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月异星邪(01)
作品:《仙剑奇情》 林雾里突然传来低咴之声,众人虽非一路,各在藏身所在不约而同屏息禁气,却是同为警然。
侠王府一干豪客因遭书航毒害,在地窟中吃尽苦头,皆是恨之切齿。冯大先生瞥见林中有影微动,未容更瞧分明,身旁袂风连展,万景峰已率二三人急窜而去,只道那小厮便在树后,朝影晃处发掌怒打,喝道:“还想躲……”
声犹未落,随苍梢一道霹雳闪电,霎耀眼帘,但见树后哪有人影,只拴着一匹马,其神骁骏,披有甲胄,鞍辔齐全,不知何人坐骑。冯大先生乍为一怔,欲语未及,那匹坐骑蓦地扬蹄惊起。只听两声痛叫,万景峰所率豪客掼飞其二,撞过一簇树丛倒跌于外,摔地不起,竟在猝兀之间挨了马踢。
冯大先生知那二人虽非一流好手,专长北派拳脚,身手本亦不弱,怎料贸然近前忽吃这等苦头,他心下诧极:“以他两人身手,怎避不开?”纵是奇怪,自亦没看清楚马是怎么踢中那两人的。待撞跌于地,竟起不得,一时难知断了几根筋骨。
冯大先生正感此般情形殊属未闻,又听得万景峰在前边倏地惨呼,本是怒欲击马,手掌却被钉于树干上。冯大先生扫眼时觉有锐芒一闪掠瞳,矍然立省:“有埋伏!”
比起先前挨马踢飞的二人,万景峰的武功自然强胜数筹,但他也落个稀里糊涂,扬手未落陡感剧痛,瞥看手心,鲜血淋漓地穿了道裂缝,却瞧不出是受何物所伤,只觉乍被钉手及株,穿掌之物已隐,竟似没入树干之中,一愕之间,又闻树旁闷哼,转头方见一名手下汉子刚到树的另一侧,便即摇晃欲倒,颈项射出一道血箭,斜斜往高,喷撒半空。却似遭了树干里透掠而出的物事贯穿喉脖,躯犹未倒,身后十数尺外有树微撼,一声低笃遥至,锐物迅不容觑,又没入树干里。
啪的一声,万景峰半截断掌方才落地,一时惊极忘痛,蓦听身后袂响,冯大先生纵落未定,便即语声兢然道:“似是……似是舌尖锋!”
万景峰虽然莽撞,倒也并非孤陋寡闻,当即心中一寒。
冯大先生未见雾中另有人影,但感险诡,跃将上前,本想拽万景峰同避,身方未落,后腰忽麻,似遭悄拂一道劲风及穴,腰腹以下顿失知觉,连同万景峰齐倒树下。他只觉那道迅芒似是来自前方,急欲拽万景峰避时,不料另有劲风发于腰后,惕念未及旁移,便也同万景峰栽得稀里糊涂,倒时方见前有一影悄长,遥投而来,锐气逼人,仿佛出鞘之刃。
冯大先生心头凛然至极,气几欲窒,待得那道锐迫之影笼然临瞳,适才的猜想更晰无疑,不由失声道:“强锋!”
强锋的眼里仿佛无他,瞳孔锐敛如刃芒一注,微仰其面,矜冷地突问一句:“值得为这些家伙分心么?”
冯大先生自然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和万景峰说的,在耶律强锋眼里他们充其量只属于“这些家伙”,但仍不免一怔。这时方觉身后袂馨微微,有一人不答反问:“这些家伙又值得你出手么?”话声虽低,透着俏冷冷的女儿家口气,言下意味纵然也与强锋一般不把冯万之辈放在眼里,语声入耳却稚。冯大先生暗感有气:“我辈北派名侠,怎么混成娃娃眼里‘这些家伙’了?”
前影不进悄驻,锐犹遥临,如刃已在心,迫之无形,倏予每个人皆是这般感觉。强锋道:“只是游刃有余,我并没分心。”
一句游刃有余,反令冯大先生暗凛倍甚,心想:“倘然刚才他专力发刀,我等岂有命在?”强锋又道:“我看中了这匹坐骑,就不许别人动它。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所问。”冯万二人始明端的:“原来强锋突然发难,源出于此。不知那坐骑却是谁的,竟也恁不好惹!”
