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僵尸战场(上)2
作品:《仙剑奇情》 耳听得岩边一声低哼:“这不扯平了?”史翼九仿佛逢溺遇篙,惊喜望外,不觉又捏出那个胡玉坠子贴心口,若陶醉吁然:“幸亏有你美好的祝福保佑,卜兰妮……”顶上那人冷笑:“听说卜兰妮已跟别人怀孕九个月了,哪有你的份儿?”史翼九听得抠心,但仍坚定不移:“即使她改嫁九次、生过九胎又有何妨?她还是她,而我当然仍是一样此情不会渝嘀!”
岩上那人皱眉道:“蛮姨胡姬全无伦理道德可讲,个个房事糜烂,就有如注水猪肉,早已不纯了,有何搞头?”史翼九听得心在流泪,仍然强倔于嘴:“不纯也有得搞!注水猪肉也是肉,无论身受俗人如何打击,我不计较其中水份多少……”岩边踞蹲之人叹道:“其实又何苦非要抱块注水猪肉自找烦恼呢,小九?我劝你还是安安份份娶个卖猪肉的街坊罢!那个六婶就不错呀,我回回找她买肉,她都多送半块腰子给我搭称,每必问起你呢。认了命罢,小九。她也才刚寡居三年,还是颇有风味哦……”
史翼九悲愤道:“我偏不认命!作人要有追求,我这一颗心是不会死嘀!”岩边那人作势松手:“这样不就死喽?”
史翼九竭力冒头往上,瞧了瞧岩边半露的那顶小瓜皮帽儿影,忽感好笑:“若让我摔下去,你就不怕自己也未必能活?”李力持嘿然道:“你就那么肯定?”史翼九只定睛盯着李力持强作镇定的脸,目光瞬刻不移的道:“我肯定你搞不定背后那个威胁,他是不是在逼你跳崖自尽?”李力持叹:“倒也不是逼,只是我除了往这边后退,没别的办法。”史翼九低声道:“那就快拉我上去,看我怎么搞定他!”
李力持一只手扳紧背后岩壁上的石角缝,两脚扎桩,另一只手本是拉住史翼九臂,刚才作势松手,反被史翼九抓腕拽定。他立在半扇状的狭窄平石凸台,不时转觑后边一道斜投之影,心神兀自没定,听闻史翼九问道:“是了,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力持:“问得好。有一只长得像鸡的猛禽飞觅东海一枭,却先撞着我,于是我就跟随它寻到此处……呵呵,不出所料,果然是你栽了。”
史翼九道:“话不能这么说。刚才只不过撞折了翅膀,伎俩没用尽之前,我是不会栽嘀。之所以留着这条命硬硬犹在,乃是为了泡到我心目中仙子般的美妹卜兰妮抑或……”他性甚罗唣,李力持知亦无奈,没好气道:“仙子呀什么的,无非你心中丰富的幻想而已。自幼放羊时,你的幻想就特别多。搞到我以为陪你一块儿放牧,会有缘得觅龙女相会。那时天天陪着你盼哪盼……终于真相大白,看你的自传满是水份,除了我没人了解。”侧脸又瞄了瞄后,语重心长:“所谓卜兰妮,就好比咱们陷困的这个洞,哄传里边藏宝,谁都抢着来挖来钻,这麽多年人来人往,它也未免越掘越大,足以装下一座中等规模的城镇,你又何必非往里凑个数呢?”
史翼九听了这个比喻,初虽好笑,旋恼:“洞若太小,我还怕挤不入呢。”李力持脸转回来,道:“我看那个新寡的六婶就吻合你这种小九码的。前人已把井眼钻出来,刚好不大不小,三年守节期间一直没打水,等着你这只桶抛入呢……”史翼九支肘于岩边,托腮反问:“咦,你怎知她那井三年没打水?莫非整天只在井边转悠,寻隙要把桶投入……”李力持侧眼瞄了瞄旁,心神不宁的道:“瞅你这话说得有多龌龊!前次冯国用不是来找我帮其编撰刊印‘节妇贞女大全’、作为天下妇女榜样么?据本州老爷举荐,名单中便有六婶在内——就是方逸华。”
史翼九听了皱眉道:“冯家兄弟举荐的还能有几户不遭他们染指在先?”李力持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待要拒却为这班淫妇著书立传,后来听说此乃胡惟庸先生把关,那定然是滴水不漏了。你知胡老师为人……”史翼九称然:“他和你族叔李善长确都是持身严格的贤人,既已验明贞身,六婶便归了你罢!”李力持尻之:“徒费半天嘴舌,你仍是这么执迷不悟?”
史翼九半身悬在绝岩外笑:“你知我矢志不渝,比僵尸还僵!”李力持伸得手酸,皱眉不已:“再不上来,恐怕拽你不住了哦。我站这么久快抽筋了,身背发硬,那才够僵!”史翼九话声转低,眼盯别处说道:“你知我为何不急着爬上来?”李力持眼又旁瞄,道:“我亦暗奇。他刚才朝我逼来,当我到岩边拽你时,他突然停住不再动弹。何因?”
距此不远,天然有一狭长石板横于岩峡之上,直挺挺的立有人影僵然不动,堵绝退路,昏暗里难辨细晰。史翼九原本有心引得那人再近几分,方从岩下出其不意窜起,将他打跌底渊,那人却似窥透心计,并没前进。
史、李二人虽似若无其事地低声闲扯,彼此所感胁迫之气寒凛倍增,那人似若以静制动,更比贸然来犯倍透虚实莫测之诡。史翼九猜道:“我所学虽非茅山术,然而于僵尸的名堂也知不少。你有没觉得那似‘够殭人士’?即是‘歹’加‘噩’……”李力持眼又旁瞄那影,低哼:“那字不是‘歹’加‘噩’,你所知的茅山斗殭术还不是全从我这儿听来的?”两人不再装模作样,索性放眼同觑那僵立堵道之影,皆捉摸不定。
史翼九心头不安的道:“你师父黎遇船有没提过,形形色色的僵尸各有其怪癖?若捉得住尸性其癖,斗起来便有谱了……”李力持额淌汗没法揩,沉吟道:“你是说……那厮本要进逼,当我伸手拉扯你时,它又不动,此乃其癖?”
史翼九支腮于绝崖边,估摸道:“可知先前我找你来,虽为东海一枭,却为何要同那帮各色杂人一起装蒜?”李力持道:“他们到山水社找我老婆,说是需要向导领来千祖坟一带逛逛,老高本想推掉这桩不请自来的生意,你在廊外听到,却把这活儿揽到身,还要我装作不认识你,这哑谜别说旁人,就连我也想不出……啥时揭盅不好,偏拣此刻?”史翼九道:“外人哪知高大姐早就嫁给你而你曾拜黎真人为师的这层渊源又不曾泄露。姑苏闹妖尘嚣甚上,你怎能跟没事儿般置身局外?”
