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各自的悲喜剧

作品:《黑色海

    因为害怕迟到,李元开整晚都没有睡,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虽然之前玩了一整天,他还是非常兴奋。转眼就到了早上五点半钟,他偷偷起身穿好衣服,背上书包,手里攥着昨晚写好的离别信,蹑手蹑脚出了自己房间,准备把信扔到自家信箱里,然后偷偷溜走。不料刚走到大门前,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谁!……”李元开吓得一个踉跄,转回头惊呼道。
    “儿子。这么早,你偷偷摸摸打算去哪?”原来是母亲。
    李元开先是愣住了,随后把食指放在嘴前一比划,道:“嘘……,出来我跟您说。”随后便拽着母亲一起走出家门。他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就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母亲闻听脸色大变,失声喊道:“你不要命了!这种事纯粹就是胡闹嘛!”
    “就是知道危险,所以才不敢告诉你们。”李元开故作镇定道,“我反复推敲过了,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应该还蛮大的,值得一搏。”
    “我绝对不允许你去!”母亲瞪着眼睛板起脸道。
    见母亲坚决反对,李元开突然歇斯底里地挥舞起手指,愤愤地说:“妈妈!我这个人的脾气您应该知道,轻易不下决心,一旦决定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事后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当时能够说出这种话。
    母亲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说:“我还从未见你这样和我说过话,看来是决心已定。但是,你不觉得这种决心下得有些太草率了吗?”
    “走吧!让他走吧!”忽然在背后有人喊道。
    李元开转身又是一愣,随后吃惊地问:“老爸!……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一直在听。出门时你喊得那么大声,我可能听不见吗?昨天就觉得你有些不太对劲,我一直在注意,后来才发现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还以为是要离家出走呢。”父亲稳步走过来,从容地说:“如果年轻二十岁,我一定和你一起去。儿子,我应该跟你说过,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有着很多理想的人。但是,后来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放弃那些梦。”随后父亲话锋一转,严肃地问道,“有死的觉悟了吗?”
    “是的,我不怕!”李元开表现出坚定的信念,虽然这种坚定背后多半是因为无知。
    父亲又突然提高了嗓音大喊:“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趁着还年轻,勇敢地去闯吧!男人就应该去追逐梦想!!!”
    李元开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心里乱作一团,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发飙’。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吼道:“神经病啊!耍酒疯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一家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
    母亲低声说:“你真的疯啦?他会送命的。”
    “像我这样过一辈子,和死人也差不多。好啦,让他去吧。”
    “都说男人是长不大的,以前我还不太相信呢……”母亲有些扭不过父亲,于是只好勉强答应了。
    六点钟刚过,一辆灰色的封闭式滑行舟来到李元开家门前。眼见滑行舟一侧的窗户降下半边,周勃从里面露出头来,于是李元开便背着书包走了过去。
    “小开是吧。上来,咱们出发了。”周勃竟直接叫出了李元开的外号,看来是想迅速与他拉近距离,毕竟很快大家就要成为同伴了。
    此时,在身后突然又有人高喊:“等一下!”李元开扭回头发现,母亲正含泪站在楼梯上。她几步跑下来,把一个蓝色包袱塞到自己儿子手里,哽咽了一阵才说:“带上这个吧,会有用的。”
    “老妈,我走了。”李元开尽量抑制住眼中的泪珠,又回身看了看背后这幢他住了有17年的老房子,却发觉父亲正趴在窗口望着自己。他赶忙挥了挥手喊道:“放心吧!我死不了!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的!!”说罢,他便用手捂住嘴,飞身上了滑行舟,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还好,我是堂堂正正离开的!想到这,李元开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小开,怎么样,吴天家是往这边走吧?”周勃一边握着方向舵一边说,“你帮我在地图上指一下位置,自动导航过去好了。”他随即又转回身,对着前方凭空喊道:“导航地图!”紧接着听到嘎吱一声,一面砖块大小的屏幕从车顶左侧伸了出来。“是哪里?在上面指一下。”
    李元开勉强擦拭住泪水,抬眼先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方位,随后又调整地图的比例尺,很快找到吴天家那条街。最后,他只是用手在屏幕上轻轻一按,滑行舟便自动行驶起来。
    “这么近,那好办了。你知道我看着你留的地址,找了多长时间吗?”周勃看起来一脸郁闷。
    “多长时间?”