树影中那个与强锋驻足遥峙之人手抚马背,未闻答声,似是一时想不出刚才那样做的真正理由。冯万二人适才见过那匹马稍碰不得,其性之烈,岂容生人近触,当瞥手影抚鞍,烈马居然宁定不惊,反似神态亲热,他们不由暗奇,随即听到强锋冷哂于前:“或许你是想试试谁快!”
冯万二人顿又心凛,齐觉强锋的身影顷似锐迫进趋,背梁上寒毛立耸。马畔那人寻思:“其实我与强锋曾是一样狠决,若在以往,岂等强锋出刀,我已先杀了胆敢犯我坐骑的人,但刚才我却抢在第二道含锋飞刃欲吐之前点倒那两人,而未顾及会不会遭了强锋乘隙一击……却是何以动此念头?”一时自思难明适才所为,只觉那时触念之间,心底里似有一双大眼看着自己。
这样做值不值得,怎暇去想,但在这般眼神之前,她已曾放弃过何止一回斩尽杀绝?
小甜甜本非轻易就范的性子,被人按嘴时就想咬一口,但当圆眼溜转,触及草中为首之人冷戾异常的目光,霎若寒潮浸透心头,不觉地起了鸡皮疙瘩,这般感觉殊是少有,即令在姬灵通那等样人物之前,她也嘻哈如常,不以为意,怎知当下何以忽悚于莫名之间,心虽想动,但手脚不听使唤。
她咦:“瞪偶!”嘴虽然呶,究是没敢轻举妄动。只不明白那人何以仍瞪她不停,即使想闭眼不瞧那样的目光,全身上下犹如爬遍了蚂蚁般的乱起寒栗。那人突然伸手,只从她颈下一拂而过,又即收回氅下。小甜甜忽似陷身玄冰之封,连常有的招牌式笑容也僵在脸上,嘴角咧而难拢。
正栗之莫明,眼见得那人又抬手于氅外,晃悠悠地拈出一条细链子,链下有个青牌龙头,一双龙目异光莹闪,各嵌奇珠。小甜甜见时一愣,忙摸颈下,才知所戴之物没了。
那人低冷冷地问了一句:“这物如何在你身上?”若在寻常被人抢了东西,小甜甜势必因而着恼,后果也必严重得很,至少宝盖仙在一旁是这样想的。却出所料,小甜甜脸上笑容牵强,除此以外并无发作迹象,宝盖仙暗自纳了闷,只听小甜甜细声细气的道:“哦,偶……”看她神情,显然是要巧言以对,奇的是话到嘴边,只转不能出,仿佛她亦觉应对稍有差池,那双凛冽已极的目光就会变成穿心之刃。
果然那人似能洞穿她暗转未定的心思,冷然道:“但有一字不实,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对着这双奇厉锥心之目,小甜甜的花样似是突然消失,在宝盖仙看来,她已笑得乖巧,鹌鹑般楚楚可怜的神情透着说不出的讨好,当那双厉目里稍露不耐之色,她急忙道:“偶……偶捡的。”厉目忽锐若针尖,似将顷然刺入心头,她赶紧又补了一句:“从一死老头身上捡的。”
“死老头”三字甫当出口,小甜甜顿陷数只来自不同方位的掌影之下,娇小的身影几乎遮覆无余。宝盖仙乍吃一惊,耳听得旁边几名披氅环坐之人低哼道:“什么死老头?”虽临数道掌覆之下,小甜甜浑似未觉,只望着那并未出手之人,似感她的生杀予夺仅系于此人一双深不可测的目光中。那人虽没问,她却不禁自答:“你知道的。”
那人眼光微沉,隐隐掠过一抹悲痛之色,但只稍现即敛,忽问:“在哪里?”小甜甜看不出眼锋有无缓和,心仍暗悚,吹:“唉呀,偶已经把他埋掉了,还风风光光竖了碑哩。在墨……墨宗咦咦祠哦!”这话说得千柔百转地娇糯,有如粘米在舌。旁边便有听不明白的,皱眉道:“什么墨宗咦咦祠?”
