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魁星踢斗(中)

作品:《仙剑奇情

    但见那些白衣飘袂的影子越来越近,李逍遥道:“那还不快逃?”硬天师皱脸道:“她们会飞,怎麽逃?”李逍遥道:“哦,你不会飞……不是会‘金蝉脱壳’吗?”硬天师皱眉道:“你真笨!‘金蝉脱壳’顾名思义只是一门危急关头使用的脱身术,跟轻功又没什麽关系。”
    李逍遥点了点头,“明白了!”因见那群女子四下掩近,料想其中必有桑十娘,他没办法对付桑十娘的“千丝缚”,只得暂且避让。当下使出“风魔天下”轻功,逃得远远的,直到没望见那干桑园女子的身影,方才停下。转头瞧见硬天师在身旁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李逍遥不禁将头一仰,咧嘴道:“咦,你怎麽跟得这般死?”
    硬天师道:“你别想甩掉我……老子正扯著你那条腰带呢!”李逍遥低下脑袋,“哪一条?”硬天师突然抬手卯头,骂道:“你这小贼!什麽时候偷去了我的‘乾坤袋’?”李逍遥一怔,奇道:“什麽?”硬天师指著他系於腰间的小袋子,说道:“还给我!”
    李逍遥摇了摇头,说道:“突然冒出个肥仔来,指著我身上,就说这根是你的,那条也是你的……你说我会不会鸟你?”硬天师怒道:“这是老子之物,只须念一声咒语,便能验明谁是它的主人!”为堵住李逍遥抵赖之辞,当下便即念念有词:“天地开,混元悟,乾坤定,万象挪移!”
    李逍遥见这矮胖子手指比划,使的正是灵儿示范过的“乾坤咒”,登吃一惊:“难道……”虽说心中已隐隐相信这矮胖子与“乾坤袋”之间必有一层渊源,但这袋子从小随身已久,突然间要还给别人,哪里舍得?他不自禁的便用手捂住腰间的“乾坤袋”,生怕它随著这声咒语回到硬天师身上。
    硬天师施毕法咒,李逍遥腰间的“乾坤袋”却并无动静,两人皆是一楞,同感奇怪。硬天师脸色微变,赶紧又重使了一次“乾坤咒”,却哪有反应?
    硬天师身体一晃,跌坐在地,颓然发了一会儿怔,连声咕哝:“怎麽会?怎麽会这样?”李逍遥见他神情古怪,但乾坤袋仍好端端的留在自己身上,并不随咒而去,不禁心下又惊又喜,脱口而出:“怎麽样?不鸟你吧?”
    硬天师突然从地上弹起,怒道:“怎麽会多了一样‘天官赐福咒’封住乾坤袋?是谁改了老子的乾坤咒?”李逍遥急忙捂袋而退,眼见这矮胖子试出了灵儿的名堂,心下既奇且佩,但更担心这矮胖子有本事破解灵儿改过的密咒,不由得问了一句:“天官赐福咒你破不破得掉?”
    硬天师涨红了脸,怒道:“那是水月宫主的独门咒术,除了上官师叔她自己之外,谁能破得了?”李逍遥奇道:“上官小汶是你师叔?怎麽没听灵儿提起过……”硬天师怒道:“上官师叔做闺女时明明叫‘小玫’的,因为和我师父的娘闹翻,一气之下改了名字,却跑去自创了水月宫一派……咦,谁是灵儿?”
    李逍遥暗思:“不想灵儿的师父早年还有过这些经历,真是好复杂,一时难以了解……”硬天师乘他发愣,冷不防扑上来抢他的乾坤袋。李逍遥措手不及,硬天师一探手之下,便抓住了他腰下之物。
    李逍遥大叫:“抓错了!不是这一条……”硬天师到手一捏,已知不对,忙不迭甩手,另往稍上一点抓去,手刚碰到“乾坤袋”,突然剧震跌出,滚入草窝之中。
    李逍遥没想到灵儿下的咒语连硬天师也能震倒,不由又惊又喜,探头到草窝里一望,硬天师大叫:“气死我了!”扑身而出,揪住李逍遥便打。因抢不回“乾坤袋”,只好将一肚怨气撒在李逍遥头上。
    李逍遥拳脚功夫不及,虽想挣扎逃走,却被硬天师死死扭住乱捶,一时晕头转向,吃痛不过,只是叫苦:“他要打死我!”便在硬天师掐脖之际,脚下一滑,突然头脚倒悬,无意中使出脑中闪出的一招,双腿一晃,交缠而绞,登时挂住了硬天师的头颈,同时探手抱住一双短粗的肥腿,斗然发力,将硬天师摔飞。
    这一招固然巧极,但没料到硬天师圆不溜秋的身体半空中一滚,却反而将他压倒在地。几百斤重的肥臀重重的坐於身上,李逍遥登时死鱼一般,瘫在硬天师圆大的身底下,呼哧呼哧喘气,再也动弹不得。
    硬天师坐在李逍遥身上却是满脸讶然之情,呆得一下,跳了起来,揪住李逍遥的头发,肥脸凑近,问道:“刚才那一招‘盘根错节’明明是我的手法,你……你这小鬼如何会使?”李逍遥被他压得半死不活,喘了一会,才答道:“突然冒出个肥仔,硬说什麽都是你的……”这句话被一耳光打了回去。
    硬天师举起手中一样东西,向李逍遥脸上晃了一晃,说道:“你这小混蛋连我独门的武功都偷去了,这事待会再说……先瞧瞧这是什麽东西?”李逍遥眼光瞥去,认出硬天师手里之物却是他的小剑匣,吃了一惊,急道:“这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硬天师後退两步,笑道,“你偷了我的‘乾坤袋’,我也捡了你的东西。怎麽样?想要回去就拿乾坤袋来换……”笑容突然凝在肥脸上,只见李逍遥缓缓举起手中一条大裆内裤,冷笑道:“瞧这又是什麽?”
    这当然是硬天师的独家内裤。他没想到李逍遥手法如此之快,一眨眼间就扯去了身上仅剩的这件遮掩之物,不由一怔,随著李逍遥的眼光往下一瞧,脸色登时变得憋涨而古怪。李逍遥伸手一指,两眼张大,啧啧称奇:“哇!了不起呀你!跟大象鼻子一般……”
    硬天师慌忙掩身,李逍遥见他神情憋迫,不禁笑道:“你怕什麽羞嘛?又不是童子鸡……”硬天师红著脸东张四望,仿佛生怕有人看见,急道:“把裤子还我!”李逍遥见他如此表情,心念一动,不由想到:“莫非他真是童子鸡?”
    硬天师被他戏谑的目光瞪得恼羞成怒,扬手道:“不把裤子还给老子,便丢掉你的小盒子!”李逍遥谅他不敢,便也举著裤子,威胁道:“你丢我也丢!”硬天师突然扑上来抢内裤,李逍遥没提防他会这般迅猛,不由得把手一松,那条内裤随风飘去。
    硬天师大叫,扑身跃去,追著空中飘荡的大裆内裤窜进了一大片树丛里。
    李逍遥原可趁机溜之大吉,省得跟这胖子没完没了地纠缠。但想小剑匣还在那胖道人手上,只得折回树丛里,四下一找,见那肥躯伏於草窝之中,肥肉上下抖动。李逍遥拨开草叶,上前一瞧,硬天师面朝下躺著,似乎快要昏迷过去。李逍遥从他手上取回自己的小剑匣,反掌掴打硬天师的胖脸,问道:“不是找内裤吗?怎麽晕过去啦……见鬼啦你!”
    硬天师脸上的肥肉乱颤了一阵,咕哝的道:“老……老子中的毒好象发作了!”李逍遥捧起他的脸一瞧,果然面色不对,想起丹辰子中的也是此毒,生恐硬天师变成肥蛾,不由得一咬下唇,心想:“这肥仔本来就很凶,变成肥蛾就更恶了……可别让他变身。”走到一边,依灵儿所授之法使咒取出“乾坤袋”里的解毒诸物,顺便把小剑匣放回袋中,免得遗失。
    然而硬天师所中之毒,李逍遥身上并无可解之药,急翻洪大夫留下的偏方大全,从目录上寻出“百虫目”,不去瞧“巫蛊之方”,只寻“毒虫解法”,找到“吸血蛾毒”。借手中松香照明,游目浏览,仅数十字。写道:“吸血蛾毒含奇卵,注入人体,寄养碧血蚕。中毒七个时辰之内,若不取出碧血蚕,其毒必蚀脏腑,蜕变恋血之蛾,无药可救。”
    李逍遥暗暗心惊,寻思:“原来丹辰子中毒之初,若能及时取出他血中的碧血蚕,他便不会死了。这种毒还真厉害!”想起丹辰子一代得道真人,竟会惨遭此厄,殁命於此地,感他传己一门天罡战气,不禁暗生怆然之情。
    眼见硬天师脸上的肥肉悸抖加剧,事不宜迟,再看洪大夫书中的“取蚕之法”,依法以银针三枚,封住硬天师“血海”穴位周围血行之处。硬天师被针一扎,肥臀扭动几下,突然抬头说道:“此穴专治月经不调,你戳它干什麽?”李逍遥不回答,烧了一张“净衣符”,塞入硬天师张开的嘴里。
    硬天师被火烟一呛,登时大呕,李逍遥拿火照亮他呕吐之物,见有蠕蠕之影,捡了根小树枝挑动几下,从红色的呕吐物中爬出三只指头般粗的软虫,通身皆碧,头部却火一般赤红,身上长满茸毛,李逍遥登知是“碧血蚕”,既奇又怕,朝硬天师瞧了一眼,见他盘腿打坐,全身肥肉渐渐的不再剧抖,想是那只吸血蛾所下之卵已悉数被逼了出来,硬天师功力深湛,只消打坐一会,料能自行驱净体内残余的毒性。
    李逍遥想起碧血蚕多半有用,便从乾坤袋里找出那只装蛊的小瓶子,忽想:“可别混在一起。”便又另换了一个小盒子,倒掉里边的六色小弹珠,转头寻那三只碧血蚕,但见那三条蠕动之影已爬近了硬天师那条垂地的“大象鼻子”之畔,便要钻入。李逍遥急忙捡树枝撩开那根象鼻子,抢在三只碧血蚕再袭硬天师之际,夹起来塞入盒中。
    他想起洪大夫书中记载,碧血蚕出世之後,便要找活人当宿主,再次寄生,炼成“赤血蚕”,但因三只蚕子入体之後便会一边吸摄人血,一边吐出剧毒,宿主往往在养成“赤血蚕”之时毒毙,尸体化变“血炼蛾”。刚才那三只碧血蚕若再钻入硬天师体内,那便无计可施了。李逍遥不由吐了吐舌头,暗叫:“好险!这胖子遇见我算他造化……”
    硬天师运功半晌,又吐了几滩带血的稀稠之物,感到体内之毒大半解去,抬头瞧见李逍遥收了三支银针,便要离去。硬天师暗想:“这小子倒象有些门道!”突然探手抓住李逍遥。
    李逍遥被他抓得生痛,不由得咧嘴大叫:“看看你,看看你!刚救了你的命就这样对待恩人……”硬天师哼了一声,将他拉到面前,瞪眼而视,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这小鬼很古怪!我怎麽也想不起来何时教过你功夫……”当年之事,李逍遥既已忘却,奇怪的是硬天师也想不起来了。
    李逍遥咧著嘴道:“突然间走来个肥仔,硬说我的功夫是你教的……”硬天师瞪眼道:“若不是我曾亲手教你功夫,你怎麽会使我那招‘盘根错节’?”李逍遥压根儿不信,笑道:“照你这麽说,连我这‘乾坤袋’也是你送的啦?”硬天师搔了搔头发,满眼迷惑不解之情,说道:“这个……真得好好想一想了,当年有一些事,许是我喝酒太凶的缘故,脑子里就像堵住了一般!”