李力持脸忽回转,盯着史翼九之目,缓缓低言:“因为我看出这里边有‘局’,不做羊牯乱往里踩,但你既然踩进来了,我又怎能再作壁上观?”史翼九叹:“枭哥与我交情也和你我一般,虽然后来他躲伏牛山多年,等闲见面不着。但他既放鹰来寻我求援,必是身在绝地,凭老枭之性,还从未向我求助过,除非大事发生……”
“我看是‘大事不妙’!”李力持觉脊梁一阵寒紧一阵,低声道:“就算你掰对了,那厮便因我拉扯你的这个动作,或碍其癖暂没进迫。但我手酸得很了,快撑你不住……有点良心吧小九!咱不能总这般干耗下去,那边几个人还等着毒针解药呢!”
史翼九却仍若无其事般,枕臂于岩边,问道:“你不是学过茅山术么?怕它咬你呀,斗去呀!”李力持颔滴汗道:“黎老说我这人专于思辨、太过理性,没法学会蛊蛊惑惑的玩艺儿。又因我写有一文质疑神仙存在,乃不见容于茅山派……后边那个不会真是僵尸罢?我虽不信神仙,尸变是另一回事噢!”
史翼九笑:“那你在茅山到底学了些什么?总不至于啥都没学到手罢!”李力持脚渐颤滑岩外,觉撑不住,憋着脸急催:“怎么比我老婆还罗唣?我盯不住了,你看着办罢……”话声未落,臂膀一轻,史翼九已飕然跃落他背后,顺手将李力持拉了回来,使靠石壁,脸又相觑,笑问:“除了跟我说过那么多茅山斗鬼故事,你还会不会别的?”
盛世大鼎火光熊熊,旺焰将厅中每张脸耀如抹漆一般红烈。
居中而坐者凛目环扫众僚毕,抬起久浸冰盆的那只青惨惨的手,指向恭立面前的一排黑袍人,开训:“各国有各国的鬼,我们大元的事情怎么算也轮不到番邦夷狄来指手划脚。况且,外洋法师懂得什么?中原三教九流有的是画符高手,但在我邦,先哲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民间愚昧,朝廷也用不着蛮夷大老远跑来替我们传教。卖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暗中庇护朝廷通缉的人,什么异见之士?全是些惟恐我大元天下不乱的乱臣贼子!本帅再次严正警告各位,你们犯帝缸……”
帅椅旁伺立的一个头戴瓜皮帽者听到这处,再忍不住,小心趋前半步,躬身低禀:“大帅,非是‘犯帝缸’,正确的称法应是‘梵谛冈’。不过……”傲雷手又插回银冰盆,皱眉显不耐烦,瞪那瓜皮小帽者一目,随即展袍起身,背手腰后,立高阶上昂然道:“本帅没有工夫跟这些夷狄小怪打交道,侠王丁爷是朝廷信任的人,眼下衙门尚无这类办事专署,以后他们再来罗唣……丁建阳,你接过去打发好了。”
侠王连忙起身,喏喏答应。但感头皮发紧,陪小心禀道:“英法交战,号称要打百年;奥思满突厥帝国新败神圣罗马十字远征军,君士坦丁堡内乱频仍;欧陆又闹瘟疫,黑死病肆虐方兴,天灾人祸,恰如曹操诗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番邦已成人间地狱,均盼咱前往拯民于水火。便因风光这边独好,许多夷狄各怀鬼胎,纷来笼络我朝……这些事千头万绪,小人才疏位贱,惟恐力不能逮,枉辜帅爷厚爱。”
傲雷大手一挥,随口吩咐:“景教远自两汉时期便来中原传道,搞东搞西,欲使我民改信他们,此乃争夺人心之举,决不允许。我让咬住帮你,必要时你们两手都要硬!不过也要记住内外有别,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他们自家伙里狗咬狗,回回教徒与景教之间若是打得还嫌不够热闹,这把火咱们更得帮他们煽一煽。省得各自有闲工夫了,却争着来跟咱们过不去。其中有的想拉拢咱们,‘合纵连横’这一手他们玩得忒嫩点儿。与番邦中的强国且以合作为主,为什么呢?‘徐图之’。即逐步暗中谋划它。”
众皆唯唯喏喏,满脸钦佩诚服之色,只有那伙黑袍教士懵眼不明。戴瓜皮小帽儿者垂首恭听靴声迳远,方敢缓缓抬面,只见侠王谦让咬住将军居正座,随即旁伺,脸朝瓜皮帽儿,说道:“通译,可有问过他们来意?”
瓜皮帽前移,李力持禀:“回老爷话,刚才问过了。他们此趟前来是为交涉,说有一拿骚将军在江南沉船失踪,此人身份非同小可,要请朝廷帮忙找回……”侠王眨着愕眼:“什么骚?”李力持进禀:“拿骚。说是一水军宿将,干系非常……”侠王与咬住对觑毕,蹙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力持陈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法英交战,肇起于王位之争。都说自己是对方的正嗣,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咬住将军听得好笑,竭力板着黑脸道:“这一国自有一家主子,有什么好跟外邦争的?不过番邦既然这么愚蠢,你告诉来使,等大元摆平了咱这边的事之后,国力更加强盛时,他们就不需要再争了,放眼四海还不都是我们的天下?”
李力持咋舌难下,忖:“这话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但碍于咬住虎视眈眈于前,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如此这般敷衍一番:“布鲁布鲁不啦不啦巴里巴里格溜溜鸡鸡比巴比巴。”咬住望着黑袍人嘴也跟着动,没一字是人话,觉似欢欣,愕眼问:“那番鬼说了啥还这么高兴的?”李力持一本正经地回头,禀道:“哦,他们得知大人美意,都开心得笑了起来。”咬住将信将疑:“我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其实那黑袍人笑道:“烦先生代致回谢,贵国的公主虽然情愿下嫁敝人,只是不敢高攀。蒙古人到了中原也缠小脚,我可受不了其多日不洗的臭焖鸡蛋味……”咬住越瞅越不是个事儿,提指称奇:“你看他笑得还挺贼的!没译对吧,按说不该是这种反应。”李力持忙掩言道:“因为大人之语其理深奥,所谋高远,为免番使不解,小人往里边稍加些轻松调料。占他们便宜之意还是表达了……”咬住估摸着仍是纳闷:“调料加多了吧?”
侠王抚腮在旁,瞥着李力持悄汗之额,悠然问:“刚才你说那个什么骚将军失踪,是不是番人都急了?里边有什么不寻常处?”李力持续禀:“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大元军攻陷襄阳前四年溯源,亦即西元一二六五,英王亨利三世屡次违犯大宪章,蒙福耳伯爵联合众教士将他禁黜,成立国会议事,限制皇权。另立爱德华为君,其在法国保有封地传至三世,近遭法兰西王收回,那个拿骚本为爱德华家族世袭封地的总督,却效忠旧主英王,得罪了法兰西王。于是开战,法人将他拿住,举家流放黑鬼洲外岛,为免英王得悉营救,一切均以商船掩人耳目,谁知拿骚夺船,绕道远逃时迷途,而至咱这儿,又溺于太仓外海,景教的人救了他。本要安排另赴鹰轮屿避难,顺道经由姑苏赏玩山水,谁知到了城外就失踪了。景教法师亦闻当地闹妖之说,是以犯急……”
侠王瞠了半天眼终于释然:“我明白了,番人想求咱衙门帮忙,不过请法师道士捉妖救那什么骚,也须花一大笔银子,然而府衙清廉,库无余财可资外邦行事,我看还得……”作为难状,朝李力持使眼色。李力持会意,嘴朝黑袍人:“布拉布拉巴鲁巴西米布米哈。”黑袍人微微一笑,道:“这个倒无须劳烦。人在你们地头遇了麻烦,照会贵国衙门乃为礼节不失。若办实事,还得我们自己来。银子就不必填进你们大人的腰包了。”
李力持一怔,未料番人如此自负托大,不安的道:“布巴拉米扒西巴鲁达拉米哈西比布鲁布鲁……”黑袍人听毕,手掏一物,微笑宽之:“先生放心,你所虑贵国妖魔鬼怪厉害,我们亦曾耳闻,自有准备。比如这个东西,拿着它就不怕你们的僵尸……”丁建阳探头遥见银光晃眼,忙问:“他要送我什么好礼?”李力持回禀:“那个只是他们的法器,不值钱。或等找着人后,方有酬答。”丁建阳不快:“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找罢!”
