不会介意的。”
秦慕咬咬牙,点头应了。
我甚是悲催地望了一回天。
***
三日之后,柳氏鱼贤住进了我“白府”。
白岂的状况并不好。
听罢我的叙述更是情难自禁地呕了一回血,喝道:“阿光,你们二人是要气死我罢,我如何、如何能与墨机作出亲密的形容?!”说什么也不用那具皮囊,我也只好继续在里头撑着。墨机对此的评价是:哎,你总是一副男子的形容,却叫我情何以堪。
我甚悲催。
然柳鱼贤在白府住的并不甚好。头天夜里就大惊一番。
本神君惦念原先在三清时多曾劳烦他,只好慌忙披上皮囊跑去看个究竟。
鱼贤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地扯着我的袖子道:“我方才看见、看见一个穿白衣裳的鬼魂,莫不是、莫不是秦郎有难的罢?”
我看了看窗子外头探头探脑白岂,恶狠狠道:“大约是发了情的野猫扰了你的休眠,待我将他赶走便好了。”
鱼贤就着我的袖子擤了擤鼻涕道:“六月天里哪儿来发春的野猫?我见到的当真是鬼,他还与我说什么冤枉了他的话,莫不是前世的冤屈,今世来索命了吧?若是原先也便罢了,一条贱命随他拿去,可现在有了秦郎的孩子,我是如何都不能死的!那鬼魂叫我莫跟秦郎好,只怕、只怕他会害了秦郎!白公子,白公子秦郎现在没事罢?!”
我一脸苦笑,鱼贤啊鱼贤,你哪怕是对白岂有现在的一丝嘴软,也不会弄出这么一场戏。你看看你俩,何苦来事。
可巧第二日秦慕送来一封书信,鱼贤总算安下心来。
然白岂未曾消停,鱼贤的见鬼之说也未曾消停。
我伸手扯了扯墨机的面皮抱怨:“你看你把鱼贤弄过来,这日子何日是个头。我再不愿呆在那皮囊里头了。”
墨机想了想,点头笑道:“你呆在里面委实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择日出去一趟,散散心。”
我抽了抽面皮:“我们俩都走了,府上怎么办。府上的丫鬟小厮可全是假人。”
墨机笑得愈发开怀:“不是还有你哥么?”
提点
白岂是巴不得与鱼贤独处,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应下了。
我与墨机雇了一艘茅棚小船,却不曾雇佣船夫,只是一路用仙法保着小船不沉不歪,顺流而下,游山玩水。
商州最有名的便桂花糕。本神君虽是四体不勤,却对那个桂花糕很是在意。纠缠了许久,墨机终于被我磨去买。
茅棚船本是稳妥停在岸边,我也是本心安理得地躺在里头,不料船身晃了两晃,本神君只好提身出去探探究竟。
抬头一瞅,我的亲娘。
金光闪闪的尚付鸟当心翼翼地锁着翅膀,停在船顶。样子有些委屈。
我只当是师父,不禁有些瑟缩,正欲掏干净耳朵听骂,却看尚付三头皆垂,露出一幅海纳百川的笑颜。
我心下一喜,忙跟熟人打了个招呼:“老祖宗,您老闲情得很呐。”
阿虚挥了挥手,尚付鸟又缩手缩脚地飞回青空。他万分不满意道:“呔,你师父的鸟儿委实不好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眼睛也不好使,叫他载我一程都废了一些功夫。”
须知尚付鸟性子刚烈,一辈子只认一主。别人的话任谁都不听。若是真想坐一坐已经认了主的尚付,那可比驯一头坐骑难上千万倍。
我默默抽了抽嘴角,师父病好以后看见自己的鸟儿受此蹂躏,不知作何感想。
这老神仙养了这么多年的胆子,果然非同一般的肥。
只是本神君有些稀奇。
自从混沌的幻象被墨机化解以后,镜湖一直是相安太平。况老祖宗一直守着,并未听说又有什么动静。如今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定不是小事。待前前后后转过一圈以后,我听见自己笑道:“老祖宗费事驯了师父的尚付,定不是闲来无事找我寻乐子的罢。”
阿虚笑开一口白牙:“墨机小子人呢?我有件好玩儿的事儿,等他来了我们一起说来乐一乐。”
我谄着笑脸的点点头,心下悲催:我的桂花糕啊,没了!
