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

作品:《半开莲塘寄浮生

    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菩提树下菩提树下
    师兄执明终于得了闲,回到太清。
    郁芬嫂子这几日赖在榻上睡得酣畅,我当了几日的奶妈子终于要翻身了,遂兴高采烈地抱着子汀跑过去迎接。
    执明接过我手里的胖小子,横过眼睛打量了打量我,笑道:“你这一副落魄的形容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看来我的儿子很得你的心啊。”
    本神君自然笑得春光灿烂,本神君等着你被嫂子抽筋扒皮拔了毛顿成一锅汤。
    我扯着脸皮道:“师兄好久不见。师父今日如何?”
    执明道轻轻拍了拍子汀的背,道:“按你说的服药,调养至今已经好多了。发病之痛也不似往日锥心刺骨。”
    我点点头。
    执明此时抬眼望了望里殿,问:“怎不见郁芬?”
    我笑得愈发灿烂:“嫂子等你多时了。”
    执明抱着正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瞧的小肉丸子,坐在塌边,脉脉地看了郁芬许久。而后缓缓伸出一手轻轻抚着郁芬嫂子的长发。
    嫂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定睛瞅了瞅,捏着嗓子问道:“明?可你回来了?”
    我胃里一阵翻腾。
    师兄点点头,道:“夫人幸苦了。”说罢看了看怀里的肉丸子。
    郁芬嫂子的眼睛里立马包起一包泪,坐起身道:“明,你可真是狠心……”
    执明将嫂子往怀里一揽,道:“郁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委实受苦了。”嫂子顺势倒在师兄怀里,小声呜咽:“明,你莫又撇下我了……”
    本神君一阵恶寒。
    不过嫂子那一包泪包了这么久也没掉下来半滴,功夫委实深得紧。
    嫂子演的这一出显然没有先前所说的炖汤那一出精彩。如今这一副兴高采烈的形容显然是不准备炖仙鹤汤补身子了,本神君腾起一种被骗了的感觉,遂甚是悲愤地对着眼前这一双道:“二位愈发肉酸了。”
    几个小仙子忙将我拉到一边,手忙脚乱地捂住我的嘴。
    一位说:“神君莫要打扰了。”说罢提起袖管蹭眼角。
    一位说:“驸马爷终于回来了。”说罢亦提起袖管蹭眼角。
    一位说:“花神等了这么久可算是团圆了。”说罢仍提起袖管蹭眼角。
    一位说:“小仙、小仙真真太感动了!”说罢一群小仙子都提起袖管蹭眼角。
    本神君抽了抽嘴角:感动吧,感动死你们了。执明一回来郁芬嫂子就不拿你们出气了,换成我我也感动。
    当嫂子师兄二人肉酸的时候,本神君告诫自己要处之淡然。当小仙娥一脸幸福地蹭泪的时候,本神君亦告诫自己处之淡然。当嫂子将再度捂着耳朵将嚎啕大哭的子汀塞到我怀里时,本神君淡然不起来了。
    带孩子果然是个累赘活儿。
    太清既然呆不下去,本神君当即偷偷揣了两壶玉露,趁他们一个不留神溜了。
    太清的边界有五棵菩提树。一阵一阵地闪着仙光。
    我听师父说,昔日四大妖兽作乱,便是这五位菩提神使出面降了。妖兽中,那混沌吞了盘古幡,妖力大增,神使空珑子用十二品莲台之火在乾坤鼎里头融了上古神器轩辕剑,另铸了五把神剑。
    五位神使驱剑抵抗盘古幡的戾气,终将混沌封印在镇妖塔底。
    虽是胜了,轩辕剑毁,空珑子以仙器七星玉葫芦反噬了自身来谢罪。其他几位皆是自残自伤,好不惨烈。如今已有百万年过去了,那五位神使都化作菩提一棵,静立在太清边上。从此匿了。
    上了些年纪的神仙总愿意将此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挂在嘴边,不时拿出来教嚼一嚼。年代久远多,传了这么久半有些偏差,我却尤为上心。因为那个用仙器反噬了自己的空珑子是我师父央歌真人的师父。
    不远处是白茫茫的云海。云海的那头便是西方的极乐世界。
    我站在玉砌栅栏边看了许久,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远方极乐鸟的鸣叫,心里顿然觉着很开阔。无意间的一回头,发现角落里的一株菩提下,一位素服仙人靠着菩提树闭目养神。
    先前他这一袭素衣与身后的云海连为一体,我并未瞧见。左思右想这里不是上清,我贸然进来,还是去道一声叨扰比较和礼仪,遂提步走去。
    走进一瞧,这位仙者面容宁静,眉宇间容纳天地。虽是煞为年轻的容貌,却是一头银丝。也不怪我先前瞧不见。
    我瞅他瞅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他那模样很是受看。不像墨机,怀着一肚子坏水儿,甚好的皮相让他脸张贼笑给糟蹋了。遂又多看了两眼,手不受控制的摸了摸他的银发。
    “小丫头,你可看够了?”那人蓦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将我吓得一阵哆嗦,过了半响心脏才蹦回原位。
    我正了正神色,退后两步,恭恭敬敬道:“小神唐突了。”
    那人仍闭着眼睛,声音是略带着笑意:“小丫头跑到这里来,有事么?”
