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霸王卸甲(五)

作品:《仙剑奇情

    李逍遥暗拔木剑在手,陡地一刺,将那个紧紧箍在宋香柠後股的侏儒戳个正著,猛然从她身上挑到半空,那侏儒在剑上兀自手脚乱舞,呃啊大叫,其状令人恶心之极。李逍遥使劲一甩木剑,将那侏儒重重的摔到洞墙之上,啪的一响,掉於脚下,硬梆梆的不动了。他生怕又来作怪,早画天师符在手,贴一符在那小侏儒肚皮上,顿时化粉,雾一般的荡然无存。
    此刻他方知那瓜奴被女色所克,失去魔力,便大起胆子。又听“叭!”的一响,宋香柠倒地双脚乱蹬,顿把另一个侏儒甩到了墙上,弹落地来,滚到李逍遥脚下。
    李逍遥跳脚猛踩,却没那侏儒翻滚得快,一个跺空,那侏儒竟闪电般的蹿到了宋香柠胯间,嗷嗷怪叫,不顾一切地要钻入她身体内。宋香柠惨声大叫,身子颤抖。李逍遥抢身而近,只见那侏儒的小脑袋已将要挤入宋香柠身子里,他没敢用剑,生怕戳伤了宋香柠,急将掌心天师符按落,拍在那小矮人後背,陡然化为一团粉雾,弥将开来。
    李逍遥拂散那团粉雾,探头寻视,口中问道:“那家夥呢?钻哪儿去了?”宋香柠慌忙夹紧双腿,勉力坐起,身子犹自颤抖未定,俏面苍白,说道:“瓜奴忌色,它……现了形之後,便是最脆弱了。”李逍遥心想:“它忌色还这麽馋。”捡起地上的衣衫,给宋香柠披在身上。
    原来那瓜奴性本忌色,偏又好色,垂涎宋香柠已久。她晓得瓜奴的弱点,情势所逼,只好裸身引诱瓜奴现出原形。这样一来,李逍遥轻而易举的便以天师符法除去瓜奴现形後的那两个小侏儒。
    宋香柠草草地著了衫,与李逍遥一起逃出秘道,一路倒也无事,只是两人均怕太婆醒来追赶,不免心头惴惴。这条秘道甚是复杂,若无宋香柠一路指引,李逍遥决计摸不著头。到得一处拐角,前边突然现出一道向上的石梯,爬到顶部,却有一个石门挡道。
    宋香柠摸索著石门,半天没能弄开,不由变色道:“糟了!先前随太婆进来时,这门还是能开的,怎麽关死啦?”李逍遥想到寒玉剑之锋,说道:“你别摸了,让我劈开它。”宋香柠见他棹剑在手,说道:“但这门很厚呢。”李逍遥道:“那就把它削薄。”把她拉到身後,提剑斫门,当的一响,虽砍出了一道深口,却震得虎口发痛。
    李逍遥咬了咬牙,连挥数剑,将那石门砍得斑痕交错,但仍没劈开。他低头看剑,心下纳闷:“怎麽搞的?寒玉剑不是很屌吗?连一道石门也劈不烂?”宋香柠见他烦躁不胜,不禁说道:“丁郎曾说,宝剑再利也须使唤得法。手法讲巧劲,不能只凭蛮干。”李逍遥如有所悟,向她笑了笑,说道:“知道吗?我一直羡慕丁大哥他们能够拜入有名剑派正儿八百地学剑。”心下升起些许苦涩之意,暗道:“没人教,没门派,我的剑法实在是不上道得很!”一股气涌将上来,莫名地愤怒。
    一剑挥出,阿修罗内力已运於手臂,受天罡战气斗然激发,随剑光迸发而倾,霎间势成乱剑诀之“黯然失色”。
    石门登时在宋香柠惊愕的目光中散作一堆碎石。
    在她心目中只道丁情的剑法最了得,因为他是名门正派中的佼佼者。怎料面前这个小丑般的乡下少年随手一剑竟挥出偌大威力,剑光成势的刹那间足令天地的一切为之黯然失色。
    但寒玉剑也在顷间崩断,一节一节的落地,乒乓脆响。
    李逍遥欢呼声突然转为惊叫,不禁奇道:“怎麽连剑也折了?”宋香柠猜道:“或许是天意罢。”李逍遥朝她瞧去一眼,心道:“天意?难道这把寒玉剑注定是只能助我们逃离天蚕教地下宫殿?”但想这也许是因为使力过大,才不慎弄折了得自天蚕地宫的寒玉宝剑。不论怎样,他都不愿相信冥冥中真有天意弄人。
    冥冥中便是有天意弄人。
    不管李逍遥愿不愿意相信,天蚕教地下秘道的出口竟是刚才那座大殿!
    石门一塌,立时便看见了神龛旁那九口石棺。李逍遥和宋香柠同时大叫,心头惊恐无比。但最吃惊的还得是宋香柠,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道石门明明是通向外面的。
    “通向哪里呀?”李逍遥问道。
    宋香柠道:“出得此门,该是马明菩萨庙的後殿才对。怎麽……”她眼中不觉噙满了疑惧之情,强抑不住心头的百般惶惑,说道:“怎麽又回来了?”兜兜转转半天,居然又回到先前离开的那间大殿,李逍遥疑心她领错了路,却哪知她心中的莫名惊憟。“不……不可能错的!”
    宋香柠摇头道,“这条秘道我走过好几回了,岔路虽多,出口只有一个。怎麽会错呢?”事到如今,李逍遥只好说道:“那就再走一回罢,还等什麽?”两人均怕太婆醒转,哪敢多耽搁,急忙转身再走一回秘道。
    李逍遥突感不安,说道:“待会儿又有一个石门怎麽办?我可没寒玉剑可劈了……”宋香柠未及听清他说什麽,突然大声惊叫。李逍遥先是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随即瞧见那南瓜脸笑眯眯的挡在前方,他不由得蹦了起来,惊道:“拷!怎麽又碰到这家夥啊?”
    瓜奴笑眯眯的问道:“意不意外?”李逍遥抖著舌儿道:“意外!都意外到绝了……”赶紧转脸向宋香柠说道:“还楞著干什麽?脱啊!”宋香柠如梦初醒,顾不得多想,手便拉开衣襟,刚露出两乳,瓜奴陡然飞起一脚将她踢个底朝天,跌到墙上,复又弹落,犹如棉花团一般。
    李逍遥连忙转身扶她,心中突觉疑惑:“瓜奴怎麽不吃她这一套了?”耳边但听得几声轻悠悠的货郎鼓摇响,这声音无疑并不陌生。李逍遥猛一回头,挡在秘道中的瓜奴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翻白眼的抱婴妇人的木然而立的冷冰冰身影。
    那妇人怀抱中的乱发幼儿咧开嘴乐,轻摇手中的小鼓,瞧见李逍遥那错愕无比的神色,那小儿更感开心,哑声的笑了起来,边笑边吐乳汁,呛得眼泪汪汪,显是又开心又难受的模样。
    “乱发宝宝!原来是你……”李逍遥不由的张大嘴巴,只见乱发宝宝瘦小的身子裹在一件花里胡哨的繈褓里头,兀自乐得前仰後合,那翻白眼的妇人几乎抱他不住。
    “有什麽好笑的?”李逍遥不自禁的走了过去,恼道,“呛奶呛死你……”话未说完,裙影倏摆,那妇人突然飞起一脚,冷不防把李逍遥踢趴在地。那妇人看似木然,突然踢出一脚,以李逍遥的身手竟没躲得过去。
    乱发宝宝在李逍遥痛苦的目光瞪视中笑道:“意不意外?”李逍遥捂腹仆地,一时挣扎不起,皱著眉道:“好家在,竟然是你这家夥在搞鬼……”慢慢起身,心下寻思怎生对付这只蚕妖。
    乱发宝宝眨巴小眼,笑道:“比比看,瞧哪边的更厉害!”李逍遥拉了个架式吓唬他,哼了一声道:“比功夫我可不怕你,来单挑呀!”嗖的一声,乱发宝宝手臂一伸,暴长丈许,一指头戳在李逍遥眼角,把他戳得撞到墙上,又嗖的一声,手缩回去,笑骂:“挑你妈!”