宝盖仙不由插嘴:“想是墨宗祠。”话声未消,便挨一只掌背反掴嘴上,有牙飞出。
小甜甜想笑一笑,却笑不出,只见那人的手似未动过,眼锋犹寒若迫髓之刃,虽说近在眼前,但除了这样一双奇凛的眼光以外,她总也瞧不清那人的面容表情,或许非因披了罩头布氅的缘故,而是他的目光逼人不能对视。在他面前,只有想自己能不能生存,其它都属多余。
小甜甜忽疑自己似是早曾见过这样可怕的目光,只是想不起究在何时,或许昔在襁褓之中,很久以前便已不寒而噤。
娘说:“出了谷口,有两个人你远远看见就要跑,千万别招惹。”
她问:“还有谁,偶惹不起?”
娘只说了一个名字,那个人她自然惹不起,但总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撞上看看。至于另一个是谁,娘只摇头不言,始终无语。从未见过娘也会有那样深深颤栗的眼神,不论怎生问,她都没给出一个名字,或许她也不晓得,但是娘又说:“只要你不到关外也无妨。”
想到这里,她觉得稍微松了口气,但却身子一颤,心又绷紧,气几乎憋不过来,不必抬睫,便觉那双目光再次凛注自己,仿佛冷锋冰锥已剜至心髓。小甜甜战栗莫名,只是想跑,腿足似又不属于自己,一直以为没有人可以让她害怕,这时知道凡事都有例外,只是尚不明白何以如此?
她紧张得喘不过来,疑心自己将必窒息而死,无须任人来杀。那双凛注之目只稍不移,这般紧憋心弦之感便难舒弛,隐隐听闻草动声微,有影悄近,在身边又似在远处,恍觉踞氅环坐之人一齐伏身散开,只有那个眼光可怕之人犹自未动,身影掩笼于草石之间,仿佛自有天地万物以来,便是这般亘然存在,不论何地,他在便是永恒。
只要那双凛注之目不离,小甜甜便忘动弹,但在憋气欲绝关头,听得草间有禀:“少帅也到了!”小甜甜突然喘过气儿来,只因那双凛目似移往别处,那人蹙眉道:“他在便碍了咱们生擒。”另一人听闻语声不豫,因道:“锋少不知咱们已在。”
虽不明发生何事,小甜甜得以缓了神,便随草中数颗纷转的头影望将过去,遥见林雾里隐约有人对峙,未待看清,睫旁氅影便少一道,那眼光凛厉之人霎刻竟似一片烟飘疾离,无声无息地掠过草尖,一荡而入雾中,迅似浑化弥融。
小甜甜从未见过这般逸若轻烟也似的轻功,心中大讶其异,嘴刚张开,旁边数氅微晃欲起,她身后那人却低声道:“其他人都别动。”言毕,沉掌微作沉按的手势,草间远近氅影又隐伏如前。
乐逍遥也察觉到车厢外的动静,心中虽奇,只因好不容易渐敛内息,为免再似先前一般招扰出岔,危及粼儿、小桃、凌钰筎、霍小玉四人,怎敢再容心生旁鹜?难得四女此刻总算稍能齐执一意,皆盼抢在田英寿醒转发难之前摆脱困境,幸仗乐逍遥内力强厚,足以引领她们气行由滞转畅,当他安定心神,四女同感有望。
乐逍遥正依“五气朝元”运气之法逐脉疏导,心觉粼儿与己竟似灵犀互通,方自生念,她便有应,小桃所长并非内功,全凭他一力施为,此二人危渐转安,倒是出他所料的快。凌钰筎心性倔拗,本是乐逍遥预料中头等难关,一旦他输送真气及躯,她自然而然地便生抗念。四女之中数她内力最强,又是向来不肯轻易就范之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即自有内力生碍,竟阻乐逍遥送来助她疏通经脉的真气。
两人不意之间又硬碰硬地一撞,乐逍遥所送内力遇阻反激,数处穴脉齐痛如遭针锥,不由暗恼:“我尻……”苦于口不能言,无法斥责。只道接踵而来必是患苦无尽,哪料凌钰筎所生冲撞之气居然融于他自身内力,两相交汇,即化舒和,犹如百川入海,水天一线。
一时间乐逍遥怎明何故,只道全靠粼儿、小桃两道已然缓解的真气从旁相疏,暗助他消除凌钰筎莽撞之危,尽管他所猜无误,粼儿、小桃正是与他输气互助,彼此缓解对方危急,此合“五气朝元”之理。然而这也只算知其一,不知其二。惟凌钰筎立即明白,她激发反驭的真气少说也有六七成其实得益自乐逍遥日前所予,既是来自他身,因非有意去伤他,所以乍撞之下,竟能融合无碍。
乐逍遥自有觉察,方松口气,忽听得一声冷哼,有人蹑草急近,喝道:“看你往哪儿躲!”却是冯二员外,一路寻来,觑的正是草间人蹲处,因忿书航多番捉弄,怎肯轻饶,突然发掌便打。
二昆仲之中,冯大先生沉狠,冯二员外犀利。两人纵然年岁形貌几乎无异,一出手即分泾渭。乐逍遥从来便因难以辨别这俩人谁是谁而懵懂,当下倒不须细认,眼从车壁缝隙掠影疾来,宛如兔起鹞落,一道少林金刚爪已抓向草中。乐逍遥嘴为之喇,心道:“冯胜、冯国用这倆每回使坏,一出手就是少林功夫,真是山门朝着邪门开了!”