    这句话触到李逍遥心事,他不由得也有了相同的感慨,脱口而出:“是呀,堵堵的!”硬天师生怕他逃走,仍抓他脉门不放,想了想,问道:“软天师为何要杀你?”李逍遥一直担心这矮胖子逼他还乾坤袋,但又逃不脱,只得答道:“许是……许是他觉得我太肉脚吧?”硬天师哼道:“你肉脚关他鸟事?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再说了……我觉得他以前那两个死徒弟才是该死的肉脚!”
    李逍遥问道:“干你鸟事?”硬天师瞪眼道:“自然大干我事!当年我和软骨头翻脸,以致龙虎山在我们这一代没办法产生各自心服口服的掌门人,於是小清师妹要我们在师父跟前发誓,龙虎山第三代传人若是没我和软骨头这许多毛病,而且我们三人全都看好,掌门人便在第三代传人当中产生,传我龙虎山衣钵……”李逍遥心不在焉的听了一会,挂念著灵儿,几次只想逃走,但却怎麽也挣不出硬天师扣腕的手掌。
    硬天师念叨一会,眼光又盯住李逍遥腰间的“乾坤袋”,说道:“先还给老子!”伸手便抢,没想到又是一震,身子跌出。此时他另一只手正抓著李逍遥,两人登时摔做一团。李逍遥压在肥躯之上,软绵绵的无著力之处,一时挣不起身。
    忽听得一声鞭稍甩响,林中有人脆生生的叫道:“哎呀,看那两个男人在做什麽!”随著马蹄声四下掩近,李逍遥心念急动:“做什麽?”抬头一望,身旁已围了七八骑,马上乘者均投目呆看,每张脸上皆露出讶异之情。映入他们眼帘的景象无疑十分古怪,因为李逍遥正趴在硬天师的肥肚皮之上,而且两个胶缠的身子均是光溜溜、油腻腻的。乍看之下,难免不会引发暇想。
    但更叫李逍遥惊慌的是,这七八双目光中最亮的那一对眸子正是林月如的。她立时便蹙起柳眉,呸了一口,眼光中充满了鄙夷不屑之意,红著脸道:“真恶心!这两个男人竟然……竟然……”後边的话再说不下去,但没说出来的意思李逍遥也能明白,不由大憋,急忙低头,随即想起此时林月如认他不出。
    众少年皆感好笑,苏笑春说道:“真是猪狗不如!”硬天师怒道:“你骂谁?”李逍遥低声告知:“骂咱们……说你是猪而我这姿势像狗勾。”硬天师怒道:“岂有此理!”李逍遥正想从硬天师身上爬开,硬天师变色道:“你干什麽?”李逍遥被他拉住不放,急道:“我不想被人误会……你快松手!”硬天师只是抓住他不放,说道:“你不能爬开!”李逍遥恼道:“你究竟有何居心?”硬天师低声道:“你一离开,我的‘象鼻’岂不是立刻被人看见了?”李逍遥一怔,不由的低头瞧了瞧,问道:“咦,你那条肥裆短裤呢?”硬天师眼望高处,说道:“挂在上边呢!”
    李逍遥仰头一望,只见树梢头晃悠悠的挂著硬天师那条大裆底裤。这一霎间,他心念急动,说道:“还不快弄下来!”伸手拾一块小石头,便往树梢投去,与此同时,硬天师也挥出一道掌风,随著树梢剧晃,大片树叶簌簌而落,便在此时,李逍遥屈膝往硬天师腹间一顶,趁硬天师吃痛松手之际,腾身而起,心道:“我要先抢这条内裤……”手刚伸出,胸前立时吃了一脚,跌入草中。
    硬天师骂一声:“早料到你要跟我抢!”探手往空中抄去,却抓了个空。李逍遥从草丛间隙瞧见那条大裆内裤随落叶飘下,却被掌风带偏,落在林月如头上,将她蒙头一罩。
    林月如惊叫声中,一个肥大的躯影穿过纷飘的树叶,迅猛之极的扑了过来。硬天师原本是要夺回那条底裤,但林月如身边那几个少年只道这胖子欲图不轨,急忙跃马拦截。惊怒之下,纷纷把各般兵刃朝硬天师身上招呼。
    硬天师的“真元护体”却立时起了反应,随著乒乓乱响,苏笑春等人的兵刃全都反弹而回。几个少年骑士顿吃一惊,势已阻挡不住这胖子凌空扑向林月如。但见林月如身後转出一骑,袍襟微动,一点剑光迅若寒星,刺入硬天师腹间。
    李逍遥见过此人剑法的厉害,只道硬天师这下死定了,却来不及出手救他。但见那道剑光推动之势突变为後弹,砰的一声,将那持剑之人连人带马震得後退丈许。
    李逍遥心下既惊且佩,暗叫:“哇!真的是刀枪不入哎……”那使剑骑士秦天古既已震退,硬天师便毫无拘碍的扑到了林月如马前。此时林月如脸蒙底裤,目难视物,却已绰鞭在手,听得风声扑近,一记长鞭甩了出去。
    硬天师刚摘下那条大裆底裤,登吃一鞭。李逍遥只道“真元护体”不怕挨鞭,却不晓得硬天师的护体神功还没练到“象鼻子”之上。林月如乱抽一鞭,鞭梢回卷,不意正中“象鼻”。硬天师顿时爆出一声撕裂夜空的惨厉怪叫,簌的一下撞进树梢的密叶深处,但见落叶纷飞,身影却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李逍遥没想到硬天师居然给林月如一鞭子打跑了,不免大感惊讶。耳边听得苏笑春大声说道:“这是会家子,扎手得很。不定是宫九的爪牙,大小姐,幸好你鞭法了得,先驱走了那肥的。”林月如勒转马头,回望树丛摇晃之处,正好看见李逍遥撅臀欲溜,马鞭一指,说道:“还有一个,快捉住他拷问!”
    那几人齐声答应,吆喝著向李逍遥包抄追来。李逍遥顾不上拿叶掩!,只在草丛里慌不择路地乱钻,身後刀风霍霍,正是苏笑春抡一杆大刀紧随不舍,将乱草和矮树削得片叶无存,只差数尺便要劈在李逍遥的光臀上,刀风带过,却也刮得他肌肤透凉。李逍遥暗惊:“坏了坏了!”
    正奔跑间,草丛突尽,面前现出平地,李逍遥正想使风魔轻功甩掉後边穷追不舍之人,不料脚下一绊,跌了个跟头。
    未及瞧清何物绊了一交,身上先已连吃七八记火辣辣的鞭打,李逍遥痛得跳了起来,林月如鞍上抬脚,猛然踢在他脸上。
    这一脚当然绝对称得上够劲儿,於是李逍遥便天旋地转的倒了下去,坦腹於林月如马下,树上飘落一片巴掌大的叶,刚好够得著帮他遮盖那一片羞。
    但就算没叶遮羞,此刻也没人看他。林月如等人的目光一齐盯住地上横卧的一物,那般眼光神情竟比看到李逍遥叶子底下那片羞还要来劲儿。李逍遥不由心中嘀咕一声:“看到了什麽这般来劲儿?”因感奇怪,便随旁边那几双目光望去,刚好瞧见绊倒他的那一大坨物事。
    满眼蝇影中,但见那是一匹马。
    一匹剥了皮的死马。除了恶心之外,李逍遥觉得没什麽好瞧的。但林月如等人却盯著马尸之旁丢下的鞍舆,认了出来。最先变色的是苏笑春:“这不是方白羽的坐骑吗?”
    “错不了!”秦天古抬起马鞭,鞭梢一卷,捡起一对亮澄澄之物,凝目而视,说道。“这副银镫是我送给他的。”
    “可是他人呢?”林月如环顾左右,蹙眉道。“四处找找看!”
    那几个少年骑者应声散开,四下搜寻。只盼能找到方白羽的尸身,就算剥了皮的也总要有个著落。这当儿,李逍遥能做的就是……
    “装死?”林月如转面瞧见他直挺挺的躺在一堆落叶中间,不由的轻哼一声,拉缰走近,瞪著李逍遥的脸孔,说道。“我放马踩你肚皮,看你还死不死!”
    说著,果真放马过来。李逍遥听见蹄声骤近,心中大骂:“小娘皮,真想踩死人吗?”林月如见他脸色微变,便即笑道:“你现在知道怕也迟了!”就在马蹄踩落之际,地上蓦然落叶飞扬,霎间晃乱了林月如的视线。
    李逍遥便在落叶纷舞之时一跃而起,猛地窜到林月如坐骑之上,落在鞍後,光溜溜的身子紧贴她的秀挺的後背,张开双臂一搂,在她耳边说道:“小娘皮,我忍你很久了!”林月如刚惊觉不妙,已被他从背後紧紧抱住。
    此时就连李逍遥自己也不禁要纳闷他怎会突然有这般的胆色,竟敢窜上林月如的马背,双手一紧,将她箍得透不过气来。也许是往日他被这位大小姐整得惨了,突然间不自觉地想要报复,整她一下出气。
    林月如有生以来,好象还没被一个男人这般亲近过她的身子,一愣之下,杏眼圆瞪,顿时呆了。但只在一刹那间,她便大喊大叫,在鞍上猛烈挣动身子,暴风雨一般,李逍遥几乎抱她不住。
    但势已有如骑虎,他晓得这大丫头独门指法的厉害,更不敢领受她那抽人欲死的软鞭子功夫,当下说什麽也不敢放手。只须这样抱住她,她便纵有再厉害的本领也一时施展不出。
    眼见这大妞儿挣扎得如此厉害,李逍遥不免有些手足失措之感,旋即想起他曾用过某种手法抱著蜀山派那女弟子於文凤,将她制得服服帖帖。当下灵机一动,便把一只手微移而上,抓住林月如温软的胸脯,另一只手下移,刚好箍著她的小腹,便在脐下三寸之处勾起一团莫名之火。
    林月如原本大喊大叫,突然间呆住,魂儿一阵晃悠悠,难以定神。李逍遥见她不挣扎了,其状便如先前於文凤一般,知道使对了手法,不由又奇怪又好笑,心想:“乖乖!原来这一招用在妞儿们身上真是百试百爽,太妙了!想不到连这女煞星也经不起我这一手‘熨’她……该起个名字了,就叫‘逍遥拳法第一式之媾女有一手’,俗称‘一试就爽’!”
    正想到爽得不可开交处,林月如猛地里把脑袋向後一撞。这一著可就大出李逍遥所能料及了,登时撞中鼻子,脸面大痛,不可开交。旋即鼻血喷出,头一晕,手便松了。林月如鞍上扭腰,双手向後一揪,抓住李逍遥头发,大叫一声,把他重重的摔下去。
    李逍遥还未落地,林月如便离鞍飞起,双腿连环蹬在他胸腹之间,便如擂鼓一般。这是她家传的“鸳鸯连环腿”,颇有独到之长,半空中连踢十七八脚也只在眨眼之间,非但姿势美妙,足尖更含穿髓破穴之阴毒暗劲,中人立死,绝无侥幸。
    所幸李逍遥尚有一身高深之极的阿修罗内力,遇险而生,自然而然的帮他卸去踢在身上的大半劲道。李逍遥尚未落地,便被这一通急雹般的腿击踹得身子横飞,後腰被一株碗口粗的树干一磕,脊梁骨都快断了。
    这时,那几个少年骑者均已闻声赶回,李逍遥顾不得理会腰痛,吐了一口血,便在秦天古那一道电光般的迅雷之剑划到身边的刹那间,随著一声“风无形云无定──魔舞天下!”的低哼,脚跟顿地,李逍遥纵上树梢,顷刻从林月如等人愕然的目光中消失无踪。
    “惨!”这一奔足有数十圈之久,李逍遥终是掠不出这片茫茫无尽的雾海桑林,惊魂稍定,从树梢溜下地面,发觉後臀滴血,反手一揩,掌心沾了一些血迹,顿知刚才逃得稍慢了些,秦天古那一剑毕竟还是刮伤了他的屁股。“啧……真惨!”
