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斗米杀阵(下)2
作品:《仙剑奇情》 书航转投怨目瞪他一下,知此毒厉害,岂敢片刻迟疑,迳去墙角拉裤而尿,以手承些即饮。乐逍遥问道:“此举何意?”书航哼道:“我以童子尿解毒。”乐逍遥哦毕,忙亦照作,拉裤之时转头朝书航,笑道:“你终是百密一疏,也不想想我用那只没肿的手摸你脸,怎会有毒?却这么急着喝自己尿……”解手时忽省一事不妥,头皮紧起:“四婆毒的解药原来是童子尿这么简单,可是我……”连忙收摊转面,问道:“书航,尿些给我可否?”
书航本自懊恼着道儿,闻言嘿嘿旁蹦,面转得意:“这回知道我珍贵了吧,想喝我尿都不给你了!”乐逍遥急恼交加:“不给?我只好硬要了。斗室之中,看你往哪儿跑!”语毕即扑,身形斗展神速。书航见欲强夺,倒也不慌不忙,甩袖行曰:“凌波微步。”
乐逍遥扑势虽疾,不料书航便从他手前溜溜晃转,竟避开去,步法之妙亦实难言。他讶而加快身形追攫,书航走来走去,满室趟徉。时而踩水在他背后遛达,时而蹬步踏墙兜转,蹦蹦晃晃,竟教乐逍遥晕头转向,难沾其边。两人犹如老鹰扑小鸡般满室追逐,风魔身法在斗室狭困之境顿失以往海阔天空般的惊翩矫绝,反不若书航的小模小样步法巧致回旋自如。加之乐逍遥伤痛难支,岂及平日速捷,追至眩然绝望处,不禁诧笑:“真有一套!往日总没暇问,究是跟谁学来的这等绝世好轻功?”
书航蹬步斜走于壁,行当溜儿畅快之际,陡闻此问,眼光忽现茫然,怔如脑子急堵失神,啪一声从墙上跌落。
乐逍遥心头一怔:“咋的一问就堕了?”趁机抢身欲捉,气力半道忽挫,头沉脚浮地栽倒在泥水里。这却非仅中毒之故,他试提真气欲起时,腰疼骤剧,便连“章门穴”也僵不听驭,纳兰所授旁激发力之法告滞。乐逍遥复栽浑水里,冷浸面庞,头脑得返几分清醒,隐隐想到:“必是挨那记七伤拳打中腰眼的缘故,伤在足厥阴肝经。‘大敦’、‘行间’、‘太冲’、‘曲泉’、‘章门’齐损,若不能及时运功调畅此处经脉之岔,料将下肢瘫痪,跟村口智冠先生一样只好用爬的……”
眼下怎容静调岔脉,他惦及须先解毒,惟恐书航又溜,忙欲捉之。转面却见那小厮仍跌坐墙角泥水里发呆未起,两手抓发捧头,不知陷何思索奇苦?乐逍遥暗异:“怎么了?”但听书航喃喃闷叨不已,来回只是这句:“谁教的?谁教的……”不时摇晃脑袋,眼翻浊白,状似梦游迷失困绝,憋欲断气。
乐逍遥望得暗骇其异,一时生恐扰岔书航心神,致丧其命,怎忍心揪之?唯自暗叹:“且等会儿。”暂敛索尿解毒一念,缓缓强撑起身,趋至墙侧凹隅,见那两个女童又紧张地互搂一起,惕目顾盼。那稍大女童本已咳得奄奄昏沉,嗓声哑弱几至失声,倏听脚步趟水动静挨近,她又捏拳欲击。
这女童虽是瘦弱,发拳之威委实难当。此时乐逍遥连站也几难站得稳,既挤于窄道狭角,如何避得?但他吃过苦头,已有防备,堪当那黄弱女童拳至中途的瞬间,她眼前突然晃晃垂下一条丝绳系着的布缝小香袋。
处于险测境地,纵然饶尽千言万语,也不见得便能即刻打消这女童惕目中所含的敌意和戒心。当香袋晃在她眼前,这女童如见亲人,泪花渐噙盈眸,这般神情变化落在乐逍遥眼里,心想:“幸好从曹霸身上又摸回此物,省去当下煞费口舌释她疑虑。”
那女童收拳接过小香袋,紧攥于手心,扪在胸前,不觉低低呜咽:“是我娘留下的。”她遭劫于此,似乎一直并未落泪泣弱,但倔至此时,犹如又回到了亲人怀里,泪终盈淌。乐逍遥强忍腰痛手沉诸苦,取来衣衫披回她俩的身上,迎着曹家女孩儿仰望依婉的泪眸,却触他心下忽酸,不禁道:“你还有个爹爹四处找你,我若被拐失却,只有自己找回自己。”
甫然言惹心事,暗动一念觉憾:“那查帮主似知我父母不少往事,虽然爹娘不在了,若能听听别人诉及他们以前的情事作为,多少也聊弥足慰。都怪我无能,当时没护住查帮主周全……”曹家女儿觑他片刻,忽问:“大哥哥,是爹爹……咳,爹爹请你来救我么?”乐逍遥定了定神,觉她眼光所蕴之意似非仅只此询,但说不清还有什么他看不透的心情蓄噙在内,他摇了摇头:“不……但我也……也和他一起找人。既然我先到一步,这便救你出去罢!”
曹家女儿并没稍露他以为的那般喜出望外之色,微微点了点头,转面瞧了瞧那哭哭啼啼的小女童,又即投目望向乐逍遥,似是迟疑一下,方道:“你……你会连她也救,是吗?”乐逍遥怎知何有此问,怔道:“那还用说?是了,这是谁家姑娘来着?得问清楚,出去之后好送还其家。”
那小女童只是捂面抽泣,既不抬眼看他,也没答茬儿,想是困此多时,受惊已甚,任凭乐逍遥怎生探询亦不理睬。他正郁闷间,曹家女儿搂着那幼齿女,为其着衫毕,转头说道:“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问不清的。咳咳,是她最先被锁在这里的。咳咳……你要连她也救,我才跟你走。”
乐逍遥伸剑削链使力稍多些,又惹腰痛难耐,只点头不语,心想:“还用多言,自然全都要一古脑儿打救出去,只是问不出身家来历,以后会有些麻烦……”暗感曹家女儿虽陷逆境而仍有情有义,处处照护那小的,并没只顾自己一个,实为难得。他听闻关东耶律亦有女失,本疑这个便是,但又记起那天曾见九翼青蝠和布袋和尚所掳少女些许模样依稀,觉非眼前此娃之幼小矮短形态。到底是何来历,一时怎暇多问?
他凝目敛神,使个巧着,随手掠去。剑似一缕游烟青青,若只微漾,铐链无声无息地断为数截。
曹家女童本愁镣铐难除,哪料霎眸之间,手脚已得解脱,一时轻松无比,望着乐逍遥笼罩在蒙蒙昏光中的脸廓,她眼光里却似增些好奇、混揉着感激与仰慕。
乐逍遥不意触及她这等样目光,乍为暗怔,随即隐隐竟盼:“倘然打救的是粼儿,她也用这般眼光看我,哪怕身受再多苦痛,我也心中甘甜无比。”他稍露痴态,又即清醒,为免两个女童看到他肿手形状或受惊吓,忙退靠墙边,微微挺胸,背手于后。在那曹家女儿眼中,这般背手而立的神态之浩然高大足以铭入她梦深处、伴她成长。
他仿佛渐混渐矬,半个女儿家心思也摸不着。脚趟浊水及胫,但知势不容耽,强抑伤痛说道:“咱得想法子出去,不然淹死在这儿,谁也不知道。”曹家女儿咳了一阵,搀那幼女而起,面朝乐逍遥,眸中神色似询:“但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圆盖嵌封的那面墙笃地忽撼,她随乐逍遥转觑的目光移视,齐觉悉悉索索杂声骤起,纷又拢至,仿佛泥里有无数异物急欲刨土撞将入来。曹家女童目中顿有惊意,张口要言却咳。随着阵阵冲撞之势,圆盖越发不成其形,凸隆几个疙瘩,更多泥水透缝沁洒而入。
乐逍遥亦吃一惊,心头憋紧急忖:“刚才明明已经咒封严密,倘是妖孽在外,又岂敢仍来硬撞?除非不是妖孽,咒封之术原也镇不住其它动物……”看盖板钢扣渐松,他本想找物来挡,斗室陋窖却哪有其它可搬之物?他只好又像刚才那样,抢去以背抵挡,挪未及至,却栽倒于浑水里,咯出一口血。自知伤甚于毒,乐逍遥暗暗苦涩而笑:“小小女孩,竟打出这等样一拳!”他跌得狼狈,耳听得旁有哈哈一笑,透着无比苍老诡然。他愕而转觑,身畔除了两个女童,焉有别人?