    李逍遥大怒,反手拔出插於後腰的木剑,正要上前厮打,忽见乱发宝宝猛然把双手揪住那妇人胸脯的衣襟,说道:“比比看谁的妞儿奶奶大!”李逍遥一怔,哪里想到他要比较的是这玩艺儿,“!!”的一声裂响,乱发宝宝双手左右一分,登时剥下那妇人上身的衣衫,露出一对饱涨鼓突之极的乳房。
    李逍遥不由得张嘴而呆,喉中“呃哦──”一声。凝目之下,只见那对豪乳上布满牙印、抓痕,显是乱发宝宝常年的杰作无疑。奇怪的是,那妇人竟似毫无知觉般任由摆布,只是翻白眼望天,僵直而立。乱发宝宝看到李逍遥满脸的惊愕之色,更觉过瘾,捏住乳房,用另一只手拍打几下,笑道:“好玩哦!”
    李逍遥看不过眼,刚“拷”出一声,乱发宝宝抓乳的手一捏而紧,rǔ头中斗然射出一道白线,李逍遥未及留神,已喷射到面前。宋香柠在旁看出不对,急忙抢身将李逍遥拉开,!的一声大响,她的身子便被一大团粘湿的白丝缠住,撞跌在墙边,挣扎不起。
    这时乱发宝宝又用手去捏另一边乳房,李逍遥瞧见宋香柠从头到脚给那一大团乳丝包裹得密密层层,晓得了那抱婴妇人胸脯的厉害,哪能再任其重施故技?急使飞龙探云手,喝一声:“我堵!”抢先一步按住那只rǔ头,内力发出,白丝便吐不出来。
    那妇人裙下又欲飞脚来踢,李逍遥早有防备,脚下步法变化,连弓带顶,以“风魔腿法”封住她下盘,教她起腿不得。
    乱发宝宝见这边胸脯被按住了,连忙变招改捏那妇人另一边胸乳,说道:“还有一只呢!”李逍遥另一只手夭矫如神龙探爪,迅速按住另一乳,说道:“又堵住了!哈哈,你没辄儿了吧?”乱发宝宝大怒,不再捏那妇人胸脯了,却飞快地摸出那只小摇鼓,猛地举来敲李逍遥脑袋。
    他这一手先已在鬼狐身上使过,李逍遥早有防备,飞龙探云般的抄手夺下那支沈甸甸的小摇鼓,同时蹬起一脚,踹开那抱婴妇人,借势倒跃,退到一旁,摇了摇鼓,笑道:“摇呀摇,摇到外婆的澎湖湾……”眼前突然飞来一团白花花之物,猛然打在他左颊,一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没留神右边又来一个,狠狠地击中下颌,跌个踉跄。
    那两个白花花之物左右开弓,劈哩叭啦的一通没头没脑猛打,直到李逍遥掼跌在墙脚,才嗖一声急收而回,晃悠悠的在那妇人两边胸脯摇摆。这时李逍遥方始晓得刚才是何物将自己暴打了一顿,不由惊诧无比。
    乱发宝宝嘿嘿而笑,双手捏拳比划,说道:“左勾拳,右勾拳……”一厢笑,一厢伸手又去捏乳,想要放出白丝。李逍遥急使飞龙探云手去堵,这一次却被那妇人闪开了,竟没堵著,却顺手扯下乱发宝宝身上的裹体衣物。乱发宝宝正自得意忘形,突感身子一凉,低头去瞧,失声大叫起来。
    李逍遥手抓那几件小儿衣物旋身退後,转过脸来,瞧见了乱发宝宝下半段身子居然仍是毛毛虫状,不由吓了一跳。先前乱发宝宝在那废园中被打回原形,又吃了硬天师的亏,元气未复,除了头颈、双手和上半身之外,腰腹以下竟变不回人样,只好找布包裹起来,遮掩那半条流脓不止的蚕身。此时暴露出来,眼见李逍遥神情惊愕,乱发宝宝呆了一呆,竟忘了别的,只是羞耻无已,两眼泪水打滚,小脸儿唰的涨红,愤愤的瞪著李逍遥,说道:“你敢歧视我!”
    李逍遥不由的摇了摇头,本想说“不”,乱发宝宝突然大哭,一迳儿把脸往那妇人怀中乱钻,急想埋起头来躲避那双让他羞愧的目光。便在这时,那妇人一改常态,狠声发话了,厉声如鬼嚎,喝问:“是谁惹哭了我的心头宝?”李逍遥被那双怨毒的目光瞪得心中一寒,不自禁向後退去,暗背左手,悄悄的画了一道天师符。那妇人突然直挺挺地跳了过来,一手抱著乱发宝宝,另一只手凉飕飕的扼住了李逍遥的咽喉,出手如电,快速无伦,绝非凡世任何武功所及。
    但李逍遥的天师符已然出手,霎间光芒四射,随著一声:“师法天地,龙虎之符──制!”的法咒,乱发宝宝和那僵尸般的妇人顿时踪影全消,不知遁去了哪里。先前李逍遥心中还没谱,但在那废园中见过硬天师使符对付蚕妖,效法一试,才知乱发宝宝和那妇人果然惧怕龙虎山法术。这倒与那不惧天师符的瓜奴异乎其类,也算造物神奇,互有生克。
    乱发宝宝和那妇人消失而後,只一霎间,宋香柠身上的蚕丝也顷刻不见了,李逍遥扶她起来,两人突觉身在秘道之外,相互对视一眼,始知刚才便已走出寒玉剑劈碎的石门,所见的又走回地下大殿等情景不过是幻像。此时想来,定然与乱发宝宝和那妇人有关,李逍遥心下一想,渐渐明白:“原来重回大殿见到九口石棺,以及那挡道的南瓜脸,全是蚕妖使的障眼幻术,而我们先前就已走出了秘道,不意在石门这个出口处碰到乱发宝宝。还以为没走出来呢!真是想不到……”
    他哪里知道,人世间想不到的事情其实多著呢。
    秘道之外黑影幢幢,阴风惨惨,竟宛如活地狱一般,难以分判此是何处。但见残垣处处,梁塌柱折,尘丝蛛网随风在眼前妖魅般的飘舞。李逍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如果可以的话,这场游戏我不想玩。”可是回头无路,他惟有玩下去。阴冥冥的迷雾中不时异声桀桀,既似枭啼,又像狼嚎,更似鬼魅在暗处冷笑。多听一会也是心头发毛,他握断剑湛卢在手,剑柄已然汗湿,转头瞧见宋香柠脸色惨淡,行走艰难,只得抱她起来,慢慢地觅路前行。
    他连日劳累,先前在傲雪那里又多耗了精力,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受不住,眼皮儿直打盹,双腿灌铅也似,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越发难支。倘若不是找回灵儿的意念终是不灭,他哪还有气力再往前搜索下去?
    此地虽说阴森诡异,绝非活人所能容身,但不知为什麽,他心头隐隐感到灵儿便离他不远,“她在此处”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仿佛能感应到她的召唤,而她像是在无力而急切的呼救。
    灵儿命在顷间!