    他蹲在树後,取药自敷伤处,又吃了一粒“定神丸”,喘息稍定,运使“气疗术”调理林月如踢乱的内息,突感胸口大痛,伏地呕了一口血,知是受了内伤,一时难以复元如初。
    “我都怕了她啦……这个林月如,打起老公专往死里整!”李逍遥趴在树後,心中不免恨恨而骂,不经意间便在念头里占了她的偏宜,随即心头一荡,暗想:“这妞儿美是美得很了,却是这般狠恶,不知日後哪个倒霉鬼做她老公?哈哈!有够惨的……”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人低声说话,话声苍老,似是个年老妇人。李逍遥虽觉话声慈祥,但因光著身子,不便被人看见,只是蹲在树後,屏息禁气,听见那老妇温声细语的说道:“柠儿,你还在生婆婆的气麽?”
    一个女子声音低声说道:“徒儿哪敢?”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伤後乏力……”李逍遥暗觉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那女子是谁。
    那老妇笑眯眯的说道:“你的伤我已治愈,鬼医说,你犯了相思病。夜间风大,不要一个人在江边唱歌儿了。”那女子低声说道:“我……”那老妇话声忽似刀锋,细细的钻过密叶间隙,李逍遥张望半天,并没瞧见人影,突然间心头一寒,不知不觉全身汗毛倒耸。“柠儿,难得我儿宫九一直记挂著你。这是你的福气,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听见了麽?”
    在这般一个深宵,桑林四处迷雾飘荡,只闻语声,不见人影,不免鬼气森森。李逍遥抱身蹲在树丛里不由得簌簌而抖,暗觉不安:“人到倒霉的时候没别的好事可遇……该不会‘中奖’了吧?”
    那女子话声又随风飘来,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哽咽的说道:“婆婆,徒儿……徒儿情愿终生陪伴你老人家……”那老妇话声转尖,宛如一支弯弯的勾住喉头的镰刀,仿佛已经悄无声息地抹上了李逍遥的脖子。“你若不肯跟宫九去,就不怕你那蜀山派的情郎儿没命活得过重阳九月九?”
    只听那女子低声抽泣,显是在那老婆婆的威胁之下,满腹委曲说不出口。李逍遥暗觉不满:“有这麽逼人的麽?”到了这时,已隐隐猜到了说话的那两人是谁。但更加不敢作声,因为他连人影都没看见。
    那老婆婆改了和颜悦色般的语气,说道:“丁情为了你落得这般地步,你若真盼他好,就不该再想著去见他。只有宫九才是你的良配,你俩以前不是曾经好过麽?他既念念不忘於你,也是你俩情缘未了。唉!”叹了口气,又道:“这全怪老身不好!我身入魔域,为了修行而弃我儿宫九不顾,南宫世家因为老身的缘故,竟遭丁建阳一夥自命正派之辈聚众捣毁,这笔大仇至今未报,难怪宫九不能释怀。当日你和他相识,我怕又会重蹈我与南宫齐天那老鬼一场正邪之间的孽缘,累及後代,是以狠心拆散你俩……不料又酿成一桩大错,以致宫九不肯原谅我这个身为娘亲的。”
    李逍遥听到这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原来毫无头绪的事情,而这其中的纠葛便如宫九在江边所讲的陆游、唐婉故事,不同的是,李逍遥发现的真相殊少了故事中那一份才子佳人的自作多情。但听得那女子低声说道:“我只当九哥是哥哥,并……并未对他另怀心意。”那老妇话声又尖,李逍遥耳膜顿时像被刀锋刺破一般。“就算我儿一厢情愿也罢,可是他喜欢你,我便要成全他。柠儿,你不想婆婆一错再错吧?”
    李逍遥听了半天,游目四寻,终於发现话声传来之处有一豆磷火般飘忽而闪的微光。其实他距离甚远,但因夜深寂寂,是以能够听得见随风飘来的话声。“柠儿,身为女人,你该认了这个命!这一世你只属於我儿宫九,不要再有其他幻想。”
    太婆语含威胁之意,仿佛一把架在丁情颈项的夺命弯刃。“柠儿,丁情没命消受你的爱!”
    李逍遥不知不觉挪脚向那磷光闪烁之处移动,心下动了义愤,寻思:“那女子便是丁大哥的心上人宋姑娘无疑。我要不要去帮他抢回宫九这王八蛋看上的女人?”
    真相是残酷的。宋香柠说出的话语虽轻,却透出一层太婆不敢面对的残酷之气,“就算你逼我做宫九的妾,他老婆肯咽得下这口怨气麽?没有桑十娘,宫九不是今天的宫九。”太婆愣了一会,才哼出一声,笑眯眯的道:“食菜事魔的人,什麽时候怕过天蚕教?”
    话声刚落,黑暗中蓦地探来一只冷冰冰的手,掐住李逍遥的脖子。
    一张南瓜脸晃了出来,裂嘴笑道:“吓一跳对吧?”李逍遥确是吓了一跳,但并没吓倒,便在此时,体内天罡战气激荡而起,猛地里发出一道幻影天师符,南瓜脸砰然落地,衣衫之下竟无躯体。
    李逍遥顿感脖颈一松,脚步急退,但见南瓜头突然离地蹦起,衣衫随之而上,瞬间又成了一个戴著南瓜头的人形。
    李逍遥急含一颗定神丸,手握天师符诀,问道:“你……你是什麽玩艺儿?”话声未落,又被南瓜头探手从袖底下扼住脖子,这只手竟如鬼魅之爪一般,端是防不胜防。李逍遥大骇之下,再次发出天师符,南瓜头砰然滚落地下,衣衫飘移而坠,仍是不见人影。
    李逍遥大叫一声,跳起脚来,将那空心南瓜踩扁,衣衫突动,从地下飞快之极的打出一拳,正中李逍遥那话儿。
    李逍遥痛倒在地,只见那件无头衣衫飘然走近,耳边响起一个怪异之极的声音,桀桀笑道:“回去做你的宫九,不要再撞见我。”
    李逍遥脑中一晕,再张眼时,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兰陵方庄”废园,躺在残墙影中,转头四望,并没看见那无头之衣。
    他想到刚才的经历,身上不由的簌簌微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心中害怕的缘故?
    此时,桑十娘等人均已不在,李逍遥低唤了几声,洪大夫也是无影无踪,不知背那病孩上了哪去。夜空无一缕星光,树梢却飘下毛毛雨,触在他那光溜溜的身上,更是透体之寒。籍借林间飘忽的萤光和磷火的微芒,但见地上横乱杂陈了许多枯萎之藤。
    李逍遥心头不禁一跳:“啊,鬼哭藤!”身子随之跳起,忙不迭的便要远远跑开,眼光一扫,看见那些枯藤已然蔫巴了,并未窜过来缠身。他忍不住捡了一根枯枝,挑动那些枯藤,正要疑心这究竟是不是夏枯草所养的缠人怪藤,鼻际却闻到些许油腻之味,蹲下来细瞧片刻,隐隐明白:“莫非鬼哭藤惧怕油荤之物?”想起硬天师曾向鬼哭藤洒了一袋油,从气味上推想,当是眼前这堆干藤无疑。李逍遥大著胆子抓了一把枯藤,放到鼻际,闻到了猪油的味道,这与硬天师身上固有之味完全相符。
    他当下便知自己的推断没错,心头暗喜:“我现在不怕夏枯草了!”想到夏枯草提过鬼哭藤有解毒之用,顺手抓了一把,使“乾坤咒”收於袋中。
    他在毛毛雨中呆立一阵,心想:“该去救灵儿他们了,可是不知道路怎麽走?”目光乱扫,觑准一个方向,便要迳去碰碰运气。迈脚之际,忽想:“手上少了一件兵刃,怎麽打通关?”他先前那支铁剑已经断了,木剑却留在灵儿那儿没带著,在江边使什麽兵刃打跑了宫九,这时也已想不起来,印象中用的好象是那支断了半截的铁剑,但也似乎不是,不管是不是,昏迷之时多半已然遗失。眼光一扫,见到树丛中不乏光干秃枝的死树,便走了过去,打算折一根笔直的树枝当剑使。
    他一边寻找合式的干枝,一边暗觉可惜:“那把铁剑虽然生锈,却是我爹留下的。没怎麽使就没了,唉!”树丛倏响,李逍遥心机也算十分警觉,回头一望,见到一个影子闪过林木间隙。他暗转念头,微感头皮发麻:“莫非又是那南瓜头?”那南瓜脸不惧他“天师符法”,端是难以打发。
    李逍遥转身便跑,身後却蹿出一个摇头晃脑的影子,抢到了他前边。“啊也!”李逍遥冷不丁吃了一惊,後退几步,那摇头晃脑的影子也跟著退後,与他并肩而立。李逍遥心中又叫了声“阿也!”脚迈向前,从眼角里瞥见那摇头晃脑的影子也跟著迈脚向前。
    李逍遥两眼一下瞪圆,眼珠转溜之下,听出旁边那物发出嘎吧嘎吧之类怪声。“原来是你!”李逍遥心念一动,猛地转头,不料那家夥大脑袋转得更快,“咚!”两额相磕,李逍遥登感撞到了木头上,一交跌坐下去,半天晕眩。
    那大头之物浑若没事一般,但当见到李逍遥跌坐於地,便也摇晃脑袋,跌坐於李逍遥之旁。李逍遥不禁抚额暗恼,说道:“清凉宝宝,原来你没被桑十娘逮去,却躲在这里搞什麽鬼?”清凉宝宝抬手抚额,嘴巴嘎吧嘎吧。
    “警告你呀,别模仿我!”李逍遥瞪眼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别人模仿不来知道麽?看来你没什麽演戏天分,要知道最难扮演得好的是你自己的角色,不是有样学样扮别人。扮得像有什麽用?那终究不是你……呃,我干嘛跟你说这些?以你们这帮蠢小子的智商,只能是浪费我两滴宝贵的口水。”
    他突然间冒出了这番感慨,当然不是因为清凉宝宝的缘故,而是想起了那冒牌李逍遥扮他泡灵儿,心头来气。清凉宝宝不管他说什麽,都是摇头晃脑,憨态可掬。李逍遥见他模样可爱,不禁啧啧称奇:“真的假的?造得跟真人也似,甚至比真人多了一份毫无做作的可爱,我都忍不住要把你拐走了……那个小巧可真有一套!”眼光一转,突然盯住清凉宝宝身上穿的那件大宽衫,从上瞧下,只见这童偶脚上穿反了一对虎头鞋。
    李逍遥立时有了一个想法,向清凉宝宝说道:“你这身行头不错!不过,我觉得……嘿嘿,穿在我身上更合适哦。不如借给我穿吧,你裸露比我裸露好!”清凉宝宝摇晃脑袋,像是不乐意。
    李逍遥可不管它乐不乐意,猛地一扑,说道:“那就别怪我抢了!”他这一扑的身法里包含了点苍派的击剑术身形、蜀山派的仙风云体变化,甚至还有几分龙虎山软硬天师的风采,端是动若脱兔,迅如飞龙,但却一头撞到旁边的树干上,倒栽於地,脑中星河旋转。
    “有你的,行!”李逍遥脸扎在土中,挣扎著举起一根大麽指,心中虽说气恼,却也只好自认“栽了”。
    清凉宝宝从树後摇头晃脑的转出,口中嘎嘎吱吱。“你在嘲笑我对吧?”李逍遥忿忿的抬起脸来,吐掉嘴里一把草末,挥拳正要跳过去教训这小木偶一顿,但见清凉宝宝仰著大脑袋,并没瞧向他,却是望著树上,口中嘎吱哼哼。
    李逍遥不觉仰面望上树梢,只见光秃秃的枯枝上挂著几件随风款摆的衣衫,心中一怔,登时大喜:“清凉宝宝,你真有办法!知道我急需衣服,居然早就预备好了挂在树上等我来要,那就不脱你了,可是更加想要拐你了!”