便在剧猛撞刨声中,书航茫然抬头,耷拉小眼四转。听闻乐逍遥呼之甚急:“书航,你那儿近,先帮我挡着!”他料知凭书航的瘦弱之躯决计不能济事,一时撑身难起,唯盼这小厮就近先承将坠之盖。即使只争片刻工夫,也聊胜于眼睁睁地望其坠地。
书航亦觉势紧,必危他命,一骨碌急爬而起,抢身以肩顶着那个撼然欲坠的圆盖。惶急关头,并没忘了大骂乐逍遥:“哥儿,你的道行比松糕还松,却要连我也害死于斯!平白糟蹋我的符还不算,外边的小怪还越搞越多,若害死我,作鬼也不饶你!”噗噗喷唾几口飞沫撒向乐逍遥脸,而后恨恨又咒:“每夜必化厉鬼专爬你家屋顶,饱看你二娘洗澡,并且……”
乐逍遥自思未语:“茅山术绝无不灵之理,况且我好像并没用错。除非外边不是妖怪,而是别的什么凶猛动物钻泥来攻……”啪一下,唾沫在他鼻头溅绽开花。乐逍遥一怔抬面,耳边先已听到“咣”一声大响,书航马步稀松果然抵挡不住,未及叙毕“并且”还要干何事,瘦躯连着圆盖掼离墙边,犹没跌实,又往后仰,迭发呼声低闷。
两个女童猝亦惊声失禁。乐逍遥投目急觑,登时也吓一跳。只见书航头脸包蒙于一团灰粘粘之膜里,五官罩紧绷裹,乍看如粽子一般,仅脖以下身子在外,手脚乱舞,挣之难脱。他跌得恰巧背堵坑口,遮挡视线,乐逍遥便看不明那是何物恁地怪异。但知书航危殆,怎稍容思,拼劲撑起,抢将过来,提剑本要帮他割裂那团紧紧裹头之物,苦于无从下手,生恐错伤书航于利刃偏锋。
他既近坑口,听得吱吱杂声喧鸣于内,嚣塞泥洞欲涌。那团灰粘之膜更缠书航倍紧,欲拽将入洞。幸而乐逍遥急中生智,以剑自割那只肿胀之手,划溢毒血,往那片粘膜涂去。嗤嗖一声,粘膜弃离书航急缩回洞。乐逍遥本是无奈之下唯此一试,不意竟灵,惊喜道:“这物似怕你的毒哦,书航。”
书航不待跌撞既定,因恼刚才吃亏,急思报复。一听乐逍遥之言,忙取整包毒粉撒送坑洞。乐逍遥从旁提醒:“这是斜坑,你倒毒粉反会被泥水冲回咱脚下。”书航缩手未及,坑里嗖地探来一只长蹼状物,掴在书航面颊。乐逍遥忙以剑削,那物却缩飞快,噗地拨溅一大团泥,击乐逍遥一脸淤然。
两人齐声呼苦,蹦脚揩脸未已,陡听女童惊叫于后。书航抬目正巧迎着一坨伸张入来的狞然大物,从坑内跃然映瞳,宛似数十颗死婴腐溃之脸粘挤成堆,涨涨缩缩、此显彼隐,滚滚沸沸绽涌入来。书航不意竟睹此物恁般骇恶,顿时惊致尿为之射。
乐逍遥伸手承接些饮,未暇看是何物入袭,脑边飒一声缩,那物嚎然又拢。却似甫将吞噬他二人之时,被泥水里一道斜投反射朝上的光线耀及,骇形转萎,乌烟急漾一般缩返坑内。
乓然声响,两人齐搬圆盖磕回坑口,复嵌锁扣,挨肩以背顶住。乐逍遥因未得睹书航所见的巨骇之像,故没惶如书航般木然失措。他咂了咂嘴舌,啧出声来:“书航,你的便溺里怎似掺有恁大药味?”说着,手掐书航“人中”,那厮强定一下心神,哼之于旁:“我在林老贼那儿反反复复被毒倒又灌药救还,犹如神农之尝遍百草,因而……”乐逍遥嗅了嗅手,始知此故:“因而你体内居然蓄有……”言犹未毕,背后又骤撞急促。
书航惊呼:“又来了,又来了!”乐逍遥卯出吃奶的劲儿顶着盖板,一边竖耳聆听洞内密聚之喧,一边猜道:“想是一些未知动物,不忌封谶,却从泥下大举聚众来袭……”书航怎能稍忘适才所见的情景,憟道:“屁!你刚才没瞅见么,哪是动物那么寻常?哇,就跟一堆溶粘结团的畸形儿也似,足足有上百只红眼在瞪着我……”
“不会吧?”乐逍遥听得睁圆了眼,从书航惶然已甚的眼中觉无虚讹,教他心头也是格登一怦,但惑:“那……怎会不怕封谶?”他觉必有缘故,唤书航移松柴火把凑近照觑墙壁。原来墙缝里多处沁水垂淌,将朱砂封印浇淋冲淡,好几个符谶已近乎消失。
乐逍遥方始恍然:“明白了,并非怪物不怕封谶,而是此前冲撞剧烈,墙裂多处,渗入泥水浇谶渐淡渐无,导致‘百符封关’漏洞百出,自然封不严实。”既明此节,暗憟:“这么说,外边真有妖魔鬼怪包围了此处?”书航在旁惴曰:“那该怎……怎生是好哦?”乐逍遥又感墙外冲撞渐喧,激得心弦绷紧,忙道:“好在墙上封印还未完全消失,趁尚有迹可寻,快取符书发谶逐一按在有痕之处,仍然是‘百符封关’。办法已教,符书不在我这,且由你来搞掂。”
书航眨着小眼问:“就是重组茅泽栖的脸吗?”乐逍遥惟恐肩挡不住,倍急:“管它什么东西,总之……就像填字游戏,重现一眉道姑的尊容就‘呕嘿’了!”说话间,剑击旁壁,连凿数个窟窿,高低错落,看浊水将淹近栖足的墙根凸阶,提起书航齐跃,脚踩墙窟窿,攀附壁上。书航奇问:“为何急于爬高?”乐逍遥将剑插回腰后,一手仍顶着坑口圆盖,拎书航站定,方道:“亏你还问得出?刚才你撒的毒药倒注而回,溶于污水里,倘遭沾脚,只怕要肿如大脚怪一般。站稳了别掉哦!”
书航见他欲离,又惶急起来,忙扯衫角不放:“你又想撇下我于不顾?”乐逍遥掰开其手,示意快取符书照做,脸转开去,寻觑两女童立处,口中说道:“都困于此了,哪有路走?你且贴符,我去帮俩女孩避离毒水先!”书航本仍不放心,耳旁又砰一声响,乐逍遥堪堪移手,圆盖险些又撼将堕地。书航急贴一道朱谶按到盖子上,嵌于印痕之处,盖板又如铸壁般紧,顿显玄咒神奇。乐逍遥赞一声:“便是这般。”
簌然袂响,掠往曹女之旁,看她倆踩着墙边凸岩兀自无措,浑水已将浸足。乐逍遥忙凿出几个足以攀手停脚的窟窿,教她们攀将上去。犹未缓过一口气,忽听书航叫苦:“水越渗越多,朱谶刚补上去,转眼又要冲没了!”
乐逍遥察看四处封闭,徒有空墙厚堵,暗忧:“攀墙站立虽可暂避毒水一时,这里深在地下,终究要淹。外有许多怪物欲入,再撞得几下,墙渗泥水只会更多,必将冲破‘百符封关’,留下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卦似‘泽水困’加‘地泽临’……如何脱身?”闻书航呼苦告急声紧,乐逍遥投目望去,果然新贴上墙的朱谶稍顷又淡,恁凭书航怎般手脚伶俐,终是忙不过来。
乐逍遥也觉无望久撑,唯提剑惕防妖类破壁侵入,思至绝望之处,倏省一事,问道:“书航,先前你说有一蒙面贼人在此负伤逃掉,有没看见他从哪儿出去的?”本感此是一线生望,不料书航的回答有如冷水浇头:“原以为另有机关暗门,但已找遍没有。只见他往那边闪一下就没影了。”
“哪边?”乐逍遥心头一凉透底,却仍不甘放弃。书航一边重复贴谶封墙,一边扬嘴示朝旁边那个壁洞:“里边也是密封的,我寻进去只找着腐尸和米。”顿了一下,觉补符之后撞声稍弱,心弦微缓,又道:“除了米仍新鲜,别无奇处。呵,幸好我早把米袋搁放高处,才没被浸……民以食为天,米和性命一般要紧。”
乐逍遥拈着半根火摺子,硬着头皮钻将入内。此在地底之下甚深,经日积雨,泥中处处渗水。置棺处为幕穴主室,较外室略高三层石阶。墙洞之内,八道窄径凸于积水之上,尚可容足而避浊毒水侵。乐逍遥心念一动,便接两个女童过来,她倆虽惧棺中腐尸模样,但听乐逍遥道:“你倆跟着我,毒水一时还漫不到石径上。”曹家女儿点了点头,搂着那幼娃依言立到一边,竭力不去望棺里腐尸。
乐逍遥籍手上微弱火光,正苦于觅不着丝毫秘道机关迹象,只听撞墙杂声又急,书航呼苦:“火把掉水湿熄了,眼前一团漆黑,辨不出封印了哦!”乐逍遥闻声忙出,险些同书航撞个满怀,啧然问道:“你跑恁急干什么?”书航背米袋钻入墙洞,惶曰:“料想封锁不住了,我怎能守在坑口那儿首当其冲?”