    李逍遥便在眼皮一闭上的时候,脑中唰的闪光,好像看到灵儿挣扎的朦胧身影,而她竟在挣扎中沈堕下去,突然间什麽也看不到了。他不由的耸然而惊,张眼四望,摸出一粒定神丸、两颗还神丹,送入口中,以内力催化,精神方始渐复,点起一根地上捡得的干柴。宋香柠也已服下了李逍遥所给的还神丹和疗伤药,见他神情殷急,暗觉这少年似在寻找什麽人,但她没有作声。
    四周不时有妖异之物倏忽出没於昏光和阴暝之间,游走穿蹿之声悉索不绝於耳。李逍遥寻声以火光照去,双眼睁大,只见一个爪状魔物从身旁急蹿而过,躲入残墙影中。他拿火把四下一照,感到周围竟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魔影攒攒晃动,趁黑向他们围了过来,缓缓的蹑近,异臭之气扑鼻,宋香柠因有身孕,只闻了一下便已吐得昏天黑地。
    李逍遥不愿在此多纠缠,取数支驱魔香在手,点燃之後,以内力催散香烟,飘溢而开,随著大片魑魅魍魉惶惶疾走之声杂乱响过,那群小魔怪顷刻之间逃散净尽,李逍遥迈步而行,前方突然出现一大团肥滚滚的肝肠状物,纠葛交缠,宛如一朵绽蕾张瓣的大花球,横挡在道上,吞吐不定。李逍遥见这妖物不惧驱魔香,倒也惊奇,陡发一道天师符将它逐却,继续摸索而行。
    地板突然凸起一块,胀成一颗六瓣怪头,长满癞疥,其间杂生怪眼,仅有一张厚唇大嘴,却呶将过来,朝李逍遥吹泡泡,!哱有声。李逍遥虽吓一跳,反应也自不慢,伸驱魔香戳破那大而圆的泡沫,六瓣怪头随泡沫迸裂而消,尖嚎之声倏地缩回地底。李逍遥张大嘴巴呆看,口中竟也“啵!”地冒出一个大泡泡,崩然破灭。
    宋香柠见他神情恍惚,生怕他不小心受魔物所迷,侵害心脉,连忙推他一把,说道:“马明菩萨庙妖障重重,但多属幻像,不必理会。只管往前走便是。”李逍遥依言前行,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口角流涎之物,状似剥了皮的猴儿,抬手到脸上朝他俩大做鬼脸,“嘟噜噜”吐舌,怪声不绝。李逍遥想:“不理它就是。”继续走他的道,但那怪物竟总在他身旁晃来晃去,紧缠不舍,李逍遥忍不住转脸去瞧,那怪物竟手抓下体,大做自渎勾当。一边做那龌龊手势,一边喋喋不休地嘲笑他。
    李逍遥按捺不住,发了一道天师符,那怪物登时不见了,原来又是幻像。宋香柠见他微有气促之态,脸上渐无血色,显是真气不继,忙道:“这些妖障便是要耗光你的真气,不要上当!否则元神不保……”李逍遥却没在意她说什麽,适才那一恍惚间,居然又感应到灵儿那熟悉的气息,可是总也瞧不见她在何处,他顾不上奇怪,急不可耐地觅路寻去,口中方欲叫喊,黑暗中却先传来叫喊声。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般的痛呼,其惨厉、凄惶之处竟犹如鬼嚎。李逍遥心头一憟,不由自主地寻声找去,一路上异声不断,魅影游离,难以分辨是真是幻。他生恐再受魔障所惑,潜运“凝神归元”之诀守定元神,不论身外何等纷乱喧嚣,心中自归空灵寂寥之境。但因灵儿受难呼救的幻觉总是萦怀不去,想要完全定神敛念亦难办到。
    走不一会,前方乱幔垂地,无风自舞,大柱之上竟闪烁一行夺目大字:“世人应知天高地厚!”
    李逍遥正举目凝望之时,那数个荧荧闪光的大字突然散乱而开,居然是许多萤火虫,萦!不去。他生怕又是魔物变幻而成,哪让近身,将手中驱魔香挥动逐虫,倒也灵光。那群妖光荧荧之虫虽没敢过於逼近,但也没有退去,只在四周飘荡流连,其光似幻。李逍遥自不理会,抱了宋香柠便欲前行,忽听得她在耳边低声说道:“弟弟,若是遇上对付不了的凶险,你不必理会我,只管逃命便是。等你见到丁郎时,就说……就说我也念著他。”
    李逍遥回过脸去,见她眼中泪花闪烁,眸子里深含惊憟不定之色,似是担心无法活著出去。他不晓得该怎生安慰这个受尽磨难的女子,只是说了一句:“别想太多,我会带你去见丁大哥。”宋香柠凝望著他脸上,说道:“你……好像急於找什麽。”李逍遥实言以告:“找一个女孩儿,我感觉到她似乎有危险。”宋香柠自也瞧得出来,一切都写在他的眼里。她垂下眸子,说道:“可这是马明菩萨庙,你一个人怎能护得两个女子周全?”
    “马明菩萨庙又怎地?”李逍遥哼一声道,“惹毛了我,连庙也拆了!”话声未落,前边又闪出那行大字:“世人应知天高地厚!”其警告意味已是显露无遗。
    李逍遥心中虽说没来由地打一个突,却强笑道:“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手掌翻出,发一道天师符将那行闪烁而近的荧光魔箴击散。宋香柠感到他气喘甚乱,忙道:“守住真元,不要被激怒。”
    李逍遥心中一凛,情知自己一再受魔障所扰,绝非好兆,方欲定神敛息,荧火骤然再聚拢而成又一行攒攒飘闪的大字:“邪恶的时代,不承认真神!”李逍遥本想敛神不理,但当那排妖异大字竟迎面撞来之时,他终是忍不住又发一道天师符,将其震碎。每发一次天师符,真气难免随之消耗不少,他经历多场恶斗而後,未得好好休息,其时真气已难以凝聚随心,好不容易集聚了一股真气,却又被魔障引得一再的无谓损耗殆尽。便连宋香柠也已看出不对劲,可却拦他不住。
    透过荧光闪烁的间隙,但见帘幔後魔舞翩跹。伴随著一曲妖韵,仿佛有一排姿态嫋娜的舞伎扭摆柔腰,晃将出来,映在帘帐上那些幽游舞蹈的身影宛似蛇烟嫋嫋,跃入眼瞳,霎间靡乱脑海。李逍遥不知不觉拔木剑在手,浑没理会宋香柠在旁边说什麽,使乱剑诀招式以木剑扫将过去,真气激荡之下,萤火纷落,撒了满地。剑气纵横,垂帘应手即裂,李逍遥窜将过去,四下寻视,帘後却哪有一个舞伎的身影?
    李逍遥一怔,心道:“又是幻像?”真气在乱剑一挥间又耗去不少,几难站稳,只得以木剑撑於脚下,勉强稳住身形。只听宋香柠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妖邪原本就是一系列的幻像。”
    “什麽?”李逍遥不禁惑然望她面上。因见他不明白,宋香柠便又说道:“妖魔鬼怪最难对付的不是它的本身,而是当人类被它迷乱心神,所产生的无穷心魔。你所看见的幻像,不管有多真,都是心魔的反应。你的心魔……”她担心地望著他那双泛起血丝的眼睛,顿了一顿,又道:“心中有了魔,身外的妖魔你便除不掉了。”
    她所看到的正是李逍遥眼下的最不妙情形,可是李逍遥萦怀不去的心魔正是灵儿陷於绝望中的幻像。
    李逍遥虽觉她说的没错,却没心思听进,帘幔一除,他便不等多歇一口气,凭著那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感觉觅道寻找幻像中灵儿所陷身之处。记得那是在一个与他此刻所处的昏乱环境极似的所在。然而他一抬起头来,借火把的光,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幕诡恶难状的景象。
    他仿佛突然间置身於一个巨大的魔窟里,四面色彩斑斓,粘液乱淌,异丝重重,头上竟悬挂了许多大茧,每颗茧均是脓汁淋漓,仅在顶端露一人头,各茧之间皆缠绕丝般粘稠之物,宛如天罗地网,层层叠叠地围壁而布。当火光耀起,那些露人头的大茧均不安地骚动起来,有个栗栗索索的声音突道:“有……有火光!不知是人还是……还是妖?”
