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刻舟求剑(上)
作品:《仙剑奇情》 赵灵儿显然体力未复,神情困顿。李逍遥只道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大户人家小姐,遭到这几个苗人绑票,却想不到自己在仙灵岛上曾与这少女有过一段夫妻之缘。
仙灵岛上的事只在他脑中留下六尊阿修罗神像的残片。
李逍遥运起内力,身上的千万重丝非但没被绷断,反而收得更紧,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修罗心经遇到乌蚕丝,竟也只有缚手缚脚的份儿。那两个苗人像僵尸一般扑来,掐住李逍遥的脖子。李逍遥呼吸顿窒,不禁脱口大叫。
此时李逍遥身怀六重修罗神功,内力之强,也算当世少有。他突然大叫,不仅那两个僵尸般的苗人耳膜撕裂,口鼻喷血,更震得屋梁撼动,扑簌簌的掉下好几个鸟窝,在每人的头上都砸了一下,各皆灰头土脸,连灵儿这般清丽的人儿霎间也跟他一起变成了大花脸。
屋内雀鸟乱飞,翼影纷晃。趁那几个苗人一时间晕头转向之际,一个风轻云淡的话声悠悠钻入李逍遥耳中,说道:“逍遥哥哥,快像刚才那样靠近我的身子。”
李逍遥心中一怔:“刚才那样?”随即想起刚才他曾把手拍在灵儿的肩上,灵儿竟能巧借他身上的真气冲开她被封住的穴道。然而此刻绝非刚才,他和灵儿两个人除了头部还露出来,全身厚厚的缠绕乌蚕丝,宛如一对纺锤也似,半根手指头也已伸不出去。
这时他停口不叫,那蓝衫苗人摇摇晃晃地窜了过来,恨恨的抬脚踢在李逍遥身上。他全身包裹厚丝,状似大蛹,体内真气激沛,那苗人一脚踢来,非但未能伤著李逍遥,内力反激之下,蓝衫苗人的腿骨登时震折,倒跌在墙上。
李逍遥吃了那苗人重重的一脚,身子一晃,不由自主的倒在灵儿身上,其状犹似一对纺锤靠在一起。李逍遥眼见自己的嘴几乎碰著灵儿的脸蛋,看她眼睫低垂,神情羞涩,他不禁想把头向後仰去,好离她的两片微颤的红唇远一点。灵儿眼光瞥见横梁上那独臂苗人口中念念有辞,似在做法。屋里的三个苗人当中,最厉害的便是此人。灵儿先前便是被这独臂苗人偷施异术迷晕,才被擒住。她疑心这独臂汉子是苗疆的巫师,对其诡恶多端的手段难免不深深忌惮,此时又见此人做法,她眼中不禁闪出一丝惧意,低声向李逍遥说道:“逍遥哥哥,亲灵儿一口。”
李逍遥一怔,不由得眼珠乱转,“啊?”一时不明灵儿有何用意,又见旁边有别人,怎好意思依言而为。灵儿见势紧急,心想没时间跟他解释了,鼓起勇气,踮脚抬脸,启唇吻他。
李逍遥一愣,两眼不禁瞪圆,脑後那根小辫子立时高高翘起。
两口相衔之际,横梁上突然垂下数条粗如大蟒的异物,张开巨口,竟来吸摄李逍遥的魂魄。倏然只见灵儿眼中神光一闪,缠在他们两人身上的乌蚕丝冒出烟焰,旋即化去。他俩虽然脱缚而出,横梁上那独臂苗子已施下邪降,顷刻之间便要摄去李逍遥的七魂六魄。灵儿此时体力未复,难以运用法术护得李逍遥周全。
李逍遥身子倒地,危急关头,他从怀中掏出那个不倒翁,攥在手心,默念那几句从茅山学堂听来的咒语:“不倒降,降不倒……”只见那数条吸魂魔物扑到他身前便被一道无形之墙挡开,狂滚而缩,反而把梁上那独臂苗子全身卷住。那苗人法师变色道:“不倒降!”眼见这乡下少年竟有茅山派三宝之一的“不倒降”护身,哪敢再施降头,收了魔法,倒行梁间,嘶声叫道:“小汉蛮,你敢插手苗疆的事儿,就是作了鬼也不得安生!”突然张口喷出一道水箭,冷不防射向灵儿。
李逍遥鱼跃而起,顺手拽起一张褥子挥了出去,跟著抢身挡在灵儿身前。呼的一声,褥子展开,将水箭拨到墙上。只听“!、!”数声,墙壁立时浮出几十颗水泡。李逍遥见状一怔,眼光不由的瞧向手中的褥子,那张棉褥竟然斑斑点点的露出许多腐烂的小洞,一股恶臭的异味登时弥散而开。
梁上那独臂苗人怪叫一声,甩手发出数根针线,李逍遥只道针线是射向他和灵儿身上,不假多思,抄起旁边一张椅子往面前一挡。突见针芒急闪,竟然扎入一蓝一青那两个苗子脑门。李逍遥不由一愣,心道:“搞什麽鬼?”
饶是他见多了江湖豪客真刀真枪、硬桥硬马的比武打斗场面,平生却是头一次见识苗人诡谲百变的恶斗手段,而自身便陷於这等险恶莫测的斗场,一时瞧不出其中端倪,不免大有手足无措之感。
只见那两个苗子身子一阵乱抖,眼珠登时翻白,手舞足蹈的狂扑过来。李逍遥把椅子扔了过去,眼见椅子在半空中碎片纷飞,不由後退几步,心想:“我运起内力护身,倒也不怕挨上几下子……”灵儿在他身旁瞧见那两个苗子挥手之际,指尖隐隐闪烁磷光,脚踢过来时,鞋尖也有寒光吞吐,情知他们只要有一手一足碰到身上,毒性沾肤便会见血封喉。她眉头微蹙,提醒道:“逍遥哥哥,别被他们碰到。”
李逍遥心中一怔,随著灵儿的目光瞧见了那两人手脚上的名堂,显是套了淬有剧毒的利刃,沾身不得,他不禁暗惊:“碰都碰不了,那要怎麽打?”他没练过拳脚功夫,徒有一身内力,自是不知怎生用来御敌。慌张之下,不禁转脸向灵儿瞧去。
灵儿抬眸望见那独臂苗人在梁木上跳来跳去,手牵针线,操控底下的两个苗子,犹如耍傀儡戏一般。她轻咬下唇,心念飞转:“我的玉箫留在岛上没带出来,素练也失了,这时灵力又积聚不成,怎麽办?”眼光一扫,瞥见李逍遥有一条旧裤子丢在床头,便拿了过来,在手上急甩几下,抖成一条长绳。
李逍遥同那两个牵线木偶一般的苗子周旋片刻便已险相环生,见不是头,急忙著地翻滚,狼狈万状的从那两个苗子狂挥的手底下逃开,随手抄起一张板凳砸了过去,蓝衫苗一脚踢来,板凳登时四分五裂,青衣苗直挺挺的一跳,断了李逍遥的退路。两个苗子一前一後,将李逍遥夹在中间,同时伸手向他身上插去。
李逍遥大叫:“完了完了!”倏然间後腰一紧,身子迅即飞回灵儿身旁,那两个苗子一怔,直挺挺的转身,同时蹦了过来。李逍遥大叫:“来了来了!”灵儿甩动布绳,使个巧法,将李逍遥投了出去,口中轻念:“归妹转无妄!”李逍遥脚底在墙柱上乱蹬两下,身形飞转,滴溜溜的转到了那两个苗子背後,一时晕头转向。那两个苗人转身乱打,灵儿又扯长绳,将李逍遥从九二之位转到六四之位。李逍遥也没闲著,瞥见柜子顶上放著一把剪子,伸手取了过来,灵儿又把他甩到悔卦之位,此位当下处在两苗背後,李逍遥赶紧用剪刀剪断两苗头上的丝线。
那两个苗子一愣而呆。李逍遥见他们一时没动弹,急忙抄起一根断折的椅脚,照脸打落,只两下便敲倒在地,用力太甚,手中椅脚竟尔折断。
蓦然间脑後金铁破风之声陡至,李逍遥脚下一滑,转身时刚好与那独臂苗人面对面而立。那苗人断腕一抬,大铁!抵著李逍遥的脖子。李逍遥左手的半根椅脚虽也指著那苗人的下颌,却短了半截,就差一点点。他心头一跳,那苗人嘿嘿一笑,!刃正要挥落,李逍遥忙道:“等一下!”那苗人冷笑道:“想求饶?”李逍遥道:“不,我以为你要说。”
那苗人见李逍遥眼光往下看,便也低头一瞧,只见一把剪刀抵著下腹。那苗人脸色微变,随即冷哼一句:“这一招好像是点苍派的剑法。”眼皮抬起,瞧见这乡下少年眼光迷惘。那苗人倏地向後仰身,避开李逍遥右手持的剪子,同时飞起一脚,蹬在李逍遥肚子上,腿骨顿时折断,身子倒撞而出,跌在走廊上,翻身而起,突感颈侧剧痛,眼光瞥去,看见那半根椅脚不知何时已插在肩窝。
李逍遥先已瞧见,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也是点苍派的招数?”那苗人拔出插在肩窝的椅腿,脸肌一阵抽搐。点苍派在云南,苗疆中人自能认出这一派的武功,然而那苗人所惮的并不是点苍派武功,而是李逍遥这两下子似是实非、神出鬼没的剑法,倘若李逍遥手中有真剑,这苗人此刻岂还有命在?
那三个苗人情知不敌,再打下去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六只眼睛在李逍遥面上转了一会,咬牙切齿的撇下一句话:“小子,算你厉害,咱们走!”
李逍遥脑中一阵迷惑,待得再抬起眼皮,那三个苗人已经不见了。他不禁抢到门边,朝外边望了望,愕然道:“这就走了?”心下暗思:“不是说苗人好厉害吗?怎麽没拿蛊来整我?也不见下毒……”怔立一会,转身瞧见那姑娘倚在床边喘息未定,体力似未全然恢复。他走了过去,立在旁边等待。
灵儿刚才多使了气力,此刻真气未复,她坐在床沿调息,心神难以宁定,不时偷眼瞥向旁边,突觉李逍遥脸色有异。她心中一凛,顾不上自己调畅内息,说道:“逍遥哥哥,把你的手给我看一下。”李逍遥不明其意,问道:“左手还是右手?”话虽如此,还是把两只手一齐伸了出去。
灵儿瞧见李逍遥右手臂自腕部爬起三道细小难辨的黑气,直抵肘弯。她眉头微蹙,说道:“你中毒了,逍遥哥哥。”李逍遥不由一愣。灵儿顺手点了他的穴道,握住他的右手,取出三枚银针,逐一刺入“少海”、“阴郗”、“神门”三处穴道。李逍遥知这三穴主手少阴心经,明白她是要阻止毒性侵入心脉。他心中却有些困惑:“我怎麽中毒而自己竟毫不知情?”