黑袍人惑问:“你们老爷说什么?”李力持若无其事的搪之:“布鲁布巴鲁鲁鲁鲁……”黑袍教士笑了:“想要啊?要就拿去吧,愿主保佑你。”
一眨眼间,神回当下。李力持拿了出来,捏十字形银光闪闪之物递给史翼九,曰:“别的倒有一样。拿着这法器,且去试试僵尸会不会怕。”
史翼九瞅着那玩艺比牙签似也大不了多少,道:“这物跟你老婆头发上的簪子似地。哪儿弄的?”力持:“我兼差作通译时,梵谛冈教士给的。”因见史翼九忙于活动胳膊腿,非但没接,正眼儿也不多瞅一下。李力持又道:“可别小看这玩艺,景教法师人人都佩,视若天主,或曰圣灵。有事没事都挂着,拿它当护身符……你看,十字刑架就有如炮烙之柱,暗含诅咒,中间挂着一耷拉着头的裸妖。鸡鸡都露了!”
史翼九没心细瞧:“外快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别的护身符,但有胡玉坠子和这个素帕包裹的烂饼就够了。”攥起坠子,贴唇作深吻状,闭着眼嘬自己手背。李力持从旁愣觑:“你为何舍得有烂饼不吃,宁啃自个手?”
“因为,”史翼九捏起那个烂在手帕里的饼,比划:“范冰饼在我心目中嘀地位永远是坐第二把交椅。只有青春逼人的卜兰妮,她的青春才足以每次从绝境中把我的潜能逼出来……”李力持眨着眼似有体会:“就跟分娩似地?”
史翼九“尻”一声转瞪,懊恼道:“又提?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斤斤计较!唐以来妇女就露胸,个个挺着那么大块胸肌欲擒故纵禄山之爪;宋以后热衷于偷情,普及程度毫不亚于春秋时代的野合……”手按力持肩,两目互投,语重心长:“既使她跟别人分娩,也不妨碍其在我心目中能把潜力最大限度地逼出来的那种青春形象——想想就受不了,你知道么?”力持:“但凡妇女,倘多分娩几次,那种能逼人的青春就没有了。”
史翼九捏起那只胡玉坠子,作宣誓状:“因此,我要抢在她多分娩几次之前,努力追求……击楫中流,力挽狂澜于既倒就是这种精神!”李力持体会于旁:“想来也跟岳武穆欲痛饮黄龙、誓将挥戈直捣龙潭虎穴的豪言壮语差不多。”史翼九愕转其嘴:“怎么扯上岳武穆了?”力持:“你倆不都是冲着鞑子去的?”史翼九“哦”毕,颔首慰然:“精中报国!追死那胡姬……”踌躇满志,提拳与李力持互碰拳头,眼光共勉。
李力持继而顾虑曰:“可是官府邸报几乎天天提醒咱,蛮夷番女性事糜烂,比咱自古以来的昏君暴君还荒淫无度……”此又勾惹史翼九郁恼,啧嘴:“人那是别有用心,一切都讲‘症痔’。眼下妇女越来越多地解怀放脚,跟咱一样随心所欲是潮流,可你怎能还这等苛求?”力持:“那自然得苛求!可知我为何娶了你高大姐之后又不理她,罚她一人在外边住?”
史翼九挠嘴:“我怎知你那点鸟事?”李力持切齿道:“不是我那点鸟事,是她那点Bī事。说来可恨!娶了她过门之后,才知她过去曾有个相好的汉子,从少女时期所留日记看来,恋得欲罢不能,一天上五六次床恐怕都不止,花样百出那绝对是应有尽有。后来落单了,于是瞒着我嫁了过来,‘执二摊’!你说我有多冤?”说到不堪回首处,眼圈儿红,语哽。史翼九搂之,拍肩安慰:“老高蓄意欺骗你,确是不对。何以容忍她至今?”李力持唏嘘:“爱之深、恨之切。舍不得一时忍痛割爱,留着又夜不能寐……”
史翼九拿出一把花生仁儿两人且嗑且唠,同情道:“既然这么耿耿于怀,那你婚后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李力持抬起含泪之眼,嗟哦道:“所以‘狡兔三窟’这个原理是正确嘀。我又不惹朝廷,何怕衙门拿这些闲事毁我?后来我回咱故里,瞒着你高大姐另纳了个二房。那小妾本是摆小吃摊的,做的点心还可以,其母死后,我怜她孤苦无依……”
两皆依岩叨话,眼不时探觑于外,半天却无动静迫近。史翼九调元已定,早憋惊疑纳闷满腹,未等听完李力持所叨,飕地腾身跃出,没忘撂语悄嘱:“路只有一条,我去绊着他,你瞅隙先走。”李力持犹唠未毕:“已抱娃了,还未请你吃喜糕呢……”甫觉袂动,身边已空。
他忙起觑,只见狭长石桥之上已峙两影互对。
史翼九纵落时,先扫一腿横击,却觉荡空。飒然收腿再觑,那人犹自敛袍寂立,仿佛未曾稍动。史翼九后脊寒紧,背手拈指悄测,心弦更凛:“若是妖魂尸鬼,或还不是那么棘手……他究是怎般避过我那一脚扫击、瞬即又浑如无事地立返原位?”
