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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后的一切变得有些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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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想象出这么一个场景：一个人提出一瓶烈酒，雄纠纠气昂昂地站立于山颠，迎着夜的风，长发飘飘，对酒当歌，吟诗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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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在上，长空浩荡，心泉摇摇晃晃；举杯邀仙，月已西往，残思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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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大风刮过，耳边呼呼直响，猛地想起唐朝乐队的颠峰大作《梦回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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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古剑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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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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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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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盛事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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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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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不散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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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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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不透乡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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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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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不出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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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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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不了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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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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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酒醒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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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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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回到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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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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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耕女织丝路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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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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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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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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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香墨飞词赋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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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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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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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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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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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那五音不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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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然唱合没人失落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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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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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梦醒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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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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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回到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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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昔开元全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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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朋友皆胶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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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界无穷世界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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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得广厦千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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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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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梦醒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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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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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回到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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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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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香墨飞词赋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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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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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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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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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宵酒醒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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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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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佛回到梦里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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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天边只有几颗还未陨落的星星在晕头转向地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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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只有一件防水外套，人打抖地发冷，牙齿排成两行紧紧咬着，以防风灌到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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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想不起来我最先是在哪儿躺下的，醒来的地点是在一个小土沟里，一个人就那么倦缩着，膝盖上、肘关节上糊满了泥，一摸脸，脸上也是脏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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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酒瓶子摆了两三个，还有一点残余剩在里面。另外一个瓶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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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起来，擦擦身上的泥土，摸摸烟，烟没了，这才知道自己昨晚抽烟凶猛，已经弄得个精光光，嘴里有点发干，润润舌头还是有点燥。下嘴唇因为抽烟太多，几乎失去味觉，有些木然，舌头在上面舔舔，就像是在咀嚼一团干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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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一个泥人闯进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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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还没上课，男生院和女生院只有厕所的灯还在亮着，操场上找不到一个人，整个校园犹如一头疯狂过后的荒原困兽，趴在地上悄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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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操场上，望着这熟悉而又即将陌生的校园秋景，我不仅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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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反叛教育的人，窝窝囊囊地混了两年多，在这两年里，在这个学校，我找不出一堂让我记忆犹新的课，看不到一篇能够叫做文章的文章，听不到一口比较标准、比较流利、比较地道的英语，遇不到一个让我五体投地并能够跟我做得上知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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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声终于响起，一个个忙于穿衣裳、提裤子、洗脸、刷牙的人从男、女生院急步跑出来，手里拿着急着要吃饭的盆盆碗碗盅盅盖盖刀刀叉叉瓢瓢筷筷，两千左右的住校生夹杂其间，当中空气变得腐浊，那首每天早上必放的老掉牙的示意学生赶快爬起来做操的音乐总是把音量开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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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篮球架下看着一个个黑脸怪腔的人动作散漫地挥动着身体器官，那个被韩越锋揍成“熊猫”的谢一水正站在今天来值勤的校长庞开鉴旁，颇有面子地威风凛凛。他左手提着权威物件——口哨，右手柱着一根残废人用的拐杖，这足以表示出他对自己工作的忠于职守，简直风雨无阻——的确，一个正处于弱者、病者、伤者状态的人，无论在他健康的时候他曾是多么让你看不惯、看不起，一旦他突然变得病灾兮兮，那实在容易让人对他打心眼里同情，从而一笔勾销以前的恩恩怨怨并一笔抹杀那个受伤的人心里可能藏下的龌龊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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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长得四平八稳的校长庞开鉴的一番高瞻远瞩，下面的人听得不耐烦了就跺个脚，吹个哨，或者干脆放个响屁，从而引起一大堆人的窃窃发笑和上头讲话者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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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散去，大家如同饿“痨”了的猪疯狂冲进食堂，仿佛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饭，几个小个头的跑不大赢，被后头撞倒，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撞到，想哭又哭不出来，可是心里的确很伤心，眼里怒气冲天，但就是光生气，气了还是气了，没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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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寝室换了衣服，决定今天就不上课了，准备去看看林林洁，之后回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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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大竟接了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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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王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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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咋没来上晚自习呢？