灵儿从发髻中取了一支发簪在手,以尖利一端抵著李逍遥手臂上黑气尚未爬到之处,稍为凝目,这时黑气已近,她用银簪一划,在李逍遥手臂肌肤上划了个“十”字形的伤口。旋即一只手握著李逍遥的手腕,一只手抓住他的上臂,真气一吐,李逍遥看见自己那支手臂上的筋脉犹如树根般凸露而显。
随著三声微响,从他的十字形伤口里迸出三只核桃仁大小的异物,“叭”的掉在地下。灵儿翻手发出三道针芒,将那三物钉在地板上,但见爪影张舞,却爬不动分毫。李逍遥突觉灵儿又解开了他的穴道,眼光投到地上,看见银针所钉著的竟是三只怪模怪样的小虫子。他不禁奇道:“是什麽?”正要抢过去好生看清楚,灵儿忙道:“你先调息,服了解药後再看也不迟。”
李逍遥笑了笑:“是,我太心急了。”目光一转,瞥见这位名唤灵儿的姑娘眸子里充满了关切之意,他不由得暗思:“除了我婶婶以外,没想到还有个女人对我这般紧张,而且比起老婶这种粗手大脚的关心显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谁呀?”
赵灵儿见他依言而为,方才松了一口气,取解药给他服了,然後在旁边轻手帮他推拿後背。李逍遥心中大爽,暗叫:“哇……妙极!根宝你瞧见没有?你大哥失去了一棵小树,却赢得了整片森林……她怎麽对我这般好?”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问道:“姑娘,地上那三只是什麽?”灵儿蹙眉闷坐一会儿,神情有些不快,但还是回答道:“是三只蛊。”
李逍遥一怔,心想:“原来那三个苗仔还是输得不甘,偷偷对我下了三只蛊这麽没人性。”服了仙灵岛的独门解药之後,已无不适之感。他蹲在三只蛊旁边,侧头瞧了几眼,问道:“它们死了没有?”灵儿见他伸手要拔银针,忙道:“一拔针,它们又活转了。”李逍遥搔搔脑袋,说道:“明白了!”转身取了个小瓶子,倒掉里边的脏水,然後连著银针把那三只蛊装进瓶子里,封紧瓶口,把瓶子收了起来,心想:“这回我也有蛊了。好玩,真是好玩!”
灵儿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瞧著他,心中既爱又怨,终究却还是欢喜之情多了些,暗思:“天可怜见,我终於又能和逍遥哥哥在一起了!”就是旁边有美人儿相伴,李逍遥玩性甚重,他也一时旁顾无暇,只顾著玩那三只装进瓶子里的蛊,自得其乐。灵儿性子沈静,与李逍遥这等贪玩好动之人截然相反,她只在乎心上人伴在自己身边,李逍遥自顾自地玩蛊,她在旁边瞧著,心里已自满足。
李逍遥突想:“有蛊了,我得拿一只去下在谁身上做个实验……”脑中把人选想了一通,婶婶自然是不能下蛊的,下在洪大夫和小虎子身上也不大好意思,可惜苏杭不在身旁。李逍遥暗思:“有了!最合适的人选除了小恶婆娘还能有谁?嘿嘿,她再被我撞见,便把一只蛊下在她屁股上……”想到林月如,心头不由得一热。
其实他的性情倒与这位火爆爽利的林大小姐最是合衬,只是两人就像天生的冤家,一见面便碰得火星乱冒,不只擦出火花,简直头破血流,两人打打闹闹,非但两败俱伤,就有如火药爆炸一般,有房拆房,有棚爆棚,难免殃及池鱼。在李逍遥心目中,一想到那位林大小姐便会恨得牙痒痒,心头却又莫名的发热,暗觉把她比作“辣椒酱”无疑最是合乎形象,虽然辣得口舌冒烟,却是爽极,忍不住还想尝其滋味。而且林大小姐成熟果子般的美妙身姿也难免使得李逍遥这等情窦初开的少年儿郎总是不能忘怀。
此日李逍遥心中念念不忘的竟是林大小姐,反而身边这位天仙般的小姑娘在他记忆中无影无踪。灵儿呆坐一会,李逍遥才想起她,收好装蛊的瓶子,走了过来,却不知该说什麽。
赵灵儿自小寂静惯了,自也不爱说话。眼见李逍遥待她有如陌生人一般,水月宫里的一场恩爱恍如她所做的梦,她小女孩儿的心思又极是敏感易伤,一时间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不免独自黯然。那日自从李逍遥离了仙灵岛,她便茶饭不思,每时每刻只是想著他。见他一走多日杳无音信,她忍不住相思情切,每日里守在海边盼他回来。那一天,海边真的来了一条船,她惊喜不已的奔了过去,不料却著了苗人巫师的道儿。那独臂苗人趁她神思恍惚之际,施以迷魂大法,将她从仙灵岛掳走,没想到又在此处使她与李逍遥不意重逢。
李逍遥面对著这样一位水仙儿般的小姑娘,心里纵然有许多疑问,一时也无从问起。而灵儿毫无阅世经验,又不擅言辞,陡遇大变,又面对著一个令她神魂颠倒的少年男子,即使这是她的夫婿,终是难免羞涩,不知道说什麽好。
还是李逍遥先想到了话说。“对了……那些苗人为什麽抓你?”
灵儿答不上来。她想了想,突然想起姥姥,心中著急,说道:“姥姥……我好担心姥姥。求求你带我回岛上,快去救姥姥……”情急之下,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李逍遥一怔,心下乱猜:“姥姥?究竟是树妖姥姥还是那个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因见这小姑娘著急,忙道:“你姥姥在哪里?”灵儿垂泪道:“在岛上啊。”李逍遥揪著自己头发,问道:“岛?啥岛?桃花岛还是神龙岛?”灵儿嗔道:“原来你去过这麽多岛的。”言下另有一层弦外之音:“该不是每个岛上都有一个姑娘在等著他罢?”
“绝对没有!”李逍遥澄清道。“事实上我不大有机会玩跳岛……对了姑娘,你怎会晓得在下的名字?上次有个光!老鬼突然跑来跟我叙旧,我已经很纳闷了。唉!我还不是很习惯著名。”
灵儿蹙眉不语。李逍遥见她如此不开心,还以为她是为姥姥的安危而致,却不知灵儿此刻是因为夫婿把她当成素不相识的人而著恼。
李逍遥问道:“别急别急。你先得告诉我,你的姥姥发生了何事?”灵儿含泪道:“姥姥那日受了重伤,一直未见好转。我……我担心那些苗人捉了我後,会到水月宫里为难她……总之我好放心不下。逍遥哥哥,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冲著你一见面就甜甜的叫我做逍遥哥哥这麽有诚意,我当然不会袖手不理,”李逍遥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认为那几个苗仔无非是见色起意的小毛贼而已,放心!他们不会有兴趣对老……姥姥起歹意。这点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灵儿遇事全无主意,李逍遥既说“可以放心”她也就当真放心了,却不去想李逍遥所说的“可以放心”指的是不必担心“那几个苗仔”会对姥姥“见色起意”这一层推理上,逻辑全然不通。
她拭去眼泪,瞧了瞧四周,眼光又转回李逍遥脸上,目露询问之意。李逍遥看出她对这间房子好奇,便说道:“哦,这是我家。”灵儿垂下眸子,听见李逍遥说道:“最近我不常回来,所以有点乱。姑娘见笑了……不过不要紧,我们马上就走。”她抬起眼光,见李逍遥翻箱倒柜了一会,收集了些随身携带之物,便要同她一起离去。灵儿见他腿脚不便,不禁担心的多看了几眼,问道:“你……你的腿怎麽了?”李逍遥走到门口,随口说道:“瘸了。不过没什麽,走罢。救你姥姥去!”
还未出大门就遇到婶婶。大娘见李逍遥回来,先是一怔,随即看见楼上倒塌了一扇门,还留有打斗的余迹,不禁竖起眉头。李逍遥赶紧把刚才的事儿说了,大娘还没听完就变色道:“你疯了是不是?得罪了客官,咱们生意还做不做?”眼光瞧向李逍遥背後,突然两眼发直,心中不迭的喝彩:“哎呀呀!哇呀呀!呜呀呀……”
李逍遥趁婶婶发呆,急忙解释道:“老婶!那些苗人根本是采花贼,这位姑娘差点就被抓去卖掉……”大娘望著如花似玉的灵儿小鸟依人似的跟在逍遥身後,不禁乐开了嘴,顾不上别的,咧著嘴道:“哎哟,真是该打!咦,这丫头是谁家的千金,我怎麽从没见过?”
李逍遥见灵儿红著脸躲在自己背後,忙道:“婶婶,你别尽盯著人家瞧呐!我得尽快将这位姑娘送回家去。”说完便要出门,大娘道:“你可得快去快回啊!别又惹上麻烦了……对了,怎麽不见书航跟著你回来?”李逍遥在门外答道:“哦,那小子改跟别的大哥搞医药学去了。”大娘道:“瞧人家多长进!”