然而草中并非书航在内,小甜甜正玩着自己嘴在转念头,小脑瓜门壳儿后陡地风声紧急。冯二员外望头就是一掌,采用的是“崖龙取水”的意境,浑没去想这与当下气急败坏来寻晦气的情形判然不合。只愤:“就算一掌打毙了书航这小賊,料也能从他身上搜出解药或饮其血来除毒,省去了许多废话……”
这一掌来得突然,小甜甜只忙于寻策对付围在身边的“八百龙”诸人,哪料冯二旁生枝节于后。她受制在先,如何躲避得过,乐逍遥不禁开口叫道:“她不是书航……”本是要喝醒冯二,却忘了此刻自己有口难言,叫不出嗓,反而引岔真气乱激,一股乱息滞涌胸喉,犹如一碗泥土灌将入嗓,立时喘不过来。
冯二员外追得匆忙,未及看清草间埋伏多人,一跃而至,已陷围中。他觑定头影,发掌虽快,不料草中那颗小脑袋虽未转动,斜刺里却撩来一道掌影,后发急承,出乎不意地接下他那一掌。
冯二员外本忖打发书航何需多催掌力,唯出二三分劲道,料想便是摧烂瓜熟瓢也似。没想到草里突迎一掌,来得力刚劲猛,招数并无花巧变化,仅凭其速,以快打快,不容冯二员外生念变招,两道掌力相交。冯二员外喉头顿涩,一震之下,顿感气血上冲,心觉不好:“未料硬碰硬地撞上个躲在草里的高手!”
他反应倒是极快,既感不妙,掌力乍方交抵,另催劲道替补不及,便借那道掌劲之推,晃身偏转,就势卸力收掌,同时发脚连环,踢阻那人乘势前逼。草中那人眼见得冯二员外身未着地,凌空变化招数精妙,不由嘿然赞了声道:“少林门下原来也还剩些好拳脚!”
冯二员外收掌发腿,原是要迫得那人急难摧掌进逼,以便一跃而退,意虽非为伤敌,这几下连环飞蹬却是一气呵就,扫势凌厉。究竟师出少室山门,临险遇危半点章法不乱,旋蹬之下更见招数变化精彩。那人与他所处甚近,除非急步后跃,无以避免。但出冯二员外预想,他扫腿虽疾,居然悉数不中,那人分明就在眼前,并未看清如何晃展身形,竟教他沾不着片衫。
冯二员外心头生骇:“怎恁没虚实?人乎鬼乎抑或妖邪?”乐逍遥一口滞气本将舒转,陡见得那人似动未动、一霎晃形的袂影,不由得心中一怦,重又气憋之余,更感熟眼:“似曾看见狄青龙在我眼前也这么晃过一下……”那日狄青龙在甲兵围攻之中如此施为,本是演示独门身法,意在传授。乐逍遥这会儿脑子动得虽快,那时却没留心去记身法。只是一霎眼间,恍然又见狄青龙的影子拂草掠瞳,印象固然深刻,至于如何施展,他则全然不知。此时方知其中妙处,妙就妙在不但立在原地也能令冯二员外数招落空,末了还让对方摸不着头。
那人身形比狄青龙矮了许多,除了招数,别无相似之处。小甜甜初只暗惮那为首之人,未加留意旁的。这时扭头回望,才看清其脸疙疙瘩瘩,唇颔无须,年纪似也不老。小甜甜朝老盖仙急使眼色,乘机欲逃,那人轻手按在她肩上,看似浑不使劲,待当指抵穴脉,竟就一步也迈不动了。她觑着其颊,想起粗砂垒砾之墙,心道:“长了一脸青春豆的哦!”