    我估摸着他是天帝派来守着这里的小仙童,沧海桑田,昔日的小仙童已经变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如此这般,也十足是够了叫我“小丫头”的岁数,遂愈发恭敬起来……
    答道:“在下乃上清陵光,今日恰巧路过此地,本无意冒犯。”说罢盈盈一拜。
    那人缓缓睁开眼,抬头瞧着我,语气是愉悦的声调:“上清的陵光?”
    我呼吸一窒,心脏漏了一拍。
    那人的眼睛像一汪幽潭,黝黑深邃,只是,这双眸子没有焦点。
    ——他是个瞎子。
    匆忙点点头,答道:“是。”
    那位俊俏的老神仙丝毫不介怀地大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委实是有些时日没有出这个园子了,你这个岁数的小神仙怕是没见过我这样古怪的老瞎子。”
    说罢转身面向那片云海,缓缓道:“看得见有看得见的好处,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我以心为眼,看人向来透彻,污浊之气也不能由眼入心,我向来体恤着这好处,有没有眼睛也变无所谓了。”
    我静静立在他身边,看着他修长年轻的身体和微微浮动的白发,忽而觉得有些苦涩。
    心想着,这位盲了眼的老神仙年纪轻轻便守在这里,如今已是苍苍白发。最好的年华给了这五棵树,真真让人心酸。
    他忽而转过头来对我扬了扬嘴角,问道:“央歌那小子如何?”
    本神君煞是内敛地颤了颤双腿,好歹没有失了上清的颜面。
    师父少说也有百万余岁,天帝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礼让三分。本神君想到师父那张苍老的满是褶子的面皮,被这个形容于我相差无几的老神仙叫“小子”,那感觉真是妙的很。
    我抖这嗓子道:“师父身体有些小恙,近些时日已经调理的很好了。”
    那老神仙点点头,叹了口气道:“韶华白首。我头一次看见央歌他还是梳着小辫子跟师弟讨糖吃。”
    本神君仍然煞是内敛的抖了抖面皮,心中隐隐猜出了个所以然,恭敬地拜了拜,道:“敢问尊神名号。”
    眼前这位笑得愈发开了,道:“我不过是三清里头颇有些年岁的散仙,跟你师父也算是故交,不必拘于礼节。我号凌虚子。”
    “轰轰轰”,三道天雷直直劈向我的天灵盖。
    阿虚
    凌虚子,西方菩提五神使之首。我师祖空珑子的师兄。
    我扑过去,扯着老祖宗的袖口。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他挑眉,问道:“小丫头,你这是作何?”
    我抬起头,抹了抹眼泪道:“老祖宗,前后是弟子冒犯,扯了您老的头发,您老人家莫往心里去。”
    老神仙笑笑,黑黝黝的眸子闪着亮光,道:“活了这么些个年,也没能叫人扯了几回头发。今日叫你扯了去竟心满意足的很。”
    我这泪珠子掉的愈发顺畅,抖着嗓子道:“祖宗折杀我了。”
    老神仙忽而咧嘴一笑,道:“我方才正在思忖着这个园子委实许久没人进来了,可巧就进来了你这么个小丫头,真真是缘分呐。”
    我抽了抽鼻子:“缘分,缘分。”
    “小丫头。”老神仙转身面向着云海。
    “嗯?”