    以他的轻功,取下这几件衣服只是举手之劳,待得穿上身,惊讶之余,更有一层得意之感:“清凉宝宝真有品味!没想到它这麽有用,给我找来的这身衣衫白如雪、轻似羽,换上之後,再扎上这条方巾,我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翩翩浊世的公子哥儿……嘿,这回不用扮宫九都像了!”
    得意之余,不觉抬手往脸上一捏,暗感懊恼:“真讨厌这张脸!不知怎样才能把它弄下来,早点恢复我本来的样子……”但这显然不是人皮面具,并不是想弄就能弄得下来的。除了懊恼以外,李逍遥没有别的法子。
    清凉宝宝突然嘎吱一声,闪身钻进草丛里不见了。便在此时,李逍遥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奔跑之声,林畔有人叫了起来:“那不是方白羽麽?”
    李逍遥一怔,未及回过神来,身旁已是数骑团转,林月如那清脆的话声从背後送入耳中,鞭梢一荡,说道:“方白羽,我们以为你小子死了呢!知不知道找你好苦……”话未说完,苏笑春在前边看清了李逍遥的脸面,登吃一惊,叫将起来:“不是方白羽!”
    “你是什麽人?”李逍遥肩头突然搭著一根鞭杆,半身登变沈重,仿佛压下了大石一般。他尚未回过神来,待得惊觉不好,想逃已然迟了,鞭杆握在秦天古手中。此人剑法凌厉,是林月如身边最难对付的一把好手。“这身衣衫哪儿来的?”
    事到此时,李逍遥只得抬一手遮半边脸,低头答道:“捡的,从树梢上捡的。”
    “这明明是方白羽失踪时身上穿的衣服,”苏笑春脸色惊疑的说道。“怎麽会在树上?难道……难道他整个人蒸发了麽?”
    “蒸发不会剩下衣裳,”林月如哼了一声,从背後打量李逍遥的身形,暗觉眼熟,不禁拉缰缓骑转到前边,侧头瞪了过来,问道:“喂,你有没有看见这身衣衫的主人?”李逍遥怕她认出,急忙侧过身子,口中含含糊糊的答道:“没瞧见。”
    林月如侧头打量他,听见蔡骏在旁说道:“这小子神情古怪,说话不尽不实,说不定与方白羽的失踪有关。”李逍遥暗惊:“没来由的又摊上了这码子麻烦事儿,却怎生是好?”一个名唤陈惊云的少年骑者突然把李逍遥挡半边脸的手拉了下来,林月如登时认出,叫道:“就是这家夥在那边林子里光过身子的!”
    李逍遥一惊之下,心想:“还好我经过多重包装,她没认出那个最基本的我……”脸上陡吃一鞭,头一晃,歪倒在草边,剧痛之际,听见林月如说道:“这家夥有古怪,又是个会家子,不定就是他害死了方白羽,夺衣衫穿到自己身上。须得抓起来好好审问。”秦天古沈声道:“此人武功不弱,快断他手足,免得又逃一次!”
    草丛蓦地一晃,李逍遥飞快之极的模仿刚才清凉宝宝的举动,一钻而入,急急开溜。那干骑马的少年不禁一怔,因怕草丛中隐藏古怪,一时没敢贸然追入,而草丛茂密之处更间夹许多矮树,马匹原也冲越不过。
    李逍遥料定林月如等一干人不会就此却步,一时慌不择路,在矮树丛中乱钻不多时,前边秃树愈多,没有树叶遮蔽,尾随追来的一干少年骑者很快便发现了他的身影,大呼掩近,仿佛围猎一般。李逍遥被赶到数骑包围的圈子中间,眼看难以逃脱,急忙一脚顿地,使出风魔轻功,往光枝无叶的树梢头纵将上去。
    换了在往常,他每回遇险之时,只要使出风魔轻功,逃生不难。但他一脚顿落,牵动腿上先前被水舞阳铁莲子击伤之处,吃痛之下,身形顿滞,虽已跃上半空,但觉足踝一紧,林月如软鞭甩来,将他扯落。
    苏笑春以及另外两名使长兵器的少年骑者抢将上来,一杆刀、两支矛抵胸,把李逍遥按在地下。秦天古缓骑转出,沈声说道:“断他腿筋,免得再次逃脱。”李逍遥闻言登吃一惊,忙道:“投降!”提指乱戳自己肩头,叫道:“别断腿筋,我已经点了自己的穴了!”其实他压根儿不会点穴,这般做作,原也晃不过林月如这等点穴的行家之眼。
    林月如哼一声,道:“好,我帮你补一指头!”发出一道气剑指,李逍遥躲闪不得,腿上顿时一阵钻心般痛,膝盖上方“梁丘穴”随著一下钻痛,下半身便即僵麻。李逍遥痛得几欲晕去,模模糊糊听到林月如脆亮的话声:“好,现在可以断他筋骨了!”
    李逍遥心下一寒:“都点了穴道,还要断我腿筋,太狠了吧?”但见刀光一闪,苏笑春有意将刀锋贴著李逍遥身体滑向腿部,要让他感受一下生受折磨的滋味。其实这干少年原也非属奸恶之辈,只是从小便仗家世好勇斗狠得惯了,只知逞能武艺,并未真正领会父兄辈所辛苦传承下来的侠义心肠。加上在此处丢了一个伴当,仇恨之下,心便狠了。
    只是刀锋没来得及落下,暗处突然飞快之极的蹿出三个挥爪扑袭的人影,苏笑春未暇看清来势,登被扯落马鞍,旁边那两名使枪矛的少年也霎间掼跌於地。
    林月如长鞭甩出,喝道:“什麽人?”那三个黑影犹未落地,登时便倒了一人,发出闷哼之声,黑暗中但见白发苍然,话声甚老,是一老妪。
    李逍遥转脸望去,认出立在身旁的正是先前从花堂里逃出来的那三个老婆子,她们目难视物,又中了“黑水追魂针”,藏身暗处,因见李逍遥遇险,居然浑不顾身受重伤,挺身来救。但终究身手不及伤前,林月如一鞭甩出,扫中一老妪腿胫,这一鞭原本不难跃起避过,那老妪气力已衰,竟然躲不过。
    林月如收鞭在手,目光凛凛而视,问道:“你们是什麽人啊?”那三个老妪仰著面孔,脸上血迹殷然,神情甚是凄厉。其中一大鼻老妇默听片刻,突问一声:“来自河西?”林月如一怔,随即答道:“我们是江南的侠客!”
    一个尖脸老妪嘿了一声,微微冷笑:“侠客!”转身想拍开李逍遥被封闭的穴道,怎料林月如点穴手法乃是独门独户,旁人不明端的,急难解开。林月如只道那老妇有本事帮李逍遥解穴,急甩一鞭,鞭梢卷向那老妇伸出的手腕。不知怎的,那尖脸老妇只是一翻手便已抄住了鞭梢。
    林月如看出那老妪手法高明,微感讶然,素手後拽,拉扯长鞭。她的软鞭布满倒!,!缘尖利,宛如犬齿交错。那老妪使力握住鞭梢,林月如回拽之下,发出一串令人齿寒的刮裂声响,那老妇吃痛不过,手指松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嗖的一响,鞭梢蓦然穿空一击,正中那尖脸老妪胸膛,这一股力道便如巨木撞击一般,!的一声大响。那老妪跌坐於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後肩“哧”的一声微响,从肉内飞出一支黑针,钉入树桩。
    三个老妪刚一现身,登时倒了两个,非是武功不如,便连林月如旁边那剑术高明的秦天古也看出她们身挂重彩,如果不是这样,那便难说得很了。林月如恨李逍遥轻薄於她,但却只道他是另外一个“小恶人”,不是以前那个入屋采花者。当下长鞭一甩,明著是打最後一个站著的老媪,突然间改变方向,李逍遥脖颈一紧,挂满倒刺的鞭梢蓦地缠了上来。
    他手中无剑,下身又不能动弹,岂是林月如对手?林月如长鞭回扯,那站著的老媪突然探出双手,抓住鞭子,但听“嗖”的一响,林月如的一阳指已点在那老媪肩窝。这道指力原本是要点李逍遥“死穴”,那老媪将身一挡,生受了一指,萎倒於地。
    林月如眼光射到李逍遥面上,冷哼一声:“靠这些老货当你保镖,真是孬得很!”李逍遥感激这三个老妪拼命救己,恼火林月如出手狠辣,不禁脱口说道:“你也会老的……”话未说完,缠脖的鞭梢一紧,勒出了他的舌头,林月如寒著脸说道:“我情愿死早些,也不要变老!”旁边那几个骑马少年不禁一怔。
    眼看李逍遥快要断气当儿,缠脖的鞭梢突然到了另一人手上。树影下有人微微冷笑,说道:“一个自信的女人,不论多老都有自信。”李逍遥见林月如脸色倏变,转面瞧时,只见鞭梢绷回,嗍的一下破风大响,若非林月如驱骑闪避得快了几分,这当儿已被鞭梢击中。
    一个佝偻腰背,身後背著一小捆干柴的人影从树後转出,说道:“小姑娘把自己扮成个男孩儿状,心中少了自信,难怪火气这麽大。”这人鬓发苍然,话声也已不年轻,李逍遥刚辨出是一婆婆,林月如便已大叫:“什麽?我没自信?你凭什麽这般乱说?”
    那老婆婆道:“你把自己当成男孩儿,不肯正视自己终究是女儿身的事实。便是没自信,你爹林天南这般教女儿,我忍不住想去掴他两耳刮子。”林月如怒道:“我从小就这样了,有什麽不好?你敢数落我爸爸,我可要送你两耳光了!”李逍遥心下好笑,眼光一掠,看出林月如旁边那几个少年也自面露笑容,想是都忍俊不禁。
    那三个老媪却均脸色一变,出爪向那拾柴婆婆话声传来之处抓去。便在这时,林月如的鞭子也不饶人,抽向那婆婆身上,李逍遥忍不住说道:“老人家你也打,这就是你不对了。”林月如怒叫:“我不要你管!”但见那拾柴婆婆身影微晃,不知使了什麽身法,鞭子抽到了那三个跃身扑击的老媪身上,旋即回荡,缚住了林月如双手。
    众目愕然瞪视之下,拾柴婆婆的脸庞从树影中缓缓现出,李逍遥先叫了出来:“曲水杨……杨婆婆!”原来这老婆婆正是那黑水老鬼的老伴,唤作“曲水杨琼”,循著三枚黑水追魂针的线索,跟那三媪到了这里。在丘白“刻舟求剑”时,李逍遥便见过了黑水老鬼夫妇,是以认得曲水杨琼。
    曲水杨琼却微感奇怪,转面瞪视李逍遥,认不出他本来的面貌,哼道:“宫九,你是要逃去找你娘罢?”众少年一听,均吃一惊。林月如变色道:“什麽?这家夥是宫……宫九?”李逍遥苦笑道:“由我来扮演这样一个大人物,真是有够丢他脸的了。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大家有空帮我想想……”
    曲水杨琼突然脸色一沈,瞪著林月如身後的一人,眼光变得说不出的凌厉,哼一声,喝道:“我认得你!”那人强笑道:“你……你怎会认得我?”曲水杨琼道:“那天捞剑之时,你潜於水下,偷使‘泥香狁’暗算於我,原来你也是林天南一族的人!”李逍遥想起那天曲水杨琼在水底晕迷,只道溺昏,哪里想到竟是中了暗算。随著这婆婆的目光望去,但见林月如转面问一个总是默不作声的黑衣骑者:“小犬,那天大师哥被人偷袭的时候你也在吗?”
    曲水杨琼冷冷的说道:“原来‘侠客山庄’有人不希望我帮丘白先捞到那把宝剑!”黑衣骑者!!的低哼道:“魔教中的妖人,一开口就会乱咬。”苏笑春笑道:“是啊,你那‘狂吠小犬’的外号不如就转让给魔教教主殷破败好了。”
    曲水杨琼突然扑身而落,探掌切到那黑衣骑者喉下,出手既快又狠,势要取他性命。秦天古便在旁边,当即出剑狙击,他剑法凌厉,纵是硬天师那样的高手也无法闪避,曲水杨琼不得不连换身法,折到苏笑春身後,顺手一掌,掴在苏笑春脸上,掼下鞍去,口中说道:“殷教主威名岂是你们这几个狗小子能叫得的!”