***
商州的桂花糕乃是极品,很是讨了老祖宗的喜。待阿虚自顾自的扫光了一碟桂花糕后,心满意足地抱着茶盏润口。一直抿着嘴,不做声。
我与墨机是小辈神仙,恭恭敬敬地坐着,不敢妄动。然我诚然不似墨机,有个十分耐心的性子,看见他这般用心良苦的做足前戏,不禁有些心急。
过了半晌,终于听见阿虚笑了笑道:“丫头,你替我看看,我今日穿的什么色儿的衣裳?”
我张了张嘴愣了。
这话搁在他煞有介事的一番静默不语后面,委实显得不伦不类。
话题叫他实在是绕得颇远了些。
然阿虚毕竟是西方梵境过来的神仙,说话偶尔也会禅味儿十足,我想到此处还是恭恭敬敬探过身答道:“月白的衣裳。”
阿虚道:“唔,是不是右手袖口还叫墨染了一块黑?”
果然如此。
阿虚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今日说了衣裳,必然是有什么话要引下去,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唔了一声,等他的下文。
墨机一直是不动声色,笑眯眯地把玩着茶盏。
阿虚垂了眼帘,将眉眼间摆出一本正经:“方开始瞎了眼,总是多有不便。日子久了才发现,看见的反而较原来更多了些。这却有些不好,方说,三界自有三界的规矩,任谁都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丫头,你说听人唱戏,眼看着有些个抓心挠肺的戏码就要排开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也不能给戏里的人一些提点,心里可是难受?你原先说不愿听听过的戏,更是万万不能进到戏里,一旦进了进去,这戏也便是完了。我先下觉着,这话与我很是受用。”
茶盏茶碟相碰的声音一顿,墨机抬起头,眼神有些探究。
我听得一头雾水,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小声问道:“老祖宗,弟子不才,于您老方才这一番教导委实不得要领。老祖宗可否……说得略略浅近些?”
他转过脸来,呵呵笑笑:“唔,不叫阿虚了?啧啧,你先前不应当师从央歌,你看看你这笨头笨脑的形容。我看墨机小子已然听出来一些分寸。”
墨机笑了笑,不置可否。
好歹我也算是他的门下,他吃了我的桂花糕还这般毒舌,我难免有些不大高兴:“老祖宗不明不白说了许久,可这戏确是假的。”
阿虚又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守园子的散仙阿虚。”而后顿了顿,又道:“跟你出了太清委实有些趣味,只是身子骨不大利索,今日找你同我吃一回饭,我歇歇脚就回太清去。”
我忙抬起头,道:“老祖宗,不守着着镜湖了?上清这里也倒清静,一样是歇息。”
阿虚笑了笑,避重就轻地答道:“住惯了太清。”
我想了想,又道:“下次去太清,再带老祖宗出来。”
阿虚哈哈笑了两声,点点头。尚付满肚子憋闷地飞下来,将阿虚背走了。
其实墨机那厮是个闷葫芦我一直是知道的。
但老祖宗这回巴巴地跑过来说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却叫他较往常更沉默,我有些担心。思量了半晌,我谨慎道:“墨机,依我看,你的道行高深,老祖宗的话不必急于参透。悟得不好反倒动摇了根基,若是弄得不佛不道不伦不类如我一般可就坏了。”
他换了一个姿势,抬起右手撑着脸,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皆是考究。
我又道:“哎,你可不信我的话?阿虚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诡谲的想法委实多得很,我是见识过的。今日的话你听听也便罢了,莫往心里去。”
他眼里缓缓柔和下来,微微勾起嘴角:“唔,你还想说什么?”