    他一副远眺云海的形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替我瞅瞅云海……能瞧见极乐鸟么?”
    我举目看了看,轻声道:“不能,虽能听见鸟鸣,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老神仙转过神来瞅着我,嘴唇勾出一个月牙般的弧度:“丫头,与你商量个事儿。”
    我猛地点点头。
    回到上清,出来接我的云罗云拓很是愣了愣。
    本神君笑得有些苦涩。
    身边的白衣老神仙倒是畅快的很:“丫头,这便是到了?”
    我诺诺道:“是……”
    老神仙笑得愈发欢畅,指了指双胞胎道:“你们俩小子快与我收拾出个住的地儿。”
    老神仙在太清时,神神叨叨地对我说:“丫头,我呆在太清上百万年,日日对着那片云海虽是无趣了些,但我先前惦念几位师弟,也未曾想过离开。你今日来了竟动了我出去瞅瞅的念头,你说,你罪过不罪过?”
    我咬咬牙,道:“罪过。”
    他又接着说:“丫头啊,你说我这把岁数,又这么久没出去,外头如何我都不知,心里很是怯得慌,我想叫你带我出去玩几日,你欢喜不欢喜?”
    我抹了一把眼泪,道:“欢喜。”
    白岂到听莲舫讨酒喝,鱼贤煞是识相地没跟过来。
    他一见我就劈头问道:“住在执明房里的瞎神仙,是你从那儿捡回来的?”
    他无知无畏,但本神君听他讲祖宗不禁替他哆嗦了一哆嗦。
    我清了清嗓子道:“去太清遇上的,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散仙,在太清住的闷得慌,我便接他过来住几日。……前后是位老神仙,我们恭敬些便是。”
    白岂点点头,又问:“叫什么名?”
    我干笑两声,道:“单号一个‘虚’字。”
    白岂笑了笑,甩开扇子道:“嗯,原是叫阿虚。”
    本神君很是内敛的抖了抖面皮。
    白岂用扇骨敲了敲桌面,道:“陵光,你这两天委实不该离开上清。”
    我挑眉,不明所以。
    他笑着说:“头一件事情是,少离病了,已经被墨机送回了东海。”
    少离的病我自然了解,那还是本神君下的药。只是一听到“墨机”二字,本神君这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坦。
    我点点头,道:“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白岂笑得更深了些,眯着一双桃花眼缓缓道:“我一直想撮合你跟少离,那小子聪明伶俐我甚是喜欢。想你们斗了这么些个年,怎么说也能斗点情谊出来。可现下竟窜出来个墨机,若是选妹婿我自然向着墨机些。这些天我一直有些郁郁,你若是随了墨机去了,这少离岂不要叫你一声‘嫂子’?这层关系委实叫人伤神,不过甚好的是,少离很是争气,在你这可歪脖子柳树上面吊死,他瞧上了你院子里的莲生。”
    听了许久我被他绕的有些晕,可这最后一句“哐“的一声把我敲了个清醒透彻。想不到我出去一趟竟出了这么个事故!
    我眯了眯眼睛,咬着牙道:“他小子真是有眼光的很。”
    因为有云若那一层,我对少离瞧上莲生这件事情很是介怀。
    他少离放着东海的田螺姑娘,蚌贝公主不去瞧,跑到我上清来瞧莲生做什么?!真是闲得紧了他!
    白岂了然一笑,加油添醋地说:“你猜他头一次见到莲生怎么说?他说,上清居然有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我还当都如陵光一般不讲理呢。”说罢兴致盎然地瞅着我。
    我“吧嗒”一声放下酒壶,恶狠狠道:“他小子就算死在东海我也不管了。”
    白岂走后我有些烦闷,脑子里又出现的是墨机似笑非笑的脸。
    再次遇见了墨机,我前前后后便有些明了了。
    他从来未说过喜欢我,我也从来未问过他喜不喜欢我。原先只想着报恩,渐渐渐渐,报恩成了个幌子,我只是想跟他日日处在一处。
    我这样想着,他却未必这样想。如此说来,我最后竟成了单相思。
    我素来争强好胜,这次落得这个下场心里很是不甘心,仿若我与他交心交肺,他却只当我是陌路人。如此这般,显然是我输了。输了就输了罢,还输得这般惨烈。
    心里烦闷,我便提步了一趟老神仙的住处。
    老神仙正坐在石凳子上听鸟叫。
    听见我走近,凌虚子转过头来笑道:“丫头,你快瞅瞅这是什么鸟儿,叫的甚是好听。”
    我也挑了个石凳子坐下,叹了口气。
    凌虚子挑眉,道:“怎的?”