他只顾慌张撞返,碰落乐逍遥拈抬照觑的火摺子。乐逍遥心头登时怦跳:“只剩这半根火摺子可用,倘灭了就得全陷黑暗之中,更难觅找出路。”强忍腰伤苦楚,急施家传快手,堪堪抢在火摺子坠水之际抄回指间,复拈而定。耳听盖板乓响而落,犹没直躯,有一团异物骤涌如浓浓乌烟,从坑口疾绽而入,哮然扑面狂暴。
书航先塞米袋入墙洞里隅,一只脚未及缩进,忽被粘凉凉之物攥踝拉扯,他觉不好,骇呼:“哥儿……”其实毋须求救,乐逍遥岂肯见危不理,但他亦遭同般险情,未待看清何物扑噬倏急,双手及颈一紧,顿如粘丝缠箍。顷将窒息关头,只见水中有光逆射,耀在那团扑涌欲噬他的粘滚滚异影之上,瞬即现出圆炽光斑,丝丝冒焦。
那物倏为一颤,从乐逍遥身前狂嚎而缩。乐逍遥脖颈复脱其箍,双手亦离粘缠,未待喘透一口憋喉闷气,听得书航迭声惊叫,被拉扯于半空之中,脊擦顶壁,拽躯跌向异影绽张如洞的庞然大口。乐逍遥疾探出手,抓住书航乱挥之臂,正要发劲扯回,腕忽粘缠,亦遭数缕异筋状物勒绊拉拽。
他脚蹬先前凿壁之洞,如何能站得稳当,眼看不免要遭拽跌,无意中瞥见一道光柱淡淡,透水耀于顶壁,想起刚才那团怪异阴影袭他之时,因触此光,竟尔颤然缩避的情形。乐逍遥心念转动飞快,既省此节,忙把飞烟剑撩入浊水,挑起一面小镜翻飞半空,其光荡射无定,但当耀及那团怪影蠕壁弥绽之躯,便闻嚎声震耳,那物颤缩纷拢,避光不迭。
乐逍遥乘机拽回书航,剑撩小镜翻来荡去,巧使不堕。其光游移不定,那物似恐沾及,嗖然缩躯。乐逍遥心头正奇,书航在旁没等定神,眼见镜光晃闪,忙索:“镜子还我!”乐逍遥一手晃剑撩拨小镜,使迫那团贴壁异蠕之物越发缩避不迭,闻得书航之言,不由奇问:“这镜子哪儿弄来的?”书航一边伸手来抢,一边说:“我从林老毒屋里找到的,别弄破了哦!”
乐逍遥觉镜子必有名堂,想起从前听人闲谈提及某些巫术或与镜子有关,顷而念动:“莫非……”书航猛然攫手,夺去镜子,一口唾在乐逍遥右眼:“莫你的鸟!”抢回镜子揣怀,即蹦于旁,没留神失落符书。
小镜既收,坑口越涌异影纷弥,犹如一大团浓沸之浆,漫壁绽扩。其间更有仿佛树根筋络枝节,寸寸虬张,蔓墙蠕推伸涌,裹向乐逍遥,其势若噬如咽。书航惊骇,一骨碌钻入旁边洞隙,背后陡生奇强吞摄之势,宛若无形旋涡,又将他吸跌出来。
乐逍遥一目被唾沫迷糊,急揉未暇,耳听书航哭叫呼紧,但知势迫,陡然激起一股天罡战气,恍若得获丹辰子冥神化助,神门穴倏然剧痛,生生迫催真气而盈于掌。扬手之间,天师幻符成谶。
那片粘壁四蔓之物乍拢如涡,即生魔摄之势奇大。非仅书航倒跌而往旋涡垓心,四壁更迸砖石如坍,哗啦啦随摄狂飞。书航绝望哭喊:“哥儿,黑尔米……扑利市!”毋须以鹰轮国番客遇溺求救之语哭爷告奶,乐逍遥扬手发符已至,那团急旋骤拢之物迸碎万千。
乐逍遥未待稍喘,忙将书航拽返于畔。抬眼间,但见漫空碎片竟又扑翅而返,攀墙巨浆化整为散,何止千万,若禽若魅,密密麻麻地迎面扑噬。书航骇哭失声,抱怨:“哥儿,看你又搞出这么多来……”
幸而乐逍遥先已瞥见符书在旁,急拾而起,唰然翻页,仿那幽悠书斋主人昔日荡卷掠刃的手法,这时脑中霎闪另一门掌招,正是日前在“老友记”有人以秘语暗授的“千手释迦”。本来繁难深奥,福至心灵,临急顿悟。虽说内力滞犹难畅,仅以这般掌法拈符发谶,原也无须多驭真气,唯仗茅玄咒雄奇。
书航撮嘴转圆,耷拉的双眼亦瞠而直。只见乐逍遥一掌荡化千般,手影遍印朱谶封墙,一印即收,瞬间拍出何止百符!
一眉封印既呈,漫空异翼陡逝,刹那间石窟内又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乐逍遥不意险中侥成奇术,暗生敬畏之意,仰而憬然:“难道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书航从未曾睹此般奇着,不由得揉眼惑觑,诧嘴:“‘如来神掌’你都搞得出,尻!哥儿,我对你的景仰,就有如滔滔江水这么多……”乐逍遥苦笑:“并且要更加澎湃!”书航随他眼光低瞧,果然泥水浊毒又漫越甚,将淹及足。
书航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哦!”乐逍遥唯提之避,登曰:“这得叫‘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书航悄攥毒药怨瞪:“哥儿,你在诋毁我么?”乐逍遥眼望封谶之处,但见墙裂渗水越甚,料想封印留不了多时,届时魔怪必又破壁重来。他心头发紧,忙拉书航钻往墓棺所在,道:“没工夫毁你,咱得赶快寻到出路。”
“跟着你绝无出路,”书航叨咕一声,从乐逍遥身边移足另踏,不料脚下踩空,直堕毒水漫及之处,惊得脊寒:“哥儿……”无须叫嚷,乐逍遥已有始料,发足蹬托书航脚底,乍一巧承,送他栖返左边略高水面的石径之上,妙展风魔腿法于不动声色间。看书航摇摇晃晃而稳,乐逍遥嘱道:“站好了,咱们的立足之地已然不多。”
“踢我……”书航本要抱怨,吱咦一声足滑径畔,吓出满脊凉,幸未跌下,惊看脚下果然仅除窄径以外皆毒水汤汤黄黄。书航悲:“本来是八仙过海的好局面,跟着你这倒霉鬼反而搞到几无立足之地了!”乐逍遥适才连番使力,牵及新伤旧患,踢送书航立回石径之上,更失往日的脚法轻巧,突感头一晕眩,站立不稳,自己险些掉下毒水里。急以飞烟剑插柱撑身,强自定神,听得书航蹲于窄径独发怨声载道,乐逍遥只是好笑:“两只脚够你站了,若多出一只我可管不着。”
书航本感懊恼,听了这句调侃勾起往事趣致,不禁想笑,随即又起欲唾:“混得没灯没火,漆黑一团,辨不清道儿,可别害人失足!还不给点亮光出来?”乐逍遥往身上一摸,摇头:“看这事闹的,我的火摺子找不着了,你呢?”书航耷拉了眼眉儿,摊开手:“别指望,我的松香火把刚才打怪时不是已然撑没啦?这……这可……尻!跟你组队真是糟糕,搞到两眼一抹黑。”
“再找找,再找找,”乐逍遥口催书航不迭,也知无望,忧虑而思:“到得这等陌生所在,即使有光也一样两眼抹黑,难觅暗道,何况毫无光亮可照,摸黑寻起来就更没谱了,外边破壁魔袭在即,脚下毒水漫径渐浸……怎生是好?”耳听得书航一迳抱怨于旁,无非:“想起儿时牵线偶戏多有希望、多光明,哪似咱们搞得这么黑暗这等绝望!还记得高丽偶艺班红人盛大郎当年那出‘传奇’么?人那游戏里,就算玩到绝处玩死了自个儿,最多光着身子重新出现在城里新手村裸腚游了趟街,然后又可以再玩了。总可重又来过,不怕犯错误……”
“别跟我提什么裸腚游街哦,”乐逍遥一听便光火,却是勾起一段难堪回首的往事生糗,本没工夫搭茬儿书航的叨咕,然而恼:“尻,你啥时才能够明白,人生不是游戏,一回错误足以死到硬,没法重新来过!”
这话虽是对书航说,其实又何尝不是惶惶自警?
然而势不容思,魔物撞壁声又渐促,传将入耳,乐逍遥咋舌难下,看书航更是面如土色,颤筛糟糠般。他捏拳自敲额头,急忖:“想想,定有别的法子……”说有就有,大眼又亮,唤:“书航,不论怪物怕不怕火,反正咱们需要光……”书航暗自嘀咕于腹:“说归说,这么瞅着我却是何算计?”只听乐逍遥说出计较:“刚才提到光身子裸股,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便仿古人钻燧取火这么原始,快脱下衣衫作燃料!”书航小眼一眨,哼道:“好啊,你脱。”乐逍遥捏衫挤水,示之:“我湿得跟初夜少女般潮,如何烧得?”书航擞衫抖出水,如落汤鸡般瑟瑟望来,眼越耷拉:“你湿似开苞闺女,可我也不像老妇般干涸得一点就着哇。”
两人相对摊手,都觉无奈。随即一同眼移而朝那对幼女,未待乐逍遥转念,书航抢先发指斥曰:“不是吧,你连她们的歪主意也打?”乐逍遥忖至绝处:“这里耽得许久,谁不湿衫?”刚啧一声,忽听曹氏女童怯生生的道:“有……咳咳……有一面大棱镜子。”
乐逍遥怔惑而望,那对女童立于石径尽头,仰瞅嵌墙铜镜。书航懵然转脖,他所立的那一条窄垄末端的石壁上亦嵌有相似之镜,蒙尘暗隐,其光幽微。倘非那女童细心,昏暗里原也难辨。地底石室浊水漫漾,更衬得昏光粼粼交映。先前乐逍遥和书航惶急失措,未暇觅察仔细,待一定神,方始发现每条石径走道末处的墙壁均嵌镶一面六棱铜镜。
书航到镜前抬袖擦去厚厚积灰,其光幽明投映对面。他怎解用意何在,眨着惑叨咕:“墓底放这些镜子是何用意?”稍往深想,觉死人岂能复起照镜,忽憟:“給谁用?”乐逍遥约略点数,共有六面铜镜环围居中之棺。他转头来回顾盼,心念一动:“根据我七岁时拜读嘀图解连环画版墨子学说,其光学原理……”
嗒的打个响指,忙唤书航:“我有主意了,就借镜子搞出光来!但需你助一膀之力,无非举手之劳……”书航虽然瑟瑟缩缩模样,原也不蠢,脖转一会,猜到逍遥儿用意,质疑:“可是这六面镜子所投微光互不搭界,朝哪儿的都有,犹如国人一盘散沙的形象,怎么凝聚才能成为一束强光給咱照明呢?”