我益发振作:“我还想吃桂花糕。”
***
情人节小剧场
很久很久以后,生命终将归于平静。
子汀已然长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虽然还挂着一副浓眉亮眼,脸庞却已然脱离了儿时的圆润,略略显出一些棱角。
这日,他便乐颠颠地跑去东海找他的梦中情人陵光。
从太清往东海,路途委实遥远。然子汀满心想着他的姑姑,倒也不觉的难耐。一转眼就到了东海水晶龙宫门前。
几个蚌贝姑娘看见子汀,慌忙迎上去带路。面色一路从眼角红到耳根。此类事情,自打他长得颇具规模就愈见频繁。
刚开始他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捧着姑娘塞过来的香囊傻愣了很久。好在杜蘅姊姊上来提点,道是姑娘们送给儿郎定情用的。
杜蘅姊姊絮絮叨叨讲的很是细致,子汀一直作出正经八百的形容好生受教。末了,杜蘅仙子感慨了一番年少青葱之类的话,扯着他的袖子抹了抹眼角。
子汀恍然大悟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一个道理:若不是姑姑送的香囊,便不能要。
所以,此番子汀只是拿眼风瞟了一眼布在眼前的各路红番茄,骄傲地抬起下巴,鼻子里一哼:庸脂俗粉,怎能跟姑姑比。
陵光尚且靠在榻上,身上盖着一件玄色的大袍。面色不大好。看见子汀走过来,侧过头。子汀自然是饱含深情的凝望了一番。
姑姑胖了些,唔,胖了些也好看。
子汀知道姑姑喜欢懂礼的孩子,便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双手一拱:“姑姑。”
陵光的面色立刻见晴:“子汀,今日得了闲来瞧我么?甚乖巧。一个人闷在家里我都快闷坏了。”
子汀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正说着,房门一推,进来一人。
这个人子汀是认得的。
他是姑姑的夫君,是仇人。
这个人曾经在他耳边说,陵光姑姑不喜欢小神仙,喜欢大神仙。
可等他万分努力地长成了“大神仙”,却看见姑姑欢天喜地的嫁给了这个仇人。
故此,子汀深知这人恶毒。一双手暗自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墨机将他上下看过一番,嘴里噙上一丝笑意。
陵光不理会他,径自朝着子汀笑道:“汀儿过来,让姑姑好生瞧瞧。”
子汀稳重地踱过去坐下,又暗自扭扭捏捏了一番才道:“姑姑,今日是凡间七夕节呢。子汀来同姑姑一道过节。”看起来姑姑与那人在闹别扭呢,甚好甚好。
果然陵光嘟着嘴皱皱鼻子,伸手捏了捏子汀的小脸蛋道:“还是汀儿贴心,知道七夕节我一个人闷在屋里,过来陪我。”
墨机不动声色地靠在门栏,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
然子汀小朋友见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振奋,小拳头一攥,凛然道:“姑姑,子汀知道你与父亲不是兄妹。也不是我的亲姑姑。”
陵光不明就里,茫然地点点头:“唔,我们是师兄妹,情同手足。”
子汀一副少年老成的形容,叹了一口气,他的姑姑委实迟钝。他掂量了一番,将埋藏多年的心思讲了出来:“姑姑,子汀思慕你很久了。”
却听陵光淡然点头道:“唔,姑姑也喜欢汀儿。”说罢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对了汀儿,你的娘亲托我给找的香料我找到了,就在侧间,我去给你拿,一会儿给忘记了。”说着就要起身。
墨机这才笑了笑,道:“你身子不便,我带他去吧。”
陵光听罢顿了顿,红着脸,模样像生气又像害羞:“我没那么弱,你、你不必这样的。”
墨机对子汀甚是亲厚地笑道:“你姑姑有孕在身,行走多是不便的。你且随我来吧。”
子汀傻了。
空气中硝火味很重。
墨机径自拿了一袋香料递过来,子汀很有骨气,没有伸手接。
他盯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暗骂道:哼,骗子,骗走了姑姑。
少顷,墨机收回胳膊,淡淡道:“汀儿这般敬重陵光,想必也怨我不陪她过七夕吧。其实我去了一趟西荒。西荒有一种石头,叫三生石。陵光很是喜欢,我却没办法将它带回来。”
子汀眸光一闪:哼,你也是有做不到的事么。
仍是抿着嘴不说话。
墨机接着缓缓地说:“听闻,若是七夕这日将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起便能世世相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子汀这才开了口,谨慎问道:“若是我把我的名字跟姑姑的名字刻在一起,也能世世相守么?”