冯二员外骇然跃开,那人只按着小甜甜肩头,并没追击。只见冯二员外一口气连纵数丈开外,足刚落地,突然僵直而跌。乐逍遥本在奇怪那人为何任由冯二来去自如,这时一怔方省:“冯二啥时被点了穴了?”非仅冯二员外倒地时兀自懵然不明,即使小甜甜、宝盖仙近在其旁,也都没看清那人如何出的手。
冯二员外虽说栽了个稀里糊涂,这番误打误撞却也坏了一干“八百龙”人物的埋伏,山坡上连有数影奔下,各拔刀剑呼援,正是侠府之士,跟随一个飙舞三节棍的短打汉子吆喝而至,嚷道:“大伙儿操家伙上啊,把草里的山贼全打出来!”乐逍遥看这路人多数透着眼生,不免纳闷:“先前没见过,哪又冒出这么多‘虾’?”
草中有一只脚悄伸过来,便趁众人未加留意,朝冯二员外头上狠狠踢落,然后拔出抠鼻之指,戳在冯二唇间,抹了抹。
二员外大叫:“贼厮鸟在这里!”侠府众客寻声纷涌近来,领头的短打汉子没瞅清二员外栽于草间何处,甩着三节棍问道:“叫的是什么鸟?”八百龙中人原本藏身妥贴,孰料正主儿犹未中伏,斜刺里却杀出这等样一伙,摸黑操家伙乱打,都难再沉得住气,待打到身边,如何忍得?草中劲风登时此起彼伏,掀锅爆煲也似。
倒也出乎乐逍遥等人始料,本以为侠王府四处招募来的多属混混之辈,人数再众也经不起此间“八百龙”遁士三下五除倆,待得厮斗声激,除了前头少许几人猝遭八百龙好手从草中暴起撂翻,余众竟尔阵脚不乱,各以三五人围攻一名披氅伏兵,刃光掌影翻绽,斗得簇簇花开也似。
乐逍遥得个满心惊讶于不意间,恨不能言。再看那使三节棍的精瘦短打汉子发如锅盖,脖梗粗涨,每挥一棍必用胳肢窝夹回棒端,卯挤着劲儿从牙龈里发出一声声拉长宛如婴啼妇泣的怪鸣,低着头憋着脸背对旁人发狠。乐逍遥不免瞅而暗奇:“侠王府都从哪儿招来的古惑打手,这样也行?”