李逍遥催著灵儿随他一溜快跑,到了离他家很远的地方才放缓了脚步,心中暗感庆幸:“幸好今儿赶上这搭子事儿,老婶没机会问我念书之事。好幸运!嗯……没想到老婶今次这般爽快就放我出门,这倒是日头打南边出了。”放眼一望,路上并未遇到村人,想是都喝秀兰家的喜酒去了。一想到秀兰出嫁,心里没来由的又闷闷不乐起来。
到了村口,不晓得该怎麽走了,转头问灵儿。灵儿说道:“姥姥自然是在岛上啊。”李逍遥皱眉道:“岛?哪个岛?”灵儿眼圈一红,道:“当然是仙灵岛啊!”李逍遥见她的样子像是又要哭鼻子,忙道:“好好好……你别慌,镇静点,这样吧。我去帮你借一艘船。”
灵儿嘟著小嘴跟在他背後,一路无话。途经一家打铁铺,李逍遥突想:“大家都晓得我是使剑的,动拳头对掌什麽的那不是我李逍遥的风格。可是我那把木剑丢了,没了趁手家生,不如买把剑带身上……”教灵儿在门外等著,他进了打铁铺。打铁匠曾伯正自忙著敲敲打打,头也不抬的说道:“要买什麽就自个儿挑吧。”
李逍遥看墙上挂著的诸般待售之物,瞧著也没合意的,转头问曾伯:“有没剑拿一支来瞧瞧?”曾伯道:“现成的是没有。不如买把短刀将就著用罢?”李逍遥皱眉道:“怎麽可以将就呢?身为一名剑客,你让我身上带一把劈柴刀那也太离谱了吧?”
曾伯道:“剑术高手随便拿什麽都可以当剑使,劈柴刀没什麽不好哇。”李逍遥反驳道:“我是一名新人,怎麽可以马马虎虎呢?不行,你这铁匠怎麽搞的呀?也不做一些刀剑枪戟来挂挂……”曾伯气呼呼的道:“你倒说得好轻巧!这麽个小地方我做剑出来有何用?打铁也需要耗材料的!”
李逍遥转身出来,看见老洪和王小虎等一干人吃完喜酒往回走,小虎子远远瞧见赵灵儿,先是一怔,随即奔了过来,跪下磕头。“哈!是仙女姐姐!我是小虎子,您还记得我吗?”
赵灵儿道:“嗯,我当然记得你……小虎,你爹爹的病好了吧?”李逍遥在旁边摸不著头,“咦,你们认识?”王小虎道:“对呀!我跟你说的仙女姐姐就是她罗……”赵灵儿忙道:“你以後不要再跟别人说了。”王小虎连声答应,起身望著灵儿和李逍遥,突然笑道:“逍遥哥哥配仙女姐姐,哈哈……天生一对!”李逍遥见灵儿红著脸背转了身子,忙道:“才不是呢!王小虎你别乱说……”小虎跟在他们後边,问道:“你们要去哪?带我去好不好?”李逍遥转身追著卯他脑袋,恼道:“我看你是活腻了……”小虎撒腿就逃,却停在远远的唱道:“小李飞吻,例不虚发。天仙下凡,也为了他。可怜香兰,苦盼巴巴……”
李逍遥见灵儿一对妙目向他转来,脸上不由得一红,忙解释道:“别听这些小孩子乱编我的段子,世人对我的误解实在是无奇不有……咦!老洪,你也吃喜酒回来啦?”转身拍了拍洪大夫的肩,乘机转移灵儿的目光。
洪大夫瞧见李逍遥身边竟有一个美极了的小姑娘斯斯文文地跟著,早瞧晕了眼,心下暗赞:“啧……小李子还真有办法!可不像我小时候见到榕树下的美人儿杨曲,光是想就没胆泡……唉!真是长江後浪往前推,越推越有後劲儿。”全村人皆知秀兰姊妹与李逍遥最是要好,她们的爹却不喜李逍遥,此番突然嫁女,正是趁著李逍遥被婶婶赶去县城念书的隙儿。洪大夫生怕提起此事李逍遥会不高兴,慌忙转换话题,眼光投向灵儿的身影,有意大声说道:“我说小李子啊……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趁早讨个媳妇,安定下来,别老是让你婶婶操心哪!”
李逍遥生怕灵儿蹩迫,忙道:“老洪,你再说教我以後不光顾你了。娶啥媳妇儿?你不也光棍?瞧瞧人家萧奋,都三十岁人了不还在练童子功?去!”他生怕再遇到熟人又拿他旁边的漂亮女孩儿说嘴,赶忙领著灵儿抄小路。
不巧得很,一干相识的老少娘儿们送完亲也从小道回来,刚好撞个正著。
李逍遥躲闪不及,立时被来福婶逮著。“呵呵,小李子……不简单哦!”
旺财嫂却盯著灵儿左瞧右瞧,笑道:“噢,这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哪?外地来的吗?怎麽都没见过?”李逍遥撂下一句:“菩提老祖你不也没见过?”好容易冲出重围,还未松一口气,香兰在前边堵住了他的去路,沈著脸道:“逍遥哥哥,她是谁?怎麽会跟你在一起……”李逍遥急忙挡住身後的灵儿,说道:“她……她是我远房的表妹,到我家来玩几天。”
香兰伸头到李逍遥背後,同灵儿对视了一会,两女皆嘟起了嘴。香兰晓得李逍遥家的底细,又见灵儿挨在李逍遥身边甚是亲近,不由得心中大是恼火,哼道:“少骗人了!你家什麽时候冒出个远房亲戚来?我怎麽不知道?”
李逍遥反问道:“你知不知道王晶家的死媳妇叫啥名字?”香兰一怔,摇头道:“谁知道她?”李逍遥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时辰?”香兰啐道:“谁知道你!”李逍遥道:“这就对了。说明你所知毕竟有限,既然有限就应该虚心求知。不要随便对我发表浮浅无知的评论,了不了?解不解?”
香兰说他不过,转面瞧向灵儿,见这少女委实犹如画里的仙子一般,心中暗暗嫉妒,哼了一声,说道:“喂!你可不许打逍遥哥的主意。”灵儿噘起小嘴,转过身去。李逍遥生怕香兰还有话说,忙道:“天不会塌下来。”向灵儿使个眼色,两人一齐溜掉。
灵儿不晓得李逍遥为何要跑,只管跟著他跑。李逍遥不想再遇到熟人,领著灵儿拐进了一条林间的岔道。眼见小道两旁坡高树密,绿荫如盖,四下里更是寂静无声,李逍遥指点道:“此处地形险恶,很适合於伏击……”话声未落,两人同时掉进脚下的一个大陷坑里。
几个少年一齐从道旁蹿了出来,为首的一个翘鼻斜眼之辈仰面打个哈哈,说道:“李逍遥,你小子踩进我的地头了!”李逍遥从坑里露出脑袋,顾不上揩拭满脸的灰土,说道:“有你们这麽挖陷阱的吗,高手?要是换了我来挖,坑底下少不了也得插些削尖的竹片或木棍什麽的,这样搞才有杀伤力。”
那翘鼻斜眼之辈旁边有个马屁精说道:“你懂什麽?高手哥就是屙一泡屎也都独具匠心、可圈可点……”高手反掌掴了那马屁精一嘴巴,瞪眼道:“不要用屎来形容我。”转脸瞧了瞧李逍遥,笑道:“怎麽样啊?这回又有什麽好东西拿来孝敬你高手哥?”
遇见了这夥冤家对头,李逍遥情知今儿少不了又要有一场恶斗,其他几个小痞子倒也罢了,为首那绰号“高手”的却委实厉害。挨打倒是家常便饭,李逍遥担心的却是身边这小姑娘,转面一瞧,灵儿却没在坑里。他不由得一怔,殊不知那帮小痞子更是满心诧异之情。
一个头上扎满东倒西歪小辫子的少年眼见赵灵儿俏生生的立在坑边,不由凑嘴到高手耳旁,讶然道:“高手哥,刚才我明明看见她跟李逍遥一起掉进去了,怎麽……”高手揉了揉眼,愕道:“这小妹妹太美,搞得大家全都眼花了,连她怎麽从坑里出来的也没看清楚。”
灵儿蹲下来伸手帮李逍遥爬出陷坑,李逍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快跑,让我先挡他们一阵。”灵儿摇头道:“我不。”高手笑嘻嘻的凑了上来,说道:“小妹妹不用跑,跟著李逍遥没出路,不如改跟我混罢?”灵儿摇了摇头,不跟陌生人说话。
李逍遥道:“高手,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跟她无关。你别为难她!”高手自从见了灵儿,一双眼睛没法儿再从她脸蛋上移开,生怕这美极了的少女溜掉,连使眼色叫那夥小痞子围住灵儿,听了李逍遥之言,只扬了扬手,不耐烦的说道:“李逍遥,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走罢!今儿冲著你送来一份好礼,我放你一马。”
李逍遥喜道:“那就多谢高手哥了。灵儿,咱们走。”高手脸色一拉,说道:“你走你的,这位小妹妹可得留下来跟我混。”李逍遥皱眉道:“高手哥,你别这样……”话没说完,高手旁边那马屁精飞起一脚,踢在李逍遥肚子上,喝道:“滚你的……”这一脚踢中腹部“气海”、“丹田”诸穴的范围,李逍遥身上的内力自然而然地反激,只听一声惨叫,那马屁精像一个藤球般倒弹而出,远远的跌进草丛里,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大声哭喊“妈呀!”
那干小痞子不由全都愣住,高手向那马屁精跌入的草丛呆望了一阵,转脸瞧见李逍遥手捂肚子蹲在一旁,那个美极了的少女抢身闪到李逍遥身边,满眼尽是关切之情。高手怒道:“哟喝!李逍遥你今儿是找打来了……扁他!”几个小痞子应声扑起,朝李逍遥身上乱打过来。
李逍遥生怕伤著身边粉雕玉琢般的灵儿,便不躲避,反而将身一挺,迎了上去。那几个小痞子登时围上来拳打脚踢,李逍遥只护著头脸,任由身上挨打,他有内力护体,就算挨了几下也不过是皮肉之伤,只是那夥小痞子没再踢他肚子上的聚气之处,刚才那样的情形便不发生。眼见心上人挨打,灵儿俏脸微变,正要上前阻止,李逍遥忙道:“你别过来!这是爷儿们之间的事,你若帮我就是不给我面子……”灵儿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高手见那夥小痞子没打几下便都呼痛而退,不禁变色道:“怎麽回事?”几个小痞子叫苦道:“不行呀老大,这小子不知怎麽变得很能挨打了,咱们打他比他挨打还痛!”高手哼了一声,道:“那就抄家夥招呼他!”