墨机笑道:“怕是了。”
子汀满意地点点头,也颇为乖顺地接过香料。
他的小当心中冉冉升起一个伟大的计划。
陵光对墨机今日清晨一睁眼便不见了的行为很是不满。是以晚上撒起了泼:“不管不管,白天说不见就不见了,回来也不好生解释。今晚你睡书房。”
墨机想了想,道:“没我在身边你睡不好。”
陵光急了:“怎么会不好?!好不容易子汀过来看我,也被你不知道说跑了。他跑哪儿去了,若是嫂子问下来可怎么说。”
墨机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他去西荒找三生石。说要刻上你的名字。”
陵光一顿,继而大叫:“那你就让他去了?他万一刻上怎么办?墨机你果然不爱我。呜呜呜呜……”
眼前的人轻笑出声,怀了孩子果然比较容易闹情绪么?他伸手将陵光揽进怀里拍了拍道:“他不可能刻上的……因为……我已经刻上了你的名字。”
然子汀又被骗了。
西方的三生石其实一点也不难找。那个三生石乃是一枚高耸入云的石柱。
子汀想了想带不走全部无妨。而后伸手化出一柄小锤,想凿下一块。
可他凿啊凿啊,凿到日落也只刻出一道浅浅的痕。
子汀想:凡间有一个故事,叫铁杵磨成针。于是,他对自己说,不能急不能急,一定要把他的名字与姑姑的名字刻上去。
小子汀煞有介事地绕着柱子走了一圈,又招来祥云一朵,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下笔。
可是,待腾云飘上半空后,子汀一屁股跌坐在云端哭得泪流满面。
三生石柱上,剑锋凛凛地刻着他心心念念的姑姑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年后,一群喜鹊飞来太清叽叽喳喳地报喜。
说司战墨机与司医陵光生了一个女儿,东海上清皆大欢喜。老龙王敖广更是放话宴请各路大小神仙,要好生庆贺。
杜蘅仙子看了看满面颓丧的小子汀道:“小殿下怎么这副形容?”
子汀甚忧郁地望着天叹了口气,你们不懂的,他受了很重的情伤。
过渡
这回再见到白岂,他的模样很是风光。
我先前方与墨机一道听罢了戏,尚且在回味中。他这般巴巴地跑过来,本神君乃是晚辈,只好听他叙说。心里难免有些郁郁。
且说鱼贤与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处的甚好。
事情是这样的。
我同墨机出去逍遥的那几日,鱼贤正在饱受着身心煎熬。
哥哥虽将他照顾的周全却始终不敢在他面前现身,撑在我做的那副皮囊里头不敢出来。鱼贤一直胆战心惊,又思量着自己“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好说歹说要回秦慕的那件破瓦房去。
白岂为此很是苦恼。
好在哥哥虽然不争气,总算还是有些仙格,想出这么一招。
鱼贤心里不安无非是觉着这个宅子闹鬼。哥哥索性将计就计,便做了这个鬼。
夜深人静之时穿着一身白衣裳轻飘飘地跑去,现将鱼贤吓了个半死,再握着他的手说自己是前世幽魂,与鱼贤原是一对儿的,因为先他而去遍一直徘徊在阴间等他。可鱼贤不知道,径自转世投了胎,他自己一直担心鱼贤过的不好如何如何,只好偷偷跑来看他。
一段话说的撕心裂肺,鱼贤听的泪眼淋漓,只当错怪了好人。
白岂遂顺水推舟道:“如今我的心愿已了,也便就此别过了。你过得很好,我也好安心的去。”鱼贤听罢又是一番鬼哭狼嚎。握着他的手一直许诺来世。
白岂腆着笑脸对墨机千恩万谢了一番。
我愣生生地听着,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哥哥悟性不好,此类桥段泛滥,不太新鲜,也就只能骗骗鱼贤了。”
哥哥很是不服。
墨机道:“他与秦慕却要如何?”
白岂颇不在意,一把甩开手里的破扇子道:“我自然会陪着他走过这一遭,秦慕与他有恩,我若阻挠定然不得善果。好在本神君大度,且随他去。”
我笑道:“哥哥看着鱼贤儿与别人亲亲热热,没有用强将他虏回去,委实是大度,小妹实在佩服。”
他别着脖子,有些红脸。
这件事好歹告一段落。
这次要听的戏是《白蛇传》。
我一直知道墨机对戏这个东西不大上心,多半时候是我在台下听的津津有味,他在旁边默默坐着,是不是添添茶水,抑或剥两粒瓜子。倒也有些忙碌,这段时日下来,已然练就的十分熟练。
这副模样却叫我想起来原来在凡间的情景。说起来倒是不大相干。
那时候我多是翻一些戏本子,病秧子墨机多是闲暇,瞧戏的兴致不似我浓烈,便在一旁静悄悄地坐着,也是添添茶水、剥剥瓜子皮。
记得那日便翻到了断桥重逢的这出戏。
我正看到情动之处,难免有些激动,扯着他的袖子一遍一遍擦眼泪,被他瞧尽了笑话。他对我的行径颇无奈,只能笑道:“倒是哪一出戏码,叫你看得这般动情。”
我只当他不晓得前因,便同他絮絮叨叨说了白娘子何其悲催。
相公被法海那个断袖老王八蛋瞧上了,结果给虏了去和尚庙。自己个儿被凄凄切切地关了二十年,孩子都会满地打酱油了才见到面。
他只是笑了笑,未曾给些评价。
想到此处我不禁笑了一下。
他纳罕道:“别人都哭作一团,你怎的笑了?”