    我随口答道:“先前作弄一个人,后来逃到太清。那人没治的及时有些病的厉害,过几日要去一趟东海。”
    凌虚子笑着摇摇头,道:“你这丫头有事儿瞒我。别看我眼睛瞧不见,我却知道你不是为这一茬恼神。”
    这老神仙果然厉害。我并未多想,瞧着他的笑脸觉得亲近,遂理了理思路,将与墨机的林林总总都说与他听。一直说到圆月挂枝头,繁星撒天幕。
    凌虚子静静听我说完,并未有所点评。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东海的水草艳丽柔软的很,去摸一摸也委实能让人慰足。”
    我点了点头。
    起身正准备辞了他,他好似想起什么似地拦着我道:“你且将那块墨玉拿来我瞧瞧。”
    我从腰间别着的锦囊里取出墨玉递与凌虚子。
    他用手摸了摸,笑着说:“你这丫头委实不长进,这哪儿是什么墨玉,这是块龙鳞。”
    阿虚返老还童
    在云彩上站着吹风实在是件无趣的事情。
    凌虚子操着手,闭目立在我身边。
    秘密这件事情委实能将人拉的很近,比方说身边这个老神仙。
    我心里头叫墨机的这个疙瘩,既不愿意同哥哥讲,也不愿意同鱼贤叙,因而越来越烦心。昨夜通通跟凌虚子讲了一番,心里畅快了不少,对他也自然亲近了些,他让我叫他“阿虚”,我也没有先那么前提心吊胆,顺口就出来了,舌头都不带打结的。
    我瞅着他虽是一头银发,眉毛却似墨黑,遂诚恳赞道:“阿虚,你这头白发倒是生的飘逸的很,倒像是活了百万年的老神仙,只可惜眉眼年轻了些。不过你生的很是受看,这个模样我瞧着倒也觉得合衬。”
    他并不睁开眼睛,勾了勾嘴角:“丫头,你这是愈发没大没小了。”
    我干笑两声。
    凌虚子忽而睁开眼睛,笑着扯了扯我的袖子道:“丫头,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不待我应答,他老人家袖子一挥,一头银发变成了一头青丝,随风轻舞真是曼妙得很。
    本神君很是不矜持,下巴“哐当”一声掉在祥云上。
    他本来顶着那一头银发,我瞅了这些天才略略把持住,心想着他年轻是定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形容,今日还真叫我瞅见了。虽没了原先那么悠远的老神仙味儿,倒也成了一名年轻俊朗的男仙。
    阿虚笑得很是欢畅,抬手摸了摸面皮,又摸了摸头发,咧着一排白牙对我说:“丫头你瞅瞅,我这模样如何?”
    我捡起下巴按回去,颤巍巍道:“老祖宗,您老人家这次玩得很是新奇。”
    他摇头晃脑的答道:“非也非也,这头银发披了这么些个年有些厌了,换换别的图个新鲜。”继而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我俩这般站在一起也瞧着合衬。”
    我一个哆嗦。原先他抚我的头发,我只当是一位老者搁着岁月的鸿沟,跨越年龄的高峰,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关照一个小辈。现下这头白发变了青丝,一副于我年纪相当的形容,我这巴掌大的凤凰心很是计较了一番,从头到脚都是别扭。
    他笑得一脸无害,我抿着嘴默不作声。
    快到东海时,我有些郁郁。
    我属飞禽,向来很是畏水,再加之年少的时候,鱼贤曾与我开玩笑将我从祥云推下,我掉进海里,对水的畏惧愈发不可收拾。
    因此每每要下水我这心里都十分愁苦纠结,先是在岸边磨蹭很久,而后又在水里怕得忘记用仙气护体,弄得一身狼狈。
    身边凌虚子听我这么一说,拿腔拿调的揶揄我了一番,还是一脸肃然地拿出一枚翡翠,信手拈了一片云朵,挑成一根细丝,将翡翠穿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说是能辟水,也能隔了龙宫的寒气。
    这枚翡翠便是灵纹翡翠。
    我掂起来仔细看了看,由衷赞道:“委实是个宝贝,竟还有这番功用。”
    凌虚子朗声笑笑,岔开话茬道:“丫头,今日龙宫很是热闹,一会儿我去演一出戏。”说罢一副远目的形容望着东海。
    我以手在眉间搭出一个棚子也朝东海望了望,兴致勃勃地问:“演哪一出?”