    李逍遥仰面一望,不由得一楞,认出那些大茧所露出的人脸并不陌生,说话的那个正是夏枯草。其余各茧所困住的人,诸如鸠摩罗、鞠觉亮、水舞阳、名唤“破刀”的独眼少年等几个,均是先前在兰陵方庄那废园里被桑十娘一夥捉住的,只道已经遇害,却不料全在此间。其中另有五六名密宗喇嘛,也是在桑园中照过面的,记得他们随僧枷罗上人一起找寻太婆,也是被桑十娘以丝茧擒住,也挂於此处。太婆手下的鬼咒自也挂於几个喇嘛之间,垂著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除这些人之外,蜀山派的彭奇郎、冯青山,以及在夏枯草处所见过的那个会“驳剑”的瘸腿汉子亦在其中,毫不例外地均遭丝茧缠身。但还不止这些,那雁荡派的刀客关鸠、那蜀中唐门的唐月儿居然也在这里奄奄待毙。
    李逍遥再瞧下去,另外的两人却不识得了。只见其中一人面瘦鼻尖,双眼如同禽目,虽困在魔茧中,却仍然精神得很。在他旁边一个独眼之人,满脸黑麻斑点,原本长相不丑,但因长太多麻子以及独眼之故,怎麽看都令人不舒服。
    没想到在此处遇到这麽多人,李逍遥愕然之余,不禁失声笑道:“现在的问题是,该我问你们是人是妖才对!”夏枯草怒道:“放你妈屁!老子像妖吗?”李逍遥一听,心下便知夏枯草多半没问题,但因这老儿脾气毛躁,便不先放他出来,转面望向鞠觉亮,问道:“鞠镖爷你呢?”
    鞠觉亮第一句话是:“小心,宫九在这里。”李逍遥只道他仍当自己误为宫九,忙道:“大家别误会,我不是宫九。先前被他当作替身,现在逃了出来……”鸠摩罗睁开眼睛,精光一闪,瞪定了他,说道:“我们知道你不是。因为真的宫九便在这里!”李逍遥斗吃一惊,“什麽?”
    转面四寻,却没瞧见宫九的踪影,正自疑惑,鞠觉亮又说道:“刚才见宫九与桑园那小妖婢露面,你小心些。”李逍遥不禁问道:“哪个小妖婢?”夏枯草哼道:“还有谁?就是那可恶的阿梨……操她的!老子们被她折磨惨了!如果她落在我手上,嘿嘿!少不了要加倍的讨还……”接下来是一连串小儿不宜多听的恶骂之辞。他这般满腹怨毒的骂将出来,好多困於魔茧中的人均点头称然,显是都恨那阿梨入骨。
    为免夜长梦多,李逍遥忙道:“废话少说,我先放你们出来。”拔出断剑湛卢,运劲於臂,使个削字诀,唰唰几声,挥裂鞠觉亮身上丝茧,先放了他出来。鞠觉亮一落地,咒封立解,手中已拽出紫金麟宝刀,回手连劈几下,放水舞阳、鸠摩罗、两个蜀山之人、那破刀少年、那瘸腿汉子出来。鸠摩罗的几个喇嘛同门随即也脱困而出,夏枯草大骂:“为什麽不先放老子出去?你们这群过河拆桥的王八龟孙……”
    鞠觉亮却浑做没听见,突然转面瞧向李逍遥手握的半截剑,动容道:“湛卢宝剑怎成了这般模样?”伸手便欲来夺,李逍遥使个“剑二”招式将他的手封了出去,後退两步,说道:“说来话长!先把人全救出去,待会合了修五侠他们再做分教……”鞠觉亮原是要抢回此剑,那禽目尖鼻之人在茧中突道:“这少年说的是。有什麽恩怨以後再说,眼下最要紧是活著出去!大夥儿都在一条船上,鞠镖头,你该明白我们面临的最可怕的敌人是谁!”
    鞠觉亮转过脸去,向那人瞪了片刻,说道:“丁四爷说的是。不过这湛卢宝剑终是你们侠王府所托……”那禽目尖鼻之人目光转视李逍遥,瞧了瞧那把断了的宝剑,说道:“我来是找丁情,不是寻剑。况且剑是死物,人要活著才有价值。”宋香柠原本垂面在李逍遥肩旁,听那人说到丁情之名,纤身不由微震,抬起眼皮瞧了瞧那人,却不认得。
    “说的是!”鞠觉亮终是豪爽汉子,闻得有理,点了点头,提宝刀一挥,放那人出来。当李逍遥举剑正要救旁边那独眼麻子的时候,那禽目尖鼻之人连忙喝止,“且慢放他!”李逍遥不禁一怔,便欲不理,手臂却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沈滞难抬,竟挥剑不得,定睛一看,那禽目尖鼻之人一根手指不知何时按在湛卢剑锷上,看似随意轻捺,实则重若千钧。李逍遥哪料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心中不由既讶且服:“这是谁呀?”
    “丁鹤丁四爷!”那独眼麻子不禁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那禽目尖鼻之人瞪视著他,说道:“可我认得阁下是八百龙中的独眼龙!”众人闻得侠王府中见识极广的丁鹤道破独眼麻子来历,皆是一怔,连李逍遥也暗觉不安:“八百龙?”
    独眼龙却并不否认,说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一个八百龙的人帮手没什麽不好!”丁鹤方自迟疑,鞠觉亮先已点头,说道:“眼下的处境也只能是这样!”挥刀割开丝茧,放独眼龙出来。丁鹤却冷冷的瞪著独眼龙,语含警告的说道:“八百龙惯於明里帮桩,暗地拆台。我会防著你!”独眼龙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李逍遥不由得暗暗称奇:“怎麽连八百龙和侠王府的人也被阿梨们兜来了马明菩萨庙里?”这时,鞠觉亮把其他的几人也都救了出来,却瞪著唐月儿,问了一句:“你是雷立刚的媳妇?”唐月儿目露怨毒之色,寒著脸道:“知道了为何还放我?”鞠觉亮不答,转面瞧了瞧别处,察看怎生找寻出路。突然间,唐月儿拔刀向关鸠砍去,关鸠连忙缩到丁鹤背後,急道:“丁四爷救命!”唐月儿怒喝:“你这禽兽……”一刀劈去,半道里却被丁鹤以食中二指夹住刀尖,顿时动弹不得。
    唐月儿愤然道:“你为何阻止我杀这乘人之危的恶贼?”丁鹤说道:“有什麽帐以後再算。眼下谁若挑起内斗,便是乘众人之危了。我不会袖手坐看船沈。”唐月儿连番使劲抽刀,却不动分毫,情知不是此人对手,不免既怒且沮。“叮!”的一声脆响,那支刀从中崩断为两截,丁鹤手夹半截刀头,目扫众人,说道:“大家认为然否?”