乐逍遥走到自己栖足的那条石道尽头,举袖擦镜,依稀辨得镜镶语句:“吾人廉明,以德鉴世,光如烛照,引领正道康庄。”其意他并不甚解,但想:“幸好这个清官安装些明镜在此,供我用它照路。”听到书航之言,再看六面铜镜果然其光零散,所嵌方位决不搭界,微光难聚,纷愈暗弱若无。
这却难不倒乐逍遥:“好在你有一个茅山派的小镜子,只要站到中间石棺某个适当的高度,手举小镜微侧,引西边铜镜反光折射东墙之镜……对,就是这样,手别乱动啊!然后稍抬镜面下方,有意使镜光反投天花板‘朱雀’的位置,看到效果没有?”书航仰脖:“看到了,顶上的光散射开来,其它几面镜子都亮了,继而照映水光粼闪,漾投四壁,散发出梦幻般的神彩。哥儿,这招你跟谁学的,真是太妙了!”
乐逍遥指节敲颌,道:“手拿稳哦,这个创意主要受自禽滑厘的启发……”书航抠着耳水转脸:“什么狸?”乐逍遥随手掴回他脸,忙于做示范动作,没暇详解:“别乱动。这会儿你就跟苦海明灯一尊塔也似,手要这么抬,稳举小镜朝上,姿如紫幽女神拿火炬。脸微昂,眼神坚定有如节妇烈女,不要鬼鬼祟祟乱看四周。对,弓字步这个姿态我觉得很‘型’,另一只手就别插腰了,扎马就扎马,不是叫你献宝啊老弟!啧,怎么又挖鼻孔?”书航想想又犯不安:“爬这么高立这么正还站得这等突出,要是妖怪攻进来了,我怎么办?”乐逍遥宽之:“些许小怪何须挂齿?刚才你都看见了,妖怪怕你手中的玩艺,想是茅山派法宝照妖镜之类。拿着传说中这种好东西你还抖啥?还抖?为啥腿抖难止哦你……”
书航耷拉眉撇眼朝下,颤腿曰:“因为好惊!”手抖着往下指了指,兢嘴:“哥儿,你有没看见……”乐逍遥没瞧:“惊,是人之常情。因为你正站在石棺之上,脚边躺着一具如此难看的腐尸,所以我才教你不要瞧它,尽量坚定不移地仰脸望顶上看,心里想些美好的事物,譬如咱们小时候非常向往的波板糖……”书航牙战失声:“我……我我这会儿没法想波板糖,感觉有如站在火山口上。独个儿搁那儿烤……”乐逍遥啧:“瞅你这话说得我都‘碜’了……就算是火山,它也是死火山,何烤之有?”书航犹栗不减:“但似随时都会从沉睡中醒来,我……我站得这么近,还不得先挨烤?哥儿,你看它那张脸!”
东北、西南两道镜光交折,斜注石棺之内。乐逍遥低眼之间,眸前幽光漾异。触目所及,忽咦:“这个死官的脸面怎么不是一味干朽腐败,在幽光反映之下却显烂肉返鲜、润气回潮……尻,他啥时候死掉的?”书航抖曰:“照挽文告祭之词回溯,躺这儿总总总……总该有千把日以上了罢!”乐逍遥稍松口气:“还好不是千年这么久,或乃时日尚短犹未烂透之故……”书航犹兢:“哥儿,还记得邻村葛万年员外否?那年咱们上学,路过他坟,才……才葬了一年半,被掘幕贼挖尸出来扔路边,可他那骸就跟洪大夫家的人体模型一样了,哪似这个?”
乐逍遥听得眼皮一蹦:“此具如何保鲜得这么好?”随即拈些米揉了揉,连惊一块儿搓掉:“想是这一带地底潮湿,才没烂得干透的缘故。”没暇多加猜疑,籍镜光所照,转身正忙着觅秘,书航歪着脖忽问:“潮湿?这米怎么不受潮霉坏?”乐逍遥手攥一紧,转面回觑:“你该不会疑心这米诡异罢?”书航撇嘴歪旁,小眼眨闪疑惑,憋而终言:“只是要告诉你,先前我来掏米时,棺里的尸骸本是干枯萎朽的——就跟你从小爱吃的牛肉干那等状。”
话音未落,蠹蠹撞壁声又骤。书航变色而觑乐逍遥:“哥儿……”
乐逍遥亦是心头发紧,料知魔物趁封谶又淡,将欲破壁而入,其数不胜枚算,他们已退到困绝境地,此番大举来袭,断无适才那般好运数。苦于难觅逃生秘径,空急而已。但受书航所言触念一动:“牛肉干?”
书航瞅着他神色,怎明何意,不由奇道:“对着如此难看的腐尸,你还想得起牛肉干这等样美好事物?”此室原不宽敞,除了居中置棺,徒空四壁。乐逍遥虽无小桃那般谙得机关术,毕竟曾随鲁木匠些日,觅遍无获秘径暗门所在,快要绝望时突然想起:“昔随鲁师傅为北镇某大户建造乡勇堡寨,记得他有提过,秘道出入口应该造在常理忖想不出的方位,才够隐蔽……”他游目寻投,又思:“在那什么山什么庙里,亏得小桃机灵,竟能发现老僧房里的床另有乾坤。”
书航只道他慌至失魂落魄竟不理人,凑嘴来唤:“哥儿……”乐逍遥蹲将下去,侧头察看石棺,沉吟道:“小时候,二娘为防我屡屡偷吃她制作来卖的‘桂花牌’酒香牛肉干,平日没少花心思藏来藏去,不让我轻易找到。有一回,她把烘晒好的牛肉干藏在米缸里,用米掩埋。幸好我已经训练出阿朱家的小狗帮忙,又寻正着……”手从棺外摸到棺内,正觅索间,书航忽呼:“它好像动了一下!”
乐逍遥手缩飞快,转脸:“生死只系一线这种紧张关头,你还想我‘扁’你怎么的?”书航浑似未见他愤然捏拳,斜下眼只瞅棺内,脸都青了,抖着腿道:“它……真的动了!”乐逍遥皱起脸道:“谁动了?我只看到你的影儿在抖,就跟风雨中的鹧鸪鸡也似。”书航惊得僵在那儿,手中镜颤斜照,幽光粼粼漾投于腐尸脸上,幻闪若动。
乐逍遥看了看,轻手甩掴其颊,道:“它哪有异动?只是镜映水光投在脸上的漾闪效果而已……”说着,又欲探手入棺。书航兢道:“哥儿,不要说小的没警告你哦,刚才……刚才我明明看到它的手指有动!”乐逍遥听犹絮叨未休,不由恼道:“它哪来的手指?只剩些烂肢腐爪而已……”忽簌一声,缩手飞快。
书航虽吓一跳,语间却透些得意,伸头问道:“哥儿,怕啦?”乐逍遥并没搭话,剑击旁石,划溅火花沾于书航衫角,拈而晃燃,籍以照觑棺内,尸旁米堆里簌簌钻窜声密,投目但见有虫急匿。乐逍遥称异:“米里有虫,想是蟑螂罢?俗称‘甲由’的便是……书航,你有何见解?”书航低头一瞧,惊得蹦起,抖衫甩灭火苗子,“这么称呼蟑螂我没异见,但哥儿你……怎能烧我衣衫喏?”乐逍遥飕地掠剑巧断书航半裾,又点火借光,道:“你小子早干了半裾绸衫,合该点来救急。”书航低瞅腹凉处,啧嘴:“露肚脐了……”
乐逍遥低看棺内之米,明白一节原无须慌:“所谓死尸的手指有动,想是底下虫子钻窜袖中而为,决非尸变这么嚣张……”话未道毕,又听书航蹦呼惶然:“氽,有虫爬到我肚脐眼边,似欲硬钻而入哦……哥儿!”乐逍遥转面看时,提手一剑已刺过去,书航骇道:“哥儿,你要剖我肚子么?”但未及避,只觉肚皮稍凉,剑光乍烁即收,乐逍遥回手看剑梢穿一黑虫犹动,眉忽紧起。
书航验毕肚皮分毫无损,惊犹难定,望着乐逍遥低目看剑的侧影,不由生佩:“戳得倒是又快又准,总算有惊无险……哥儿,你把虫子放在地下,让我踩扁它。”乐逍遥充耳不闻,惑憋于心:“这虫绝非蟑螂,其状之异,竟未曾见。”急想不起究在哪一本书上看过似此形状之虫,嗅鼻隐隐闻到丝缕香气馨袭,神渐恍迷若钝。
乐逍遥暗异:“此虫所流体液,怎么似有麝香之味?”那虫虽被穿在剑头,腹躯剥裂,犹在爪螯张舞,欲挣离刃。书航忿懑难平,呀一声叫,捻虫拂落于地,伸脚来跺,恨骂:“狗贼,想钻我脐眼儿?踩死你!”