我道:“想起原来的事。我若是看戏簿子,你也总是在一旁端茶送水的。”
他噙着笑递过来一捧瓜子仁,道:“你倒还记得。”说罢又道:“我看你今天兴致不高,也难怪,台上的戏子演得不好。”
我见他难得有如此见地,便凑过去,道愿闻其详。
他说:“故事固然是好的,戏子却没有演好。若要演好一出戏,最重要便是在于既要投入其中,又要置身事外。要叫你哭,叫你笑,既要动情,却不能将情绪染进骨子里。台上两人太过动情,反倒有些过了头,显得虚假。你只在下面看得热闹,却不尽晓得这戏子的苦楚,自然也看不出戏子的心。”
我自然只愿意看看热闹,遂随口道:“好像你经验很丰富。”
他淡淡笑了笑,手里剥着瓜子不做声。
一出门却不知哪位水君布了雨。
只好回到据点茅棚船。
站在岸边一瞧,却看见一位浓眉大眼的小银虎仙立在船头,抓耳挠腮很不安分。银虎小仙生的很是讨喜,头上立着一双耳朵尖儿,身后还晃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他已然隐匿下身形,凡人断然是瞧不见的。
银虎小仙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扯住墨机的袖子,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捞出一摞文书。
本神君懒洋洋地歪在榻上,顺着小窗往外看雨幕,也颇得意趣。
墨机伏在案上批文案,两条眉微微拧在一起。
我摸着胸口一想,虽说我们二人下来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不久,放在天上不过不到一日的功夫,可墨机毕竟不是一个闲散神仙,三清各方皆需要他统筹。我就这么将他拴在身边,委实罪过。
我道:“墨机,我们还是回去吧,哥哥那边也无事了。”
他抬头,透过案几将我看过一番道:“也好。”
***
三日后,白岂与鱼贤双双回来了。
我急急忙忙地摸进羡鱼阁看热闹。
白岂约莫念着自己对鱼贤扯了谎,形容不大利索。鱼贤绷着脸也不说话。
他嘿嘿傻笑两声,扯过一卷宣纸道:“鱼贤,我写了一幅字,云拓如何都裱不好,还是你上手些。”
鱼贤默默站在一旁垂着眼睛,不看他也不应答。
白岂再接再厉道:“左右我不急着现在,你若是有空便帮我裱上罢。”说罢顺了顺袖子,“你方回来,也累了。且先休息,晚饭我让云拓叫你。”
说罢逃命一般冲出了书房。
我默默抽了抽嘴角,继续往下看。
鱼贤径自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踱到桌前,轻轻地拿起了字卷。
***
早晨是云罗将我扯了起来。
我有些憋屈,端出一副长辈神仙的形容与他好训诫道:“云罗,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如此不得道?睡觉乃是一门修养,你这样强行打断,委实与我大伤。好在本神君仙根稳固,现在还能提着一口气教导你,你今日得了我的提点,定要好生参透。”
他却瘪着嘴,用一种更憋屈的声调说:“神君莫恼,云罗也不想扰了神君休眠,可是五公主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了……”
我晕晕乎乎地一层一层想,到底这五公主是哪一处的神仙,忽而浑身上下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机灵,瞌睡虫全飞了。
洛云正正端端的坐着,身旁立着一个穿着颇体面的丫头。
我迎上去,双手一拱道:“五公主稀客。”
洛云款款屈伸盈盈一拜:“姐姐。”唔,戏份做的很足。又道:“前些时日,听闻姐姐正同墨哥哥下凡办事,云儿不好打扰。姐姐如今回来了,云儿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我边招呼她坐下,边问道:“五公主何事造访?”
洛云摆出一副梨花带雨前的阵势,颤声道:“云儿是为了母妃……”
我一拍脑门,唔,出去野了几日,倒将这事忘的干净。
“淑侧妃先下如何?”