    “我在这个区足足转悠了半个多小时呢。说什么‘一层山2区月秀路’,导航地图上根本没有。我最后从数据库里查找,才得知半年前这里就改名叫‘新月大街’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呢……真不好意思。”李元开又龇着牙笑了出来,虽然刚刚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你可真是个小糊涂虫……”
    说话间,吴天家就在眼前了。滑行舟刚停稳,便听到有人在敲左侧车门的玻璃,李元开扭回头一看,来的正是吴天本人。周勃忙打开车门,上来之后吴天劈头便问:“小开,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都说了。”
    “真的?我就没敢说。”原来吴天也打算不辞而别。
    “你不是说想偷偷告诉你母亲吗?”李元开奇怪道。
    “我反复思量过,还是没敢说。这种事估计要是和老妈一讲,她肯定马上就告诉我爸了。”看来吴天同样也很矛盾,接着他又催促说,“周老师,咱们快走吧。”
    随后,滑行舟便又启动了,周勃吆喝道:“好了,下一个目的地是罗伯特家。”
    难道就这么走了?疑惑中,李元开关切地望了望吴天,见他的表情似乎有一些茫然,于是说:“天儿哥,我觉得你还是和父母说一下比较好,至少应该留一封信,不要不辞而别。”他现在非常能体会吴天的心情。
    “对啊!写一封信,一会儿拜托罗伯特的家人帮我送一下好了。”吴天从带来的绿色包裹里找出纸和笔,随即趴在后坐上开始写了起来。
    “对了周老师,夜里0点到早晨6点期间,电梯不是停运吗?您怎么刚过六点钟就到这了?”李元开突然想到。
    “为保险起见,我昨晚早早便来到一层,在滑行舟里睡到快天亮。”
    “不是吧,那真辛苦您了……”李元开肃然起敬。
    “谁叫你们是子爵重要的朋友呢,他嘱咐一定要带上你们。”
    “重要的朋友?子爵真的这么说?”
    “嗯。”周勃又点点头。
    “那真是太荣幸了!”想到这里,李元开内心深处存在的自卑感,似乎一下子便消失了。“子爵说我是重要的朋友……”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会儿又忽然间平静下来。“怎么能依靠‘他信力’活着呢?我要自信,我是李元开!”
    人类真是个奇妙的物种,有时候就是自己在与自己较劲。现在的李元开,便在两种自寻烦恼的意识当中挣扎着。苦恼中,他似乎终于想通了:“这些胡思乱想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此时再看看窗外,已经来到了电梯入口处。
    上班高峰期未到,没有什么人乘坐电梯,通过安检之后他们很快便来到二层。如果仔细观察大家会发现,这里的房子普遍比一层要好,但又算不上豪华。在李元开的指引之下,滑行舟很快来到萧特家门前。
    罗伯特家位于二层山一个较偏僻的地方,是一幢古堡模样的大房子。虽然规模与尚克的子爵府没办法相比,在二层山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宅’了。其实,以他家现有的财力,搬到七层去住也绰绰有余。不知什么原因,罗伯特的爷爷就是不愿意搬家,这也算是少有的特例了。
    “房子不错嘛。”周勃看了眼时钟道,“比预定时间早了十多分钟,在这里等一下吧。”
    “为何还早十多分钟?刚刚找我家不是就多浪费了半个小时吗?”李元开奇怪地问。
    “不好,露馅了……”周勃像小孩子一样也扮了个鬼脸,笑道,“那是骗你的。既然地图上没有,我当然立即查询数据库了,怎么可能还傻乎乎的在那里打转半天呢。”
    “可恶……为什么……”李元开假装责怪说。
    “我见你刚才怪伤心的,想逗你笑笑嘛……”原来周勃还是出于好心。
    又过了没多久,罗伯特便缓步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父母与兄弟姐妹一大票人。周勃随即离开滑行舟走上前去,对着罗伯特一拍脑门儿道:“怎么,难不成他们也去?”
    “不是,他们只是出来给我送行的。”罗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随后,李元开与吴天也下了滑行舟,走过去向罗伯特的家人行礼。“伯父伯母,你们好。”两人齐声道。
    “吴天,李元开,还有这位是?”罗伯特的母亲问。
    李元开介绍说:“他是周勃老师,这次也要同我们一起去的。”
    “哦,周老师。”罗伯特的母亲突然对着三人深鞠一躬,道:“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是呀,我二哥就交给几位大哥哥了。”罗伯特的弟弟妹妹们齐声说。他们这么一闹,李元开有些不知所措,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
    “罗伯特,我看你的弟弟妹妹倒比你懂事很多嘛。”不料吴天却调侃起来。
    这下罗伯特脸都红了,忙转回身说:“好啦,好啦!老爸老妈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大哥,父母和弟弟妹妹们就交给你照顾了!”
    罗伯特的大哥也半开玩笑地说:“你本来也没照顾过他们,都是我们在照顾你吧。”众人闻听便全都笑了起来。
    紧接着,吴天又插话道:“对了大哥,拜托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我家去好吗?我家你还记得吧?”
    “记得,交给我吧。”罗伯特的大哥爽快地接过信。随后,几人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如果你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罗伯特的父亲老萧特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突然大叫说。看来,他也并非像罗伯特所说的那样,一点都不担心。
    毕竟马上要分离了,不可能总是欢欢笑笑。闻听此言,罗伯特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同时道:“我一定活着回来见您!替我向爷爷说声再见!”说罢,他拎起一个比其他人大得多的行李,好不容易才塞进滑行舟的后备箱里。随后,几个人便纷纷上了滑行舟。
    “下一站去集合地点。”周勃边说边发动了机器,身后的家人与房子渐渐消失在罗伯特的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