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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领导与教职员工之间的确挺难处，尤其是像今天这种场合，遇上的人居然又是你，这就把我弄得个两头夹着不好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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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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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说说你昨晚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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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我都会说的，今天就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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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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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藏着这话，周六我带朱大竟来跟你聊。对了，跟你打听个事，那高二的韩越锋的处理理由除了殴打老师还有没有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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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嘛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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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他以前的哥们儿，前天晚上才跟他绝交，就是有点哥们儿意气，提得起却又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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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也不是我处理的，只不过开除这事是我办的。那小混混，咱们早就警告过他好几回了。考试舞弊，公然在校园恐吓初中生拿钱，耍女朋友就不说了，这回又把谢一水给打了——咱这儿现在没人我就跟你说吧，好歹咱俩都算得上是耍得好的——那晚上咱们知道谢一水被打之后就派人去找，宿舍当然没有，就到网吧、台球室、录像厅到处找他，找了大半夜还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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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抓重案犯罪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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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儿，要知道谢一水那晚可被打得够可怜的，全身是血，眼睛那儿眯着睁不开，你看他现在那儿还黑乎乎的。他们急着把这小子抓回来，到了天亮的时候，你猜他们在哪儿碰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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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的语气我知道了。不就是去找小姐了吗？那还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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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你们俩真是哥们儿。那你为啥跟他绝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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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都要靠找小姐解决问题了，这种人还有什么骨气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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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唐朝杜牧还那样呢！——嗨，你看咱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真一不留神讲到兴头上了，这些事以后坐到一块儿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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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首先经不起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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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我承认我承认——我说你还真觉得自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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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简直是久经考验、八风不动、坐怀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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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政教处出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学生们整个儿一学生腔的普通话和几间教室里连起码的略读、连读以及如何把元音吐得饱满都不会的Chinese-Engl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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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老师趴在阳台上交头接耳，说话时表情单调，大都不看对方，只是简简单单地把眼睛望向远处，我顺着其中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高一老师的目光指向望去，方才知道他所能及的远处乃是一个急着要上厕所的女同学在狂奔喘息，那副眼镜此刻完全成了一把目标确定的练靶步枪，正随着靶子的一上一下一摇一晃准确移动，真是一心可以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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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再也不会进入任何一间教室了，那些我厌倦了的学生语言和老师伪善的为人将离我远去，校园里被煽情的文人和睁着眼说瞎话的教育者所说的单纯快乐，我王九哥此生怕是再也不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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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母校，就要由“非常熟悉”一落深渊谷底坠入“格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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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慢慢移动，从“迂”了两年多的教学楼到早起五点半练球的篮球架，从周末释放的足球场到大写《祖国妈妈啊，我爱你》的黑板报，从端着饭碗打球的乒乓台到宣告无数人丑行的公告栏，从鲜花怒放的小花园到纷繁复杂的大宿舍，从戒备森严的校园门口的前一步到跨出去的坚决的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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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门口几米，蓦然回首，我望见已经布满褐红色锈迹的校名和插在上面迎风乱飘、五颜六色的旗子，还有水池旁边立着的绿牌：“我们真诚地欢迎您，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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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了林林洁，她躺在白得耀眼的床单上腼腆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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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跟她讲我要退学。尽管她也许看出了些什么，因为我离开之前她拉住我的手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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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是有话没说，但到时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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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分手吗？”她担心地问，两支手拉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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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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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踏上了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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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人们正在为几块钱的车票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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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被别人撞了一下屁股的女人操起重庆人最霸道的骂腔给了那个才不足十五岁的男孩一声怒喝，骂腔所换来的乃是满车人的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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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姑娘在半途中上车，一上来没有位置，她站在了我的旁边，无数的痘子盖满她的脸，身上的味道仿佛喷的不是香水，而是空气清新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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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一条不知是哪家胆大包天的花狗窜上街头，冲这车一来，车马上急刹，那个姑娘就在那一刻放下了一个很响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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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故作镇定。我也是。有人在笑，回头看到了我，我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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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风景的风景，只有忙忙碌碌的人们在窜来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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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城市因为成为了中国第四个直辖市，所以不让任何明白这个事实的人认为这只是一个符号，成批成批的建筑在一个个可能的危险事故下一座又一座地立起来，那些经营困难而又很难走其他活路的小经营者，便很自然地在这个氛围里面成为受难者，因为他们所在之地往往就是违章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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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确变得整齐了，这很方便将来绘图的人们。