洛云提上一口气,双目泪珠滚滚:“母妃不好,姐姐,母妃不好。老君的药养住了母妃贵体,可是母妃的元神却伤的甚重。云儿一直守着母妃,实在不忍看着母妃如此凋零下去!”一段话毕,眼泪益发婆娑。
我忙道:“公主莫急。”
洛云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又道:“父君寡情,准备让母妃自生自灭,云儿不能坐视不管。姐姐,你还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母妃么?”
我拧着眉毛想了一番,其实上次那一番事情以后,淑侧妃的身子骨便犹如麦秆一般干脆,老君手法高明,能将她的身体维持住,若是说元神,只能慢慢修养。
想到此处我只好歉然道:“五公主,淑侧妃现在的情况,小神也是无力回天了。”
洛云愣了愣,忽而扑通一声跪下了。她身后的丫头亦是扑通一跪。
本神君不才,这当头一惊吓得我两股战战。
我慌忙扶住她道:“五公主何苦行此大礼。”
洛云赤红着双目,双手抓着我的袖子道:“姐姐,不瞒你说,云儿此番、此番是有事相求,姐姐、请姐姐一定答应云儿。”
我默默抽了抽眼角,心里缓缓升腾起些许不大妙的预感。
“上天入地,推古说今,只有盘古幡最养元神,哪怕是灰飞烟灭的缕缕神识,它也能将之修复完好。姐姐,盘古幡一直都是医神守着的,云儿求你,可否、可否将它讨回来?”
我委实犯难,镜湖那处地方,师父尚且交代我不许前去,更何况见混沌呢?
“五公主,不是小神不出力。只是……家师有过交代,小神不能进镜湖。五公主不必担心,淑侧妃既然能周全身体,想必元神也能缓缓养丰满。”
洛云松开手,面色死灰地苦苦一笑,道:“若果真如此,我还过来作甚。姐姐果然也,也同他们一样寡情么……罢了,罢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我搭了她一只胳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虽一只不大待见洛云,却看她一副落寞的形容,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好嘱咐了一些宽慰她的客套话。
洛云又是盈盈道了一声叨扰,由丫头搀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形容走了。
***
晚些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探过头一看,是鱼贤。
鱼贤递过来一卷画卷道:“神君新画了幅画,提上了字,说放在你的院子里最合衬,便叫我送来。”我接过画来与他千恩万谢,暗自在心里遣词造句,思量着怎么揶揄他好。
画里是一副雨中败荷。墨色沉重却不显的压抑。
旁边提了一行小字:且留残荷听雨声。
唔,不错不错。不俗不俗。
他挑了张椅子坐下,而后神神叨叨地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估摸着他在凡间那一回实打实的把自己当成了个姑娘家,现在回来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情有可原,便顺着他的意思踱了过去。
顺道将耳朵送到他嘴跟前。
他道:“你知道莲生哪儿去了么?”
却说莲生很让我放心,她既然得老君喜欢,也便常常在其左右。不在听莲舫实在是常事。不过眼下鱼贤既然一本正经的发问了,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鱼贤满意了,道:“莲生在老君那里。”
我汗颜,讪笑道:“哦,原是在老君那里。”
鱼贤又道:“你可知道她为何跑到老君那里?”
无非是去学炼丹。
我做出一副很想知道的形容,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是去学炼丹。”
我咬咬牙。
“你可知道她为何去学炼丹?”
……
“啧啧,你听我说完呐。鱼贤这次去老君那里学炼丹可不同以往,原来好歹是得了你的令,这次是她自己跑去的。少离自打那次以后便不曾来过上清,估摸是跟莲生闹矛盾了,莲生气不过又不肯拉下面子,从此去了兜率宫没回来过。”
“莲生一直对少离有暗情,也不曾明说。这回少离回去他的花花世界,莲生自然心里难受了。此乃常情。”
我道:“你又不在上清,你如何得知?”
鱼贤白过我一眼:“我不会听么,满上清都是嘴巴。”
我略略思量,这话委实有道理。
心想,好歹少离上次求过我。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我何不做了顺水人情。若是成了一对佳偶,也是我的功德不是?
晚上墨机过来时,面色不大好。
我吃着他带来的小点心,随口问道:“你怎的这幅形容?”
他扯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脸道:“没什么。”顿了顿,又沉声道:“今日镜湖有些不大太平,好在真人嘱咐过你,你千万别去了。”
我想到那日洛云找我的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后几日我一直过的很安生,我一直以为那日洛云就这样走了。
然我显然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