    秦天古眼见这一剑居然被这老婆婆毫不费力的避过,不由得变色道:“小犬,你快逃,我想我挡她不住!”林月如急脱不开被鞭子缚住的双手,转脸去望那黑衣骑者,正要叫他先逃,突见黑衣骑者模样古怪,定睛一瞧,只见一枚分水蛾眉刺插在那黑衣骑者喉间,从後颈穿出,原来曲水杨琼已然得手,杀了这黑衣骑者。
    那黑衣骑者呆坐鞍上,似是霎间毙命,林月如惊叫之时,蔡骏便在旁边,不知发生了何事,懵懵然的伸手往黑衣骑者肩上推去,黑衣骑者应声栽下马背,倒地一滚,衣冠敞开,里边只是一堆枯枝败叶,众人见状一怔,未及明白是什麽回事,不远处黑影急掠,闪进夜雾之中。
    曲水杨琼闻声望去,变色道:“好一只小狗,居然被他障眼法骗过了!”林月如错愕之余,不由得咕哝道:“小犬在搞什麽鬼?”
    眼见那黑衣骑者的逃生之术竟然同硬天师的“金蝉脱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李逍遥心中暗暗称奇:“有一套!不知他光屁股没有?”曲水杨琼欲待追杀那黑衣小犬,不料地上蹿起一人,迅速抓住李逍遥,飞身急奔。曲水杨琼转头望见背影,认出是先前倒地的那个尖脸老妪,只好舍了黑衣小犬,追那趁机逃走的老妪。旁边却探出两只手爪,拦住去路。
    曲水杨琼一时难以冲过那两个留下来阻截的老妪爪影之网,生怕失了线索,突然使了个虚招,晃到一边,从袖管中滚出一个线拉的小球,握在手心,朝那两个挡道的老妪手爪上分别击了一下,口中低喝:“左贯颅,右穿心!”
    两个老妪应声惨叫,左边那个身形一晃,脸皮急骤抽搐,随即飕的一响,头顶钻出一枚针,飞上空中,右边那老妪心口也射出一道针芒,血雾登时弥漫而开。两个老妪倒地毙命只在瞬息间,林月如等一干人竟没看出这两人是怎麽死的,因为曲水杨琼并没下杀手,只不过是唤出了两个老妪体内的“黑水追魂针”。
    三个老妪皆中了黑水追魂针,但那尖脸婆子刚才被林月如重击之下,後颈的那一枚针居然掉了,是以曲水杨琼便没法再追她的魂。
    对於这一切,李逍遥只感懵懵然。那尖脸婆子提著他冲入夜雾之中,身法虽也不慢,但听得身後树丛急晃之声,知是曲水杨琼随即追来。李逍遥心想:“我对林月如这种酷妞很好奇!可是现在不能和她多打交道,免得她对宫九产生感情……”
    他不晓得这尖脸婆子要带自己去哪里,耳边风声呼呼,身子不断擦响旁边的树叶。尖脸婆子掠到大片废墟之中,籍借高低坎坷的残墙挡身,料想没了“黑水追魂针”,曲水杨琼便难以寻到她的踪迹,脚下放缓,边走边咳血。李逍遥见他如此,看出伤得不轻,或许随时都会毙命。
    他见这林中废园处处,暗想:“好象以前这一带都是有人家的,而且是一片很大的庄园,不知为何,後来都没人了。”但见许多桑树竟是从庄院内长出,甚至於连残破的屋子里也长有桑树,似乎这片桑林是後来才有的,就算从前此处也有桑树,绝不像现在这般茂盛。
    那尖脸婆子挟了李逍遥闪进一个长满桑树的小院落,跃入墙内,突然跌倒,挣扎不起。此时李逍遥下身穴道未解,虽也摔得生痛,却也只能呆卧一旁,眼珠骨溜溜乱转,黑暗中但见数株大树从前边一间没有屋顶的大房里冲天耸出,却光秃无叶。
    屋中立时发出一声低哼,显已发觉有人闯入院内。李逍遥正自惊疑不定,那尖脸婆子从地上缓缓抬脸,话声低哑的问道:“鬼狐,你在这里吗?”屋中簌的闪出一个黑影,落在面前,一对浊白无神的小眼向上翻著,此人正是鬼狐,李逍遥突然发觉他的眼睛似是有碍。
    “鬼狐,你的眼怎麽了?”那尖脸婆子也已察觉,不禁微微动容,问了一声。
    鬼狐哼了一句,“我中了天蚕教的毒丝。”那尖脸婆子叹了口气,埋下脸去。鬼狐伸手摸到李逍遥脸上,问道:“万老母,你带了谁来?”那尖脸婆子并不做声,李逍遥上身仍能动弹,生怕鬼狐手沾毒丝,把头向後一仰,不让他摸著。
    鬼狐突觉有异,并未执意摸李逍遥的脸孔,反手落下,扯著尖脸婆子头发,提了起来,问道:“你……你也受了伤?”尖脸婆子两眼半闭,却已没有气息了。李逍遥看出这婆子已死,不由得一愣。
    鬼狐登时变色,放下老妪,劈手一抄,揪住李逍遥衣襟,将他拽到跟前,厉声问道:“谁杀了她?”李逍遥只得照实回答:“好像是黑水老鬼他们吧……”鬼狐脸色一变,嘶声道:“黑……黑水老鬼?”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李逍遥看出鬼狐中了毒,料想随时便会没命,见他如此神情激动,只会死得更快,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婆婆是你的什麽人哪?”鬼狐脸色呆木,咕哝了一声:“是我的奶妈。”
    “奶妈?”李逍遥奇道,“她这麽老了,还有奶吗?”鬼狐怒道:“她以前没有吗?”李逍遥想:“哦,那是他小时候的奶妈。”突听得货郎鼓响,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轻哼儿歌飘近,问道:“那你们现在还要不要吃奶啊?我可以让出一个给你们嘬……”
    乍然间听到这般话声,李逍遥和鬼狐皆是一怔,但见树後转出一个两眼翻白的大胸妇人,怀抱乱发宝宝。货郎鼓摇动得几下,乱发宝宝瞪著李逍遥,笑道:“又是我先找到你了,宝宝厉不厉害?哈……”
    鬼狐沈声哼道:“乱发老贼,给我滚得远远的!”李逍遥看见了这等情势,暗思:“乱发宝宝是天蚕教那边的,鬼狐好象是拜火教的人,为了一个宫九,没想到竟然斗得不宜乐乎……”耳边听见乱发宝宝笑道:“鬼狐底笛,你除了剩下一泡臭屁,应该没别的招儿了罢?”笑声突噎,好象喉中有物卡住,脸孔挤紧,在那大胸妇人怀里拼命挣扎,大声咳嗽,显是难过欲死。
    李逍遥不由呆望,心下暗惊:“鬼狐用了什麽法术把他搞得这般难受?”转头去看鬼狐,却见这术士闻得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大咳,脸色变得惊疑不定。便在此时,乱发宝宝终於咳出了嘴里之物,大声呕吐,眼泪汪汪。
    李逍遥双眼不由的睁大,只见大股浓丝从乱发宝宝口中涌出,喷向鬼狐,去势如电,端是绵绵不绝。鬼狐身形甫动便已陷入大团浓丝乱缠当中,粘於树木间隙,挣扎虽剧,终是脱身不得。
    乱发宝宝吐了这许多丝出来,方觉喉中舒畅多了,乱喘片刻,摇动货郎鼓,面朝丝团中的人影,说道:“鬼狐,这次你死定了!”突见丝团里缠著的人不是鬼狐,而是那大胸妇人。霎间不但李逍遥怔住,乱发宝宝也摸不著头,奇道:“咦!那现在是谁抱著我?”脸孔一转,发现抱著他的是鬼狐。乱发宝宝大声惊叫。
    李逍遥惊愕之余,不由得想笑。乱发宝宝本要挣扎著跳下来,不料鬼狐先已扣住了他的腕脉,牢牢抱在臂弯,教他挣扎不出。鬼狐冷笑道:“乱发老贼,你没招了吧?”说完,双臂运劲箍紧,便要弄死怀中乱发宝宝。但听得一阵尖厉的婴儿般惨叫,乱发宝宝剧烈扭摆的小小身子便在鬼狐怀里变成了一条白毛茸茸的大蚕。
    李逍遥吓了一跳,脸色唰的白了。心中顿时只剩下一个令自己毛骨耸然的念头:“没想到乱发宝宝是只蚕!”
    鬼狐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凭手中感觉,也知道在他怀抱中剧烈挣动的是一条幼儿般大的昆虫。他大叫一声:“原来你是一只妖!”那条白蚕口中突然狂喷汁液,随著一阵“!!”声响,鬼狐的头脸和手臂顿时蚀烂,仿佛被滚油所烫,转眼间全身皆腐,比乱发宝宝更显得狰狞可怕。
    鬼狐至死不放手,那乱发大蚕被他死死抱住,挤得口中浆汁喷溅,不多时已将鬼狐蚀烂殆尽,融为一大泡稀液,在地上越扩越大,却不被泥土吸摄,而是蔓延而开,流经之处,草木皆蔫,显然是剧毒之液。
    李逍遥目睹此景,不由得惊呆了,并未瞧见毒液悄无声息的流近他的脚边。那条大蚕在鬼狐残肉中挣动几下,“叭!”一声掉地,满地乱扭,溅得汁液乱飞,几乎沾上李逍遥身子。乱发宝宝做人之时的样子不过是一幼儿,变回虫子之後的形状可就是李逍遥从没见过的大蚕了。
    这便有如幻觉,诡异而不可思议。然而,这条活蹦乱跳的大蚕便在眼前,使李逍遥知道他没有做梦。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看妖,李逍遥发现其实许多关於妖的传说或许都靠不住,大概是来自没见过妖的人想象之中。他所见过的妖,在变回原形之後显得无比痛苦,无比绝望。即便是鬼魂,也象是心事重重、孤独忧伤,说不出为什麽会这样,或许只因为它们终究发现,人生只是一场梦,而这梦突然惊醒,它们仍然是在世界的边缘即将被黑暗吞没的一群。
    也许它们并不想做妖,渴望像人类那样生活,爱和被爱,尽管做人很难……
    此时这条大蚕便在剧烈挣扎中流露出绝望、惊恐和痛苦之情。它甚至没敢面对李逍遥呆望的目光,不知是自惭形秽还是害怕什麽,它惊慌之极,扭身蠕向暗处,想躲起来,逃避李逍遥的目光。
    李逍遥浑忘了自身已处於毁灭边缘,他望著那条蠕动欲逃的大蚕,说不出自己这时候的心情。难免有厌恶,难免有惊骇,也许还有一层怜悯之情。妖魔鬼怪那可怕的外形後边,会是怎样一种世界?
    一直以来,他对於人类以外的那些神秘、未知的世界总是深怀好奇之念,学巫术或仙法或许是通向那些神秘世界的桥梁,他并不像蜀山派或别的法师、术士那样憎恶另外一个世界的异类,没想过要去消灭那些异族,除非它们确已威胁到人们的性命安危。
    忽然,墙外闪入一人,伸手把李逍遥从毒液边沿拉开,退到一块倒塌的墙石之上。
    从地上的圆影,李逍遥便知是谁。但见一道天师符祭向空中,随即荡开金圈,硬天师那铿锵乱耳之声陡然从李逍遥身後响起:“龙虎天师,金刚伏魔令!”