我幻想着几年之后的重庆将不存在一个迷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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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一个站下停住，拉人上车的人不顾车上晕车的人，跳下去拿着高音喇叭猛喊几分钟，我很明白他的音高与他的收益成反比，结果是几分钟后没一个人上车，等车的人跳上了第二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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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分明窥见拿着喇叭的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辆后来居上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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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里的空气变得浑浊不堪，一个靠窗的哥们儿“哇”地一声狼叫稀哩哗啦把肚子残存的食物大力喷出，我知道他的胃在一阵又一阵地收缩，甚至害怕肠子会从嘴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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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几个挨他坐的人很性格地下了车，下车后不忘骂上一句：“呃！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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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车里呆久了也昏昏沉沉，好比农村下河沟拿虾耙网鱼，用脚把水搅得浑浑浊浊，鱼就已经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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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也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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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家还有十里路，等于说我马上要跑五千米，这是个锻炼身体的时候。在附近的商店要了一瓶啤酒，我提起脚步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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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灰尘里变得亲切，虽然到了家的时候我已经一身是汗外加一身灰不溜湫，但我由衷地感到精神的释放和发泄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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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坐在门口哀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最近好像人们对自己的头发很珍惜，加上三边两户的经济都不怎么阔绰，所以对钱更是珍惜，这对于搞理发这一行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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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九，你不是昨天才去的学校吗？——你大哥回你爸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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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径直进了里屋，在水龙头下哗啦啦接下一桶水，慌忙地抓来香皂和帕子。大嫂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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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学校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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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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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啥啊？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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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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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平时有什么话不都爱跟我们说吗？怎么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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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我洗澡，你要不要看？”我准备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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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哎……小九……够胆大的，调戏起你的大嫂来了。你不说就算了，反正谁也管不了你。哦对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哎你……”听见我“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可以想象她站在门外的尴尬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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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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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嘛？我正搓上身，你说吧，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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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规矩！嘉嘉有事了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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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以为有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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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胡说什么呢你？……就狠我打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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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我洗下身了，有事呆会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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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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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冰晶晶凉爽爽，一拨一拨的冲刷洗涤令我全身每根骨头随时都能“咵嚓咵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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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体又变了许多，比原来更结实，也更令我惭愧，我看到自己的腰已经要穿二尺七的裤子了。还有我腿上的体毛灰黑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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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下体也在变化。我承认我已经到了一个男人的季节。这个时候我在想到了这个季节一个男人该用心去做些什么，比如如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随波逐流，一年又一年地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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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希望等我熬到一定岁数的时候，我跟他们一样把这种沧桑无耻地炫耀为“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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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好没有？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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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生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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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出不出来啊？我就是等你解决嘉嘉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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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还有水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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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的事说来挺严重的，她不听我们的，专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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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好像来人了吧？我听着的。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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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倒是洗没洗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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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洗的那地方不跟你说叫啥名。怕说了你脸红心跳命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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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懒得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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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门的时候又看见大嫂坐在门口不吭声。