那人头身均拢裹于一件深色葛袍中,躯影似比史翼九还高出半截,巍然屹立如擎柱削峰。史翼九既已欺近,倍感渊停岳峙之气凛迫。他看不清此人笼裹之颜,初时本想拳脚衅试,以探虚实,但到得其畔,这个念头竟尔不打自消。
那人微仰着头,浑若未见狭石之上多了一影,只瞑然若眺幽黑高峡,似自遥测暗处蛰伏之物诡隐方位。史翼九眼珠转了转,先喏:“晚辈史翼九,师出昆仑派。敢请借个路走?”那人默不作声,仿佛入定。史翼九见他不理,心想:“你不肯让,我就过不得么?”陡然拔身而起,欲自那人头顶凌空跃往桥尾。
他身法虽不及乐逍遥快,自亦妙化其中,也非寻常。孰料甫纵半途,忽受一股无形之力旁扯,躯如胶凝浆粘,身不由己而落。那人袖裾不动,似未曾出手相掣。史翼九越感头紧,不由惊问:“你……”那人犹自僵立,背对着他,语如遥在远山:“你的身法不是昆仑派。”
此人面不曾转,瞑若寂定,居然随口识破身法似昆仑派而非,史翼九越觉惊奇:“不敢请教前辈是……”那人缈然道:“石桥下是什么?”史翼九不必看,便答:“深渊。”那人寂立一阵,冷冷道:“跳下去。”
史翼九吓一跳:“为什么?”那人缈然道:“这么多年,从来没人如此靠近我十尺范围。除了死尸!”史翼九不由地暗攥刀柄,警然道:“没得商量?”那人背手于袍内,寂立又顷,道:“你有选择。一,死在我手上;二,自尽。”
史翼九自忖出道以来什么人都见识过,倒还没遇着似此霸道之人,虽感脊寒,仍不由失笑:“这不还是没得商量?”那人仿佛未觉他握刀蓄势于后,缈然道:“遇见我,路就走绝了。”
史翼九平素话虽罗唣,与乐逍遥的婆婆妈妈性情相比,临敌却少了一分拖泥带水。既觉当下势紧,不待那人话声落定,断然出刀。
他使双刀,一长一短,长刀弯若月牙儿,短刀反勾如镰。除非劲敌在前,等闲罕曾亮刃搏命。只因素存自诫,铭记师训,他的刀一出柙,对手的生路便绝。道一声:“逼我出刀,也是绝路!”
刀名戈壁。
“那年小九牧羊迷途,半年后回乡时,身上多了这两把刀。月牙长、反镰钩短。我以为长必重短则轻,但出乎所料,长刀轻灵若虚,短刃其沉难持。每当有风之夜,刀必长鸣短呜,声若漠鬼号泣。我从未见他使此兵刃,或许他一直觉得没这必要。除非别人把他逼尽,他才会出刀赶绝。小九说戈壁之险,在于斩尽杀绝。”
李力持藏身岩后,遥未觉得石桥上情势已至险绝境地。眼见史翼九猝然出刀,难免意外而诧,殊不知史翼九从那葛袍人寂灭生机的语声神气之中,已感到生平未临之迫,从所未有之危,必在那缈然之语将消未消时骤至。
迫不得已唯有出刀。
李力持本以为必出长刀掠敌,留短自护。却又想错了,史翼九长刀甫拔,飒然反手背转弧锋于腰后,刀尖朝上,抄手贴刃抵脊。李力持枉然张大双眼,也没有见到招数。然而短刀已至那葛袍人颈侧,非仅“快”字所能形容。看若随手递刃,那截然之势简直似岩塌、似山崩半壁。
在史翼九霎投之眸里,刹那间竟似躯缩渺小,面前雾亘远山,巅筑高楼擎穹。他唯仰望,刀势不觉穷竭,刹然而止。葛袍人并无还击举动,不过轻描淡写般的伸手递一摞硬纸牌,展若半张扇面,脸面不转的道:“抽一张牌。”
史翼九短刀虽抵葛袍人颈侧,势未及发,硬牌瞬即临颔。倘若那人握的是稍长几分的兵刃,而不是纸牌,史翼九自颌底已贯顶颅而穿。看似史翼九刀占上风,实则临绝已极。唯他心中明白,汗更浃背:“他使的竟似我递过去的同一招!”
待得听清葛袍人之言,史翼九心下一怔,低眼只见手拈数张半展之牌,却非寻常所见的牌九等样,每一张硬纸上并无花色码数,写的是武功名称:九阴白骨爪、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打狗棒、六脉神剑、一阳指、甚至如来神掌也赫然在目。
史翼九诧道:“搞什么鬼?”葛袍人拈牌不语,指端微晃,牌面又变,各张另列“拈花擒拿手”、“落英神剑掌”、“五虎断门刀”、“十二路太祖长拳”、“天山六阳折梅手”,乃至“大力鹰爪功”。各门各派秘不外传的独门绝学纷皆呈显,走马灯般随牌晃眼。
总算史翼九心念转得不慢,初愕即省,想了起来,脱口道:“你……莫非便是传说中十二青衣楼之首?”
十二青山楼外楼,昔从燕子坞空,江湖人便多了一个恶梦。
“你选哪一张牌,我就用牌面上写明的武功杀死你。”
若非亲临其境,怎能想像世上竟真有这等样渊博无比的武学奇人?史翼九先已领教葛袍人还施的那招他秘习自戈壁刀隐徐子陵的刀法,又怎能不信,但咋了嘴,急中生智道:“我若不抽牌呢?”
葛袍人缈然如在千山之外,语飘萦耳:“给你选择若弃权,我只好用你本门的武功杀死你!”史翼九知撞此人,绝无通融余地,十二青衣楼秘杀之绝,毫不亚于戈壁之寂灭生机。他转念急忖:“不信本门的武功,你练得比我还精!何况我艺业之杂,连自己都找不着边儿……”正存一试之念,那人拈手晃牌,赫然展现“轩辕剑法”、“长虹贯日刀”、“戈壁断仞诀”、“幻童御灵刀”、“大昆仑手”等史翼九本门武功名堂。
史翼九终是呼将出来:“我尻……”忙弃此念,改嘴抢先:“既然真的由得我选,可别反悔——就用你本门的武功来杀我罢!”心想既已必无侥幸,索性临死也要拆明此人本来师承,料想李力持也看得见。况且心中好奇已极,非窥明究竟不可。
只道此必难住那人,不料话声刚出,葛袍人便以“大昆仑手”按掌及胸,招数之快绝不在昆仑巨擎之下。史翼九变色道:“耍赖!这是你本门的功夫吗?”旋即从葛袍人一双讥诮的目光里,忽省一事,更凉到底:“我明白了,他本门的武功是……”便从那双诮锋愈锐的瞳里,由而又明白何以无人能够说出葛袍人的本门家数:“没人有命活着说出这个秘密。”
“死而无怨了罢?”葛袍人诮毕吐劲欲摧,眼前霍然少了一张牌,史翼九拔在手里,急道:“左右都是非死不可。何妨再选一次……用这张!”言罢翻牌以示,葛袍人见是最寻常不过的“十二路长拳”,微敛掌势,道:“尊重你选择的死法。”
史翼九心想:“赵匡胤自创的这路拳法其实寻常得很,小孩都会,平平无奇,看你怎么用它来打杀我……”念未转定,已睹十二路长拳,仅只瞬间,葛袍人已把每招每式毫无遗漏地演现眼前,自起式至终,居然霎不容多瞧一眼,但却清清楚楚,快妙无伦。史翼九突然明白了:“不管谁家的武功,他都使得这么快,对手纵想多瞧一眼也不及其速,未及反应接招便没命了……”猝因奇快无比,他连唤出御灵刀的机会也没有,拳已捣胸,襟怀应声震凹,一只拳窝稍现即消。
葛袍人拳力犹未催足,甫出半成,脚下石桥突坍。史翼九背剪腰后的长刀便在前襟中拳之际低撩,立摧石桥为二。没等葛袍人打实,躯从拳端沉陷急堕。葛袍人脚前石径断绝,临渊低觑道:“你到底还是又选回自尽一途!”