    大蚕在黑暗中发出婴儿般的啼声,随即烈焰犹如雷火,半空劈向缠於乱丝中的大胸妇人和那只白蚕藏身之处。硬天师摆“金鸡独立”势,口中念念有辞,左手指天,右掌转到腰後,暗捏手诀,喝道:“这麽大一只蚕肯定是妖,这麽大胸脯的女人我也没见过,既然敢现出妖身,让我用金刚伏魔焰消灭你们这等与众不同之物……”
    李逍遥脑中突然不自禁的闪出那女鬼淑贞的遭遇,不及多想,便伸手胳肢硬天师腋窝,急道:“突然冒出个肥仔,见到什麽都想灭,连大咪咪也不放过,算了吧你!”硬天师笑倒在乱石丛中,上气不接下气,自然发不出法力,那张符飘落,贴在他脸上。
    硬天师怒道:“小屁蛋,你搞什麽鬼?”反手一掌,把李逍遥掴翻,跳起身来,但见那大胸妇人和那条白蚕一齐没影了。硬天师脑袋乱转,终是没再找著,回过脸孔,未及开腔骂人,李逍遥见他身上胡乱套了几件并不合式的衣衫,先已笑了出来,说道:“你还真有办法,在这森林里也能找得著衣服。我对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这个连绵不绝!”
    硬天师本来恼火,但听了眼前这少年的谀辞,转念一想,也觉得有几分得意,捡起那张皱巴巴的天师符,塞回头戴的天师帽里,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老子好运。在那边林子里,发现地上爬著一个烂泥也似的蜀山门人……”李逍遥愕然道:“你该不会扒了彭奇郎的衫吧?”
    “彭奇郎是谁?”硬天师瞪起小眼,说道,“你是说那蜀山小道?老子才没兴趣穿蜀山派的衣衫……我这身行头是打劫一个矮老头和一个矮汉子得来的,因为那两只肉脚竟然敢嘲笑老子光!,所以我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李逍遥猜到了硬天师所说的那两人是谁,凑近一看,认出硬天师穿著的衣衫竟是自己先前遭青竹叟抢去的,不由得暗觉好笑,心道:“我穿宫九衫,却被青竹叟剥去穿,硬天师这胖子又抢来穿他身上……这个链接倒也有趣。”硬天师乜斜著眼朝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哼了一句:“小子,你也不赖啊。”李逍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苦笑道:“为了这身衣衫,险些和你一样命运。”硬天师吃了林月如那一鞭,此时犹有余悸,不由得转脑袋乱望,说道:“那确是好险!”
    李逍遥笑道:“你不是自吹‘真元护体’吗?怎麽经不起小妞儿抽一鞭?”硬天师哼道:“她那是瞎猫碰著死老鼠罢了。”提脚将李逍遥踢了个斤头,肥脸一沈,说道:“你就是宫九?老子听说兰陵渡有妖,刚才你又不让我除掉那两只小妖,想是你们一夥的,好!我用金刚烈火逼出你的妖身……天师真元,金刚烈火!”
    李逍遥冷不防吃了一脚,跌入草窝,难以挣扎起身,没想到硬天师说做就做,果真祭出“金刚伏魔火”,大团火球宛如陨星一般从夜空中扑簌簌急坠,在李逍遥瞳孔里急骤变大,他大惊之下,想也不想,便使出幻影天师符法,硬天师“咦”了一声,连忙收回法术,大叫:“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李逍遥想:“等你?等你来烧我?”不予理会,驱起大道光圈,发符击向硬天师那圆大的身影。但见半空中也迸出一个金光大圈,却是硬天师也以“天师符法”对应,两道光圈相叠,荡出大团火星,李逍遥、硬天师均震跌丈外。
    “哇!肥仔也会天──师符法?”李逍遥晕头转向的从残墙脚下抬起脑袋,突然脖颈一紧,被硬天师提离地面。“小屁蛋,你从哪儿学来的天师符法?”
    李逍遥道:“突然间走出个肥仔……”硬天师歪头一瞅,见这少年眼珠乱转,满是精灵古怪之气,不由哼了一声,一巴掌打回李逍遥没来得及嘟囔完的话语,突问:“莫非你是软骨头的徒儿?”一拍头额,大笑:“是了!一定是!哈哈,臭小子,软骨头没告诉你苏有朋和林志颖是怎麽死的吧?”李逍遥挨了那一嘴巴,本来恼火之极,闻得此言,不由愕然道:“怎麽死的?”心下却犯了嘀咕:“苏有朋、林志颖?”
    硬天师哈哈大笑:“老子告诉你罢!软骨头第一个徒弟苏有朋被我设计,死在珠光宝气阁还珠楼主那臭丫头手上。至於林志颖嘛……嘿嘿,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死的。”李逍遥摇头道:“什麽乱七八糟嘛!”硬天师一只手拧他耳朵,硬是提了起来,恶狠狠的笑道:“怕了吧?”
    李逍遥惊道:“我为什麽要怕?”硬天师捏他的鼻子,狞笑道:“因为软骨头的徒弟注定要死在硬心肠手里!”
    墙外突然传来一个怨毒的声音,有个黑影犹如水草一般荡了进来,随风扭摆,哼道:“这是你说的。”硬天师和李逍遥一齐转面,只见残墙豁口处飘动著一个灰发灰衫的人影,那人身形奇瘦,眼光中射出戾气,正是软天师。
    李逍遥心念急转:“那日在海上失散,原来这老干鱼还没死,却跑来这里……幸好我这时是宫九的形貌,谅他也认我不出。”只见软硬两个天师斗鸡般对瞪了一阵,硬天师肥脸愈红,而软天师那张瘦脸愈灰。
    硬天师揪著李逍遥,先瞅了几眼,又望著对面的软天师,哼道:“我早该料到你俩的关系了,因为你们都是瘦子!”李逍遥愕然道:“瘦不代表什麽呀。”软天师冷冷的瞪了过来,阴沈的眼光在李逍遥和硬天师面上转了转,说道:“这小子居然会本门‘天师符法’,嘿嘿……师弟,是你教的罢?”
    硬天师翻脸道:“老子和你同时入门,谁是你师弟?”软天师冷笑道:“可是我先见到师父,按收徒顺序,自然是先入门为长。”硬天师怒道:“放你的屁!明明是咱们同时拜的师,哪来的先後顺序?就算是你先进门拜见师父,那也是你使绊害我在门口跌了一交,才被你抢了先的,你还有脸说?”软天师冷笑道:“你被我绊倒,说明你本事不如我,又或者是蠢……”硬天师怒道:“谁说老子不如你精了?我也绊你一脚,只是出脚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已……才被你躲开了。”软天师冷笑道:“说明我轻功比你高,身法比你好,做你师兄是绰绰有余。”硬天师怒道:“我比你重,硬功夫练得比你强!”软天师道:“可是我个头比你高,法力更高明,还是可以做得你这矮冬瓜的师兄!”
    硬天师大怒,叫道:“做师兄凭身高吗?”软天师笑道:“那就老规矩──比法力罢!”李逍遥听他们这般争吵,已知免不了要说僵了动手,但没料到竟然说比就比。两道金光大圈同时交撞,半空中轰的一震,软硬天师各退半步。
    硬天师哼道:“这些年没见面,倒要看看你练了多少新法术出来!”说著,连扬三下右手,抛出一张天师符,光圈荡开,但见龙虎互斗之形闪过夜空。软天师仰头说道:“这些年没见,原来法力高了一点。”也发天师符相应,不分上下。便在此时,硬天师揉身欺上,发掌拍到软天师胁下。
    软天师晃身闪过,冷笑道:“不是比法力吗?怎麽使上拳脚功夫了?”硬天师连发数掌,激得软天师身旁碎石纷飞,喝道:“做师兄得凭综合实力才能叫人心服口服!”软天师嘿的一笑,道:“好!这些年我便是考虑怎样让你心服口服……”发出一道玄阴指力,硬天师登感寒意侵心,不得不跃开,横身掠到一旁,变色道:“你终於练成了‘玄阴指’这门功夫?”
    软天师冷笑道:“还不快来恭喜师兄?”硬天师歪头呸了一口,挺胸道:“等你破了我的护体神功再说罢!”软天师一指戳去,不料硬天师非但不挡不避,反而把胸膛迎了上来,正中心口。
    软天师闷哼一声,甩著手指後退几步,但见硬天师岿然不动,不由一怔,动容道:“真元护体?”硬天师哈哈一笑:“怎麽样?”软天师身子微颤,勉强说道:“就算我的指力伤你不得,可是真元护体却抵御不了我玄阴真气的侵入。”李逍遥听见牙关打战声,转头望见硬天师那圆短的身影竟在微微颤动,定睛一瞧,只见硬天师身上凝结的冰棱越来越厚,不禁吃了一惊:“哇!”
    硬天师颤著牙说:“玄阴真气果然有一套,幸好我用真元护体神功把五成寒气反弹回你身上,并且乘虚而入,顺势封住了你的关元、气海两穴,所以……你不会比我好过。”李逍遥转头望向另一边,只见软天师僵硬不动,身上也凝结了厚厚一层冰膜,仿佛琥珀里困住的小虫子一般。
    师兄弟间这场斗法的结果居然是这等情状,李逍遥不由看呆了眼。黑暗中,三人均是动弹不得,谁也无计可施。软硬天师各自暗运内力抵抗侵体的奇寒,只盼最终能比对方抢先一步脱困,这便要看谁的内力修为更深一层了。而李逍遥能做的只是等待林月如所点的穴道慢慢自行解开,除此而外便是傻看软硬天师斗鸡般的对瞪。
    只静寂得一会,这静寂便被许多来自黑暗深处的异声打断。
    李逍遥转头乱望,突见一棵棵桑树仿佛被巨手拉扯一般急骤陷入地下,一时间残枝碎叶纷飞,不知何以如此。转眼间,四下里的大片树影便迅速减少,变得稀疏,消失之势越来越快。他看不出端倪,不由得满心惊骇之情,失声道:“搞什麽鬼?”
    软天师虽被冻住手脚,仍能勉强说话,眼露惊讶之情,口中咕哝一句:“有妖气!”李逍遥变色道:“妖?看来好猛呀……”话未说完,便感地面剧震,尘土乱翻,树木沈陷之势愈急,连四周的残墙荒屋也接二连三地震塌,犹如地裂山崩一般,声势骇人。
    软天师动容道:“这股妖气很猛,是我从未见过的……”硬天师不顾牙关打仗,顶了他一句:“你以前见过好多妖吗?我看是吹牛……”话未说完,地下轰动起来,闷雷滚滚一般,顿时沙尘漫天,三人均站立不稳,跌落松土之中,一时灰头土脸,晕头转向,心中皆是充满了震栗之情。
    “好象就在咱们脚底下很深的地里……”软天师叫了起来,身子抛起抛落,仿佛在浪尖一般。“钻窜很急!”
    李逍遥道:“我见过这只魔兽,但是没看清楚……”软天师哼道:“你不可能看得清楚,看这声势它至少有半里长!”硬天师此时刚好被抛起,望见前边大片树林转眼变成空地,尘雾弥漫,覆盖了不下三五里的地面上空,他大声惊叫,落下时惶惑地说道:“兰陵渡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妖?只怕足足有一个城镇那般规模……”
    李逍遥惊道:“它……它想干什麽?是不是看见我们了?”软天师吐出满口的沙土,皱脸道:“咱们没这麽大面子吧?”硬天师在沙窝中挣扎著说道:“软硬天师都在了,还不够吸引?”李逍遥叫道:“问题是咱们就要像那些树般被吸引进地底下去了……”软天师道:“这附近一定有人养魔兽,如此看来,魔穴必在不远之处。只要寻到魔穴……”李逍遥突然望见不远处沙尘冲天,隐隐看见巨须一晃,仿佛龙卷风般的曳空摆动,惊道:“来了来了!好大一根!快想办法逃吧,还找劳什子的魔穴……”
    软天师转脸望去,并没瞧见李逍遥所说的巨须,但也感到妖气逼近,势不可挡,变色道:“养魔兽的人必是心神烦躁,控制不住这只巨兽的魔性。现在它既已出穴,咱们死在眼前了!”李逍遥惊道:“软硬天师不是很屌吗?”软天师面如死灰,苦丧著脸道:“我们现在成了这样子,还能屌到哪儿去?”