    眼见丁鹤露出这一手高明之至的功夫,众人当中自忖本领不及他的尽皆默然,鸠摩罗、鞠觉亮两人虽说不见得便会输给丁鹤,但想他所言有理,也无异议。李逍遥虽说瞧不出丁鹤刚才夹断刀头的手法有何独特之处,却和夏枯草一样慑於丁鹤那锐气逼人的眼神,没敢多看。夏枯草因是最後一个从丝茧里释放出来,难免忿忿有气,嘟囔了几声,被丁鹤那双锐目瞪得心中一寒,牢骚话便少了些。
    唐月儿所使的月牙刀乃是精钢所制,原本坚硬难摧,哪料这文士模样的清瘦男子随手轻折,居然掰断刀尖,此等手段无疑远胜於己,她一楞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得暗处传出幼儿啼声,她转面寻视,瞧见不远处柱影下摆有一竹筐,心头一震,丢了兵刃,不再理会旁人,抢将过去,抱起筐里小儿,既感惊喜不尽,不由的又觉奇怪,转面乱望,并没看见是谁送她孩儿回来。
    这干人既已脱缚,李逍遥便不想再多有耽搁,急欲寻找灵儿,但一霎间心头突然冒出一个疑念:“怎麽没瞧见洪大夫?”想起刚才遍寻各茧,没看到洪大夫在里边,不免有些担心。耳後突传“嘘──”的一声低唤,他转面望了望,只见一棵大柱後探出一张皱脸,认出是洪大夫。李逍遥觉得洪大夫似是不想让别人瞧见,晃了晃食指又缩回去。他把宋香柠放下地,走到那棵大柱旁,鞠觉亮等一时未暇留意。
    李逍遥正想问:“老洪,你搞什麽鬼?”洪大夫提食指贴於口边,在柱影下“嘘”了一下,鬼鬼祟祟的招呼李逍遥过去。待到跟前,李逍遥未及开口询问,洪大夫居然又闪到了十来步外的一处墙影下,转头望来,勾动指头,似要他跟来。但当李逍遥又欲开口时,洪大夫连忙抢在头里“嘘”了一声。
    李逍遥心下虽自疑惑不已,但还是不自觉地跟随而去。隐隐想到洪大夫的神色里显是有要紧事急於领他去办。洪大夫身影闪来闪去,在黑暗中竟似飘行如电,李逍遥若不是使上了风魔轻功,绝难追随得上。两人倏忽之间已从鞠觉亮等一干人所在之处离去,宛如刹那间被无边的暗夜吞没了一般。
    李逍遥怎麽都追不上洪大夫那飘浮不定的身影,心下越发奇怪,暗道:“老洪那是哪门子轻功身法啊?怎麽跟鬼似的?”两人之间一前一後,虽总是拉开一段距离,洪大夫的背影却也没从他视线中消失。李逍遥暗暗纳闷:“他这是要带我上哪儿去?跟勾魂使者似的……”突然间洪大夫没影儿了。
    适才连催轻功身法追赶洪大夫,不免又耗些真气,李逍遥已感气喘粗急,斗然发觉置身於一处幽暗空旷所在,仰面看不见天,四下里又似密封的大屋般沈闷闭塞,只消多立片刻便连呼吸也顿感不畅。他心中不安起来,团团乱转,不晓得洪大夫为何带他来到此处,更奇怪的是洪大夫竟然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借手中火摺子微光寻视无著,李逍遥哪有理会处?
    他本想大喊洪大夫之名,昏暗中竟似有游移不定之物从脑後倏地飘荡而过,一股凉森森之气透肤而入,直穿心底,陡然激起一种说不出的憟然之感。
    李逍遥猛地回头乱望,却没发现异常,正自惊疑不定,头顶上突然唰的有翼风展掠,全身顿时凉透,心头冒出一感觉:“你妈!这里应该有鬼哎──”仰面望将上去,似乎看到什麽,但又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麽,仿佛有一只无影之鸟扇翅窜进那黑沈沈、空荡荡的无边昏暝中,然而那上边应该是个密封的穹顶才对,又怎麽可能有翼影破空高窜而至霎间消失?
    李逍遥不由得张口结舌,只消往心里打个转儿,全身便即寒毛倒竖,纵想不屁滚尿流亦不可得。不知不觉间,脑後那根小辫子耸将起来,骇然转身便逃,心头扑扑跳,暗叫:“拷!老洪带我来撞鬼……上回他领我去潇洒庄买彩纸都没这般好触头,一撞就撞大奖!”脚下突然踩空,随即水声噗!大响,堕了个周身凉,始知身下有个大水坑。
    那水坑居然不浅,一沈到底,屁股先著,磕在硬石上,吃痛不尽,便欲挣扎著窜回水面上时,心头突然间闪出一个不知所谓的疑念,暗觉刚才在水底似有所见。他不自禁地便被这个念头驱使,复又返回水底,籍借粼粼微光寻看,只见前边有个大铁笼子将水隔为两半,笼中竟有一朦胧不清的影子微微挣动。
    李逍遥心头一震,猛地窜将过去,到得铁笼之畔,睁大眼睛往里窥看,但见笼中水花翻漾,那扑腾挣扎著的人影赫然竟是他急觅无著的灵儿!
    李逍遥顿知先前心中的感应正是灵儿这小丫头在水下濒临绝境时的心魂呼唤,只是想不到她会困於此处,难怪在上边寻找无果。此时灵儿挣扎之势已弱,显然已快力竭溺昏。李逍遥不暇多思,急拔断剑湛卢,凭其锋芒所向,劈开铁笼,钻将入去。到得近前,方始瞧见灵儿双目已闭,似已渐渐的陷入昏迷,她身上竟缠绕数条软绵绵之物,状似章鱼触须,又像海底的柔藻,将她扯在水底,挣脱不得。李逍遥先吃一惊,随即想到一节:“怪不得灵儿这般难受,原来是这些妖物在水下纠缠不放!”
    微一凝目,看出那几条触须般物似是从水底暗穴中探出,不论灵儿怎生挣扎,以她一身法力居然无从摆脱。李逍遥正觉蹊跷,探手握灵儿手腕之时,刚碰著她身,陡然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几乎手脚麻痹,所幸他缩手飞快,才免去更为险恶的後果,一时不明所以,又去碰她衣衫,指头刚触及她的肌肤,又遭电炙,忙不迭地缩回那只手,心下暗惊:“她身上怎麽有雷电的?”眼光望及那几条扭摆伸缩的怪须,疑与此物有关,把湛卢剑砍去,心道:“多半是这些东西做怪,先砍掉再说!”
    哪知剑刚挥至半道,水底突然荡起一条怪影,闪电般卷到剑头之上,斗然间李逍遥宛如遭受电光穿身,其痛无比,几欲裂体。他大骇之下,急忙缩手弃剑,只见那条触须状物缠绕断剑之上,急骤回缩,连同另几条缠灵儿腰腿的怪须一道,居然要扯著灵儿钻入地穴深处。
    李逍遥见势紧急,斗然运起天罡战气,轰的一声发出天师符法力,倾力所及,金光激烈。几道触须飕的回缩,钻入地底不见了,却被迫松开了灵儿身子。李逍遥情知危势未去,哪顾得上片刻歇息,急忙抄手抱住灵儿腰肢,触须既离,果然再无电击。
    他的水性远不及灵儿,在水下停留时间稍长,便感憋气欲晕,头沈眼黑之苦难以禁受,急忙转身向笼洞之外潜去,哪料!的一声大响,暗穴炸口,竟窜出一个既大且扁的怪物,状似螺贝,边缘却长满软须般的长肢,显是刚才缠缚灵儿腰腿的那种带电之物。李逍遥往下伏身,捡回那支断剑,复握掌间。那怪物倏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张开血盆大口,形同椭圆球从中分为两瓣,嗖的射出一条蛇蚓似的长舌,刺向李逍遥胸口,以此猛戳之势,若被钻实了,难保不被摘了心脏去!
    李逍遥明知自己已然气力不够,生死关头,又怎能不全力施为?
    此情此景,竟自然而然的唤出了一股潜藏心底的悲凉剑意。
    乱剑诀第十七招“无力回天”!