李逍遥见那夥小痞子纷纷拿了藏在草丛里的杆棒乱打过来,不由吃了一惊,忙不迭的向後躲去,口中叫道:“不用这麽客气吧,大家?”没想到高手早挺了一杆渔叉在後边等著扎他屁股,以报上次之仇。
李逍遥徒有一身内力,拳脚枪棒功夫哪是这干小痞子的对手?情急之下,忍不住便想叫灵儿一块儿开溜,眼光一瞥,看见一个满头乱辫的小痞子挺著一把短刀架在灵儿颈项之旁,她稍有异动便会没命。李逍遥心中一急,便冲了过来,旁边有个痞子横棒一扫,腿胫上正著。高手挺叉刺来,李逍遥倒地急滚,避了开去。
几个小痞子一拥而上,挺棒将李逍遥的身子夹住,架了起来。高手慢慢走近,歪著嘴大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想做剑仙?像什麽?像烧烤架子上等著挨烤的田鸡!”朝李逍遥脸上唾了一口,又道:“来呀,把他的裤子给我扒下来!”李逍遥变色道:“不要玩得这麽暴露吧……”几个痞子牢牢按住他,其中一人将他裤子扯落半截,露出屁股。
李逍遥心中沮丧已极:“完了完了!又让我在小妞儿面前光!,叫我怎麽还有面子嘛……”高手笑嘻嘻的提叉走近,觑准了李逍遥的屁股,猛然扎了下去。李逍遥大叫,但觉叉子好像没扎落,转面一瞧,只见高手满脸诧异之色,目光却瞧向一旁。
一只素手轻轻握住渔叉,任凭高手怎麽使劲,渔叉既插不下去也扯不回来。
灵儿在一干愕然而视的目光中间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太过份了。”
高手瞪眼道:“那又怎样?”话声刚落,灵儿皓腕倏然一翻,高手不由自主地打了七八个旋儿跌出丈外,两只手抖动不止,竟无丝毫知觉。渔叉却到了赵灵儿手上,她单手提叉轻描淡写地一撩,那干小痞子哗啦啦的跌了一地。
高手呆望著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少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愣了片刻,转头瞧见那满头乱辫的小喽罗呆若木鸡般的站在灵儿背後,刀子虽然提起,姿势却还像刚才一般,似乎一动不动。高手不禁怒道:“子焚!你搞什麽鬼?”另一名小痞子颤声道:“他好像著了魔法,不会动了!”
高手大叫:“摆平她!”五六根杆棒乱挥而起,原本是要落在灵儿身上将她夹倒架起来,不知怎的竟没头没脑地落到高手身上,劈里叭啦的打了他几十下。
李逍遥拉上裤子,向灵儿说道:“我打架用不著你帮忙。”灵儿垂下眸子,低声道:“可是……可是他们好多人打你一个,公平吗?”李逍遥恼道:“我已经够糗了,又靠女孩儿帮我撑台脚,那不是糗到姥姥家了?拜托,你别再来搅和了!”灵儿好心帮他反挨了呵斥,心中不乐,却没和他争辩,只是嘟著小嘴背转了身子,随手将渔叉一丢。那根渔叉立时入地半截,一干小痞子见状不由全都变了脸色。
高手心下已惧,向李逍遥叫道:“上次你找个苗子来帮忙,这回你又搞什麽鬼?”李逍遥道:“我没找谁帮拳……”那干小痞子哪里肯信。高手说道:“李逍遥,打架可不可以不找帮手?拜托!”李逍遥道:“好啊,不过你们……这麽多人合起来打我一个也不公平罢?”高手斜著眼道:“你是知道的!我们打一百人是八个人上,打一人也是八个人上。这是有传统的……可是你太逊!那妞儿如不在旁边搞鬼,就算我们打破陈规,随便出一个人跟你单挑,还不照样儿把你踩成孙子?”
“孙子是靠兵法取胜的,”李逍遥道。“打打杀杀算什麽?”
高手冷笑道:“这一关不讲打你能过得去吗?谁家的天下不是靠打下来的?你想把天给掀翻,还不得靠打?听说你在十里坡山神庙撞一老道传了你一招‘独孤九剑’是吧?耍来瞧瞧?”李逍遥见那夥小痞子都取笑他,也跟著笑了起来,说道:“高手哥真会说笑……剑是用来杀人的,这跟我爱好和平的本性全然不合。何况咱们从小打到大,我不会在友谊赛中用剑这麽狠毒。事实上……”高手一边反手抓屁股,一边歪著嘴说道:“少废话,你以为口水能淹死人麽?”突然间一扑而上,用另一只手抓住李逍遥的衣襟,众痞子在一旁齐声鼓噪:“打趴他!打趴他……”
高手正要挥拳打落,李逍遥急忙喝道:“且慢!”高手瞪眼道:“怎麽?”李逍遥问道:“你不觉得用这只手去挠屁股比打人还爽吗?我要是你,两只手用来抓屁股都觉得不够用……”高手皱起脸孔,五官痛苦地拧成一团,咕哝道:“你怎麽看出来的?!,好难受!”忍不住两只手全伸进裤子里边乱挠起来。
李逍遥说道:“这种感觉我完全可以理解,其实你屁股之所以好难受,多半跟一只蛊有关。”
“蛊?”高手吓了一跳,急忙凑过来探问。“什麽玩意?”
“蛊!”李逍遥从怀里摸出一支纸烟,悠然叼在嘴上,高手连忙找火帮他点燃。李逍遥道:“所谓‘蛊’,多半是些毒性猛烈的虫,种类很多,有什麽蜥蜴、马蝗、蜣螂、金蚕……等等,据说是有些坏蛋专门制造它们来害人的。他们把各种不同的虫一古脑放在一个盆子里,让它们互相吞食,吃到最後还生存著的一个,就把它取来做蛊,蛊害人们。高手哥,根据你的徵状,你所中的应该是原产自西南苗疆的‘虱蝗蛊’,据洪大夫家的医书所载,中了此蛊後会在数日之内全身奇痒、皮肤溃烂而死!”
高手全身乱抖,颤声问道:“那……应该怎麽办?逍遥哥,你一向对巫术很有研究,看在咱们从小就这麽玩得来的份儿上,可否指点一条生路?”李逍遥道:“农夫救过蛇,後来农夫怎麽样了?”高手道:“给蛇咬死了。”李逍遥道:“对!高手哥你真伶俐,一点就透……”高手两腿发软,不住的哀求道:“逍遥哥你饶了我吧,我……我以後改投你的门下行不行?”
李逍遥道:“正如刚才所说,我对‘蛊’有一定的研究……”高手原本还有点疑心,眼见李逍遥真的拿出一个小瓶子,给他们瞧了瞧,一干小痞子见到瓶中模样可怕的三只蛊,不由得全都乱叫而跳,脸色均变。“大家不要担心,这只是标本,是我用来研究专用。暂时没有杀伤力……”
李逍遥又把小瓶子收入怀中,说道:“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蛊’!实在是很厉害……”高手率众高呼:“逍遥哥更厉害!”眼见李逍遥慢吞吞的眯眼吸烟,没有出手解救的意思,高手担心李逍遥仍记恨,慌忙取出日前抢来的东西,双手奉还。
高手陪著小心解释道:“逍遥哥,那些钱全都花掉了,就当……就当你放我们高利贷好了,等几天我先把利息给你送来,你看这样行不?”李逍遥并不在乎那些钱,眼见日前被抢的小匣子好端端的回到自己手上,打开一瞧,小剑也完好无损,他不禁大喜,说道:“不行!当然不行!”高手吃了一惊,随即听见李逍遥说:“那怎麽行?怎麽说大家都是从小玩大的夥伴,那些钱就当是赈灾好了。”众痞子大呼:“太好了!”李逍遥叼著纸烟道:“前朝包青天陈州放粮,一直是我效仿的偶像。”
高手陪著小心问道:“逍遥哥,那我……”李逍遥伸手在他肩头用力一拍,说道:“放心!一切有我……不过今天我没空多耽,等办完事後才回家不知赶不赶得及?”高手惊道:“那要等几时?”李逍遥道:“少则十天八天,多则……”高手变色道:“那肯定是等不及了。逍遥哥,你快想个办法吧?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李逍遥向灵儿眨了眨眼,笑道:“见死不救当然不是我的作风,何况我是个念旧的人。这样吧……”探嘴到高手耳边低声说道:“只需把藏在你屁股里边的毒蛊弄出来就搞定了。”
高手问道:“那要怎麽弄啊?”李逍遥作沈吟状:“这个嘛……就看你怕不怕痛,办法总是有的。”高手想:“性命要紧,再大的罪也忍了!”忙道:“逍遥哥,全靠你了!”李逍遥道:“靠!当然还得‘靠’你自己。”
赵灵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瞧了半天,不晓得李逍遥在搞什麽鬼。眼见那夥小痞子恭恭敬敬地揖送,李逍遥昂然而行,两人走了一段,灵儿实在想不明白:“那三只蛊明明还在瓶子里的,他用什麽捉弄了别人?”
李逍遥一路走一路好笑,心道:“高手这回被我整惨了!我只用了一点‘抓死草’的粉末粘在他身上,他就误以为真的被蛊搞到了……嘿嘿,我教他赶紧找个僻静的地方脱下裤子,每天用火烘烤屁股三个时辰,需要一连烘烤九天,每天还要服六次泻药,如此才能把体内毒蛊逼出来。他居然信以为真,可有得他受了!”想到这些年来不知遭到高手多少次欺凌,如今一朝清帐,心中委实快活。
“我没听错吧?这位姑娘也要去仙灵岛?”
张四还没等李逍遥说完就望向灵儿,摇头道,“你也要去求仙丹吗?仙灵岛可不是啥好玩的地方啊,听说……”说到这里,压低了话声,脸色一紧。“岛上有吃人的妖怪呢!”
灵儿脸色微变,嗔道:“你乱讲!才不是妖怪呢……”李逍遥在旁边忍不住好笑,心道:“这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真是有够‘嗲’的,好玩!”他捂著嘴巴蹲一边偷乐,见灵儿转脸瞪过来,只得忍笑,起身帮她说话。“四哥!拜托拜托嘛……眼前就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现在没时间多解释了,总而言之,是人命关天的事就对了。”心下突想:“解释?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明白之处,谁向我解释?”
张四向来与李逍遥交情最好,见他如此说,心想:“小李子肯定是见这位小美人生得好看,才如此积极……唉,真是为了泡妞不要命。”摇了摇头,提篙说道:“好吧……既然是逍遥老弟拜托,四哥我就帮到底啦,上船吧!”
李逍遥和灵儿大喜,连忙拜谢。张四想:“正好我也该出海收一收前日在环岛白礁所布的六张网,要不是顺路,我家婆娘又会骂我多管闲事了。”让李逍遥帮忙抱了几个大箩筐到船上,口中说道:“我就好人做到底,再跑这一趟罢!”