史翼九堕时,后背一大一小两支螺旋桨又即升旋,遏缓坠势。
他欲唤幻婴驭刀,稍为卯劲便牵胸胁剧痛,凝不成神。始觉那一拳伤岔了经脉,急难判知损于何处。尚仍神志未失,因恐李力持遭葛袍人加害,急荡一刀,反斫随身纷堕之石呼呼撒屑回击。片片薄石疾若千刃烁自幽渊,葛袍人本在仰望别处,目隐莫名惊疑深惕之色。只窥不透暗岩丛峭间究伏何异凶诡,身下陡然激石升撒,他即省觉,双手稍抬,掌心忽生奇强吸摄之力,顿遏飞石来势,冷哼道:“刀隐石中,徐子陵还没死么?却觅个短命传人……”声犹未落,搓掌回荡,乱屑骤又反射史翼九。
所使手法又教史翼九猝吃一惊至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然而回势更急,千万片石刃中途突拢,隐隐然若幻一道巨刀之锋,锐迫史翼九惊张之瞳。
史翼九双刀一交,剪锋荡弧,两臂分挥。一梭虹芒飕然摧迎巨刃。时已倾尽全力,霎呈虹亘渊崖奇彩。虽磕碎巨刃化屑复坠,两股劲道相撞,史翼九如遭山峰击躯,跌向岩壁石尖丛里。去势急骤,倘然撞实,顷刻便摧脊断腰而死。
史翼九发脚急蹬飞撒之石,倏如临潭走跳板,姿似轻蜓点碧水,斜斜窜离葛袍人推摧犹剧的掌势之外,飕地附于陡岩其侧,口衔长刀,一手攀扳石缝,止身不堕,另臂挥撩,短刀豁劈一幅巨岩薄裂,拨其旋荡回飞,犹如飞毯横空飘移,击向断桥之上。
但听一声惊怒难抑的低笑:“后生可畏!”横石猝碎于眸前,激尘未散,葛袍簌已飘忽而近。史翼九脊汗已甚,心想:“便是要引你追我,好让持哥得脱。”但见葛袍卷影飒至,亦是心怦不已,怎敢稍迟,转身抛手,袖射一索飞夭,喝:“索子刀!”
葛袍人见又花样迭出,索端流辉飞快。刚侧头避刃,史翼九晃腕忽移去势,刀嵌远壁,纵身随索掠开。继而又抛又掠,倏忽逃逸。但闻葛袍人在岩丛间忽发一声喝,劲声激岩撼然:“五斗米哪个高人在此?出来,何必鬼鬼祟祟频施蛊惑伎俩!”史翼九回头看时,虽未眺清葛袍何踞,一瞥但见乱岩从高处密密砸落,纷掩视线。
史翼九觉另有伏击缠下葛袍人,怎敢回身往觑,看乱石腾空穿梭于后,心念忽动:“似是土相驭石术。先前我被蛊鬼凶咒所整,显系人为。可那人既然整我,为何又跟葛袍人过不去?”惑至困憋处,眼前一黑,掠势忽挫,跌将下地。
他头脑本渐昏盹,陡觉身坠,旋又惊醒:“要摔死!”忙发索子刀嵌壁悬躯,但蓬一声着实,却跌石台上,风旋桨自收。他咕碌碌低滚,落往暗处。史翼九收索稳躯,凝神于黑暗之中,噙九还丹于舌底,缓缓提手自点胸胁诸穴,聊减创苦。觉在一个暗嵌岩壁的隧洞上方岩凸处,底下有钢条成双,辅似轨道。
史翼九悄缒而下,循路轨行,眼见沿途处处骷髅散肢,断刃嵌壁,抑不住心头暗怦:“不幸被我言中,怪不得这里到处都是恶意‘劈黑’,难道真有一个巨大的藏宝窟?”
摸黑觅不一会,觉那缥缈掠壁之人似无可能在内。忽感气馁:“我领来的一干人里,有几个不知中了什么毒针,其余或摄迷神烟雾,功力稍低的也未必能抵,除非功力虽低却又像李力持一般独专庄周遗传的龟息屏气术,否则大都不妙。人是跟着我来的,怎可不理死活?”本怀好奇心切,欲窥究里。此刻念及此节,未免迟疑。方要返头另寻,忽听滑轴滚轮,迭声辘轳,隐隐然却似传自隧道深处。
史翼九心念一动,觉似运输声。由而联想另一桩似无干连之事:“老皮本非中原人,曾在某次酩酊后对我提起当年有个朝廷大官派人礼聘他从大食辖地金字塔法王国来造一种名叫‘传石输车带’的奇特装置,说是用于隧道钻凿。幸好老皮的娘子是娶了汉家嘀,这么多年也教了他满嘴洋泾滨的山东话,足以调教得他能跟我一起罗叨……他造成之物莫非就在这里派了用场?”
他忍不住循声往觑,隧道忽尽,拐个弯便觉微亮。只见路轨反泛钢光清冷,一侧靠着岩壁,另一隅则临深渊。并无别物滚辘而过。因曾着了道儿,此番没敢贸然,史翼九拈指暗测,觉气氛诡谲,此去难卜吉凶。遥见路轨尽端隐隐约约似个洞,其内动静频传。史翼九按捺不住一窥究竟之念,快步沿轨而来,本是想更快些,欲展身法时,稍提真气胸胁便如撕裂一般,刺痛难当。他暗暗心惊:“太祖十二路长拳虽是寻常,可那葛袍人所用的劲道委实厉害,初挨一下还未为甚,怎么越来越……”
不觉近得洞口,一隧幽深。甫瞧一眼,洞内轨车传送,络绎有序。他自抑胁痛,遍觅不出人踪何在,正觉纳闷,斜刺里忽有大刁斗急撞而来。此猝出不意,但链声既动,史翼九顷已旁掠。刚避刁斗撞击,忽感脊寒:“踩虚了!”
原来昏黑里虚实莫辨,他落脚之处并非实地,身坠岩影下暗窟深不可测。若在寻常,此尚有可为。然而眼下他胁痛方甚,气难调应自如。悬欲纵返,身形反挫。所堕之窟岩突石磕,背匣自转之桨也遭撞折。史翼九心先沉了下去,暗骇:“这次真要跌死!”
一只手忽伸,便在他念转绝望之际,抄握臂腕。
史翼九万没想到又一次得免粉身碎骨之厄,暗叫:“卜兰妮!想来又是你美好嘀祝福……”甫抬眼皮,焰耀顶窟岩石。有张清正之脸从洞边俯望着他,眉目间侠气盎然,语声熙日般暖,尤在此时听来为甚:“若不是我拉你一把,可知结果如何?”
史翼九似难相信竟是此人,愕目而视:“丁爷?”洞口又凑几张皆不陌生的脸在火把闪焰中低觑,有语低哼:“小九儿,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作甚?”史翼九转面见是独眼万景峰,诧极唯笑:“全……全是相识的!”