    当年马君武在兰陵渡风雨飘摇的危屋中亲授凝聚他毕生心血的十七招无名剑法,除了最後那第十八招记不起以外,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几乎所有的剑招都晃过脑帘,似走马灯般的连串成势,合“对影自怜”、“悲痛莫名”、“黯然失色”、“心乱如麻”、“患得患失”、“瞻前顾後”、“左右为难”、“肝肠寸断”、“乱象纷呈”、“追悔莫及”、“失魂落魄”、“意乱情迷”、“苦不堪言”、“不知所措”、“仓皇狼顾”、“不测风云”共十六招剑势於浑然一体,随手一挥便是集十六式为一招的“无力回天”。
    乱剑诀中的大多数剑式均须凭借使剑者一身强劲真气激发剑意方具无坚不摧的威力。李逍遥此前之所以能把乱剑招数使成鬼惊神慑那般奇观,盖因他身怀阿修罗深厚内力之故,换作旁人使这套剑法,如无他那般的因缘际遇,即便是马君武也没他那种一发剑便是锐不可当的气势。可是乱剑诀每一招均在使用之後大耗内力,若是连番使用更会损伤真元,心神俱瘁。其实以李逍遥当下的真气连其中哪一招都已无法使成,唯独这“无力回天”的一招纯靠随心所发,剑路牵引,集十六式剑招的巧劲催吐余势,无须多少内力便可使成。说是“无力回天”,其实这当中自有一股置诸死地而後生的哀兵必胜之气。
    李逍遥无可奈何之余,无意间使成了这一招,原也没丝毫侥幸的指望,哪料大片水波随剑卷涌,犹如旋涡狂摄一般,陡然将那水怪伸张的长舌和触须全卷入急骤收缩的圈心,悉数塞入那怪物张大的口腔,登时扭缩成揉烂般的一团肉糊糊的大球,爆将开来,宛如地核剧爆,随著一声沈闷之极的巨响,炸开了花。
    李逍遥见势不好,没等看清怎麽回事,慌忙挟著灵儿扑腾而逃。风魔身法在水下用得虽不畅快,倒也毫不含糊,但没奔多远便被大股水下冲击波推得飞起,随千万道激腾冲天的水柱甩出那坑口之外,倒在一堆塌墙残砖间,跌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恍然若在梦里,只觉洪大夫悉心地对他施以药石,抚爱犹如己出。宛似回到从前,在村中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洪大夫……”他猛然睁开眼睛,突感怀中钻入一个湿辘辘的柔躯,搂著他肩,喜极而泣,纤瘦的肩背微微颤动。
    李逍遥一定神之下,心头一阵激荡,便也抱住了那纤柔的腰身,喜道:“好灵儿,你……你也醒过来了?”灵儿惙泣地抬起秀靥,唤道:“逍……遥哥哥。”方唤一声,眼泪又不住地涌出。李逍遥见她神情楚楚可怜,心中爱惜,搂她腰肢的手一紧,笑道:“怎麽变成‘遥哥哥’啦?”
    灵儿被他调笑,俏脸一红,埋下头去,伏在他胸前又哭个不住。李逍遥心中不安,忙问道:“宫九那厮没把你怎麽样吧?”灵儿哭道:“他……他……”抽泣著一时说不出来。李逍遥更感不安,捧起她脸,问道:“告诉我,他是怎麽欺负你的?”激愤之下,不禁恨恨的磨牙道:“宫九这王八蛋居然敢搞我的好灵儿哭得嘴跟九万似的……我恨不得生吞他的肉,吃他的肠,拿他的鸡鸡来泡酒喝!”
    灵儿哭道:“他……他没把我怎麽样。”李逍遥一怔,问道:“那你哭啥?”灵儿抹泪道:“他……他说要把我带到远远的地方去,人家怕你……怕你找不到嘛。”李逍遥“哦”了一声,心中仍没放下那块悬石,向她左瞧右瞧,说道:“不过我很难相信像他那麽滥交的衰人会不把你怎麽样……你是不是有事瞒我?”灵儿红著脸蛋道:“他能把我怎麽样啊?”李逍遥恨得拧了鼻头道:“像你这麽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儿落到那种衰人的魔爪里,能搞的花样就太多了!多到我不敢想……宫九这王八蛋,我要把他生吞下肚,再吐出来,再吞一次然後屙进茅坑里,然後打捞起来,零碎割他几千刀,往伤口里撒盐巴,晒他两天再找些蜂王蜜浓浓地涂遍他全身,让蚂蚁啃到剩下骨头……方解我心头之恨!”
    灵儿从没听过这麽毒的诅咒,不由睁大一对纯真无邪的妙眼,樱口张开合不拢,直等他一口气说完各种等待著宫九的酷刑,她才傻傻地问了一句:“那骨头怎麽办哪?”
    “骨头丢给狗吃!”李逍遥想都不想就说。逗得灵儿破涕为笑,垂下脸蛋,说道:“就知道你会这麽说。”李逍遥仍感不安,担心宫九对她做过不堪之事,非追问明白不可。灵儿便告诉他:“真的没有!他……他捉我的时候好像已经受了几处刀伤,一路跑一路滴血。我不停地回头,等你来追,却总是没盼到。於是我就对他使‘回梦咒’,可没一回是灵验的。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已是到了江边。宫……宫九居然晓得我玩的小法术,掐著我的脖子,恐吓我说:‘水月宫的小把戏,在宫九眼里算不得什麽!别说是你这小丫头,便是你师父在这里也要乖乖的陪我……’接下来是难听的话。”李逍遥见她脸红,猜到是啥话,只是她脸瓜子嫩,没好意思在此复述。
    他不由得恨声说道:“宫九这王八蛋!早知这样,我就不给他老妈留一条底裤了……”灵儿哪晓得他在天蚕教地宫搞的名堂,不由的“啊?”了一声,暗觉好奇,目露询意。李逍遥急於知道宫九接下来对她做了什麽可恶勾当,连忙要她说下去。“他有没有……”
    “当然没有啦,”灵儿说道。“就在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隔著一重雾有人把话接了过去,冷冷地说道:‘没有人可以这样说她。’宫九似乎没留意到有人悄然站在身後不远处,显然吃了一惊,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除非是公子无忧,否则这便是一个想寻死的人。’我感受到他话中的杀机,不免有些为那人担心。谁知雾中那人又接著这句话头说道:‘生既无欢,死有何惧?’接下来他吟了两句诗:‘飘零天涯断肠箫,浮沈浊浪失魂引。’雾气飘过,现出一袭清衫,原来江边的石头上早就坐有一人。”
    李逍遥不禁问道:“什麽人啊?”灵儿瞄他一眼,轻咬樱唇,说道:“是萧公子。你……你不记得啦?”李逍遥见她脸蛋泛起娇晕,显是柔情暗生,不由的疑心起来,问道:“什麽萧公子啊?你跟他很熟麽?叫得这般甜!”他哪里知道灵儿之所以突然间面红,只不过是因为她所提到的那人令她不自禁地想起了水月宫里那春光绮旎的情事,想起了那个求药的男孩儿竟做了她的丈夫……而这家夥居然好像什麽都忘了似的,就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脸红红的瞪他一会儿,说道:“就是那天来过岛上的萧公子啊,人家是我师父的好朋友呢。”李逍遥从这层辈份猜想出去,越发的懊恼,说道:“那该是多老的前辈呀,还叫他做‘萧公子’!看你那嘴跟八万似的……哦,该不是长得比我帅吧?”灵儿忙道:“你别乱想。那就随你叫他‘萧前辈’吧,总之他是傲家的二女婿,应该也是不很老的。”李逍遥扁了扁嘴,突想:“傲家的女婿?”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竟似有事想不起来,抬手搔了搔耳。“傲家有几个女婿啊?说话间就冒出一个……”
    “总之,”灵儿怕他胡乱猜想,连忙引回正题,说道。“宫九倒也认出了萧……萧前辈。两人言语不合,彼此之间都有一较高下之心。那萧……萧前辈要宫九把我放了,宫九却不肯,反而要杀他。於是就引出了萧公子的一曲断肠箫。两人较上了内力,正自不分高低之时,江上突然传来一声绵绵不绝的长啸,立时震得宫九和萧前辈内息大损,箫声一歇,那萧前辈嘴边竟溢出血丝,动容道:‘不想江南狄武在此!’宫九立时拉起我溜进了桑林深处,奔跑甚急,似是不愿与那发啸的狄武照面,跑的时候身形摇晃,随时像要跌倒。我看出他心脉已被震伤,正要设法脱身,谁知宫九反应飞快,先点了我的穴,擒我来到这片荒庙暂避风头。一进来就碰到一位姑娘,把宫九扶了进去,然後出来拉我到这一处,竟说:‘九少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说完就把我塞进水底,放铁笼关住。她又怕我出得来,竟使妖法唤那只带电的水怪缠住我,要让我在水里淹死……”
    说到此处,她的眼窝不由自主地又红了,小嘴微囊,哭了出来,抽抽咽咽的道:“逍……遥哥哥,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李逍遥听罢,方才晓得灵儿落在宫九手中除了备受惊吓之外,更险遭阿梨的毒手,倘非他及时寻到,灵儿岂还有命在?他想到刚才情势之险,不由也有些余悸,此刻两人劫後重逢,更觉亲密,眼见灵儿对他甚是情切意挚,心头难免也涌起一阵感动之潮,拍了拍她肩背,温声说道:“乖,别哭鼻子了……那阿梨竟敢欺负我的好灵儿,逍遥哥哥不会放过她!”灵儿只道李逍遥想去找宫九、阿梨一夥算帐,登吃一惊,忙道:“不要去了,逍遥哥哥。咱们打不过他们的……”
    李逍遥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哪敢当真去寻宫九算帐?在兰陵渡经历了这许多磨难,九死一生之余,只道再也见不到灵儿,那知上天又将灵儿好端端地赐还给他,可说是幸运之极,劫後重逢已是不易,这当儿他哪还有心思再去招惹祸非?但是转念一想,这口气又咽不下去,眼珠乱转几下,想起鞠觉亮、丁鹤那一夥显是有两下子的,胆子暗壮,抱著灵儿,忍不住往她粉腮上“嗒”的香了一口,说道:“别怕他们!因为刚才我已经找来了很多小弟在外边等著要砍人呢。你别以为宫九是兰陵渡的老大就了不起啦,这年头谁的小弟多谁厉害,嘿嘿……不怕告诉你,江南狄武、关东强雄、侠王府的人马、还有蜀山派的剑客外加其他门派都有人在这里,宫九的好日子也该混到头了!”