海上风浪平静,小船张帆鼓篷,悠悠起航。李逍遥到後梢要帮张四的忙,张四见他腿脚不便,没让他忙碌,瞧见那小姑娘独个儿坐在前艄发呆,便朝李逍遥使个眼色,低声说道:“去陪陪她吧,别冷落了人家。”
李逍遥顾左右而言他。“张四哥有船真好!其实我一直想有一条船,把家安在船上,四海飘游,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张四笑道:“那有什麽难的?小李子,等你成了家,大夥儿帮你弄条船还不容易?只怕你家中有美娇娘,你自己舍不得出海了。再说,你婶婶也不会准许你到处流浪的。将来你把客栈张罗大,做个胖掌柜不更好?”
李逍遥陪张四闲唠了几句,转到前艄,海风徐拂,灵儿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很是可爱,他在一旁慢慢坐下,和她隔著一个箩筐。两人默默的坐在船首,只见一群海鸟扇翅飞近,灵儿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掌,一只海燕缓缓栖落,停在她手上。
李逍遥在旁张大眼睛瞧著,知道她是不会先开口说话的,灵儿与林月如的性格显然截然不同,一个腼腆羞怯,一个爽朗豪放,若是林月如在此,船上岂能有片刻的宁静祥和。他坐了一会,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很凶的林大小姐。
灵儿轻手抚摸海燕的背翎,眼眸温婉柔和,飘舞的发丝擦著雪白的脸蛋,在粼粼的波光中更是娇豔不可方物。李逍遥没敢多看,转开目光,又不愿多想林月如,便找了个话题问道:“姑娘是住在仙灵岛上吗?”灵儿垂眸不言,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李逍遥搔首道:“我好像没听说过仙灵岛上有人家的,却是有种种传说,说岛上有仙女,还有……”後边的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眼皮一抬,见灵儿俏面微转,盈盈的目光似乎向他脸上一掠,过了一会才听她缓缓的说了一句:“还有妖怪是吗?”李逍遥一怔,随即说道:“这个……我倒没见过。不过,仙女多半是有的。”灵儿眼波在他脸上一转,淡淡的道:“是麽?”
李逍遥仰身靠在船板上,笑道:“反正我是见到了。原来世上真的有仙女,真的有!”灵儿侧著头,嘴角不由浮出一丝微笑之意,随即心中涌起一阵愁苦之情,明眸又黯淡了下来。
“呼!”的一声大响,船桅上的帆篷突然塌落。张四在後梢大叫:“哇,好大的风!”
此时船只正沿著海岸驶出港湾,忽听岸上有人高声喝道:“你们两个小杂碎还想往哪儿逃?”船帆掉下,刚好覆在李、灵二人头上,几乎将他们全身遮没。李逍遥掀起遮脸的帆布,向岸上望去。
只见五骑走马灯似的团团兜转,兵刃的寒光在日光下耀闪犹如一道雪练织成的弧圈,将圈里的两个人逼得不住後退,直退到海边。李逍遥向灵儿瞧了一眼,心想:“原来不是来寻咱俩的……”灵儿蛾眉微蹙,目不转睛地望著岸上那两个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人。
两个身穿黑衣短裙的苗人在刀光剑影中退无可退,脚下已是齐膝深的海水。
李逍遥突然认出右边那个黑大汉正是在他家租房子的苗人客官,左边一个驼子却没见过。那驼子脸上疙疙瘩瘩,长相奇丑,两只眼睛包著一块黑布,似是个瞎子。这驼子身後背著一个灰发披垂的瘦小老人,那老人衣衫破碎,也作苗人装束,双腿齐股而没,两只手臂也好像被人打断了,软软的垂在身侧。
一匹黄骠驹上的持剑男子目光逼视,沈声说道:“乌天鹊,天底下苗人多的是,你非要为这两人撑腰,不怕得罪我们‘侠客山庄’麽?”
李逍遥想:“哦,又是‘侠客山庄’的。怎麽跟苗人干起来啦?”只见那苗人大汉转脸望了望旁边的两个族人,面孔又转回,目光扫过面前那五个骑马的汉子脸上,盯住居中那匹马上一个黑衣白袖的男子,却不言语。
黄骠马上那人问道:“君天师兄,你说怎麽著?”黑衣白袖的男子哼道:“还能怎麽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罢!”黄骠马上那人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听说这姓乌的是苗疆‘雾月教’的什麽堂主。”话中的语气显得为难,李逍遥只道他有所忌惮,哪料一霎眼间,一道凌厉之极的剑光陡然劈在水中,溅起一大道眩目的水墙,“波”的一声,水墙在剑气激荡之下倏地扑到那苗汉乌天鹊面前。
黄骠马骤然穿过水墙,只听马上骑者一声断喝:“有没有听说过东方无忌?”李逍遥心下暗叫:“哇,这家夥出剑真快!”一念刚生,眼中乱光激闪,满天水珠犹如星光倒坠,但见一道剑气迅急无匹地刺到乌天鹊胸前。那个名叫东方无忌的骑者手腕一抖,顿时晃出无数剑花,裹住乌天鹊全身。
此人的剑法委实了得,但那苗人乌天鹊在乱闪而落的剑花和水星中竟不动一动,待得对方剑势将成未成之际,他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挥了挥手,黄骠马长嘶声中,东方无忌长剑脱手,连人带马翻倒下去。
李逍遥一怔,根本没瞧清这苗人大汉使了什麽功夫。
随著三声怒吼,又有三骑急撞而出,马上骑者各挥刀剑,联手攻袭。倏然只见乌天鹊脚下溅起三道水柱,飞箭一般将那三人撞下坐骑。
这一下李逍遥又没瞧清。霎眼间五骑就只剩下了一骑犹然站立。
火!
火烧水面。
一大道火焰扑到乌天鹊身前。
五骑中硕果仅存的那个黑衣白袖之人挥刀之际,刀风中竟然夹带熊熊火势。
“火云刀!”驼子背上的灰发老人两眼翻白,在霍霍刀声中喃喃的说。“君天的刀,侠客山庄七绝之一。”
话声未落,火势突然回卷,燃烧更炽,将那使刀汉子烧成了身无寸缕的裸体。李逍遥听见那使刀汉子嘶声痛叫,不禁一怔,奇道:“怎麽搞的?”灵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是苗疆的驭火咒。”
她素习法术,早已看出其中的名堂,君天的“火云刀”虽然厉害,却使错了对象,遇上苗疆的驱火巫,反而玩火自焚,身受其害。
眼见对方如此手段,那五人大骇之下,急忙狼狈地逃走。驼子背上的灰发老人两眼翻白,喃喃说道:“乌堂主,恭喜你呀。原来石长老已将本教秘术炎咒之欲火焚身诀传了给你。”
乌天鹊怔立半晌,调顺内息,刚才他面对“火云刀”,晓得此种奇门武功的厉害之处,不得已只好以全身真气运使巫术中的驭火诀,虽然将那五人赶走,却也大耗内力和体力,一时间脸色火红,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若非对方是“侠客山庄”中人,乌天鹊也不会冒险手下留情,法术点到为止,饶了他们性命。他这一念之仁反使自身受到君天“火云刀”内力的撞击,运气之际暗知自己也已受了内伤,目光一低,瞥见半边衣袖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炙痕。
那驼子背著老人转身便走,乌天鹊脸色一沈,在後边说道:“黎长老,我救你出来,是要你跟我回去。”
李逍遥暗思:“原来他们全是‘雾月教’的。一个是长老,另一个是堂主。”
驼子背上的灰发老人两眼翻白,喃喃说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突然吟出一句汉人的词,李逍遥不禁一怔,只听那乌天鹊说道:“你是本教三代长老,地位极尊,在外边流浪了这许多年,还是回去罢!”
“如果我想回去,当初就不会离开总坛,”驼子背上的灰发老人两眼翻白,喃喃说道。“你回去告诉主子,我黎弩四海为家,家乡早已无可留恋。”
乌天鹊说道:“如果我不带你回去,主子就会派圣手晨雷来。”那驼子脚步不停,黎长老也不回头,只是喃喃的说道:“你已经被火云刀所伤,带我不回。”乌天鹊眼神微变。“主子这次派我出来,并非为了找你。但你不跟我回去,圣手晨雷早晚会来。黎长老……”
他还待再劝,驼子却已去得远了,黎长老在斜阳中语声沧桑地吟道:“走自走,来自来,自古江湖多感慨,何必苦徘徊?千里宴,终须散,从来英雄悲寂寞,冷暖在人心!”
乌天鹊呆望那驼子的背影在海天一线之处终於消失,突然面孔微侧,凛声喝道:“你们鬼鬼祟祟的看够了没有?”