不会是又去约会了吧？”朱大竟的口气一直这么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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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话跟你说吧，昨晚心情不好，喝酒去了，今儿个早上才回来的，感觉做学生的难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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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咱在这儿说背地话，平时我可是一直给你面子的，你也得给个面子是不？你心情不好就到外边去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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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甭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换了我是你那位置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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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其实道理都明白，就是你做得实在太不给我脸了。知不知道昨晚咋回事？男生院查人，说是王九哥不见了，那个‘水儿人’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我当时下来看了，的确没人，还好我跟他讲别让他跟学校说，其实王九哥这个人明白事理，不是那种小孩子，你看我可是真给你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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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大竟的一番话我听了真觉得要走之前还好有个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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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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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啥事啊？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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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说实话好呢，还是说来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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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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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着吧，这事挺重要，我抽个时间跟你说说，这几天我想跟你请个假，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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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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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跟你讲吧，我现在想回去一趟，星期……星期六我来一趟，高二的那个叫聂莘妮的叫我跟她吃顿饭，我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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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什么事啊？你看你，连我都不给说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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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没有，还是我回来跟你说。好，关手机了，你也挂，最近电费贵，一涨就是八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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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了手机，洗了个头，梳了个三七分头发，刚一跨出门就撞见谢一水。他被打成那样看起来的确是根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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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上哪去了，王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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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里好像在跟他打气：“有这伤我还怕不能把脾气发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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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去了。怎么？有事？”我漫不经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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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你还敢说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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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啊，没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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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王九哥，学生喝酒这可是大大违纪，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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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尤其是正常的男人，在开车或其他需要清醒头脑的工作的时候饮酒过量，这不行，可是我并没如此。这仅仅属于个人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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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你个王九哥，你当这是社会还是当这是学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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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竟然不是社会？睁眼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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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你王九哥，我三十好几的人了，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你还没资格教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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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教训你，也不想浪费时间，对不起，我还有事，有机会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现在没时间，请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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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他就像面对着一个小孩那样厉声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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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理他。头发散下来，走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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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态度你？！我警告你，这里是中国的学校，学校有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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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头：“我说你这人还挺正义感的，可是以我王九哥对你谢一水的了解，你还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正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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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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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伤，什么时候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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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我希望你严肃一点，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老师。”他努力使自己站直，竭力不让那根拐棍影响了他的美好姿态，可是万般努力之下他还是站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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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面前的他既可怜又可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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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承认错误。”他扬着头振振有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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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他这模样要让我对他产生什么敬仰之情，实在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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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寝室里正啃着馒头、喝着稀饭、嚼着面包、咽着油条的哥们儿都贴过来看着我们，不大一会儿我们周围便围满了人，以至于四楼和二楼的人都有跑过来的。教学楼里去得早的人也有几个正站在窗外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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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谢一水来说实在是个树立个人威信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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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王九哥，今天，我要你向我，你的生活老师，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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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认了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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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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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好笑，他把他当成什么人了！甚觉无聊，我准备走，刚转身，他没柱拐棍的那只手拉着我：“王九哥，你够狂的你！”他说话的时候眼睛胀鼓鼓地瞪着我，以为我会怕，可是比他那眼神更厉害的“鼓”劲儿我王九哥见得多了，我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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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认错误！”他开始吼起来了，围着的人看得特热闹，有人还急忙跟里屋的人传信：“快出来看！谢霆锋跟王九哥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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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没表情，他仍然拉着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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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承不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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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一水，你才多大啊你！别把爷们儿当小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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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走，到政教处去！到政教处去说！”他拉着我的手，怕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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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拉我。”他不放手，“我叫你甭拉我你听到没有？！”我甩了开他的手，他一个踉跄，还好没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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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今天不把你开除了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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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政教处的时候，门还没开，只好等着。他柱着拐棍站在一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表情奇怪，偶尔看着几个长得有些姿色的女生，脸上还挺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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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涌动的人群里好不容易冒出政教处主任曹治奇那颗人头，这人戴着眼镜，看着挺白面书生，其实是条汉子，肌肉蛮结实——要在政教处谋个一官半职，在拳脚上不会两刷子那是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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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治奇跟学校里其他当官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很踏实，说话废话比较少。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根混混，后来转型，加之头脑灵活，竟然在从十四岁起就开始为了证明一道世界性数学难题自修完大学数学和大学物理，并推论出在大学教材里根本找不到的许多奇怪理论。辗转几十年，眼看就是四十有五，到了这学校，夜夜伏案到十点。