便在书航骂虫为“狗贼”之际,墓室内忽然沙沙杂声大涌,骤密如无数蚁挠爬心头。
乐逍遥觉背后有异,蓦地转脖,眸未及至,忽感黑影如溢,迅急弥绽。他头皮紧起,忙止书航落脚:“先别动!”书航抬脚正要狠狠跺落,闻声回面,只见乐逍遥眼示于旁,他遂望向石棺,顿时倒吸一口寒气,怔在那儿。
乐逍遥攥剑虽紧,却无法落。在他身后不足尺许地,密密麻麻皆虫,仿佛黑油之溢,涌泉般从棺中悄无声息地冒将出来,盈淌满地,蠕蠕而围他二人于居中石台。书航骇然无措,四顾逃路已绝,唯望乐逍遥,颤曰:“哥儿,你从哪处招惹这……这许多虫出来?”乐逍遥汗粘额颊,一时不知剑指何处为恰,正患虫密难除,但当书航怔未落脚踩下,虫群也没逼近。而他举脚稍低欲跺之时,虫阵登时推涌而前。
乐逍遥见状动念霎然:“书航,你脚下这只显然是它们的老大。”书航一听,立时来劲:“哈!那正好除贼先除王……”觑那虫翻肚难起,作势又要落脚,虫群原似有所顾忌,围而不攻,当书航伸足欲碾时,虫纷耸然,地面仿佛滚沸的水,每只蛰皆抬,齐唰唰亮出尖锐之刺,示威般朝他们眼前晃动。
书航提着脚皱脸不迭:“不是吧?要跟我拼刺刀么?”乐逍遥疑心虫群忽现,似与书航脚下那一只所发异馨气味有关,乃闻香而来,纷欲救主。他低声道:“书航,引而不发。”因患那厮不解,唯自忍腰腹痛楚,又道:“是它身上汁液的气味引来更多虫,咱们四人的小命都挂你脚上。”
书航听得眼皮儿跳,虽在做张做势,也知这一脚若踩下去后果堪虞,但不甘放那虫缓缓翻躯欲离,他收了脚,回手掏怀。乐逍遥惕道:“又要干什么?”书航发狠道:“既然踩不得,索性毒死它。撒些八婆毒之粉,总该没血没液罢?”乐逍遥心感不妥,阻曰:“让它走,或许它们也会放咱一条生路。”
书航嗤之以鼻:“白痴才跟虫打打谈谈!”正要撒粉浇虫,忽听两个女童惊叫。书航并不理会,手刚伸出,乐逍遥道:“别动!你头顶上……”书航闻声觉异,仰面瞧时,赫然只见虫群另分一股,不知何时已悄涌顶壁,犹如石钟乳之垂,又像蚁垒悬巢一般,蛰爪互搭,躯身勾连,无数虫相叠,越伸越长,倒垂而往书航头顶心,箕张有如一只大爪覆将欲落。
乐逍遥看书航没动,虫亦不进,稍动则愈逼拢,他警告道:“且莫动弹。”书航仰有所见,亦惊没妄动,眼又低觑,忽有伎俩:“就算不动弹,我也有办法搞死它。”说毕,缓翻手中小镜,引光往下。乐逍遥乍瞅不明何意,眼随镜光渐近那蹒跚欲离的淌液之虫,顿省:“因见先前我以茅山小镜炙退外边的魔魅这招好使,书航也要活学活用来烧虫……”虽不知小镜究有何玄奇竟能具此威效,但看书航举动,无疑冒险已极,他感不妥:“最好别……”
书航低嘿道:“焚杀了它,便没体液异味了。”不理乐逍遥劝,晃镜引光斜投虫躯。乐逍遥沮欲闭眼,忽见神奇。那只怪虫本受剑穿躯壳,一迳淌汁碧绿。但当镜光注及,随着幽粼粼一漾霎然,虫竟完好无损,创裂之处浑合若从未破隙。
乐逍遥揉眼而诧:“怎么回事?”先前他见那面茅山小镜炙魔之奇,怎料用在这里却又别开生面。此层变化实难急明,待得眼光投触镜泛六柱幽芒幻彩,隐隐猜到:“难道是因那六面铜棱大镜之故?”
书航忽呼于旁:“哈哈,这招果然好使!”乐逍遥闻声回神,转面四觑又奇:“虫子呢?怎么全都不见了……”石台适才聚虫密不透隙,孰料转瞬之间,又空空荡荡,除他二人相对愕顾之外,无一虫踪影。书航仰望顶壁,亦无所见,他兀自空眨小眼,蠹蠹撞壁声又骤。
书航却无乐逍遥般不安于眸,捏镜说道:“原来我这茅玄镜恁地好使,既已会用,再多的妖怪也不须怕了!哎呀哈哈,苦尽甘来,翻身当家作主的时候到啦……”小眼转了转,移镜欲往乐逍遥身上照去,但听乐逍遥低头说道:“可是毒水已快漫到脚边了。”
书航低瞅也觉不好,遂又苦脸呼绝:“说的也是。祸不单行,除了妖孽异虫,还有毒水围困,这叫两翼夹攻……哥儿,你快想法子找条出路。此地不可久留!”乐逍遥眼望石棺,摇头道:“但我觉得,真正的两翼夹攻不仅于此。”
书航见他走近墓棺,欲随:“哥儿,先前那蒙面贼绝不能平空消失,此处定有秘道……”乐逍遥闻言暗自苦笑:“我亦知虫子有隙可钻,是以倏来倏去,但便找不着可供活人钻身之缝。除非……”越近石棺,心弦愈紧。但已至此地步,唯有硬起头皮探手入觅,书航在后探头探脑:“你该不会以为……”
“我想棺内必有玄机,”乐逍遥皱着眉捋袖伸手往棺内摸黑觅索,见书航跟得紧凑,不由啧然转脖:“拜托!搞些光亮过来,你那片破裾已经燃尽了……”书航抬镜引光来照,一瞧忽憟,失声道:“米……”原来棺内蠕蠕而动的尽是先前那些形貌狞怪之虫,而非大米。乐逍遥手探棺内,顿觉有异:“尻!”
书航两眼垂直,只见乐逍遥袖下赫然只剩一根秃骨臂骸,插在虫堆里浑没察觉皮肉啮尽,他越发惊恐难遏:“哥儿,你的手……”
乐逍遥手从袖底晃出,原来捏着一根骸骨,却是折自那尸之膀。迎着书航骇瞪之目,他倒不慌不忙:“看见了吧?经此试验,证明这个死官已然死得透了,被我折手也都没反应。可见你的幻觉特别多……喏,把这根枯骨拿过去点了它,聊以替代你原先那支松香火把。”
书航一怔傻眼,怎敢来接,听到悉悉沙沙之声,憟而低瞧,棺内虫影纷匿,复现白米铺陈于眸。书航稍想便浑身乱痒,悸道:“就算秘道口果真在此,我……我说什么也是不敢入的!”
“好哇,”乐逍遥点燃骸骨,递了过来,伸到书航面前。“既然这么有种,那边的交给你了。”
书航犹未转面,耳边已杂喧簌簌扑翼之声。瞥目先见墙映异翅纷乱影像,糜集成堆,争相涌挤而往墙洞,向墓室里钻来。
“杀进来了,”书航嘴为之撮,毛发乱耸,慌扯乐逍遥衣,“哥儿,别丢下我……”
乐逍遥提气发符不成,急中生智:“赶快用你那小镜!”书航得了提醒,转动小镜遥朝墙洞豁处。但见焦气炙冒,挤在墙洞中的异物嘤嘤而鸣,纷即退缩。书航不意如此趁手,大是惊喜:“哇啊,真是一夫当关了……”眼往旁瞥,见乐逍遥以火驱散米里虫群,连探快手,拽出一条链索,末端竟是个锈斑斑的拉环。
因觉乐逍遥迟疑,书航不由催道:“哥儿,快拉呀!还等什么?”乐逍遥真气虽滞,却非拽之不动,霎目惊疑,浑忘动弹,只因他见棺中腐尸密集小虫,游走袍底、蠕蠕起伏的异状。糜聚于腐尸之上的虫子却与米里黑壳之虫不同,体躯小了许多,状柔若蛆,但又细长似蚓。勾尾互搭,密密绕缠尸身,凝粘淌液,仿佛枯骸复生烂肉返鲜。乐逍遥籍火近觑,省起:“刚才见有烂肉增生于骷髅头上,原来是这些幼虫粘蠕堆集而成,分布骨骸表面,乍看似肉重生。”
正奇这些幼虫何来,眼随火光移旁,见得米里接连有黑壳虫翻肚娩卵,混在米堆里,形色相似,乍眼难辨米粒虫卵。幼虫绵绵不断地从米里钻出,游聚尸骸,乐逍遥看得眉跳,刚要拉拽链环,那尸突然口张,嗬嗬有气淡袅腥漾。
乐逍遥和书航齐吓一跳,各往后蹦。总算书航见机得快,趁外窟异物纷忙避缩,转来小镜朝腐尸之脸。幽光投映,只见尸脸蠕然异涌,枯骸仿佛有了表情,睁开双眼。书航惊声未吐,耳听得噼噼啪啪迸裂声激,却是嵌壁之镜迭次绽缝豁破。
支离破碎的镜片越映骸脸扭曲变异的骇像。书航惊声颤调若唱:“昏睡多年,死人渐已醒!睁开眼了,就要咬了……”一时语无伦次,嗓乱失措,连自己听了都似鬼嚎。
乐逍遥怔看尸嘴张开,除此无别异动,一股寒意虽荡遍周身,尚能强自定神,忽问:“有没有盐?”书航一愣,怎知临变吃紧关头,乐逍遥何以问出这种无关紧要之事,虽是不解其意,但迎乐逍遥催促之目,书航终是不自禁地掏襟摸索,捏出一小包物,问:“食盐算不算?”