李逍遥暗吃一惊,急忙将灵儿身子按低,放下头上披著的帆布,心头兀自扑通乱跳:“糟了,被他发现了!”情知这苗人大汉十分厉害,绝非客栈里那三个可比,惊慌之余,又忍不住把头上的篷布微揭,向外一望,只见岸上林梢一阵乱晃,闪出数道人影,却是向後山急掠而走。看那几人的背影,李逍遥突然心念一动,认得这好像是十里坡见过的那几个白苗女子。
乌天鹊身上挂了彩,并不追去,只是哼了一声,转身缓缓而行。李逍遥同灵儿对视一眼,皆感松了口气,暗道:“幸好……”
张四重新升起备用的副帆,渔船渐漂渐远,不一会已离开了浅湾。李逍遥脑中仍想著刚才所见的情形,心下暗思:“连火云刀这麽厉害都不是苗人的对手,那雾月教又是什麽来头,怎麽我先前没听说过……”转面瞧向赵灵儿,满腹疑团。
赵灵儿垂眸说道:“你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要捉我。”李逍遥心中一怔,暗暗纳罕:“她怎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麽?”搔了搔头,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只是不觉得那黑大汉像是那种拐卖少女的小毛贼罢了。这其中一定有缘故,只是我一时还想不到……”
灵儿望著茫茫大海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外边的世界乱糟糟的,原来一点儿都不好玩。”
张四把船靠岸,目送这一对少年男女上了仙灵岛,暗觉不放心,叮嘱道:“快去办完这档事儿,早点回家罢。这座岛阴阳怪气的,在里边多留一会,心里头也是毛毛的。”李逍遥答应了,陪著灵儿往岛内走去,眼望前头云雾萦绕,林木蓊翳,想起许多传说,心下不禁暗暗嘀咕,突然间脚下一绊,跌在沙滩上。
灵儿转身搀扶,无意中瞧见李逍遥脚边的沙地里露出半截黑木,伸手拔了出来,李逍遥顿时满脸惊讶之情,失声而呼:“我的木剑!奇了,它怎麽会在这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便伸手接过来细瞧,认得这支色泽暗黑的木剑确是自己那一支。
他不由得转脸望了望灵儿,搔头道:“它怎麽会在这里?”其实他上次为了求药前来仙灵岛,身上便带著这把木剑,当时坠海浮沈,被大浪冲到沙滩上,把木剑弄丢了,如今失而复得,只是丢失的记忆并没随著这把木剑一起找回来。
灵儿说了一句:“你什麽都忘记了。”挂念著姥姥的安危,没工夫多解释,领先便行。
李逍遥把木剑往腰间一插,随她走进林中。突然之间,树影一阵乱动,蹿出数只模样怪异之物,将李逍遥团团围住。李逍遥变色道:“岛上真有妖怪!”急忙拔出木剑,灵儿却不慌不忙地走上几步,瞧了瞧树影中那些妖瞳,娇叱一声:“通通退下!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不可以乱来!”素手伸出,纤指捏诀一挥,不知使了什麽咒术,随著一阵“吱……咕……嘎……”乱叫,树影中那些小妖兽纷纷缩了回去。
李逍遥探脑袋四下里乱望一阵,眼见那些异物在灵儿娇喝之後全没了影,他不由讶然道:“原来它们听你的话。”灵儿向他悠悠的瞥了一眼,淡然道:“我是仙女嘛。”李逍遥听出她话里似是微有戏谑之意,便笑了笑道:“我觉得也是。”等灵儿转动身子,他突然暗生一念:“但也可能是妖精变成人样来晃点我。”越想越不放心,悄悄摸出一张天师符,默念诀咒,趁灵儿走在前面,偷偷地把符贴在她背上,赶紧睁大眼睛,提剑戒备,看她会不会现出原形。
灵儿走了几步,转面瞧了瞧,见李逍遥没跟来,她不禁蛾眉微蹙,问道:“你怎麽了?”李逍遥突然失声大叫:“妖怪!”一交跌进草丛里,猛烈打滚,却摆脱不掉附身之物。灵儿忙抢了过去,定睛一瞧,只见李逍遥背後有个独角小兽状似猿猴,正用两只疙疙瘩瘩的长臂紧紧的抱住他的脖子,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灵儿忙道:“要不要帮忙?”李逍遥挣扎著说道:“要!快叫它走开……!,勒得我!”灵儿打了半天手势,那独角小妖并不理睬,她无奈之下,嘟著嘴道:“没用的!这一个只听我的笛声使唤,别的法都不管用的。用法术也对它没效果的,它很怪!”李逍遥吐著舌头说道:“那你还不快吹你的笛子?我快断气啦……!,憋得我!”灵儿摊开手,摇头道:“我没带呀。”李逍遥脸色蹩胀有如一块在盐水里泡久的猪肝,翻白了眼呻吟道:“你背後有一张符,快拿给我用……拜托快点!”灵儿扭脖一瞧,随即反手摘下那张贴背的符纸,奇道:“咦,怎麽会有一张符在我背上?”瞧了一眼,递给李逍遥。没等他接住,她却向後一跃,拿著符退开了。
李逍遥看出了她眼光里的俏皮之色,突然省悟,恼道:“你……哦,我明白了!是你故意让这只小魔怪来整蛊我对吧?快叫它放手!”灵儿说道:“是你先整我的。”说著,把纸符撕掉。李逍遥变色道:“啊……那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灵儿吐舌头做了个可爱之极的鬼脸,李逍遥一怔,突感脖颈一松,那只小魔怪放开了他,却用双手掩著脸一溜怪叫地跑掉了。
李逍遥奇道:“没想到它会受不了你扮鬼脸。”灵儿淡然道:“一物降一物嘛。”李逍遥起身喘息,笑了笑道:“你的鬼脸如此可爱,我却喜欢瞧呢。”灵儿瞥了瞥他,转了身子,背对著他,说道:“逍遥哥哥,我不喜欢你乱起疑心。”
李逍遥知道刚才的举动委实冒犯了她,暗觉过意不去,心想:“灵儿姑娘天仙般清纯的人儿,我实在不该疑她是妖。”走到灵儿身旁,恭恭敬敬的向她一揖到地,赔罪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请灵儿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总之我知道错了。灵儿姑娘是李逍遥心目中的仙子,绝无半点虚言。”
灵儿听他说得诚恳,对他刚才贴符的冒犯之举便不再见怪,心中却仍不开怀,转面瞧了瞧他,幽幽的说道:“我不要当什麽仙子。我……我只是你的……你的……你的灵儿妹妹。”本想说的是“你的妻子”,她虽然天真烂漫,这话毕竟难以明说,虽改了口,俏脸仍然不禁飞红,转身急忙跑开了。
李逍遥望著她美丽的背影,愕然想:“仙女就是仙女,随便说句话就令人如坠五里云雾中。”
灵儿领他抄近路进入岛内,一路但见山林幽隐,风物如画,李逍遥眼中露出茫然之情,心里暗暗惊奇:“在我一个梦里,好像也是这般的景致。”
天黑时他们到了桃李掩映中的水月宫。一进门便有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灵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李逍遥点起火把,二人环顾四周,只见水月宫内一片恶斗痕迹,满墙皆血,大香炉裂开,滚在殿门旁,香积灰撒了满地。大殿上供奉的观音像也歪倒在神龛一侧,塑像的脸部不知被什麽撞得凹陷了进去,旁边的随侍龙女和童子也坠地破碎成许多小块。
李逍遥跟随灵儿进殿察看,一路走进去,但觉脚下又湿又滑,竟是踏血而行。水月宫里的人皆倒卧於血泊之中,没有看见一个活人幸存下来的迹象。李逍遥心中暗惊:“天啊!好惨……”
两人寻了许久,突然听到丹房发出细弱的动静。李逍遥暗暗戒备,生怕还有危险在暗处蛰伏。但以他此时的本领,就算心里有了十二分的防备,倘若遇到强敌那也无法抵抗。他心里隐隐想到:“不知是哪一路仇家干的?能把水月宫搞成这样,对方决计是我从所未遇的狠角……”殊不知灵儿心里更是震惊已极,水月宫在仙灵岛上的方位本已极为隐秘,又藏在岛上峰回路转的天然迷宫深处,她想不出世上竟有人能够闯过迷宫进出自如,纵然是当日那个糊里糊涂闯进来求药的李逍遥,虽说进得来,却也困在其中,如果不是碰巧遇见了她,李逍遥此生也绝难脱身。这麽多年来从没想象过的事,突然间发生了。
灵儿强抑惊恐之情,寻声走进丹房。李逍遥正要跟她进去,突觉黑暗中有一物倏地从背後蹿了过去,他後颈一阵发凉,陡然间起了大片鸡皮疙瘩。转头乱望,隐约看见一个状似婴儿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躲到了长廊另一头的暗处。
李逍遥感到血腥气越来越浓,用火把一照,地上留有一行小小的血脚印,歪歪斜斜的伸向前方。他忍不住寻了过去,心中暗暗奇怪:“怎麽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裸体婴儿?”
转过墙角,李逍遥突然看到一个人影歪著脖子斜靠在墙影中,拿火把一照,见是一个满身鲜血的老道姑,两眼翻白,已然断气。李逍遥被血腥气味熏得头晕,一手掩鼻,用另一只手拿著火把乱照,除了这具尸体,并未瞧见别的什麽。此处已是走廊的尽头,除去他来时的那条过道,三面皆墙,并无别的出路。他心里不禁暗感纳闷:“刚才我明明看见一个裸婴跑来此处,怎麽没找到半点影子?难道是眼看花了?抑或是幻觉?”
丹房里突然传来了灵儿的哭叫声:“姥姥!”李逍遥赶紧转身奔回,一路只觉有物在暗处窥伺,不禁後背发凉,乱冒鸡皮疙瘩。他隐隐觉得背後有异,奔到门边转头一瞧,漆黑中又没瞧见什麽。他喉头发干,暗想:“麻烦了,麻烦了!有这种怪怪的感觉真是麻烦!根据以往的经验,每次当我有这种怪怪的感觉,多半便要‘中奖’……”
只听灵儿在丹房里叫道:“姥姥!姥姥……你不能死!不能死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弱地叹息道:“唉……十年了!终究躲不过……”李逍遥举著火把走近,籍著跳动的火光,看见一个老婆婆萎顿在地,灵儿泪流满面地跪在旁边扶著她。李逍遥暗想:“这位婆婆多半就是所谓的姥姥了,怎麽有点儿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婆婆吃力地抬起一只手,颤巍巍地把灵儿垂落在颊边的一绺头发撩了上去,眼中流露出无比慈爱之情,说道:“灵儿,姥姥……不能再……保护你了。以後……咳咳……以後你自己一个人……唉,千万要坚强。”
灵儿哽咽道:“不要……灵儿不要……姥姥不要丢下灵儿!您是灵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您要是走了,却教灵儿怎麽办……”姥姥眼光在灵儿脸蛋上凝望一会,缓缓转动而过,瞧见李逍遥站在一旁,她眼中不禁浮出欣慰之情,轻轻抚摸灵儿柔顺的头发,说道:“还好,还好……姥姥虽然没办法再陪著你,天可怜见,从今以後你还有一位亲人。”目光投到李逍遥面孔之上,声音低弱地唤了一声:“小夥子……”
李逍遥一愣。“唔……我?”
姥姥注视著他,缓缓说道:“你过来……来姥姥身边。”李逍遥依言走近,蹲了下来,心中一时难以明白。姥姥突然抬手按在他头上,这一下竟是出乎李、灵二人意料,两个少年一愣神,李逍遥的性命已在姥姥掌控之下。
灵儿惊道:“姥姥,不要……”李逍遥心中扑通乱跳,只见姥姥虽说目光凌厉,眼里却无丝毫杀气。他正自眼珠骨溜乱转,姥姥突道:“我已经活不成了,以後……灵儿就托付给你了。”李逍遥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给……给我?”不由把眼光转到灵儿面上,见她垂下眼眸,香腮泪凝,神情楚楚可怜。他心头一阵迷茫,暗想:“给我?”突然间脑袋一震,眼前金星乱冒,姥姥掌心绵绵不断地有一股真气灌入他体内。
姥姥的语声虽低,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他心底里:“你的功夫太差,老身委实放心不下,这便把毕生修行一并交了给你,盼你不要辜负了灵儿对你的一片真情!”