    灵儿不禁愕然道:“那……你想怎麽样呢?”李逍遥哼了一声,瞪眼道:“他不七七八八给我讲清楚,只须我出去喊一声,立马就端他的窝,干他老母!”灵儿见他气势如此之壮,哪还有异议?她也是小孩儿心性,听李逍遥嘴上说得这麽热闹,不免也跟著来神,又觉宫九一夥委实太过份,把人欺负得狠了,能教训一下也是好的。她便点头道:“好啊。那宫九竟敢强吻我的逍遥哥哥,实在是有够坏了,灵儿也想狠狠的打还他呢。”说著,抬起一个小小的粉拳,在面前晃了一晃。
    李逍遥嘴上痛快够了,身上水浸得湿透,虽与灵儿依偎在一起,仍是冷得乱激灵,打了个带汁儿的喷嚏在她脸上,看她低著头去揩拭,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对了,刚才你在水里不是昏迷了吗?怎麽醒得比我还快?还这麽活灵生跳地……”灵儿方始省起,回头顾盼,又转回脸蛋,说道:“刚才好像有一位大夫救醒我的,可是我瞧不清他的相貌。张开眼睛时,就只看见你在身边……对了,还有这个。”
    其实李逍遥心里已隐隐想到他之所以能在这里找到灵儿,及时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概因洪大夫引路之故,可却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所在。而他昏迷时也感觉到洪大夫施救的情形,自小到大,他从来不必担心洪大夫会对他有丝毫的不好。就算在这阴沈诡谲的妖异之地,即便敌友莫辨,可是洪大夫决然不会害他,这一点他在跌下水坑之前也不曾担心。只是没想到,洪大夫竟能晓得灵儿当时的处境,难道他也感应到了灵儿濒危之际的心灵呼唤?
    李逍遥定了定神,瞧见灵儿手里捧著两只小药瓶,正打开其中一个碧玉色的瓶子闻药香。他不禁问了一句:“什麽东东?”灵儿拈起那个小碧瓶,合上瓶盖,眼眸中微现惑色,说道:“这里有两只瓶子,白色的装有一种专能解除昏迷状态的西域奇药,名唤‘醒狮昙’。师父药书上说,好像是名花流的独门圣药,只须拧开木盖,放到鼻际闻得药气,不多时便能苏醒……”她一厢说,一厢把白瓶子递到李逍遥鼻前,让他多嗅一会。接著又说道:“另外这瓶水灵丸就奇了!这明明是我师父独有的灵药,专具回复生命和内力之功效,水月宫只有这一瓶。据姥姥说,师父当年离开仙灵岛去那小渔村接我之时,失落了这瓶水灵丸。刚才我醒来时,它竟然放在我身上!”
    她眨了眨妙眼,朝李逍遥瞧去,轻咂嫩舌,说道:“嘴里还有些水灵丸那种特别清爽的余味呢,刚才不知是谁喂我们服食了一粒……你说怪不怪?”
    李逍遥暗疑:“许是洪大夫。”但转脸寻望,却又没瞧见洪大夫的踪影,心头之纳闷自不待言。但想:“老洪怎麽变得神神秘秘地,难道他也是个武林异人?身法诡异得吓人,跟一只鬼似的。莫非以前是真人不露相?他到底想干什麽勾当?”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听到了一声惨厉的嘶叫。虽说不知这声音从何处传来,是谁所发,却均冷不防矍然而惊。从刚才那忘乎一切的重逢的喜悦之情中陡然回到现实,顿感危险非但没有远去,更可怕的威胁反而越发逼近。
    “是谁的叫声?”李逍遥心头刚浮起一个疑念,突然又听见一声嘶鸣,既似女子痛极之下所发,又像是别的某种野兽的嚎吼,凄惨而绵长,拖著久萦不断的尾调幽幽回荡不落,宛然地狱撕开了一缝,无数恶灵将要破土而出。
    此时李逍遥已知有大变将生,那顾得上体力恢复多少,拉著灵儿小手,两人寻声走出。籍著几线不知从何处渗来的青幽幽的昏光,只见前方阴雾迷离,不时隐隐约约又见光影幻化,却不知是不是出口?