乐逍遥接盐在手,但奇:“咦,你身上怎么会连盐也带?”书航:“出来行走江湖当然得带盐啦,不然到得荒山野岭要做饭吃,却又没盐调味,那有多懊恼哦!”原来乃因此虑,是以配备周至。乐逍遥唯嗟:“还是你想得周到!”其实他自身亦有,只恨乾坤袋不听驭。
书航问:“味精要不要?”脸凑过来,作掏襟欲取状。乐逍遥掴开他脸:“省省吧!”书航怨懑不甘,悄在背后移镜欲炙乐逍遥臀,但听墙洞又发钻声频仍,他心头怦跳,忙转镜改朝洞口。终憋疑团难消,眼又溜溜转觑,只见乐逍遥撒些盐末入棺,做得煞有介事。书航奇:“干什么?是要烧一锅咸肉炒饭吗?”
殊不知乐逍遥其实乃在模仿柯辟易所为,虽然懵懵懂懂,也觉试一试究竟无害。果然盐末撒入,米中虫竟纷避,隐匿不迭。乐逍遥硬着头皮挨近,伸手欲将整包盐粉悉数撒入尸嘴,书航倏起一脚把他踹个趋趄,骂:“发神经了你?撒光了我的盐还不算,这么危险的关头你还有心情玩尸……”
便连两个小女童在旁也觉乐逍遥此举近乎于倒行逆施,徒瞠妙眼怔旁憋嘴不解。乐逍遥苦笑:“没事我惹它干啥?问题是,怀疑秘道口便在棺内,至少有机关,所以……”书航犹难释然:“可是……”低眼看盐粉却撒一地,又恼。
稍一分神,镜光旁偏,墙洞中又簌簌钻窜。乐逍遥提醒道:“进来了!”书航亦听闻翼风扑飕,发为之耸,忙移小镜欲照,腕挨啪的一击,奇痛若折。书航呼苦声中,小镜堕地,方要拾时,头顶翼影急覆。
若非乐逍遥撩剑适及,书航不免要遭几匹横翅疾掠之物扑翻按倒。幸得飞烟剑在手,纵使真气难驭,唯凭千古利刃之锐,翻腕间,剑光薄荡如烟。
“着!”乐逍遥掠送一剑抢截于书航头顶,叱声未落,另手急拽书航而回。他使的是小桃“一字追风剑”,专恃其快。所撩却虚无着落,心下惊异:“落空!”警目四扫,籍微光幽幽,隐约但见数幅掠翼之影回旋而低,悄踞四周壁下,若凖环伺。
乐逍遥暗异:“这是什么东西?”剑势乍停,墙影中立即有物游走而近,前后夹攻。乐逍遥急使一招乱剑诀前瞻后顾,不待刃至,异物回窜迅若闪魅,又避开去。岂等乐逍遥变换新式,异翼斗然临额。
饶是乐逍遥身法巧捷,一时亦避得险测。心头更紧:“恁快!”他避虽狼狈,一招“不知所措”也毫不含糊地送将出手。仍似先前数击,半点边儿也沾不着。那几匹掠翅之物似惮他利剑神速,纵然没教削着,迭临边锋险激之下,倒也没敢贸然逼近他躯,忽改去势,腾掠水面,扑向两个女童。
此在乐逍遥料中,先蓄一招伏势候着,翻转个身,送剑尾随追凌,正是乱剑诀之“追悔莫及”。
三道疾掠之影便在剑光追及之际,陡然从眼前匿踪。
乐逍遥止剑蓄势,唤那两个女童过来。回眸之间,又见数只合翅若凖般物悄守墙豁处,放更多同类鱼贯钻入。
乐逍遥心头一紧倍甚:“再多几只,如何抵敌得下?”不顾腰疼气滞,扑身急倾剑势送洒墙豁口,书航也在旁拉弹弓干仗,啪的射石击向旁边壁影中闪缩不定的一物,分明所觑无差,怎知何因,却射石墙上,弹丸反溅而回。乐逍遥呼一声苦,掩额倒地。
他仰翻而坠之时,方见三道张翅之影粘贴顶壁,分明悄伺待攻。怎奈墓室昏黑暗乱,难辨究是何物,猜想定是刚才从他追刃前梢霎然匿形之物,原来却附高处。他一念未转,身已跌至石台边缘,省起:“下边是毒水!”幸好宝剑未失,插入石中,堪堪得以及时稳身消遏堕势。
一口气没等喘透,脸侧于旁,只见更多此样异禽状物源源不断钻隙增援,势已无从阻止。乐逍遥心头方沉,但觑异魅竟似另怀别意,并不即行扑噬,而朝四壁分布环围,转瞬工夫已有两层阴影森然堆列眸前。
乐逍遥憋惑怎暇细想,便趁群魅布阵未袭,即拉链环,乓地一响,身后平空多出一方大洞,石棺沉陷而隐。乐逍遥蓄剑回觑未晰,只听书航欢呼一声:“是秘道!”乐逍遥嗅鼻觉有异样气息弥遍此窟,熏头昏胀,心头只是沉重,却无丝毫轻松。他扫觑异魅纷踞墙影暗处而没动弹,均似瑟瑟僵寂,怎明何以然?
仰看顶壁所附的三道翼张之形,皆似粘化石液,稠贴不堕。乐逍遥只是纳闷,未暇多思,招呼书航和两个女童先入秘道,他凝剑缓移,留后掩护。但便奇怪,直到他最末一个跳下秘道,群魅均没动弹,无一来攻,反似一尊尊泥雕石塑般寂。
石棺底下竟是个井状甬道,先是垂直丈许,而后方见横道直伸漆黑里。乐逍遥待两个女童沿石阶拾级而下,才跃将下来,眼前一亮,却是书航拾一根枯骨点火,耀出些光。待乐逍遥跃落,书航觅着旁壁一道拉环,急不可待的拽动机关。乐逍遥堪堪瞧及棺中空空如也,机关已动,石棺霍然随链升悬,合回头顶秘道入口,一堵严实。倘非亲历,断难想像秘道出入口的掩盖物居然是这副石棺。
乐逍遥啧然道:“这么急干啥?”书航提起米袋扛肩上,道:“关上去才安全,不然追进来可甩不掉……”乐逍遥脊上只是凉,一时喘息未缓,说不出是个怎样不好的感觉。瞧着书航举动,但嘿一声:“安全?”以他所见,反是群魅若有忌惮,避恐不及,未必便敢追入此处。他存惑越憋,只是说不清何因由。
秘道中弥满浓馨郁麝之味,便如先前那只虫所流的体液气息。
“又是一关,”眼望一径通幽,其黑无尽,乐逍遥攥剑的手心不觉沁满冷汗,为免徒增两个女童惊慌,他竭力平静语气,朝书航说道:“若遇凶险,咱倆最好各背一娃,这便逃得快些。”书航提火把一照,因见曹女虽有病容,年齿纵仍幼小,瞅却姿色可人,眯眼而想:“长成了必是一美人胚子哦……呵呵!”
他嘿嘿移立曹家女娃儿畔,曰:“哥儿向来就爱跟小妹妹玩,全村几岁幼童见你就喜,这么幼齿的合该归你。”说毕,伸手照后脑勺一搡,推那奇小的女童到乐逍遥身边去,只恨不能用踹的。
乐逍遥皱眉道:“你还真逗哦!”书航不解其意,眨巴小眼,凑嘴过来,嘿然曰:“逗?就让那小不点逗你鸡鸡玩罢。”乐逍遥调息未能顺畅,为免气岔,唯啧而已:“照料人要紧,还背那袋米做啥?再不扔掉,踢你鸡鸡哦!”书航闻言本要撂袋子,一迟疑间,有语秘至脑中,悄哼道:“你敢?”
语声老气横秋,森然低沉。书航一怔顾望,并没看见发话之人,憟:“你是谁啊?为何一路纠缠着我?”那语诡秘地又萦钻脑里,说道:“老身便盯着你,胆敢不依言而行,定教你像那几具路倒尸般,烂小鸡鸡而死!”书航果骇:“小的遵从便是。”
乐逍遥在前边回望,因见书航在后自言自语,其状兢然,不由奇道:“见鬼啦你?”书航抹汗而随,仍扛着米,小眼只是贼溜溜四瞅,掩言曰:“你才见鬼呢,我哪有跟谁说话?”乐逍遥蹙眉而觑,待书航赶上,方道:“我又没问你跟谁说话。”书航心头只是发虚,避眼另投,忽咦:“那贼厮鸟!”
“什么鸟?”乐逍遥愕眼转顾,籍书航所举火光投照,只见地道转弯处豁然开阔,有影靠墙僵坐。两个女童一见,忙皆停步不前。乐逍遥瞅是一个黑衫人影,立时警然绰剑抢身挡在俩娃之前。旁簌一响,书航比那两个女童还快,闪身缩到乐逍遥背后,斜伸半张脸于外,觑曰:“显然是……是先前钻入秘道的鸟贼。”
乐逍遥揪他出来,齐肩而立,说道:“别在后边踩我鞋跟。”书航本是瑟瑟要缩,待看那人低头僵坐不动,浑身上下殊无丝缕活气,书航咦一声脖伸出来,指曰:“似已‘挂’了!”乐逍遥觉此地处处透诡,仍虑有诈,手按书航肩,止曰:“不动未必是‘挂’了,小点儿心……”未及提醒毕,被书航肘撞右眼角,倏地吃痛:“哎呀!”