门外只有刚来搜集垃圾的人开着车一路而去，这里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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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甩甩头发，拿电吹风“咕咕咕”热了一阵，几次回头看大嫂，她还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我预料到嘉嘉的事情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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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大镜子，并不整齐地梳出个三七分，左边的头发垂下，足以拉至下巴，微微抖一下，头发盖过眼睛，凭着头发缝隙处望出去，镜子里的那张脸亦庄亦邪、气宇轩昂，我已经有点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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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于洗完了？”镜子里大嫂回头瞄我一眼，又放回去，“嘉嘉昨晚突然打电话来说她准备出去耍四五天，说这四五天不回家吃饭了，你说这孩子像不像话，自己又是个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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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去找陈小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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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大嫂回过头来，急切地说道，“小九，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办？万一嘉嘉跟电视上那些孩子一样离家出走，你说我当妈的可怎么过啊？昨晚我看了一个新闻，那上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妈哭得一脸都是泪，说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希望儿子能原谅当妈的。我怕的就是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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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昨晚吵架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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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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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的什么事儿吵的？”我继续问，她还是沉默不语，我会意笑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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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大哥都跟你说了？”大嫂显得有点惊惶，我能猜测出她惊惶的一些原因：涉及他们二位的我可以猜出一些，涉及到嘉嘉的我也可以猜出一些，涉及到我们王家农村几位亲戚的我也可以猜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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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涉及到的便是我自己，这个我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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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是不是又在闹离婚？你不说出口我也明白，嘉嘉没准儿是冲这事儿出走的，嘉嘉你先别担心她，你得从你们自己身上找一点原因，我对嘉嘉有一些了解，我很明白她的心里想的鬼机灵，她这一招来的还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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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明？什么意思？”大嫂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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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招是模仿电视来的，一离家出走，你们二位就都急，两人一急心就齐了，两人的矛盾可以消解一下，嘉嘉不大愿意看到你们离婚，所以她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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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听我这么一说，眉头舒展了许多：“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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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什么事儿也别做，做了也白搭，甚至可能搅局。你就啥事不想，我们忙活着就成了。上次我在陈家那儿拿有一个电话号码，我给他们拨一个去。”说完打开手机，拨过去，等了很久，那边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电流声，等得不耐烦了，“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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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甩甩头发，对大嫂说：“我估计大哥是和那一家子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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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通讯本，查到大哥的寻呼机号码，又拨号码。两三分钟后我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嘉嘉，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快点回来！我现在在你学校……”这会儿电话里突然换了另一个声音，非常急促：“王嘉嘉，陈小驯在那儿吗？你快叫他给老子回来！”后面又来一个男高音：“周轩，回来！”接下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女人哭着大叫：“婷婷啊婷婷，你就回来吧，妈妈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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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一边“噗哧”一下就笑了：“喂，哥们儿，我是王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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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王九哥？王九哥是谁？”那女人问。里面还传来一声恐惧：“道上的名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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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听到电话被人抢去：“王九哥，你究竟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就放过周轩吧，我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说吧，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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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我听到大哥说了一声：“那是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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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那些人就更厉害了，电话“啪”地一下挂了，不过没挂好，我从里面可以听到一个男的扯高了嗓门：“好啊你个王顺，竟敢来这一手，你他妈是人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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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了？王九哥的确是我兄弟，他又不是搞绑架的。”大哥解释着，“刚才我是一时急了，以为是嘉嘉给我来的寻呼，所以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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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我还在这边叫，这时一个磁性嗓音抓起了电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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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王顺接电话，我是他兄弟。”那人唤了声我大哥后，我听到大哥的声音：“小九啊，你刚才吓我一阵冷汗！你现在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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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嘉嘉的事儿我明白了，你不用管她——听起来，跟嘉嘉在一起的至少有四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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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这儿挺急的，还有两个哭得没救了——你怎么在家里？没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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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回来说。得了，嘉嘉的事你就先放下，你回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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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就不管了？那可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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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是你的女儿，你才不用管，因为只有你才是他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在看你的戏呢！你表现好她就鼓掌回家，表现不好她就候在外面让你急。像她这样的小聪明我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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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嘉在你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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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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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在那儿让我回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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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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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什么话啊？这可是人命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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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他妈废话，你兄弟我要你回来你就回来！记住：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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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半路上等到了大哥，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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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说什么？