“岂止相识而已?”侠王晃臂拽他往上,轻松如拎一兔,搁于众脸围觑之间,才缓缓放开所箍其腕,凝视道:“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
史翼九虽又立回平地,兀自仍在发虚之中,愣难回神。冯二员外从旁按他肩锁骨,眼光含疑,腮凝似笑非笑之意,道:“可别忘了,我们是你米饭班主。”史翼九觉背后刃寒逼脊,另有人半拔刀剑出鞘,待侠王示下。他知险测,忙喏:“是极是极。要不是大家雇我,小九必仍怀才不遇,就像东海一枭之流般活在牢骚里……”
“好听话先别扯了,”冯二员外指箍史翼九锁骨,稍吐些劲暗加,使之吃疼回望,方道:“叫你提东海一枭脑袋回来,怎么总没着落?”史翼九触及其目中疑色,心下一凛,忙陪笑道:“有……有那么好提吗?他既多疑,身法又快过我。况且难找其下落……”冯二员外犹疑道:“那你鬼鬼祟祟地来这里干什么?”
史翼九从这双目光里已能感到刀锋抵颈之寒,知不好搪塞,兢然唯答:“我……实不敢瞒,小九是为寻那东海一枭下落而来,听说他也陷于此,寻至此间,觉有轨车传输的动静,一时好奇,并非跟踪各位大大……”
听到“轨车传输”四字,冯万诸脸均似微变,彼此互交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侠王目隐忧意,不待史翼九转念,忽问:“你有没看见押车人影?”此触史翼九先已憋难释然之惑,怔一下道:“没……除了你们这伙。”仿佛紧绷的心弦霎刻拨荡,各脸又互对觑,彼此惊疑暗甚。
史翼九籍火把光焰察颜辨色,心想:“侠王府的人却到这里干什么?难不成真有藏宝?可是我看轨车里空空如也,更连半个矿工的鬼影也无……”似连丁建阳对此也揣料不透,是以蹙目狐疑,眼只在史翼九身上转。一干人显得行迹神秘,不欲为他人窥察。但既到此,又齐止步,皆没迳朝隧道深处贸入,却似在等待什么。
史翼九懊恼遭遇这伙,想离又急无措辞。每欲开口,只觉背后惕视之目不曾稍移,非仅二冯、万景峰此辈熟人,侠王府另有不相识的高手随伺在畔,有的人戒然四顾,另有几双眼却盯史翼九,仿佛非要窥出哪怕一丝疑点。侠王悄问:“十二青衣楼的朋友可是全撤了?怎么连我派来的匠役也走得一个不留?”
史翼九心不在焉,闻言只道问他,待要答说刚才遭遇那葛袍人之事,口唇甫张,肩落一手悄按,他心头方凛,只见隧道壁影里趋显一个手抓刁斗垂链的人影,道:“小人答不出,恐怕须要问五斗米的人。”
史翼九眼见此人现身,不由攥拳一紧,暗恼:“刚才就是他推刁斗撞的我……”丁建阳迎着那人走过去,低语抑不住忧意:“我一进来便觉此地气息凶诡,五斗米的人怎还不现身?”史翼九听到此处,眉头一皱,暗忖:“五斗米的人恐怕已在内了,到处‘劈黑’。先前还整过我,并连那葛袍楼主也整了……”刁斗遮脸的那人沉声道:“既已结界,当现身时自会现身。”
史翼九暗觉此人不像侠王府中人,侧着头正想瞧脸,肩按之手微紧,转来万景峰似笑非笑、在昏晦闪烁的火光中倍显诡谲的脸,投眼凑觑,有意无意遮他视线,说了句乍若无关要紧的话:“翼九啊,休要四处泡妞,有时间多去上班。”史翼九恼:“四处哪有妞让我泡?一品江山驿报的活计还不是编事儿糊弄时闻,其实我出来跑乃为找题材,比闲坐喝茶看我自己写的强……”万景峰作关注状:“什么题材?”
“譬如……盘丝洞平妖。”“老套了。”“武侠加点玄幻谁说老?”“那个施耐庵不是常在茶楼当众嘲笑你的‘刀侠史一舅勇救弱女结良缘’为垃圾么?你也该……”“他的就不是垃圾,光我是?”史翼九愤愤不平:“勇救弱女之后再和她结良缘,有什么不好?”
便因此碍,侠王已同墙影暗处那守候之人交头接耳毕,拍了拍肩,听到这边话声高了起来,转面望向史翼九嘟囔之嘴,语重心长:“你要多歌颂朝廷,多正面描写衙门,将来才大有可为,方不辜负我对你一番栽培。”翼九倒也乖觉:“好的。我最近又在酝酿一本‘九翼侠大破盘丝洞救弱女’的新著,这个创意可好?”侠王作琢磨未语状,让冯二员外得以从旁插嘴:“你来救弱女,那侠王干什么去了?”史翼九矍然警醒:“噢,我明了!合该提及在侠王英明率领下,九翼侠大破盘丝洞,救弱女……”侠王微微一笑,不置然否。
冯二员外略带威胁:“万物圆为好,不要有棱有角。不然就算我肯出钱给你刊印,上头一纸禁令也会让我血本无归。你总不能擅自去找番邦商人给钱刊刻吧?告你里通外邦、唱衰大元、图谋不轨……”史翼九暗汗:“黑哦!”冯二员外加重语气:“若不识事体,就算你自己去筹措成了,等上了市面,衙门一轮扫荡就扫清你!”史翼九咋舌:“这么难相处?”
同为昆仲,冯大先生毕竟比他兄弟多些宽厚长者风度,手抚史翼九微躬之背,若摸宠物,慈祥的引导道:“倒也不是我们非要官商勾结挤兑谁,只是咱们都须明白中原的事情历来特殊、历来难办。既然成业不易,要想施展得开,大家都别去不停地冲击那条最高的底线。否则得罪衙门,你怎能做大?在人屋檐下,你得学会低头。不管什么人在统治中原,你我都得‘识做’。”
“‘识做’才能吃得开,”冯大先生爱抚史翼九的后脑勺,循循善诱:“待到著作等身时,你在丛中笑。”言毕,另手从袖中悄伸,掐史翼九臀拧了一把,眯眼笑容腻昧。
史翼九听得暗自唏嘘不已:“只有万恶的朝廷才敢这么官商勾结地威胁我!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对我好,又有何不可?侠王热心配合衙门资办书版,屡屡出我之作不出施耐庵那反骨仔的,一直以来我着实欠他人情。帐须买……”但被拧了一下股,究竟不爽,转面啧然道:“别喈。”
几双勉励的目光围伺他,手将他推向前。使趋趄而往隧洞昏黑处,史翼九脊忽窜凉,如遭无形异物从冥冥中忽悠蹭了一下。方欲蹦回,万景峰等各展拳脚阻之,纷道:“小九,听说你也会些巫妄伎俩,洞深处似有什么异影籍黑朝此悄近,劳你前往测探究竟!”史翼九皱起眉:“可是……”因虑伤难逞法,也觉暗中有异,难免犯怵。万景峰喝:“侠王对你恩同再造,报答当义不容辞!”