    脖子上这枚翡翠很是好用,张出一张淡淡发光的结界将我罩在里头。我拿手摸一摸这层结界,滑溜溜凉丝丝,却能将水气寒气都隔在外头。唔,委实是个贴心窝的宝贝。我瞅着这层薄皮儿圈出来的地方甚是宽敞,便招呼凌虚子同我一起挤在里头。
    我二人方潜到龙宫正门口便瞧见了墨机。
    我收起翡翠的结界,扯着凌虚子的袖子走过去。
    墨机今日并未身着软甲,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服服帖帖地将他的身量勾画的很好。长发也用淡青色玉簪束着,真真不枉让三清的仙子们日日惦念。约莫离得有些远,我觉着今日墨机君面色不甚好。
    我拉着凌虚子走到他跟前,干笑着打招呼:“墨机君。”
    他一脸和煦,微微笑着答道:“陵光,许久未见了。”说罢转身面向我身后的凌虚子,道:“这位是——”
    我盯着他瞅了瞅,估摸着方才确实离得远了些,没有瞧清楚。他这形容一如往常淡然。
    凌虚子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是太清看树园子的一名小仙,单号一个‘虚’字。”
    墨机微微点头,并不多问,顶着笑脸扫了扫我挂着翡翠的脖子,道:“二位且随我来。”
    东海龙王殿修的金碧辉煌。
    路边青荇草随着水波微微浮动,红艳艳的珊瑚丛也排的十分考究。宫殿顶上置了数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着镶金柱子和水晶宫砖很是晃眼。
    凌虚子扯了扯我的手,笑着问道:“丫头,你觉着龙宫怎么样?”
    我瞅了瞅在前头带路的墨机,转过头来俯在凌虚子耳边悄悄说:“别的都好,就是亮堂的很,看的人眼睛生疼,你瞧不见甚好。”凌虚子听了放声大笑。
    前头引路的墨机顿了顿脚步,还是没停下。
    到了正殿,几个小鱼仙童跑出来迎接。墨机转过身来对我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二位既然来了便是贵客,本应该先引你们去见父王,但父王前日去了南海,再者少离的病怕也是不能耽误了。”
    我点头道:“救人要紧。”
    老祖宗松开扯着我的手,笑道:“陵丫头,我今日乏了些,走了这几步便走不动了,你们且去瞧病,我去别处等着。”说罢意味深长地朝我笑了一下,被小仙童们引走了。
    金碧辉煌的正殿里,就杵着我与墨机。
    墨机挂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盯着我,半响不言语。
    我眨了眨被这水宫晃得生疼的眼睛,干笑两声:“我们去看少离罢。”
    “新添的翡翠挺好看。”说罢嘴角斜斜一勾。
    我一时没缓过神来,盯着他琥珀色的瞳仁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他怕是在计较我没挂他的龙鳞。
    既然知道了那块黑黑的硬硬的玉不是墨玉,单单是块龙鳞,便没必要天天挂着,眼睛瞧着了还徒增烦恼。
    遂伸手抚了抚胸口那块翡翠,凉着嗓子学着阿虚的腔调答道:“挂了这么久,挂腻了。换块翡翠图个新鲜。”
    墨机笑容略减。
    我揉了揉僵硬的面皮催促道:“墨机君快带路吧。”
    他并未说什么,转过身去。我在后面跟着,默默不语。
    老祖宗的戏本子
    少离这少爷身子也忒禁不起折腾了。
    我刚进去便瞧见他躬身趴在床边呕血。
    我二人一进门,墨机就停了步子盯着床边。我顺着他的眼睛一瞧,却见小鱼小虾堆堆里头开出了一红艳艳的牡丹。这朵牡丹还是我见过的牡丹,我揉揉额角,隐隐记得她便是五公主洛云。
    洛云一身红艳艳的袍子,很是抢眼。
    难怪阿虚说这几日东海热闹,少离这一病,集来了不少人。
    我上前一步,矮身行了一礼道:“五公主。”
    牡丹回过头来,瞧了瞧我,忽而瞅见杵在我身后的墨机,一张脸刹那生动起来,细细软软地唤了一声,起身贴了过去。
    “墨,我方才给少离服了我珍藏多年的冰膏雪莲,定能镇住他体内的余热。带他呕干净了余血应该就好了。”说罢仰着那张美艳的小脸,身子又往墨机身上贴了贴。
    墨机瞅了瞅她微微一笑,牡丹的脸立马烧红。
    我尚还矮着身子,腿有些酸。见洛云并未有请我起来的意思,遂自作主张地直了直身子,走到少离跟前探脉象。
    墨机不着痕迹地将洛云推了推,问道:“如何?”