    灵儿与他牵手时,暗感他掌心阴寒潮湿,显是真元不足之象。她心性细致,只稍留意片刻,已知李逍遥真气衰竭未复,她不声不响地暗施“观音咒”助他复元,并把自身的真气透过相牵的手心输入他体内。再加上先前所服用的“水灵丸”渐生药效,料想李逍遥不久应可回气归元,就算不能补全盈满,只要不再大耗气力,性命自保无碍。若要彻底康复,那便要等逃出生天,好生休憩将养些时日,只是眼前之虞难以抒解,谁也不晓得将会面对什麽。
    闻得那恐怖之极的嘶叫声,李逍遥不免担心鞠觉亮、宋香柠等一干人时下的安危。但当他与灵儿刚从那阴晦之处摸黑走出,行不数步,黑暗中突然衣风猎猎,窜出数人,各执兵刃欺将上来,将他俩围在垓心。
    李逍遥见刃光掌影晃闪而近,来势迅猛,斗吃一惊,随手将湛卢剑从身畔划个半圈,虽看不分明,剑意却是油然而出,应变自生,正是乱剑诀之“不知所措”。随著一串叮叮当当的兵刃脆叩之声掠耳环响,递近他身畔七八尺处的几支刀剑应声折锋,断刃崩然掉地,又发出几下杂乱声响。
    李逍遥那一招虽说随手而发,但终是顾及手中湛卢剑之锋利,下意识地只将剑招稍送即收,生生刹住剑势,即便如此,仍是有刹不住的余势激荡出去,只道要伤人,不料半道里蓦然横落一道紫金毕闪的刀墙之光,犹如铁幕落地,斩裂地面,顿时将李逍遥那一剑的余势封死。那几人惊呼跳避不迭,旋即又有数道更凌厉的掌风、刀光、剑气攻将上来。
    此时李逍遥已然晓得对方是谁,忙道:“鞠镖爷,是我!”话声甫出口边,鸠摩罗的大手印、鞠觉亮的紫金麟、丁鹤的鹤颈剑陡地递到他头边,分三面袭至,端是其猛无比,但不知是谁急唤一声:“是那小子!”这一霎间,火光呼的一闪,耀亮此间每个身影,众人面容皆现,均知不是敌人。
    那三人终是一等一的好手,既已察觉打错了人,居然皆能生生刹停各自递出的招势,但见紫金刀、鹤颈剑以及鸠摩罗的掌缘几乎抵著李逍遥被夹在中间的那颗脑袋,倏地凝住去势,劲风拂面凛凛,李逍遥脸颊上的皮肤宛如水波般的起了一阵褶荡。
    眼见此状无疑险极,旁边不知有多少颗心陡然高悬而起,但只在僵持的一顷间,一道无形之气骤然从李逍遥身畔崩然而出,将紫金麟、鹤颈剑、大手印震开,霍的一声,那三个武功好手一惊而退,向後跃去,落地之时各皆凝招自守,三张脸上竟有劲风回拂,宛如水波般的起了一阵褶荡,就像急骤挤捏搓揉而至面肌变形也似。
    那三人身形急退之时,李逍遥身前数尺处的地面有火光矮将下去,缩为一豆灯烛微芒,便在众人凝视时,噗一声,那一粒行将熄灭的火蹦将起来,斗然变为一个大焰球,弹向空中,激烁一霎,顷刻消失。
    除了李逍遥之外,那干人一时未看出是灵儿那娇怯怯的少女在旁暗使仙术,各皆相顾而愣。
    “是那小子!”夏枯草挤出人丛,说道。“还有那女娃娃。如果不是我救她,早就没命儿了,说来还是我的鬼哭藤厉害……”
    “湛卢剑,”丁鹤低下目光,瞪在李逍遥所握的那半截郁郁无辉的断剑上,想起刚才连断关鸠等数人兵刃的情形,不由的低哼一声。“可惜断了!”
    “误会!”鞠觉亮收转宝刀於腰後,上前一步,目光在李逍遥和灵儿面上扫视了一个来回,说道:“刚才听见有惨叫声,大夥儿赶过来察看,倒也奇怪!几根火把莫名其妙的全灭了……”话未说完,那几个举著已熄灭的火把之人陡觉眼前一耀而炽,火把复燃。李逍遥转脸瞧见灵儿眸中似有焰火一闪即隐,知是她暗使法咒於不动声色间又将那几支被妖风吹灭的火把点燃。
    却不知她凝目间,已将那几人手上的火把之焰暗换成三昧真火,即使妖风再袭也已吹不灭。这一瞬她的灵力又有新的一层蜕变,所修炼的土相法力递变为“飞岩术”。
    众人会作一处,只见那独眼龙手按一只好眼,以另一只装了假眼球的白眼向阴雾迷离处凝望片刻,似有所“见”,说道:“大夥儿小心,那边或有出口,只是血光很盛,恐有异常!”众人哪知他天生异禀,只是将信将疑。鞠觉亮却晓得此人有些名堂,说道:“你那只是阴阳眼罢?”独眼龙裂嘴一笑,目光诡谲,却什麽也没说。众人哪有更好的主意,均急於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凶险之地,只好跟随独眼龙摸索而行。
    李逍遥突感有什麽东西在颈後嘘了一下,其凉彻骨,转脸瞧见洪大夫不声不响的跟在他背影後,不由奇怪,正要开口询问,洪大夫却先在他耳边悄言道:“当心了,小李子。和你走在一起的人有些不对劲!”话中充满了神秘之意,李逍遥心中一怔,未及细问,夏枯草突然揪他衣衫,拽了过去。
    “那小木偶在哪里?”李逍遥正要挣脱,听见夏枯草恶声恶气地逼问清凉宝宝的下落,他心中暗道:“在我兜里。”却不舍得归还,眼珠一转,说道:“什麽小木偶啊?”夏枯草怒道:“就是清凉宝宝!”李逍遥“哦”了一声,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先听哪样啊?”夏枯草瞪眼道:“我向来是先苦後甜,所谓‘良药苦口’……”李逍遥点了点头,说道:“也就是说你要先听坏消息……”探嘴到夏枯草耳边嘀咕了几句悄悄话。
    “什麽?宫九偷走了我的清凉宝宝?还……还砸个稀巴烂?”夏枯草跳了起来,怒道。“它不是会动吗?怎会呆似木头般的任由那贼打杀?”
    见这毛躁老头儿果然上当,李逍遥心下暗笑:“早知你是没脑子的!”面上却故做悲痛状,攥紧拳头,唏嘘道:“问题是它不知被什麽碰著了头,不会动了。我不晓得该怎样摆弄才能让它又动起来,所以没辄儿……唉!可惜呀,唏嘘哀哉!此情可待成追……”夏枯草怒道:“那肯定是它左边那个髻给碰著了,一陷入三分,它就不能动啦。你这笨蛋!其实你只须……”李逍遥先前一直找不著窍门让清凉宝宝动起来,经过此番巧言试探,明白了:“哦,只须按下右边那个髻就可以……”头上登挨一枣栗,夏枯草瞪眼道:“谁叫你按右边那髻?右边的髻毫无用处!”李逍遥猜道:“难道是中间那个?”
    “错!”夏枯草道。“中间那个髻一按下,它就只会乱蹦个不停了。而且打得你近身不得……总之那个髻不能碰!”
    李逍遥听他说得这般厉害,不由的睁大眼睛,心道:“幸亏他先告诉我了。”但仍不得要领,不由皱眉道:“那到底该按哪一处啊?”夏枯草勾了勾手指,让李逍遥把耳朵凑过去。
    “捏鸡鸡?”李逍遥讶然不已,眼睛张得又圆又大,险些失笑。“它有鸡鸡吗?”
    “它那话儿不比你小!”夏枯草看他表情可疑,不由的皱眉道:“你这种笑容好贼!莫非对我隐瞒了什麽……”李逍遥连忙改换话题,“绝对没有隐瞒。事实上我正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勾了勾指头,让夏枯草把脸凑过来。
    “什麽?你看见小巧啦?我那可怜的女儿……”夏枯草果然动容,而且大叫大跳,将旁边的人皆吓一跳。随即揪住李逍遥的衣襟,怒道:“怎地又说她不见了?到底怎麽回事?”李逍遥将实情简略地告知,摇头道:“先前只道是太婆捉了她去,可是……”宋香柠便在旁边默默而行,这时说道:“小巧应该不会有事的。”夏枯草转脸瞪她,问道:“你怎麽知道?难道是那老妖婆捉了我女儿……”宋香柠道:“应该不是太婆所为。小巧姑娘这次失踪可能与鬼武有关。”说到这里,向李逍遥瞥了一眼,随即目光又转向灵儿面上,见这少女容色姣绝,殊无丝毫凡俗之气,不由的在心里暗暗称羡。
    “鬼武?”夏枯草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变色道。“太婆膝下的鬼武者?那群鬼域孤儿中本事最高、也最桀骜不驯的一个……他不是早跟太婆反目了吗?捉我女儿干什麽?”
    宋香柠摇了摇头,不晓得该怎麽回答。迟疑得一阵,终是难当夏枯草的纠缠追问,只好淡淡的说了一句:“鬼域孤儿也是难免有情的。”
    说话间已穿过迷雾,到了那光影变幻之处。李逍遥趁夏枯草忙於纠缠宋香柠之隙,转面想问洪大夫刚才那句话是何意,却又寻不著洪大夫的身影,正惶惑间,队中骤发一声惨叫。
    一个拿火把跟随独眼龙身後的密宗僧在那光昏影晃之处陡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锐光劈为两爿,血溅开来。
    众人均惊愕而望,只见一道漆黑的铡刀门覆降而下,将最前边的独眼龙、丁鹤两人与後边的众人隔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