不容史翼九踌躇,异息更近,似已拂脊飕冷。史翼九连忙提手拈指,刚绰一个“测”字诀将成未成,转面倏见无数怨妇之形骤如挤膏般从黑暗里挤现头脸半身,如一蕾怒绽,左开右放。朝他纷相伸手拉扯,白眼空浊,张嘴号嚎无声。
史翼九冷不丁吓一大跳:“我尻你……”此迫虽猝出未料,倒也绝不含糊,急退一步,不理臀挨数脚蹬阻,迳掏一幅卷轴拉开,展现巍巍昆仑乾天卦象,刚要施法,魅形妇影忽拢,迅即又合回一蕾未放之状,凝为微光,拈粒烁目于前。
史翼九愕投眼觑,面前忽现一张嘴若笑无声,微荧荧之光拈在隧洞暗处那个悄立人影伸抬的手上。那人哑然笑毕,嘴又合回。荧粒微光渐亮,影影绰绰地现出高低参差几个道人躯形。有语:“没我等陪同护法,怪不得侠王一行也敢急着进入。原来带着个昆仑派的小朋友!”
丁建阳不置然否,抱拳为喏:“我正气凛然,但惧何来?只是诸位真人却教好等。”万景峰等各自紧张,听得侠王此言,又见众道行列走出个垂须人物,形相端正,非同异数。二冯相顾之余,心弦方松,认得此是五斗米高手关木通。
史翼九收卷握轴,晃现一刀在绰,瞪着那垂须道士,兀自不让:“先前在那边,你们五斗米有人暗地里整过我,何以恁地没来由?”关木通朝侠王回揖,行至史翼九躯前,正眼不瞧,捻须微笑:“如何整法?”史翼九侧瞪犹忿:“我本一腔义勇欲救弱女,你那同门却整个女鬼冒充,这也未免太打击人见义勇为的高尚情操了!”
“情操?”关木通面不稍转,只眼角微瞥,若冷笑闪眸:“你有吗?”
“怎么没有?”史翼九侧半边脸也用同等鄙视的目光对还:“我辈侠义道,最不能没有的就是情操!”
关木通捻须微嘿,眼光移扫旁人,不再搭睬史翼九:“我在这里没觉得有什么‘情操’味,倒是另有一股比昆仑小朋友更浓的临兵斗咒气象在侧。”史翼九只道此人如此自夸,忿欲来瞪,却被关木通手按其肩,一捺跌步退旁,半身竟僵。
关木通冷眼扫过侠府众颜,未及觑至刁斗之旁暗立的那人,丁建阳已来执手言欢:“关真人,你的大援可终于给我盼到了。此行还算顺当罢?”关木通视线被遮,只有回眸迎之以微笑:“三山五岳,谁敢不应侠王号召?此间姑苏,若换是别个来邀关某,还未必唤得动我满门精英皆出。丁爷,你的面子我可是给足了噢!”
史翼九肩撞旁壁,兀自暗恼:“道界谁不知你关木通一伙最是听钱使唤?恐怕不是面子给足了丁爷,而是丁爷把银子许足了你……”怎甘一再吃亏忍气吞声,待要回来瞪眼,抬臂方感木不听驭,良久几连握刀也无知觉,始为一凛在心:“他练成了五斗米的木箍爪?”
他究惦有事未了,烦与这两伙人多耽无趣,本要趁没人理睬之隙,悄自另溜于外,但未挪脚,即已碰着冯大先生厚蔼之颜,若扶实阻的道:“有机会跟着侠王行事,年轻人求不可得。后生仔,可要抓住噢!”说完又悄掐其股。
“别喈,”史翼九身不由己,被侠府众人半拥半挟而随,丁建阳在前且行且问:“真人,可曾看见我雇来的役工?”史翼九心下暗异:“咦,侠王要在这里干什么?”冯大先生慈言掐股:“看,侠王关心民众……可要好好学噢!”
“别喈!”史翼九又啧拂其手,怨瞥一眼未毕,但听关木通在前边不冷不热的道:“出事了,就在前边。”果然转了道弯,隧道开阔,遍地森然有躯半坐半卧,多被土石坍埋及胸,血腥味浓。史翼九顾不得又拂股后欲掐之手,随火把投光觑去,辨得前似曾有塌方,杂葬许多苦役身影遍堆于地,未知死活。
史翼九甫为恻然,侠王已抢将上前,究竟情切,朝众役垂泪道:“我来晚了!”犹未握起一只凉手慰以温暖,关木通忙阻:“莫碰这些尸体!”丁建阳沉腕避过道袖横拦之势,眼含热泪仍要执着:“我不怕……”关木通横身挡住,话含惊疑莫名之意,瞥尸道:“死因虽似塌方所致,众骸已皆布满尸毒,委实另有蹊跷。丁爷别碰!”
“甭搞,”在史翼九懊恼拂臀声中,万景峰等纷纷惊问:“何故?”有手指着群尸之上所贴米黄纸符和朱砂谶,乍皆不明。关木通左手背剪,右手捻须,站于群尸之间,若鹤立鸡群,冷哼道:“有尸毒就意味着或将变异,为免出其不意暴起伤人,断咱后路,贫道已施小技先行镇之,防患于未然。”
众皆点头稍安,万景峰指着每尸必张之嘴,奇问:“它们嘴里含些白白粉末又是什么名堂?”关木通翻眼朝上,本不屑作答,但见侠王亦似欲询又止,不好不给面子,乃道:“死而有米,知足;盐入尸口,知嫌。嫌者咸也!”
“哦……”众作恍悟状,冯大先生称然之余,面朝史翼九,眨着眼悄问:“你明不明白?”史翼九恼极,忍不住从臀后拧开其手,啧然道:“别掐了好不好?屁股都块青块肿了……”冯大先生皱眉斥之:“胡闹!小孩子不要顽皮,心中害怕也别抓着我的手不放。”众皆怒眼指责史翼九不识好歹,这种关头竟还瞎搅。
侠王亦厌恶地瞪一眼方转,另朝关木通询奇:“如何死尸染毒,究是谁人下手?”关木通蹙眉看尸,捻须半晌,似因心头不安,竟拔断几根须也自不觉,喃喃的道:“此变出我所料,按说不会……但,可别有人抢在咱们之前了!”丁建阳一听,顿撇群尸于脑后不理,急道:“这如何可以?咱得赶快!”
史翼九怎知其急何由,在后忙于抵挡冯大先生的少林金刚爪,一路过招而来,遥见侠王与关木通、冯二员外等快步匆匆奔走于前,时而爬高登阶,时而走低下梯,或窃窃私语、或发慨然之音,均各言不由衷。突至一门,甫撞入内,丁建阳呼奇不迭:“哪来满地死孩?”
置砖所在,金光耀眼,地下有些狼籍。众随侠王抢入,只见一个半大不小的书僮衫之人面朝下趴着,裤褪半截,露了股沟。虽一动不动,两手兀仍死抓金砖不舍。侠王憎瞪一眼,目移另处,见砖堆杂沓里有个少年斜卧,不远处又有女童翻肚。
侠王大是不快,瞥视从者,低哼道:“说什么看守严密?连小孩都进来捡砖了。”万景峰面色微显窘迫,随即聊属自慰的道:“丁爷说的是。幸好金砖仍在,进来的几只小老鼠不也白搭了性命?”