学生中颇有言辞，说全学校的工作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他旁边那个政教处副主任宋霆钧只不过是个整天背着小手到处指桑骂槐或奉呈讨好的下三烂混混，一匹真正批着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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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这样分工差异如此之大的机构里，一个实干的人和一个耍嘴皮子的人如何相处了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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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曹治奇的大驾光临，谢一水那双眼睛就是不离曹治奇全身上下，那两个眼睛仿佛被曹治奇放出的两个鱼钩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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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是你啊。”曹治奇没跟谢一水打招呼，倒是跟我满客气——曹治奇跟朱大竟挺哥们儿，我也跟他相处甚好，曾经一块儿喝酒，喝着喝着喝高了，聊了些不正经的，偶尔也严肃地讨论过一些问题。直线我还记得他曾经讲过中国的李敖，他说这个人确实是几百年不遇，还说李敖是个值得让好几代人反思的重量级人物，这个人的悲剧就是李敖他自己说的“早生了五十年”，他遇到的敌人全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曹治奇还断言：“李敖这个人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鲁迅，他写白话文的技巧相当之高，笔锋锐利，语调激昂、高亢，思想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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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治奇对我曾有过的一句期望，他说：“中国的学生就该树立超越李敖的远大理想，但是同时也要知道，李敖这个人是很难、很难、很难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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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李敖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李敖早就知道自己是“前途有限，后患无穷”，他在台湾岛上特立独行，他的性格告诉他必须保持这样的姿态，那么，他如何自谋，如何自处，如何在台湾岛上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如何建立他的人生观、国家观、宗教观、爱情观、敌友观、金钱观、诉讼观等等，也就别出心裁、与众不同——李敖是当今中国屈指可数的几个真人里最为拔尖的一个特大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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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治奇看见我们好像猜到了一些：“怎么这回轮到你了，王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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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告人如果不即时入庭，依照法律，将强行拘捕归庭。我可是依法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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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油的啊你。最近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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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转西转，留恋了一下这个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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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还早呢。明年七月那三天可够你威风的，你那作文让评分的老师都难下手，要么满分，要么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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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一水站在旁边，不敢开腔，眼绿绿地在我们二位面前就像看乒乓赛那样把头转回来又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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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曹治奇还是没把谢一水当成一回事，谢一水站在旁边想说话而又不知何时开口，张着嘴，像个婴儿正等着妈妈给他喂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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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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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那可是要拿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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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分之后还不是得拿钱才上得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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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着干怕是不划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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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谢一水站在一边实在忍不住，只好就此打住：“这事以后聊。毕竟划不划算那还得跟将来挂钩。咱就说说今天这事。”我递给谢一水一个眼色，说，“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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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一水一听到有了发言权，脸上露出喜色，不过那喜色不是给我的，是给曹治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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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从曹治奇脸上离开后，在回头看我的过程中，笑脸一点一点地消逝，转头到中点的时候已经面无表情，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增加愤怒，转头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要致我于死地的样子，脸上揪起一块块死板板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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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主任，今天我要他承认错误他不承认，还出口伤人。”谢一水很气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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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什么了？”曹治奇好像很无所谓，软软地说，开始翻资料做他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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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谢一水突然忘了我说什么了，回头问我，“你都说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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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分明看到曹治奇的嘴角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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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是我骂你的吧？我就说的‘谢一水，你才多大啊你！别把爷们儿当小孩看’，我记得比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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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没有，曹主任？你听听，这叫什么学生啊？唉，王九哥，你可要记住了，这里可是政教处！是曹主任的地方！”谢一水此时特像一个街坊娘们儿，一支手柱着拐棍，一支手插着腰，说话还像只鹅那样扭动着脖子。我站在旁边看着他我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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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主任，学生最起码的应该尊敬老师，连老师都不尊重了，那以后到了社会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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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治奇始终没有吭声，喝下两口茶水，见水没了，起身到热水器那里倒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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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来倒。”谢一水马上拿过曹治奇的高温玻璃杯，一瘸一拐地拐到热水器旁，曹治奇无奈笑笑，坐下来等着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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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倒好后，谢一水好像盛气凌人许多，说话声音比原来大了：“王九哥，你怎么不吭声了？你不是很有理吗？”这人说话真有意思，在我健全的记忆里我王九哥刚才没说自己有理，他企图自己把问题夸张以此增强这个本来很无所谓的事的煽动力，你看他又来了，“刚才的凶劲儿到哪儿去了？你应该理直气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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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的他身上就像长满了嘴，难怪刚才曹治奇没给他机会说话，原来是防着这人一说话就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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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一水继续吐口水：“王九哥，你不要以为你是高三的你就可以不在乎学校纪律了，学校纪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什么特殊性可讲！作为一个学生最起码的应该尊重老师，这是四五岁的小孩儿都懂的，你怎么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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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在等待着他什么时候说正事——我昨晚的事，可是他这人的脾气就那样，说他是唐僧真是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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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你要知道学校培养的是有修养、有礼貌、有道德的人，你应该做一个好学生，你看你刚才那样子多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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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啊，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得做人，现在跟你讲这些道理就是怕你以后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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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哥啊王九哥，一个人小时候不学好，那大了还不杀人放火？我就是不忍心看着你滑入泥塘，作为一名老师，你说我有没有这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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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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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正事吧。”我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唐僧哪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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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你看你这态度……曹主任，你看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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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了看到了。”曹治奇轻蔑笑笑，“王九哥，你说的正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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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我喝酒去了，心情不痛快，来了几瓶。没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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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够有性格的啊。”曹治奇喝了一口水，有点烫，吹吹热气，“谢老师，你说这事怎么处理？这可是你份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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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过处分，绝对要记过处分，而且要记大过，这样的学生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然不晓得学校是个什么地方。”谢一水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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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着谢一水说道：“你说学校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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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是个培养人才的地方。”他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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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在这儿拿钱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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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这话他愣了，很久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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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没了声音，曹治奇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自己一个人夹在中间有口难言，很久才咕咕咕地挤出几个字：“是……在……这儿……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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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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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谢一水，你回床歇息，好好养伤，王九哥的事你不用操心了，这事我们处理。”曹治奇起了身像是扶着一个命没几天的老头，把谢一水送走。谢一水受宠若惊，连忙着说不要送不要送，在雾已退去的校园里瘸着瘸着回男生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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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哎！”曹治奇笑着叹气，摇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