    我转过身来,皱眉看着墨机:“这药方子是谁开的?”
    墨机答道:“你院子里的莲生姑娘。洛云看了方子觉着开的药太过平缓,就换了几味。”
    我这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望着牡丹缓缓道:“少离若是呕干净了余血,怕是也过去了。”
    红艳艳的牡丹“唰”地收了笑脸,抖着嗓子对我叫道:“大胆,你是在说本宫想加害于少离么?”
    墨机抬手,一帮子小鱼小虾退了出去。留下少离苍白着脸,昏迷在床上。
    我仔细掂量了一番,念着这眼前这朵牡丹虽是想救人,奈何却走错了方向,并不是她本身的过错,遂微微一笑道:“五公主是一片好心,那冰膏雪莲也是一副难得的奇药。只可惜这雪莲生在极阴极寒的地方,性子烈得很。但凡医者都是很清楚这些奇药的药性猛烈,治病往往少用,怕掌握不好用量。”我端起茶桌上的药碗,闻了闻,接着说:“五公主将整株雪莲都用来熬汤,大方是大方了些,只可惜治错了法子。少离体内热火攻心,加之之前的小病,有些耐不住了。”
    洛云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面色不太好看。
    墨机淡淡道:“好治么?”
    我瞧少离这条小水龙被牡丹烤了个七成熟,道:“需谨慎调养些时日。”
    我原先是在他茶壶里放了些茶心丹,在他床褥上撒了些茉葵粉。这二者都是补身子的药,分开吃本没什么,但若是吃了茶心丹又闻到茉葵的香味,就会出现头晕,身体乏力不能行动,盗汗的中毒症状。
    常人最多躺在床上歇息几日,于身体并未有何伤害。鱼贤对少离颇为待见,我又素来爱与少离对着干,这才辱了医神名号做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巧这位洛云公主丢了株雪莲在药方子里头,煞是解了鱼贤的一口闷气,只是苦了少离,平白受这等冤屈。
    待牡丹煞白着脸,找了个理由转身走了。墨机才笑着对我说:“陵光,洛云略略懂得些医术。”
    我估摸着牡丹的“略略”委实是太略了些。
    讶异道:“她竟懂得,怎么会不知道雪莲的药性?再者,医者之间改药方是大忌,这个规矩她也不知道么?”
    墨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边倒茶边说:“她都懂。“
    我抚了抚额头,无语道:“那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竟拿少离的命开玩笑。”
    墨机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瞅着我道:“陵光,此番东海热闹了。”
    打点好了少离已经有些晚了,我算了算时辰,转身去了阿虚的住处。
    龙宫的晚上与白天无异,只是夜明珠的光线略略暗了些。虽不见月亮星星,但见头顶天幕深蓝,几尾艳丽的鱼儿游来游去,瞧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虚一听我来就揶揄道:“小两口叙旧叙得如何?”