侠王点了点头,心头又宽,扫觑窑道互通于内,所堆金砖极目无尽。不由满面红光,正色道:“我有责任不让这么大的宝藏落入歹人之手。兹事体大,合该由我掌管。以便救济广大苦难百姓,合理分配,童叟无欺。”众皆称然,唯史翼九挤嘴于门边,却问:“时下江北百姓正在受灾,不知丁爷将如何调用此间金库开赈?”侠王摆手:“此属官家机密,不要随便刺探,免触王法。”万景峰会意,将史翼九往外推,敷衍道:“须相信侠王府和衙门自会秉公办理。”
二冯欢呼:“国富兵强,盛世方兴,百姓之福!”嚷毕纷来拣金。关木通及诸道被挤一边,却似无心理会,各皆手拈测诀,眼光惊疑不定,齐盯其中一矮小道士所捧“问米测兆盘”。
万景峰怒掰书航手指,拔金不动,愤道:“小賊,死了还攥这么紧!跟我较上劲啦?”书航被踩了几脚,究竟吃痛难捱,眼不由微张一线,朝乐逍遥投以哀眸。乐逍遥半躯遮于墙边砖堆阴影里,仅腰腿在外,侠王一伙眼被金迷,皆未觑穿。他半睁一目,见书航面有苦色,遂回眸以示。书航晓得这是要他松手,免多吃苦,但怎舍得?
万景峰怒不可遏:“还不肯松手?翼九,借你刀来使使。”书航吓了一跳,急朝乐逍遥投以哀求之目。
乐逍遥正自暗忖:“虽然冤家路窄,幸好金多乱眼,他们一时没在意我等乃是诈死。但愿能趁其忙于搬金,瞅隙儿溜……”史翼九忽咦,挤近蹲觑,道:“真的假的?这尸却是瞅着面熟!”说着,伸手来扳乐逍遥侧朝墙根的脸硬要看。乐逍遥暗觉要坏事,脸如何肯转,硬颈朝里。史翼九咦:“死了还这么硬脖,那要活着岂不是天王老子的帐也不买了?脖这么硬也就难怪要‘挂’……”越发好奇,催加手劲强欲掰转其脸。
既撞此人,乐逍遥暗叹晦气,唯有抢趁其他人未意,回脸朝史翼九挤挤眼睛,心想:“这厮最好能识趣,对我的眼神心领意会……”但见史翼九显是一怔,眼瞪前边砖堆旁蠢蠢爬起的一影,浑忘低瞧乐逍遥脸,忽去察看。乐逍遥怎知他因何改移注意,犹未松口气,堪堪瞥及史翼九身窜朝旁,其臀后有手抓空,去势难刹,迳掐往前。
“幸好没有来晚,”侠王听毕四处察看的随从回禀藏金无失,慰宽于颜:“为免夜长梦多,赶快设法把宝藏搬走……”话未说完,忽转痛哼,转面只见臀后竟掐有一手,随臂往上怒觑,正触冯大先生霎显尴尬之脸。
侠王不禁皱眉道:“大郎,我知你素好给妇女来这一手,可今儿这是怎么了?”众随从纷声喝责中,冯大先生抓腕不迭,涨红了脖欲辩无措。乐逍遥见状暗恨:“冯大先生奸污宋姊姊的帐还没清算呢,居然得寸进尺,今次连她公公的便宜也占……”眼见侠王忿然发指,冯大先生窘曰:“丁爷,你知我……”丁建阳惟恐还有更多不堪之辞入耳,鄙其行径,截口道:“我可不知你对我还有这个意思!”乐逍遥虽在装死,脸上憋笑难忍的神情已极古怪。
冯大先生涨了脸道:“不是这个意思,丁爷切莫误会……”丁建阳脸色越发不好看,正要斥其闭嘴,冯大先生的手又掐在其股上,着实抓了一把。此次便连冯二员外也看在眼里,深觉不堪,斥:“大哥,怎可连侠王贵体也敢染指?”怎奈冯大先生已是收手不及,侠王脸面当众难下,嗟哦:“我的禁脔怎由你碰?”愤然发掌。
冯大怎敢回手,唯欲退避,脚下却遭足绊,步法顿乱,丁建阳切掌已抵其胁。二员外从旁觑见此招,心头绷紧:“侠王独淬‘清流六式’等闲不曾轻易动用,这一掌若仅为稍惩我哥,也还罢了,但观其劲,若击实胁下要穴,必遗祸无穷!”硬起头皮,方要来阻,却哪及侠王掌快,一畅溜转,切入门户,以二冯的武功纵使联手抵挡,也只是多搭一人挂彩而已。
乐逍遥本来不觉侠王如何了得,俟见这等迅锐之招,眼为之圆。犹未霎睫眨睛,两掌相架,却是关木通从旁伸格,侠王上身只微摇一下,关木通脸色忽紧,跌步撞墙,躯后齐有两个道人出手抵背,堪堪卸消退势,三人却都面色青涨,胸腹气血翻涌。此刻始知丁建阳素敛之能,关木通等面面互觑。
丁建阳微微仰鼻,冷觑旁者,扫视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五斗米的人莫非也想乱趟浑水?”关木通回揖,强压气血翻腾之感,道:“侠王息怒。恐怕不关大员外的事,以贫道观之,必是有人暗中使了小蛊小惑所然。”说着,目从眼角冷冷投向侠府一众随者。
冯大先生陡省,怒瞪关木通背后并排而立的诸道,发指喝问:“少施离间!我看你们当中有术士搞鬼……”关木通眉头微扬,语声依然不冷不热:“这就奇了,贫道不自量力,为大员外仗义执言,如何却遭反咬一口?”冯大员外怒欲提指再斥,忽觉臂不应驭,如灌铅一般甸垂于畔,变色道:“此间就只你们一伙会搞蛊惑的术士,还能有谁……这会儿又害我手抬不起了!”
侠王忽又平心静气,淡淡的道:“咱们同来理应共济,切莫相疑。大郎也不用再担心手不老实,我已点你胳臂的穴,先不忙解。”二冯对觑暗惊,皆咋舌难下:“丁爷不动声色之间,何时出手制了多处穴道?”
冯大先生面挂羞惭难消,旋又迁怒于旁,提脚狠踹墙边斜卧之躯,愤道:“小贼死也不老实,刚才还伸脚绊我,非跺你筋散不可!”这边脚未蹬落,那边书航蹦起,伴以万景峰惨遭咬手的痛呼。冯二员外有意将众人关注另引,减兄之窘,遂讶指道:“那丧脸小鬼如何活转了?”
众均愕望,万景峰夺砖不果反遭咬手,始省书航使诈,愤极揪衫,一瞧却是冤家,被拎起时兀自歪着脖朝他抠鼻弹射,不由更恼,提拳瞄鼻道:“盘钵大小的拳头这回让你见着了!”历来便觉这厮欠扁,不待书航转脸哭喊,急挥老拳,要捶扁其鼻。
拳出中途,但感腹凉若透。一剑薄如碧烟横,自下朝上,斜抵而来,立制万景峰于濒死之地。耳萦有语:“似烟般薄的剑有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