你不读了！”大哥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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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想法很正常。我觉得来日无多了，我该干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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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不念出个大学，找工作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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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别冲动，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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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大哥的在这儿不是小看你，你说你现在能干什么？你说究竟都能干些什么？！”大哥摸出一包烟，打开壳，发现烟一根也没了，忿忿然甩开烟壳，“嗯”地大叹一口气，“我说小九啊小九，现在这个社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知识做体力那是让人看不大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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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对。那些空有文凭没有知识的人更让人看不大起！大哥，当兄弟的说实话，你明白我的性格，我不是那种说话随随便便的人，我定下来的主意就没打算怎么改动它。时间我已经定好了，下周六，我们俩人去办理退学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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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大哥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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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受这么一番冷遇，把我也弄火了：“喂，大哥，”我没给他好脸，“我感觉好像我自个儿的事儿还非得看你眼色还是怎么着？这不明摆着就是我的个人选择的事儿吗？关键是退学之后我有我的打算，我不是那种要给人家当下手的人，我的骨子里不愿意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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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可真够妙的啊小九！‘个人选择’？真要是这样，那你将来杀人放火不也是个人选择？你以为你现在就有那个能耐自力更生了？你还早着呢！你大嫂十七岁跟我，一直到她二十岁才没饿肚皮。我就是少读了书，你看你现在有那个机会，你还……”大哥已经语无伦次了，干脆加快脚步，越走越快，走到前面一个商店时停了脚步，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哝咕哝”喝下，我赶上去，他说，“小九，你是我兄弟我才这么跟你说话的，你以为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吗？现在厂里一个傻乎乎的大学生工资都比我拿得多，为啥啊？——他有那张纸呀！我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文凭这东西，在这个社会，起码在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文凭那你就得做下人，一辈子做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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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未必。”我也向商店要了一瓶水，几大口就是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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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借题发挥：“不信你看这水，有个商标它就能管钱，没个商标它就跟自来水差不多，如果拿出来卖还是犯法——关键是得有那个商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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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不都是一个味儿？既然水平不相上下，为什么一定得拿个商标来表高低呢？这不是荒唐吗？大哥，当兄弟的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是为我的前程着想，怕我吃亏。可是我又何尝没有为自己好？我又何尝没有为自己的前程着想？我何尝又想像那些一年到头捧着书本背啊抄啊的学生那样将来吃亏？你以为一个人想要应付社会凭大学那几年就能奔达出来的吗？中国的教育就是那么残忍，一个孩子生下来，到了四五岁就被拿到学校里，学校就教育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念大学啊硕士啊博士之类的，一出大学门槛，才像个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学如何生存、如何赚钱——对，大学也就是社会的一个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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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说实话，我很佩服你是条汉子，豁得出去，可是这件事关系你一生的前途。你应该知道事情轻重，你就算到大学白混四年，你也要把文凭跟我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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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你受的究竟是什么思想，但我要告诉你，文凭在将来就像路边的一片纸那样普遍，一旦一个东西普遍了，那么这个东西的受重视程度就会锐减，就像你会写字，写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关键是你写的是什么内容，这个内容有价值，但是有一支钢笔，那什么都不能代表，即使能写一两个字，这字无用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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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你有文化，也讲不过你，但我见得多，你甭跟我说了，总之，你不上大学我绝对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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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我的决定倒成了你的权利了？中国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如果你有基本的经济条件，我五六岁的时候如果又强烈要求要念书，这个时候如果你不让我念，你这是违法，你看到没有，这里我有一个自主权，如果我那会儿个人也不愿去念呢？那不违法啊！中国童话大王郑渊洁小学肄业，保持着与金庸一样高的版税标准，他自己用自编20万字的教材对其子进行家庭自教，现在他的儿子已经成为一名电脑高手，这又说明什么？说明每个人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接受教育。何况我这已经是九年义务制之外的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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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了，我讲不过你。无论你的道理有多硬，反正就是不能没有文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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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这里我不能骂你是混蛋，你起码是出于好心，但是混蛋就是头脑不清的意思，你既然已经承认了我的道理硬，你为什么还要强词夺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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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仿佛被我一番话打动：“难道你就真的不想读了？你现在才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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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时间啊大哥，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时间需要节约，需要优化利用，我很你说，我这么做起码可以节约四年时间，甚至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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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得清楚，这可是人生重要选择啊！”大哥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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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觉得这是人生的什么重大选择，也就顶多是一个小选择，以后还指不定有多少是比这更重大的呢。大哥你记住兄弟一句话：当你发现这口井没几口水然而喝的人又特别多的时候，最好到别处找一口大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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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你这个跟学校的人说了没有？他们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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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都觉得这是我个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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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或者说到家里来找你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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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就是他们自己的弱点了。一来表面上他们很为我可惜，可实际上是他们对我放得不够开，还不够了解我；二来证明他们虚伪，怕我突然退学在学校里形成诸多异议，特别是起到一个先驱的引导作用，他们害怕学生仿效我，造成教学秩序和学习氛围奇差——当然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学校每年的升学率和生源问题，应该说我这么做对他们有破坏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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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么一个道理。”大哥脚步放得很慢，“我听得出你跟学校像是有仇似的，是不是你犯了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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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学是我的个人放弃，不是学校把我一脚踢开，甚至我王九哥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就是我犯了什么事儿，学校在感情方面也得护着我，相比之下，我比别的学生更懂得如何把这些大人当成哥们儿，而不是当成皇帝，我没必要那么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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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大嫂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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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一笑，大哥明白我的意思，说：“当然你没必要跟她说，她比我还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