李逍遥方知姥姥把真气和灵力输给自己,便不运功相抗。过了一会,姥姥突然身体一震,手从他头上弹开,喘息未定便即满脸讶然之情,瞪视著李逍遥,奇道:“你……你身上的内力哪儿来的?”
原来姥姥刚才全神传功之时,起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因怕这少年承受不了,正要教他调息炼化之法,传送到一半,突感李逍遥身上仿佛生出一块巨大无比的磁铁,将她输送过来的内力全数吸去无余,消化得无影无迹。姥姥心中不禁吃了一惊:“这少年的内力远胜於我!”
李逍遥不晓得该怎麽回答,因为他自己也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从哪里修得这一身深厚内力。姥姥愕然而瞪,说道:“你的内力似是……似是普渡慈航一路,可是普渡慈航早就不在人世,也没听说过他老人家有传人……”李逍遥懵懵然的问道:“普什麽航?”
姥姥自知命在顷间,能撑到此刻全凭了凝住一股毕生修得的真气,这股真气行将消耗净尽,她没有时间多解释,转面瞧向灵儿,说道:“他身上的灵力……是你这傻丫头给的?”灵儿红著脸道:“是……是灵儿不对。”那日她偷偷把一半灵力转移到李逍遥身上,也知道此举乃是师门禁忌之事,只道姥姥会责怪她私下里犯了门规,不想姥姥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也好,姥姥不会怪你。这少年不是外人,就算……就算你师父在世,她也不会反对你将本门武功秘术传给自己人。”
灵儿纤身微震,樱唇一动,说道:“姥姥是说……”姥姥转脸瞪著李逍遥,问道:“你有没有拜过师父?”李逍遥一怔,搔头道:“木工师傅算不算?”
“那就是没有了,”姥姥把脸转向灵儿,面色和缓下来,说道,“你自己决定罢。”
李逍遥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姥姥言下之意何指,只见灵儿含泪垂眸,并未吭声。姥姥喘了一阵,眼光渐渐涣散,说道:“黑苗族的人不可能就此罢休,十年来……他们千方百计,就是要找到灵儿。”李逍遥听到这里,心念一动,忍不住插了一句:“难怪他们捉了灵儿姑……灵儿妹子。”他本想说的是“灵儿姑娘”,但见灵儿小嘴又嘟了起来,急忙改口称她为“灵儿妹子”。
姥姥转脸瞪著李逍遥面上,说道:“以後……你可要好好保护她,不然我做鬼也不饶你!”李逍遥见她目光一凛,喘息急骤,忙道:“好好,我明白……你放心去吧。”姥姥方才松了口气。李逍遥心中却暗暗叫苦:“惨了!这下子可惹出个大麻烦上身了……”想到那些黑苗人手段厉害,以海边所见,单是一个乌天鹊已是难缠之极,不知还有多少惹不起的大麻烦在等著他。他越想越不安:“早知道会这麽麻烦,我还不如跟著茅山学堂造反去,带一队泥腿子打天下都比带一妞儿在身边省心。唉,从此我还能像以前那麽逍遥快活吗?”
他倒是想得挺美,殊不知姥姥话中的意思绝非让他带著灵儿,恰恰相反,是要他跟著灵儿一生一世,只是把话说得委婉一点罢了,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姥姥在灵儿耳边低声说道:“你年纪太小,收别的徒儿我原也放心不下,教教自己夫婿也可勉强对付得过去了。”灵儿红著脸道:“不……不好。”李逍遥在旁边疑惑地看著她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麽,只是觉得心乱。
姥姥话声渐弱,显是气力不支。灵儿连忙运起“冰心诀”,并用观音符帮姥姥吊住一口气。过了一会,姥姥才又缓过神来,心里还有一件大事放不下,转面对李逍遥说道:“还有……你要带灵儿回故乡,找到她娘亲的下落。”
灵儿心中一震,问道:“娘还在人世?”姥姥喘了一阵,说道:“嗯……你师父生前曾回苗疆打听过夫人的下落,後来打听到……大理的白苗族有你娘的衣冠冢和石像,但从没有人见过夫人的遗体。”李逍遥暗思:“咦,灵儿的娘怎麽会在苗疆?难道……”
姥姥喘著气又说道:“也许……只是老身的猜测,不论夫人是否尚在人世,至少这是你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也是老身最後的一桩心愿。”灵儿哽咽著点了点头,说道:“是……孩儿遵命。”李逍遥暗想:“幸好我的爹娘早就确定无疑是‘挂’了,不然我还要找他们,却上哪儿找去?找完一个又找一个,岂不是好麻烦?”
姥姥说完这番话,自知大限已至,但她口唇仍在微微翕动,显是还有话要说,却再无力气发出声音。李逍遥生怕姥姥又要交代下新的难办之事,不禁皱了脸想:“省省吧,别再一桩一桩的把麻烦塞给我们了。”灵儿看出姥姥尚有未了的心事,便俯低身子,把耳边贴在姥姥嘴边。李逍遥只隐隐听到“千手缠”三字,姥姥便断气了。灵儿抱住姥姥的身子大哭,李逍遥见她哭得悲戚,心里不禁也有些凄伤之感,望著她孤独柔弱的背影,他不由得暗生怜惜之意,呆坐一旁,等了一阵,抬头望了望四周,目光转回灵儿身上,柔声说道:“别难过了,先把她们安葬吧。”
灵儿毫无主意,只是紧紧的抱著姥姥的尸身,舍不得放开。生怕一放开手,自己就真的从此孤零零一人剩在这个陌生、烦恼的世上,没有人疼她,没有人怜她。她从小失去爹娘,除了师父便只有姥姥是她最亲的人。她师父生前却是严厉冷酷,对她殊少了一层慈母般的关爱之情,惟有姥姥对她才是真正关心呵护得无微不至,谁知一时间不仅姥姥撒手而去,就连水月宫里其他看著她长大的一班道姑全都不在人世了。这样的感受,李逍遥自是体会不到。
他劝了几句,见她呆然不应,心想:“挖坑埋尸之类的粗活只好我来包干了。唉,有什麽办法?”起身走向门外,鼻际又闻到浓浓的血腥气,他不禁又想:“好多具死尸,不知要挖多少坟?”
灵儿抬手拭去眼泪,突然听见李逍遥在门口大叫。她一惊而起,生怕他遇到了什麽凶险,急忙一跃而出,抢到他身边。只见李逍遥举著火把在走廊上乱照,声音微嘎地喝问:“谁?出──来!”
灵儿借了火把跳闪的光芒四下扫视,却没瞧见什麽,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股凉意。李逍遥提著木剑朝黑暗中乱挥,说道:“真的有个裸体小孩在附近神出鬼没,刚才我又看见了。满身是血,真是好诡异!”
灵儿凝神片刻,低声说道:“逍遥哥哥,小心些。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李逍遥突感後背发寒,一个箭步闪回灵儿身边,低声问道:“有何不妥?”灵儿提手捏诀,垂目静思了一会,张开眼睛。刚才她进来之时因见宫内惨状,不免心神大乱,此刻两人面临看不见的凶险,她平时的修炼渐生回神宁定之效,一旦静下心来,便即感应到了水月宫中尚有潜伏的凶机。
当下,灵儿拉著李逍遥退进丹房,怔立一会,语声微颤地说道:“逍遥哥哥,水月宫的人不是被人杀害的。”李逍遥惑然问道:“你说什麽?”灵儿咬著没了血色的嘴唇,说道:“妖气好重!”
火把的光一跳而灭,黑暗覆临之际,李逍遥变色道:“那就是‘中奖’了?”
仙灵岛在海上经历了无数风浪,唯独今夕这一场暴雨却是突如其来。满树的桃花乍放,转眼间就变成了遍地落英。
暴风雨中隐隐传来了水月宫中从未有过的许多杂乱脚步声。
灵儿和李逍遥在黑暗中四目对视,皆从各自的眼光里看见了惊疑之情。火把已灭,其实丹房里有灯,灵儿却忘了提醒李逍遥点上。黑暗中他们都觉得门外杀机暗藏,两人身子相挨,在无可依靠之时唯有相互依靠。
天地惊变,更显出人的力量竟是那样渺小。风雨中飘流在溪水中的落瓣,湮没在泥尘里的枯叶,仿佛在无言诉说著生命的脆弱。
许多说话的声音渐渐响到了前边的观音殿里。李逍遥不禁转面去瞧灵儿,目露探询之意。但见跳闪的火把光芒穿过长廊,门外的墙上忽明忽暗。灵儿也是满心疑惑,想不出水月宫中怎会突然来了许多外人。
这些人是如何穿过岛上的迷阵呢?
李逍遥低声问道:“咱们要不要出去瞧瞧?”灵儿摇了摇头。她不想见到不相干之人。
李逍遥又问:“要不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躲一躲?”灵儿不舍得离开姥姥的遗体。她见李逍遥显得坐立不安,似是心中慌乱,便低声说道:“这间房子是师父生前常来闭关的地方,有咒法守护的。姥姥受了重伤之後,要不是躲进了这里,她也等不到我们回来。”李逍遥心中方始释然:“也就是说咱们在这里算是安全的。”
“这里很不安全!”外边有人惊呼一声,说道。“好多死人……”
灵儿和李逍遥对视一眼。只听几个人接著叽哩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麽,李逍遥见灵儿目露询问之色,他也听不懂,但不愿在这小姑娘面前显得不懂,便胡乱猜测道:“他们多半是来这里避风暴的渔民,突然发现了尸体,所以大惊小怪……”
“有什麽大惊小怪的!”先前说汉话的那人粗嗓哼道。“死在咱们刀下的人比咱们看见的死人不知多了几百倍!有什麽呀?”
灵儿瞪著李逍遥。李逍遥仍想自圆其说:“哦,这年头很乱!某些不安分守己的渔民有时也会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就算他们沦为一帮海盗那也没什麽奇怪的是吧?”