书航拉弹弓嗖地发射,哪暇留意乐逍遥在后掩眼蹦跳,石子飞出,不偏不倚击中那黑衫人的额角。那人并不呼痛,只脖歪一旁,斗笠落地。乐逍遥一只眼虽吃疼难睁,急投另目,籍借书航搁旁的燃骨火光,自亦瞧出那人形貌灰槁,眼白翻浊,有如一条晾干的死鱼般。书航胆子更大几分,伸手拨弄死尸颔下的大胡子,道:“便是这个回子,先前掳我之时,还凶巴巴的,没想到……”
乐逍遥亦奇:“他怎么就‘挂’了在此呢?”自揉瘀眼之时,想起书航所言,不自禁地转面瞧向曹家女娃儿,见她在后边攥握小拳维护那更幼的女童,虽也难抑惊魂未定之情,却是鼓起勇气,强作镇定。乐逍遥暗异:“小娃儿的七伤拳也有这么厉害,只挨一下就打死那大汉啦?那我……”想到悲处,喉头一甜,若似有血上涌。
书航忽朝后蹦,憟曰:“还没死透!他好像动了动……”乐逍遥眼一圆,嘬嘴几欲喷出血沫,捏拳要击,既痛且恼道:“踩到我脚了!”书航“噢”一声抬足,但扯乐逍遥衫不放,颤手拽得紧紧,兢曰:“哥儿,劈他!劈他……”
乐逍遥忍痛投目,只觉那僵坐若死的汉子衫下皮肉似起了一阵异样的急搐,如遭电击也似,肤若死水竟泛微澜,仅霎眼之间,又僵硬依然,似无异动。乐逍遥几乎以为看花了眼,但觑书航神色悸然更甚,应无俩人同时花眼之理。他大着胆子伸指搭脉,早是一凉寂死,微一凝神又觉脉象偶有急搐间断,不由奇道:“怎么回事?”
书航在旁只是悚悚不安,扯着乐逍遥衫,亦随之凑目近觑,同瞪大小眼瞧那死人翻浊之目,但觉瞳中不时若有丝缕黑烟状异漾或隐。两人都感好奇,不由凑眼更近,俯欲细瞧分明。倏未料及,死尸突然抬脸,张口便朝他俩面孔恶呕。
三张脸庞挨得如此之近,便籍火光之耀,只见死尸喉张若裂,硬生生地挤嗓涌出一股黄浊浊之浆,甫至口边,看得更加清晰,赫然竟是无数柔蛆互缠般小虫,蠕蠕涌涌,便欲扑脸冲来。书航骇然缩头于乐逍遥背后,没忘使劲放衫一搡,推乐逍遥迎将上前。
“早料有这手!”乐逍遥虽也甫吃一惊,倒不慌张,抢在恶蛆浓浆冲喷将出的一霎间,疾手拍落,符谶立封尸嘴。转面之时,书航在后率先拍掌,彰曰:“哥儿好手段!”待看尸脸上的封谶朱印宛然是一眉道姑形状,书航变色摸衫道:“我的符书……”
啪一声闷响迸然,那具死尸口鼻虽皆封谶禁闭,喉脖一阵抽搐之后,胸腹鼓涨,竟裂开来。书航呼一声惊,眼为之直,只见死尸绽豁的躯腔里硬挤而出一团蠕乎乎的粘稠球形,待出半截,却是个堆蛆密结的人形活物,张口呜哇大鸣,其声若号似啼,哀戾绝伦。乐逍遥一时也惊忘反应,待得那蛆人爬将落地,晃悠悠直立而起,再要封谶已迟,唯以剑斫,但未击至,人形蛆怪先已呛喷一股浓浆奇恶,扑面遥射。
乐逍遥发剑既已不及其快,因患恶浆毒殃旁边的三个同伴,唯有收剑改揽二女童腰身,翻滚避过,没忘喊一声:“书航,往右角那道门跑!”其实无须唤,书航既见不好,已背米袋先入。虽然走窜狼狈,使的仍是“凌波微步”。
乐逍遥挟倆女童快步跑至,不料书航在前边随手带门,他一头撞来,板门啪的击脸,顿时火花乱绽于眸,晕呼:“尻,书航你这厮……”幸好那人形蛆魔似刚学习直立行走,步尚蹒跚,究不及乐逍遥的玄神秘步快捷,粘糊糊手爪横扫落空,乐逍遥已拉门闪入另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
他跃足未定,眼瞅前路黑暗,心头顿叫一声苦:“又是一关……”但知此关未过,因恐蛆人蹒跚追随而入,忙将倆女童往前推送,低嘱道:“只管跟着那背米的往前跑!”待俩娃牵手奔开,他转身寻找门拴闩门,心道:“得锁上然后再封些谶才保险……”虽拴飞快,忽觉背后嗬嗬异声闷鸣。
乐逍遥转脸见是蛆人颤巍巍地立在他背后,怎知何时已入,皱起脸刚啧一声:“你也有这么快?”蛆人又张嘴冲脸作呕,没等吐来,乐逍遥已拉门溜往先前来处,他身法临急愈巧,窜得奇快,听得背后步声跌跌撞撞而随,料知已引那怪物追出,他暗啧:“只盯上我啦?”突然拐个岔儿,刹转蛆人背后,脚蹬旁壁,悠悠溜转另奔,又进那道门,急急上拴,再看背后空空,果已拒怪于外,顿时难抑欢欣之感,拍手:“搞定!”
声犹未落,板门豁裂一洞,蛆手暴攫而入,他躲闪不及,衣衫倏地揪紧。那物仰脸号嚎欲入,拽扯乐逍遥气憋欲绝,想起有剑,飕然反削,撩断蛆手截落于地,洒成一滩蠕浆。浆从门脚缝悄淌外延,竟尔化稠相连。乐逍遥一时未留意底下,因觉门板另一隅忽无动静,窥眼透缝而觑,蛆人并无踪影。
他皱起脸觉难置信:“走啦?”心弦将松之时,瞥及背后墙映一影颤巍巍崛立,又似刚才那般,蛆魔已伺于旁。虽吃一惊猝然,总算乐逍遥此趟有防,岂等蛆人扑来搂抱呕脸,他急贴土墙滑身掠过其畔,撒开脚跑,怎奈眼前黑不辨路,却撞一堆硬物上,跌撒一地,手摸是砖块形状,乐逍遥咦:“竟有这么多板砖?”
讶犹未毕,后脑勺啪的挨了一砖砸出彩头。乐逍遥怎料如此乖蹇,甫起又栽,但听一语冷嘿于后:“魔头,还不拍死你?”泥墙角探出半张脸,却是书航,手捏剩砖残块,眨着眼摸黑辨觑,待见乐逍遥在砖堆里捂头坐望,书航一怔:“是你?”
乐逍遥猛擦后脑勺痛隆处,见两女童在书航旁无恙,稍感宽心,因患蛆人这便追至,怎暇埋怨,唯扶墙而起,答茬儿:“伊死蜜!”这句番话书航倒还会意得,毕竟幼随逍遥儿在码头上玩耍多了。捏砖而出,东张西望:“那怪胎呢?”
乐逍遥一时晕头转向,寻视不见那物踪影,喘难支躯,偎靠砖堆,答道:“刚才甩掉了,但绊得在此,不知具体已经追到哪处了……若是有些光亮便好。”书航先前只顾逃奔,却弃了那根点火的干骨枝儿,也是两眼昏黑迷糊,幸从瘸态上,尚可辨认乐逍遥不差。闻言捏砖警惕,憟曰:“哥儿,这有好多岔……岔道,咱往哪边?”