    李逍遥一想也是:“对,这两个冒哥儿窝里斗,搞得两败俱伤,冻得跟琥珀里的两只小蚂蚱一般,除了在这儿抖个不停之外,我看是没啥指望了……”突见身畔一堵残墙化为齑粉,巨须之影陡然晃近,他大叫一声,急使天师符法,那巨须却又隐去,地面翻涌之势却越发的猛烈了。
    软天师叹道:“这麽大只魔兽不惧区区天师符,以我们的法力对付它不过是蜻蜓撼铁柱一般!”李逍遥变色道:“那怎麽办?”硬天师道:“可以逃啊,难道等死吗?”软天师哼道:“怎麽逃?这当儿谁能动弹?”硬天师望向李逍遥,说道:“可惜这小子内力不够,不然就可以帮我解除玄阴寒气之困,否则我的‘金蝉脱壳’还是不难帮忙脱身……”软天师心念一动,说道:“不,他有足够的内力!”当下,事不宜缓,他急忙教李逍遥如何以内力速解“玄阴真气”封冻之脉。
    便在此时,三人同时看见数根巨大的软长之物耸向夜空,晃动之际,带出呼啸寒风,更掀起满天泥尘。李逍遥惊道:“只怕它不会等我们吧?”硬天师道:“那也得搏一搏!听著小子,我传你‘真元护体’,以你我二人的真元之气当可护住一时之周全,但你得快些解去我身上的玄阴寒气,不然我就来不及使‘金蝉脱壳’带你们脱身了……”当硬天师传功之时,软天师也使出“金刚咒”,以金刚法圈罩住三人之身。
    “真元护体”的功法虽说并不难记,但李逍遥再聪明百倍,片刻间又怎能做到现学现用?便在这时,巨须狂舞而近,卷起大片沙石,倾头撒下,金刚圈纵然能暂时挡住乱石砸头之势,但大片大片的沙石不断的覆盖而下,三人终是难逃灭顶之厄,只须埋进地下,金刚圈也已无法保住他们不会因窒息而死。
    谁知就在这紧要关头,尘雾中突然蹿出一个三髻小童的身影,迅捷之极的从巨须间隙蹦过来跳过去,立时将那数排巨须引开。那魔兽在地底下咆哮如雷,显是被撩拨得火起,一时顾不上李逍遥这边,想先吞掉那蹦来蹦去的清凉宝宝再说。可是清凉宝宝小而灵活,一蹦便是老高,落地时已是两三丈远,魔兽虽然搅得天翻地覆,一时也无法逮著那童偶儿。
    李逍遥运起阿修罗内力,可是软天师所练成的玄阴真气也属极强的内功,偏於阴寒绵柔一路,李逍遥急切间非但没法驱除硬天师体内的奇寒之气,反而把自己冻得牙关打颤。硬天师忙道:“用三清庵的‘增长天王咒’可助长你抵寒之力,你会不会?”李逍遥想起他学过这门咒法,点了点头,“我试试看。”
    使了“增长天王咒”虽说好了一点,但也只是抵御寒气而已。此时地面翻腾之势骤然而剧,三人所坐之处已在下陷,软天师所布的金刚圈只是护住地面以上,却无法阻挡地面凹塌。他一惊之下,法力稍滞,几块大石登时砸入圈内,所幸金刚圈内还有一层“真元护体”贴身相护,三人才没被砸死,但也已挂彩,每人身上均皮开肉绽,软天师额头磕破,更是血流满面。
    眼看就要堕入地下,李逍遥心中一急,大叫声中,爆发“天罡战气”,催动体内浑厚之极的阿修罗内力,登时压下硬天师脉络中的玄阴真气,尽数逼至气门。硬天师全身剧抖一阵,放了个响当当的臭屁,双手一分,抓住李逍遥和软天师二人的头发,从地穴中急跃而出。半空中说道:“我要使‘金蝉脱壳’了!”
    李逍遥惊道:“又要脱光?”心想:“再脱一次衫,上哪找衣服去?”
    不等硬天师使出“金蝉脱壳”,地下突然甩出数条粘糊糊之物,分别击在软、硬两个天师身上,打飞出去,硬天师手指稍松,李逍遥便被那数根粘须缠住身子,扯回地下,大块泥土荡落,埋得没影。
    眼前一下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李逍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口鼻堵塞,胸口憋得几乎涨裂。登知这是绝望境地,随著身子一溜急堕,急切间无法可想。便在此时,耳边传来嘎吧嘎吧之声,似乎有物随他一起被扯进漆黑的无底深渊。
    虽然不知地下那是怎样一头庞然巨兽,吸摄之势陡地加剧,李逍遥不甘心就此活遭吞噬,手中无兵刃可用,情急之下想起“酒剑仙”之言:“危急关头,你心里须想著‘飞剑何在?’……”眼下除此一途,别无良策,李逍遥依言而为,心中默想:“飞剑……飞剑你在吗?我在喊你呢……召唤你都不应,还学人搞‘应召’?你妈的飞剑何在?飞剑你在哪里?靠你?飞剑!”
    “你妈的庄无涯!”李逍遥急唤不出小仙剑,不由又惊又恼,便在这紧要关头,随他一起掉落深穴的那个三髻小影嘎吱一声大叫,先他一步被吸入底下一个大黑洞中。李逍遥吃了一惊,感觉到那小影子被吞噬之前伸手求援般的绝望之情,心头一凛:“是清凉宝宝!它虽说只是个仙法控制的童偶儿,却是比许多满口喷侠义唾沫的人讲义气,若非为了救我,它怎会也跟著一起掉进来?”
    这一刹那间,他体内的“天罡战气”在惊怒之极的关头爆炸一般迸发,“飞剑?靠!飞你妈了!”心中暗骂一声,自然而然地便使出熟门熟路的龙虎山天师符法,眼前荡出万道金圈,层层推涌交叠,圈心但见龙腾虎跃,随即变为环形左旋之六十四卦象,运转无穷,在黑暗中耀眼欲眩,!的一声大响,震耳欲聋。
    李逍遥一时间目不能视,瞧不清“天师符”是否奏效,但听得嘎吱一声大叫突然中断,显然是清凉宝宝已被吸进了那黑洞之中,地层仿佛抽搐一般自外向里一阵收缩,李逍遥听见身底传来浊重的巨大粗喘声,那巨兽猛然打了个惊雷般的喷嚏,随即簌簌之声乱响不绝,这声音令李逍遥想起了无数鬼哭藤在黑暗中急骤穿行盘绕的情形,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轰隆一声,身子便随著大片沙石、树木射向空中,那巨兽打了个喷嚏而已,竟有这等惊天动地般的威势。李逍遥惊愕之余,身子随著大股石头沙土从夜空落下,压陷林梢的密叶,坠回地面。
    但坠到地面的只是沙石和残枝,李逍遥落在一根大树枝上,晃悠悠的一时没掉下去,心头有如擂鼓一般,怔了一会,想起这一霎间死里逃生的经历,不自禁地既喜且悲,暗想:“要不是清凉宝宝害那巨兽打了那麽大一个喷嚏,我这时岂能回到地面?可惜清凉宝宝终是掉进那巨兽鼻孔里去了……”正自感叹,呼的一响,空中坠落一物,穿进树稍密叶,陨石一般急堕,李逍遥刚认出那个在他眼前急剧扩大的三髻影子居然是清凉宝宝,那童偶儿便嘎吱嘎吱的掉在他身上,两个身子一压,那棵树枝再也支撑不住,“剥”一声断了。
    李逍遥摔得眼冒金星,心中已自明白:“那巨兽打了个喷嚏,连清凉宝宝也一起喷了出来。”但还是有一事不解,此时地面震动之势渐缓,那巨兽似乎又沈往地底不知什麽地方的深处。李逍遥转头望向清凉宝宝,见它兜里露出一段晃荡摆动的枯藤,他生怕被这些怪藤缠上,忙不迭的缩身爬开数尺。刚才不大明白的事已经有了答案:“清凉宝宝也是会用鬼哭藤的,那巨兽该不会弄得舌头打结了吧?”
    清凉宝宝摇晃脑袋,抖落满头尘土,李逍遥喜道:“你没死就太好了!”望望四周,发觉坠落之处离软硬天师方才的所在已是甚远,不由啧的一声,咋舌道:“真是沧海桑田!”不留神间,清凉宝宝兜里那根鬼哭藤闻得他的动静,悄悄的溜下地来,游到脚下,李逍遥低头一瞧,足踝已被一条嫩藤勾住,登吃一惊,没敢乱动,想起“乾坤袋”里收藏的油沾藤或有化解之效,急使密咒,地上掉下许多琐碎之物,因为情急粗心,不小心把别的收藏品也一并弄了出来。
    清凉宝宝看见一个不倒翁滚到身边,捡起细瞧,似感好奇。李逍遥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拣出一条油沾的枯藤,撩拨脚下那条嫩藤,簌的一响,嫩藤登时缩了回去。李逍遥大喜,心想:“哈哈!真的怕油哦……想是夏枯草和清凉宝宝身上也是依了这般做法,才搞得鬼哭藤服服帖帖。”把那条沾油的干藤揣入怀里,复使咒语,将满地的琐碎物品一古脑儿收回“乾坤袋”。
    忽然间发现清凉宝宝不见了,李逍遥不禁一怔,正自转头乱寻,腰间挂著的小袋子却剧烈扭动。他低头一瞧,登时明白:“啊,没想到我把它也收进去了,不过……”嘿嘿一笑,把手拍了拍腰间的小袋子,“你就呆著吧。”
    清凉宝宝哪肯呆在小袋子里?自然要拼命挣扎,虽然挤不出来,但也把李逍遥折腾得没片刻安宁。李逍遥本想不理,怎奈清凉宝宝越发乱蹦,居然将他甩了一交,跌得七晕八素,迫不得已之下,李逍遥只得暂时打消了拐走清凉宝宝的念头,重施秘咒,放了这童偶出来。
    清凉宝宝这回可学了乖,一蹦丈远,离李逍遥远远的。李逍遥只道它要逃走,转头想要设法哄它回来,却瞧见清凉宝宝手里捏著那个不倒翁,此是茅山派的宝贝,李逍遥哪能给这童偶偷去,伸手一指,急道:“把东西还给我!”清凉宝宝摇头晃脑,向後退去,显是不愿意归还。
    此时李逍遥被封的腿上穴道并未自行疏通,难以起身,生怕清凉宝宝逃进树林子里,却又无法追它,心中一急,突想:“试试这般远的距离能不能收它回来……”手指清凉宝宝的身影,默念“乾坤咒”。
    清凉宝宝倒也不傻,见不是头,慌忙闪到一株大树後,躲了起来。李逍遥指了个空,不禁一怔,心道:“总不能连树也一块儿收进来。”只好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清凉宝宝果然忍不住从树後探头探脑,李逍遥举著手指时间稍长,正感筋酸,终於逮著了,随著一声法咒,腰间的乾坤袋剧烈摇晃。
    “这是你逼我的!”李逍遥拍了拍乾坤袋,不料清凉宝宝从里边发力大翻斤斗,竟将他掼到了树丛里,身子撞在树干上,几欲痛晕。
    一番激烈翻腾之後,李逍遥不禁叫苦连天,得出一个结论:“经过一番惨痛的教训,使我发现了乾坤袋不适於装活物的缺点……”他原本还想用乾坤咒对付那只巨兽,这时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并向清凉宝宝认栽,放了它出来。
    没想到清凉宝宝手里还拿著那个不倒翁,李逍遥怒道:“你这王八蛋!”骂声刚到嘴边,清凉宝宝便向树丛中倒蹦而去,李逍遥急使“飞龙探云手”,可是这门手法须得以身形步法相配合方能尽显其速,此时他下肢仍不能够动弹,探手抓空,竟被清凉宝宝从眼前溜掉。
    恼怒之余,李逍遥只好再次“守株待兔”,举著手指静候清凉宝宝从树丛里探出脑袋。但等了良久,清凉宝宝终是没上他当。树丛深处不时传出嘎吱、嘎吱的低哼,李逍遥知道清凉宝宝并没走远,稍感放心,暗想:“它跟我耗上了。”但总不能这般干耗下去,李逍遥左手举酸了,换右手抬起指头,突然心生一计:“有了!以我的智慧,把它引出来绝非难事……你等著吧,小木偶!”