他如此不能专心,全不顾自己犹如泥菩萨过江一般,居然还有闲心停下来看热闹了。众女徒然在旁陪着焦煞,但患好不容易稳定的气息再三生岔,各自急在心头,都没敢出声催促。
那短打汉子自个儿舞了一会三节棍,渐觉身边厮斗声稀,猛地回头一看,伴当已倒殆尽,只有卢小倌还在独力支撑。但以一口剑力战两名披氅之人,纵是险相环生,却仗剑招屡有奇处,对方仅凭拳掌功夫倒也急难入刃将他拿下。
起初只有四名披氅之人不得已从草里现身,以少击众,徒手截斗那伙侠府豪客。数合之下,犹难拾夺,才知托大不得。继而草中又出二人,悄无声息地腾跃而入战团,猝出不意,指东击西,展身掩行所经之处,连连点倒捺翻十来个侠府武人。待得遇上卢武镟,原本干净利索之势又呈胶着。
冯二员外看出披氅诸人当中不乏好手,急叫:“卢小倌,莫要缠战,快来解我穴道!”卢武镟闻声便即且斗且走,往冯二员外躺处寻来。那两名披氅好手掌影翻飞,分明将他缠困紧迫,总是突不入他剑招门户之内。乐逍遥心中越发奇怪:“这厮本来好像不咋地,怎么如此‘小强’法?”原也无怪他纳闷,日前同卢小倌斗剑时,只觉此人剑法生涩已极,拙似初习写字之辈,连笔都拿不稳。
卢小倌的剑招似乎越使越畅,一路跌跌撞撞,明明已有几次陷于绝境,偏偏又能反扭局面,把披氅好手逼退。小甜甜看出有趣处,笑道:“越来越好玩了!”卢小倌的剑法好不容易使得畅了,耳听得如此嫩糯的一声娇笑,就像足底踩蕉般打了个滑,脸上不由一红,剑招又涩,待要转面寻找笑声来处,肩吃一掌,剧痛摧心,歪掼开去。
乐逍遥见状暗叹:“要不怎么叫‘红颜祸水’?”两名披氅好手左右掩上,乘势发掌急捺,小甜甜见卢小倌跌步狼狈,嘟嘴道:“又不好玩了。”卢小倌兀自恍惚,浑未觉身临险绝境地,但听嗔声鄙薄,似含失望之意。卢小倌不由自己的便在扑跌未定之际发掌撑地,横躯低窜,立使两名披氅好手发掌打空。没等那两人反应过来,他已扑窜草间,一剑前撩,倏尔后掠,刃光乍现即隐入草影里。这一瞬映瞳,乐逍遥吃了一惊,心头惘然。
小甜甜看那小个儿汉子往草里扑得犹如受惊的颓毛犬般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由又觉好笑,嘻哈道:“又好玩了!”其声未落,便见那两名追杀卢小倌的披氅人一个手按喉脖、一个手捂腹部,摇摇晃晃地踣倒。小甜甜忙于嬉笑,竟没看清卢小倌在死里逃生得如此狼狈之余,怎生杀了那两个“八百龙”好手。她方只一怔,突感身躯飞出,被那按肩之人拎起抛向卢小倌。
那人手法奇快,小甜甜自是始料不及,半空中惊呼道:“哎呀哦……玩到偶头上了咦!”
这时卢小倌兀自未觉追杀他的那两人已然中剑倒地,张惶间剑招连倾,刃光更是穷绝凌厉,瞬间连连变催杀势,乐逍遥见状更是惊诧至极,仿佛看到自己在前边使剑,待觉小甜甜处境不妙,心头一沉到底:“卢小倌使这套剑法若也似我一般不能收发自如,十个小甜甜也得挂在他剑上!”
便在小甜甜将撞剑尖之际,卢小倌蓦地听到她半空中那声惊叫,方知来的不是披氅人,果如乐逍遥所料,纵想收刹剑势也已不能随心转念。若依他平素狠劲,即便误斫百人也不在乎,此刻竟会一怔木然,说不清何故。
倏地只见剑尖前方的俏小身影换作了那个一直凛目旁观的披氅青年,卢小倌怔目未转,那人已抓住小甜甜背心衣衫,复拎回地下,其身法之疾端难言状,便趁卢小倌适才霎间迟疑,一闪已到剑前,似连半片裾摆也未动过分毫。
这一刹那之快,小甜甜居然未察当下又已化险为安,被那人按肩仍置身旁。她懵眼未定,犹叫:“哎呀哦,偶要死……”
卢小倌方吃一惊,腰眼猝挨那人从袍下疾撩的一脚,正中穴道,怔眼歪掼于旁,此时剑势犹凛未竭,唰地又掠刃抹带,倒地之时,旁边仍有一名披氅人不意中剑,胸被斩裂仰跌。其旁几名“八百龙”遁士惊恨交迭,纷跃来杀,但听那个按着小甜甜的披氅青年低声喝阻道:“他所使剑法似与先行入关的同门所说那瘸子透着一路蹊跷,且擒活口问究竟。”
卢小倌浑没在意身临处境如何,只想着刚才那一剑之险,心头惴惴难定,竟对那披氅青年把自己踢开暗感庆幸,又不知到底有没伤着那妙极可爱的女娃儿,一时说不出是何心情,不管正挨着拳打脚踢之苦,投眼急寻小甜甜身影所在,但见一个发如锅盖般的头影随着颤收的三节棍缩回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