    我瘪瘪嘴:“阿虚你又笑话我了。”
    阿虚了然,低着嗓子笑了笑,道:“墨机那小子脾性如此,半天敲不出个屁来。”
    我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这话说得委实是贴切。我不由得升起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忙拉着他的手包了一包眼泪附和道:“老祖宗真是观人细致入微。”
    他朗声大笑,让人听着觉着很是畅快。
    我抓着他桌上的瓜子嗑了嗑,拍了怕脑门:“阿虚,你说要演戏,演了么?”
    阿虚眯着眼睛,道:“你且瞧着就是。”
    次日,少离恢复了不少,面色红润了些却还是昏迷不醒。
    我守在药罐子边上执着团扇微火煎药,煞是困乏。先前并未料到少离这病严重至斯,也没有顺手揣一两本话本子来瞧,心里头懊悔得很。
    药香氤氲,我昏昏欲睡之际,眼角瞅见身前停了一双白丝绣牡丹的玉履——不用抬头便知道这是牡丹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起身行礼,道:“五公主。”
    洛云一双水眸深情凝望我半响,看出了我一后背鸡皮疙瘩。“一直听闻陵光君与少离君从小交好。今日亲眼瞧着医神竟亲自熬药,想必神君与少离君两小无嫌猜,情深的紧。”
    我差点没跌下去。
    给少离熬药是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他到这般田地,心里有所愧疚,断然跟“情深”扯不上半点联系的。
    牡丹见我面容愁苦,再接再厉道:“云儿先前是想帮忙,不料竟坏了事,这心里、心里难过的紧。”说罢一双水眸泪光点点,叫人看了我见犹怜。
    我伸手搭了搭她的肩,安慰道:“左右发现的及时,也不是没得治。谨慎调养方能好了。”
    洛云红着眼睛挤了一张笑,凄然脸:“这样的话云儿便放心了,左右若是墨机君因为少离而耽误了婚事,真真成了我的过错。”
    我心里愣了愣,缓缓道:“什么婚事?”
    洛云一脸惊诧状,道:“神君与墨机君不是说有了婚约么?”
    原是说先前的那场乌龙。我撇了撇嘴,正欲反驳,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答道:“丫头何确实有了婚约了。”
    凌虚子靠在门边。
    洛云转身上下打量了打量。
    老祖宗笑了笑,墨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道:“劳五公主惦念,陵丫头与我准备下个月成亲。”
    洛云嘴巴大张,能塞下一个蛋。我扶着灶台抖着面皮,死命顺着气儿。
    凌虚子缓缓道:“丫头,我可瞧不见你在哪儿,你就让我这么站着?”
    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顺便带倒了两个凳子,抖着嗓子小声说:“老祖宗,您老人家越玩儿越不靠谱了。”
    凌虚子忙伸手扶着我,凑到我耳边说:“丫头,好生配合。”
    这这这!即便是演戏也不带这样吓人的!!!
    我腿一软,倒在凌虚子怀里,他老人家一脸深情地把我往怀里紧了紧。旁的人瞧了更是一双你侬我侬的浓情鸳鸯。
    洛云果然出生不凡,见过些场面。忙合了嘴红着脸含笑道:“云儿方才唐突了。”
    我暗自叫苦,趴在阿虚肩头带着哭腔小声说:“老祖宗啊……亲爹啊……您老人家这戏本子太跌宕了些……我、我演不来了……”
    阿虚甚是淡然笑着说:“我在太清憋屈了这么万儿八千年,你也让我过回瘾。”
    我这回可真哭了:“您老人家过瘾了,叫我还怎么在三清混啊……”
    洛云一掌牡丹花般的玉面透着兴奋地微红,她扯着我的袖子笑道:“姐姐真真好福气,阿虚君这么心疼姐姐,也难为姐姐感动的都哭了……”
    我瞧着天,心里一阵多过一阵的悲催。本神君委实是让老祖宗给感动哭了。
    阿虚忽而又紧了紧揽着我的胳膊。
    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我是来瞧瞧少离的药好了没,没想到竟赶上这么一场,敢问阿虚君,二位的婚事,定在几日?”
    我一回头,瞧见墨机似笑非笑的脸。
    虽然不知道怎么这么巧都集了过来,但有一点本神君相当肯定。
    ——墨机他那样笑,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