    他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双手摊开,躺在地上装死。这虽然是老招,清凉宝宝却是第一回遇上,树丛微晃,李逍遥听得动静,猜到清凉宝宝必在暗处窥探,从眼缝里扫视一眼,却没发现那童偶儿的身影。李逍遥告诫自己要耐心,为免打草惊蛇,这回定要做到“不见兔子不撒鹰”。
    又过了一会儿,李逍遥听见嘎吱一声,左手边树叶一晃,顿知清凉宝宝终於忍不住悄悄摸过来察看究竟,机不可失,他暗中把手指从遮挡的草叶间隙伸出,同时眼睁一线,目光投向树叶摇晃之处,还未寻著清凉宝宝的身影,突然手指一痛,被木脚重重踩过,李逍遥不禁痛叫,脑後扑簌一响,叶影乱晃,待得他转头,清凉宝宝又不知钻到哪儿去了,受惊之下,躲藏得更加没声没影。
    李逍遥心中恼火,又著急,担心清凉宝宝拿了那不倒翁当真跑掉了,但却无计可施。他躺在地上,先想灵儿,脑中却不断的闪出林月如那杏眼环瞪的样子,乱得不可开交,只好不去想那些,默默回忆硬天师危急中传给他的“真元护体”,突想:“这门功法似须童子来练才能出彩,硬天师总也该是童子身,可是练成了好像也不咋地,我学到手之後,因为不是童子,威力只怕更要打折了。唉,最近总是学到些没多大实用的功夫,真是遇到了妖,或是对付法力很高的人,还不是有劲使不出?”
    他盯住头上一片光秃无叶的树梢,脑中胡思乱想了一会,见有一颗干果挂在枝头,突想:“真的可以靠想就能把它摘下来?”记起庄无涯之言,暗觉玄奥,此时反正没别的事可做,便凝神敛念,两眼只盯住那颗干果,依照庄无涯所说的“意念致动”之法,渐渐的心中只守住一个念头:“我要干果掉下来。”
    他盯著那干果,两眼瞪圆,直到眼皮发酸,枝头那干果并无动静。李逍遥不禁心浮气躁起来,恼道:“什麽嘛?都不理我的!瞪得我眼珠都快掉了,那干果在树枝上还稳稳的呢……”但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勉强支撑著瞪眼下去,不料有沙子入眼,他“啊呀”一叫,感到左眼难受,泪如泉涌,却仍要硬撑,抬手用两根手指掰开眼皮,心道:“继续,继续。这时候就算雷打下来,我也不会放弃……”
    因为眼疼还要坚持,他想到悲壮之处,体内“天罡战气”斗然激发,唤出一股力量,不知不觉间,他那一处穴道已经疏解了。他大叫一声,蹦起身来,带动凛凛劲风,树枝摆动几下,干果掉下枝头。
    李逍遥欢呼一声,“还不是把你搞掉啦?”捡起滚到脚边的干果一看,是个椭圆形、乍看像橄榄之物,大小有如鸡蛋一般,颜色紫中透红,发出诱人的香味。李逍遥早已饥肠辘辘,更被这枚香喷喷的果子勾起吞食之欲,取银针一戳,验明无毒,但就算有毒,这般试法也验不出。他忍不住把那颗果子放到嘴边,想咬一小口尝尝何味,眼睛不经意间望向那棵秃树,认得出这是桑树,而且早已枯死了。
    便在果子入口的一霎间,李逍遥心中闪出一个疑念:“这不是桑树的果子,怎麽会长在桑树上?”这个念头刚生出来,那颗果子居然自己钻入他口中,软绵绵的犹如一泡油脂,“咕碌”一声滑进了他的喉咙,入喉之际,李逍遥满口发苦,感到这果子迅速溶化在唾液中,发出奇臭气味,几乎呛得他涕泪齐下,想吐出来却已迟了,腹中突然著火一般热烘烘的,显是那枚怪果到了胃里。
    李逍遥大惊:“该不是毒果吧?哎呀,坏了!”伸指头入嘴,想要把肚里之物尽皆呕吐出来,不料四肢顿时僵住,直到腹中那暖烘烘之气盈遍全身,流入各条经脉,李逍遥脑中一阵恍惚,定了定神,手脚又能动了。此时那果子早已化入他全身各处,潜去无形,虽说能动手指了,却已挖不出什麽。
    李逍遥知是那果子做怪,心下暗暗骇异,点起一根火把,取洪大夫之书寻求解救之方。可是翻找书目,遍寻无获,不晓得刚才吞下的究竟是什麽异果,奇怪的是却也毫无中毒迹象。
    他呆了半晌,发出一声咕哝:“我不知道刚才吞了什麽进肚子。”事已如此,索性不去多想,因感穴道已经解开了,起身活动手脚,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心想:“我要拿回不倒翁先!”
    吞了那异果之後,全身都似轻飘飘的,既像饮了有许多小气泡的麦芽酒,体内变著花样冒气儿,又仿佛吸入大烟一般,迈脚之际宛然行在云端,脚踩地面竟似踏棉花,毫无著力之感。
    还好他耳力似灵通了许多,树丛深处的微声也听得清晰之极,转过几簇矮树密密的叶影之畔,探脑袋一望,目光寻视,只见清凉宝宝背靠树干,坐在不远处拿著那不倒翁玩耍,口中发出嘎嘎低哼。李逍遥见它神情专注,暗觉好笑:“木偶仔玩不倒翁,两个都是假人,玩得跟真的似地!”蹑手蹑脚的摸过去,绕行到树後,想趁其不备,以飞龙探云手法抢回不倒翁。
    哪料到却抓了个空。树叶一晃,清凉宝宝往矮树丛间急钻,溜得飞快。李逍遥大呼追去,这是他学会“飞龙探云手”以来,头一回接连失手,已有两次给这小童偶从手边溜掉,心中既奇又恨,决不罢休,非要逮著它不可。
    他随後钻入树丛,生怕给这童偶引得迷路,脚下加快,簌的窜起,扑向树丛间隙一个黑影。
    “惊!”
    李逍遥半空中便听到那黑影颤抖地叫出一声,这叫声竟似枭啼一般。仿佛来自地狱边缘,惊飞满空蝇影。“惊……”
    李逍遥只道那个黑影是清凉宝宝,随著身形掠近,鼻际立刻闻到了一股腥膻之气,定睛一瞧,登时吓了一跳,不由得後退几步,眼前出现一个挂在矮树丛里的人影。这人满脸血污,爬满乌蝇,身子裹在一张隔夜猪皮般的毛毯中,仅露出头颈,瞪著一双瞳光已然涣散的眼睛,喃喃的反复咕哝著一个“惊”字,除此而外别的话都不会说了。
    李逍遥问道:“你……你是谁啊?”除了来回说“惊”,那人什麽也没说。李逍遥不禁皱眉道:“你受了啥惊呀?搞到都不会说别的话了……”因见血滴不停,他便捡拾一根树枝,想把那人身子裹著的毛皮撩开,察看他有没受伤,细瞧之下,辨出卷住那人身上的似是一张新剥的马皮,再看马皮底下,那人竟是不著寸缕。李逍遥不禁咕哝道:“最近潮流有点改观了,裸男多过裸女。”
    忽然吃了一惊,两眼不由瞪大。这倒不是因为那人身上有何出类拔萃之处,李逍遥吓了一跳只是因为他发现那块马皮竟已粘连在这人身上,如要硬撕下来,势必剥落这人的皮肉。他一怔之下,不由得傻了眼,寻思:“这是何故?”
    可是那人似已吓得痴呆了,除了反覆念“惊”,李逍遥没办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他愣了片刻,暗想:“只好先把他抱下地再说……”正要动手,脑後簌的一响,有一道劲风迅急无匹的掠到後颈,叶影纷晃而落,李逍遥发根一硬,知是有人袭击,躲避不及,急忙伸手向脑後劲风袭近之处一抓,使上了家传手法,这一抄并不落空,但是手心却斗然一痛,火辣辣的撕裂皮肉也似。
    一根软鞭登时绷直,随即蹄声乱响,四下里有骑马的人影急掩而近,包抄上来。李逍遥手心吃痛不过,只好放开那条鞭梢,转身急退,目光扫见林月如、秦天古等一干少年骑士纵骑围逼上来。这几人全都瞪视著李逍遥旁边那马皮裹身之人,失声叫道:“方白羽!”
    “惊……”那人喃喃的咕哝道。李逍遥不由暗暗奇怪:“他就是方白羽?怎麽成了这般,谁跟他开这麽大玩笑?”但见方白羽眼光涣乱,虽然瞧见了这几个同伴,竟已认不得人。苏笑春大叫:“哎呀呀!方白羽,你怎麽了?”林月如却瞪向李逍遥,俏脸绷紧,咬唇道:“宫九,你把方白羽怎麽了?”
    李逍遥苦笑道:“大家都看见刚才我只是想抱他下来……”苏笑春怒道:“抱?你一定是对他做过了非常恶劣的事,真是禽兽不如!”李逍遥忙道:“想到哪儿去了你们?”林月如以鞭梢撩开方白羽裹身的马皮,看出他身体赤裸裸,马皮下不断有血滴落,她登时咬牙道:“可恶!”苏笑春怒视李逍遥,愤然道:“你还敢抵赖?通常……通常歹人办完了事,就是这般找张毛毯来裹住受害女子那赤裸的身体……”李逍遥忙道:“那张不是毛毯,你瞧清楚了再说好不好?”苏笑春怒道:“反正是差不多了!你这只禽兽……”蔡骏叹道:“可怜方白羽受的打击太大了,以致变成这般!”
    李逍遥见这帮人不问青红皂白,居然把他说成这等形象,一时难以辩白,气恼之下,取出一根纸烟卷,叼在嘴边,说道:“懒得鸟你们!”苏笑春怒道:“连‘事後烟’都抽上了,你还敢抵赖不认帐?”
    “啊?事後烟?”李逍遥从嘴边摘掉那棵卷烟,不禁好笑。“那你们要我认啥帐啊?娶了他不成?”
    “干掉他!”林月如指著李逍遥的鼻子,环顾左右,说道。“对付宫九这种武林败类,大家别理什麽武林规矩,并肩子上!”
    李逍遥早料到他们要联手来攻,哪有片刻迟疑,转身便逃,钻进矮树丛中,一迳溜向叶影幽深之处,但听得背後破风声嗖嗖乱响,箭石急射而入,间杂大小暗器疾飞之声。他使开风魔玄衣神的独门身法,籍借树木遮挡,穿来窜去,虽说险情迭生,仗著轻功出众,步法神奇,总算把追来的暗器和箭石抛在後头。
    他越奔越快,脚不沾地一般,身後的吆喝叫骂之声转瞬便被呼呼风声掩去,此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回头一看,雾气中竟有两个黑影跟了来。李逍遥暗吃一惊,只道林月如那夥里有好手穷追不舍,先前却并未见过有哪个少年骑者轻功这般了得,竟能远远的跟来。
    一定神之下,辨出左边那摇头晃脑的小小身影居然是清凉宝宝。李逍遥不由奇怪,多瞧两眼,觉得清凉宝宝使的不是轻功,只是一蹦一跳,但每一跃之下便是数丈远,难怪能跟得上来,此时李逍遥并没使上“风魔天下”轻功,只以玄衣神的身形步法在林间奔跑,否则清凉宝宝绝难跟得住他前边倏忽出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