乐逍遥稳躯定了定神,辨出甬道里到处皆是砖堆杂沓,其间又有几孔窑眼儿,怎知通向何地,手乱指:“东南西北中,随便碰一张。”书航不安曰:“乱出牌会不会点……点炮噢?”乐逍遥揉搓后脑正想:“却似置身在砖窑深处,只要有工夫,定然寻得到出口,但盼多点儿运气……”抬眼间,忽有所见,耸然道:“不出牌都已然点炮了,看看你背后!”书航耷拉的八撇眉立起,还没转脖,便闻呕声发诸于后。
在乐逍遥张大的瞳子里,映入一个蛆蠕蠕的人影,“他”别别扭扭而来,步态蹒跚、摇摇晃晃地蹑近书航背后,高出整整一个头。书航闻声仰脖,艰欲仿街头卖艺女反弓腰肢做桥拱形,以便瞧得更清晰些,却扭到腰,正咧嘴呲牙间,那蛆人已呕。
乐逍遥叼烟而起,脚下刨土卯劲儿,迎着书航无声哀求的眼神儿,抢在他号嚎呼救之前,倏发一脚,力从地起。书航半声啼哭未出,猝挨此踹,打横斜跌丈来远。蛆人一口呕浆落空,抬面正迎着乐逍遥横颈飞扫之腿。
蛆人只出一拳,乐逍遥便栽砖堆里,压垮大片板砖,哗啦啦撒了满地。按腹忍疼又起时,蛆人已近,喉中嗬嗬作响,朝他要呕喷毒虫恶浆。乐逍遥扭了脚脖,急避不及,绰剑欲劈,但当目触那人形蛆怪遍身粘虫密结之状,遂改此念:“却用剑劈它不得,免剁毒虫恶浆四溅,沾到大伙身上或会也变成这般……”他力气虽已所存无多,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忽撩一腿朝旁,觑准了身畔一堵靠墙而垒的整齐砖堆,猛地踹塌。
眼又移投另隅,浑未觉脚疼欲裂之苦,再送一脚低铲,脑中闪现昔日童塾光景,正是在乡间粗陋毬场上,同窗王晶、谷德昭两个胖子气势汹汹运毬而来,将欲破门的千钧一发之际,乐逍遥犹如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般斜刺里着地滑臀抢至,发腿铲脚,硬碰硬地磕将去,使那一对胖子登时人仰马翻,声如鬼哭狼嗥。
眼见乐逍遥发脚铲倒蛆人身后另一堵沿墙陈垒的砖堆,此景有如醍醐灌顶,使书航耷拉垂绝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不知哪儿冒出来一股初犊之勇,若昔日童塾斗毬光景,亦腾空而起,悠悠飘欲以头承顶飞往渔网陋门的藤毬,当然接不着。背梁撞在另一堵砖堆上,哗啦啦摧塌。
蛆人怎料这俩一左一右打起配合,头转未迄,便随三声哗然坍响,遭砖堆砸倒覆没,半点汁也没透隙儿溅出来。
“耶!”乐逍遥与书航不顾疼痛,互拍一掌称欢道幸。犹未缓过劲来,忽听一串咯咯嗒嗒声响,砖堆耸耸隆起,分明蛆人撑身欲出。书航眼又耷拉,忧曰:“铲是铲得痛快,接下来该要临门点咱们毬了,可怎生对付?”乐逍遥以两指夹烟棵儿离嘴,沉吟道:“若是有炮,这会儿不妨点上一点,可惜……”思绪悠悠,从毬场移回牌桌,手摸腰间乾坤袋,料不应驭,空嗟而已。
正做废然之叹,眼前伸来一个粗过大拇指的电光炮。乐逍遥怎料如此巧致,瞠曰:“这个‘珠还合浦’牌电光炮……哪来的?”书航递炮曰:“买的。本想等我盯着那贴海报的狗贼梢儿时,在某个夜黑风高之夜跟去他家,爬屋顶上,点燃这炮竹,往他烟囱里丢,爆他锅去!”乐逍遥心下为廖永忠称幸,接炮曰:“扔人烟囱这个创意不太好……”书航忿忿不平道:“那他殴我不是白殴了?”乐逍遥曰:“其实应该往他窗户里丢,尤其要等到入睡时候,夜深人静炸起来才够响当当嘛!”书航抠鼻沉思:“这个创意听来不错……”耷拉的眼突抬,惕问:“八岁那年的某个夜里,我家的窗户丢入一包炮仗炸得满地噼乓,此创意之神奇令我一直难忘其恶毒——是不是你干的?”
乐逍遥指了指耸动欲翻的砖堆,教书航视线移回当下,划着火问:“这炮竹怎么摸来潮潮的,点不点得着?”书航抠鼻道:“慢慢点一定会爆……”声犹未落,火引子嗤溜一声忽尽。书航甩袖走避,曰:“凌波微步。”
乐逍遥未料炮竹霎时秃了尾子,惊忙甩手:“这么快?”随即在手边乓开,脸似菩提达摩般黑,眼珠七上八下而倒。栽时足踝忽紧,砖堆里伸出两支蠕粘粘之手,箍胫分握他与书航之腿。书航惊掏炮竹,又拈一个在手,急点即抛,往砖堆里落缝而入,乓然炸得焖儿透彻。耳朵乓然震鸣之际,书航于电光石火中甩袖曰:“凌波微步。”
随即身躯离地横飞,与乐逍遥分栽异处。半晌皆耳失听觉,懵懵然从烟尘弥覆中抬起焦头烂额的脸互觑,齐咋舌道:“怎么眼前尽是一片金光灿灿的?”乐逍遥想起两个女童,转脖寻觑,只见她倆蜷身蹲在墙角土凹处,齐掩耳朵,愕看脚下遍撒的金闪闪之物。
乐逍遥愕未及省,只见书航揉眼而起,发一声欢叫,犹如幼时扑毬般雀跃而赴遍地金砖杂陈处,哭:“不想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么辉煌!哥儿,炸出满地金砖了哦……”话未说完,乐逍遥手已搡开他脸,跃然后发先至,急急扑抱满地金砖,惊喜望外之余陡省:“那蛆魔呢?”
总算没忘险情未消,顾不得同书航争抱金砖,转头慌觑,始见金砖底下散凝粘浆处处,拢不回形。乐逍遥侧头瞧上一会,心情稍定:“幸好先以砖堆砸覆于外,这样炸起来就跟焖肉也似,烂浆毒液多半盖底了……”闻听书航哭泣于旁,乐逍遥自掐人中,知非作梦,不意竟处于遍地金砖之中,他愕嘴难合:“这下可发大了!”
原来此间堆陈之砖外积厚尘泥封,待得震坍既倒,始现其中真色,举目一片金碧辉煌。书航抱砖坐泣,哽咽道:“富可敌国了,哥儿!粗数都有亿万块之多……得雇辆车,我留这儿看着,你去。”抹一把喜泪,掬鼻涕抛旁,又抽泣道:“车要……多多益善。”语毕号嚎,倾不尽苦尽甘来之欢。
乐逍遥忙扑过来手捂其嘴,还挨咬了一下,浑未暇顾,往书航耳边低声道:“有动静近此……嘘!”书航本欲挣扎,忽听有语发自高处,自窑道某个方向低抑传入:“不是说此地藏金足称隐密么,如何却闻小儿号哭于内?”书航听此不豫之语,眨眼而愕。
脚步声匆匆渐近,另一人沉哼道:“外已结界,闲杂人等如何能近?想是又有鬼鬼祟祟在内做怪……侠王爷,你敢入么?”乐逍遥眼为之圆,觉书航又欲挣嘴,忙按愈紧,悄声道:“别作声,似往咱这边来的。”书航急得要哭,不停地咬乐逍遥手,但听先前说话的那人慨然正色道:“有关木通真人等多位仙家朋友在此,何虑邪魔外道?况且丁某从不信邪,一切歪理邪说,我鄙视之。”
乐逍遥头皮暗紧,比撞鬼尤虞:“丁建阳却来赶何热闹?况且还有个关木通,这厮的五斗米术难惹得紧……”书航偏生不识好歹,急挣欲起:“哥儿,金子是咱发现的,谁跟我抢,同他拼了……”乐逍遥啧然道:“你不要活了?没命还要啥金子?”书航焦煞:“可是……”
关木通低嘿道:“话虽如此,但我看此地异气纷集,外间风云际会,里边诡象妖弥,要运走这些金子,恐怕须有一斗!”乐逍遥闻言正思:“里边确是诡诡,外边又是怎么个‘风云际会’法?”只听万景峰语随而近,却问:“那为何不早些日搬走窑中藏金,偏要等到闹得满天神佛才动手?”
关木通道:“说得容易!却是不巧,此地砖场近日居然有一伙回回窝占不离,其中有几个波斯人很是了得,咱总得稍费周折,设法把他们挤兑走才好动手。”冯大先生的声音传来,冷哼道:“挤走了波斯胡,却招来了凌天昊,加上个季宗布,不还是个前虎后狼的险局?”丁建阳觉关木通等一班道士神皆不快,忙打圆场:“富贵险中求。相信关真人自有对策,不然他能揽这活儿吗?”
“我岂不知侠王意在一石数鸟?”关木通僵硬的语气稍松,改颜干笑:“从水家地头偷偷挖这条地道通此,也须费去不少时日罢?为这么多金子也值,贫道自当效力求得所偿。只有一节不甚了然——”转个眼角边儿,瞥旁不语。丁建阳若无其事的道:“自己人但问无妨。”
乐逍遥心想:“不料‘五斗米教’居然同丁建阳成了‘自己人’,那么……杜老道呢?”关木通嘿然道:“贫道虽在世外修行,亦曾听闻这姜大人原是有名的清廉官儿,告老还乡居此,名下薄产仅有祖上遗留这处荒废砖场,如何底下竟有恁多藏金?”
乐逍遥咦:“说到清官的底细了。”竖起耳朵,只听丁建阳低声说原委:“其实此处原非姜大人祖产,当年本是整片墓地,多葬城中居民的先祖列宗,即使贵教一位前辈与我无意中发现底为金矿,但碍于衙门保持墓地原况、以免扰民的法令,屡难如愿动土勘掘。但幸我在京里走通了姜大人的关节,得以颁令派兵,强迁万民坟地另置,终于得掘。”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语透怨毒:“不过这姜大人也太贪得无厌了,在世时挟其权势百般挤兑我,意在独占巨利。因被他捉了某一把柄,我不好与之明争,幸好这守财奴掘得金时,却无福消享……属于我的,终归是我的!”
乐逍遥听到恍然大悟处,几难接受这般冷若金砖的现实,脑中不断起起落落姜大人的治民之论,只汗不已。又听关木通问起:“此地阴气极盛,因招先民积怨,风水已恶,他如何选葬于此?”丁建阳冷笑道:“他是死也守着金子不放,要不怎么叫‘守财奴’?”
说话间,突然推开板门,眼前一亮,满洞皆是金光照璧。丁建阳急入而觑,扫眼却咦:“金堆里怎么躺有数具儿尸?”众皆随望,只见男孩女童各卧一边翻白眼僵死于地,关木通探脸亦诧:“对呀,哪来的死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