又有几人叽哩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麽,李逍遥见灵儿目露询问之色,便翻译道:“他们看见了尸体,多半是想开溜了……”
先前说汉话的那人粗著嗓子问道:“娄小耳,告诉我。咱们的新夥伴在发表什麽高见?”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嘈杂中说道:“他们在察看尸体,觉得这班道姑的死状很蹊跷……”李逍遥和灵儿不禁对视一眼。外边的人显然证实了灵儿先前的判断。李逍遥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别看这小姑娘啥事不懂,有时也会偶然让我惊奇一下……”
“有何蹊跷之处?”外边那粗嗓子的又问。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过了一会才答道:“他们说,要把尸体送到船上去等验明了才知道。”
“娄小耳!”那粗嗓子的说道。“你告诉他们,老子还有许多大事要办,没工夫陪他们验尸。”
李逍遥不禁暗思:“他们会有什麽大事要办?”听了一会,心念突然一动:“有一年我在渔港码头见到几个扶桑船民,好像就是这般叽哩咕噜的说鸟话。”
外边那粗嗓子的说道:“早听说仙灵岛上有名堂。那人如果没骗咱们,这里多半真会有宝藏,赶紧搜上一搜,休要耽搁!”
李逍遥和灵儿相互对视,皆想:“他们想搜什麽?”听著外边的动静,灵儿不禁低声说道:“共是十三个人。”李逍遥一怔,问道:“你怎麽知道?”灵儿说道:“我听到十三个人的脚步声,其中八人穿木屐,三人穿草鞋,还有一个人穿铁履。”
李逍遥暗暗惊异,但仍半信半疑,想了想,说道:“穿木屐的多半就是说话像鸟叫的扶桑人,至於另外几个却不知是什麽来头……”灵儿问道:“扶桑人……是什麽?”李逍遥道:“亦即倭仔,又名倭瓜,俗称倭寇。来自东瀛小岛,《山海经》说的矮人国就是他们。”
灵儿想:“原来是这麽回事儿。”听著外边的动静,又道:“奇怪!外边有十三个人的脚步声,我却听到十四个人的呼吸。”李逍遥见她蹙眉发怔,因道:“这不奇怪!你该不是听到了我的呼吸吧?”
“很奇怪!”外边那粗嗓子的说道。“娄小耳,我好像听到海风中隐约传来许多惨叫声。你有没听见?”
那夥不速之客在观音殿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李逍遥简直可以想像得到他们惊疑不定的表情。他和灵儿在里边的屋子里却没听到海边有什麽动静,只听一个细声细气的话声说道:“好像夹杂著厮杀声……”
“不好!咱们的船……”那粗嗓子的突觉不对,失声叫了起来。
那细声细气的话声里也顿时充满了惊惶之情。“谁在袭击咱们的船?”
李逍遥和灵儿对视而想:“怎麽会这样?”只听那粗嗓子的说道:“瞧瞧去!”杂乱的脚步声急促地抢向门外。灵儿咬著嘴唇,暗思:“这些人竟能来去自如,难道仙灵岛的机关已经被人破了?”但想外边那夥人并不像有本事破解岛上迷阵的人,此中的缘故实是难以想通。
李逍遥不禁担心起来,低声说道:“不好!张四哥还在海边等咱们呢……”话声未落,突然间从观音殿传来了一声撕裂夜空的惨叫。
“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一锅粥般泼落,在雨泥中溅得血水乱飞。那夥人刚奔到观音殿的门口,冲在最前边的就险些给这具突然砸落的烂尸绊了一交。後边的人急忙刹住身形,一时你挤我、我撞你,在门口乱做一团。
那粗嗓子的挤到前边,问道:“是谁?”忽见雨地上掉了一只木屐,那夥海寇皆是一愣。突然间身後又有人惨声大叫,“噗!”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一锅粥般泼落,在雨泥中溅得血水乱飞。
混乱中,观音殿外的雨地里转瞬已丢下了三具烂尸。那夥海寇突然省过神来,发觉自家同伴刹那间少了仨。走在最後边的那三名穿屐的扶桑人变成了最前边的三具死尸,这等情形委实匪夷所思。
剩下的海寇纷纷抄家夥,扶桑话的叫喊声中夹杂著那粗嗓子的汉人海贼的怒叫:“什麽人干的?”混乱了一会,那细声细气的声音才颤悠悠的说道:“没……没瞧见!”
李逍遥不禁望向灵儿,满心惊疑之情。灵儿面色凝重,盘腿调息,并不说话。
这时外边又传来第四个人濒死的刹那间发出的惨叫。那干海寇疑心观音殿中有异,赶紧奔到门外,然而刚蹿到雨地里,跑在最前边的两人突然间大声惨叫,离地飞起,从那干人头顶上方倒扑而过,犹如两团烂泥泼在他们背後的墙上。
余下的发一声喊,忙不迭地退回殿里,在殿角挤做一团。黑暗中但觉外边险相环生,殿里也是杀机四伏。那粗嗓子的大叫著骂道:“我操他祖奶奶!看来这回咱们是中了圈套啦……娄小耳!”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在人堆里问道:“大哥有何吩咐?”那粗嗓子的怒道:“谁在乱踩老子的脚?妈的,好痛!”那细声细气的声音过一会答道:“大哥,你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在踩你。”
那粗嗓子的怒道:“我当然知道!你还不快翻译?快叫那倭仔把脚挪开,不然老子铲了他……”话声刚落,人堆里又发出尖厉之极的惨叫。
好几把倭刀立时架在那粗嗓子大汉的脖上,李逍遥听到外边一团混乱,也以为那粗嗓子的汉子居然说到做到,当真杀了一名扶桑客。待得听见那粗嗓子的忙不迭喊冤,观音殿里惊呼连连,始知那粗嗓子的不过只是虚声恫吓,然而人堆里血花乱溅,居然真的又有一人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灵儿望见门外墙上人影乱晃,火把的光接二连三的暗了下去,不禁扭转脖子,不想再看,但是外边的惨叫声仍然不断的传入耳中。她的樱唇微颤,心中不忍,暗思:“水月宫原本是修身养性之地,如今却变成了邪灵肆虐的杀人屠场……”突见李逍遥霍的长身而起,手握木剑想往外走,灵儿也随他走出丹房,出门之际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道:“逍遥哥哥,万一有咱们对付不下的凶险,你别理我,只管往海边跑。”李逍遥点了点头,心道:“废话!”
灵儿垂下眼眸,默默地跟著他往观音殿摸黑走去,心下却委实不安:“以姥姥的本领都敌不过那只邪灵,我和逍遥哥哥这时只要走出这道门,必有想像不到的凶险。倘若撞上了,我只好全力缠住它,好让逍遥哥哥有机会逃生……”此时她已经断定水月宫里藏了一只外来的凶灵,姥姥和那班道姑便是惨死於那只凶灵之手,此刻凶灵又开杀戒,他们就算躲在丹房里任其逞恶,早晚也逃不出一死。灵儿自忖以眼下的法力绝难除掉那只凶灵,而这只凶灵多半受人遥遥以法术驱使,与其说是跟眼前的邪灵交手,毋宁是与那个看不见的驭魔人斗法。
李逍遥情知黑暗中必有凶险蛰伏,若是没做准备,他也不敢冒险走出。到了观音殿里,只见一个火把打著旋儿掉在地上,除此而外一团漆黑。
他俯身正要捡起火把,突然几张脸从黑暗中冒出来,恶狠狠地瞪著他。
李逍遥吃了一惊,把头向後一仰,脖子上突然多了四五支明晃晃的兵刃。
黑暗中有人粗声叫道:“总算逮著了!”
李逍遥还没来得及分说,几把刀竟不由分说地乱剁下来。危急之际,有一只小手从後边抓住他的衣服,迅速将他从刀光下拉开。
李逍遥立足未定便拍了拍心口,想起刚才若不是灵儿见机得快,只怕他这时便成了一只糊涂鬼了。他立在灵儿身旁,犹有余悸地说道:“我有时候忘了人才是最危险的。”
灵儿的眼光从他面孔上缓缓移动而开,借著地上跳闪明灭的暗弱火光,只见五六个人影各挺兵刃立在面前。其中有几双穿木屐的脚从斗笠蓑衣的影下露了出来。那几个脚穿木屐的扶桑人手上的兵刃也与中原的武器显然相异,刀不像刀,剑不似剑。
这些人的眼神皆很凶悍,但原有的锋芒已然变成了饱受惊吓後的狐疑和绝望。
“好,既然现身了,那就决一死战!”黑暗中不知是谁粗嗓哼了一声,殿内人影骤晃,寒光急闪,那夥人蹿高伏低地各挺兵刃向李、灵二人扑了过来。李逍遥只道海盗没什麽厉害,容易打发,突然间头顶一凉,心中待要後悔已迟。
灵儿武功不弱,却没多少临敌应变的经验,她师父生前教那班道姑以中原各派常见的武功与她喂招,平日里拆招无数,灵儿对中原武功家数早就了然於胸,就算遇上了中原八大派的好手,她也自不足惧。然而此刻不是喂招,面对的也不是中原武林中人。那几个扶桑人刀法幻化诡谲,出手之际全是有攻无守的亡命相搏招数,黑暗中更有一名扶桑人蹲在刀光背後不断发暗器偷袭,灵儿闻到暗器的风声中隐隐带著异味,显是淬毒的暗器,她要避开暗器时乱刀逼近,待要避刀时又被纷至沓来的暗器乱了身法,心中一慌,急使一个“飞燕回翔”,倒身急掠,堪堪从乱刀和暗器交织的网中避了开去,飘身跃上高墙,背贴墙壁,脚跟紧紧抵著墙上的石缝,在那干人愕然而视的眼光中犹如贴在墙上的画中美人一般。
眼见灵儿年纪虽小,突然间显出了如此美妙难言的轻身功夫,李逍遥不禁率先发出一声赞叹:“型!真是太‘型’了!”那干海客愣了一下,转面瞧见李逍遥站在旁边,看样子比那墙上的小姑娘好对付,发一声喊,各挺兵刃扑了过来。
灵儿见状大惊,正要跃下来搭救,却被两名扶桑人不断发暗器逼得难以靠近。
乱刀劈近,只见李逍遥脚下一滑,旋身急蹿,出其不意地从一条大汉背後钻了出来,手中木剑抵住那人後腰,喝道:“先别动手!搞清楚再说……”一干海客见状皆没敢贸然逼近,只持兵刃将李逍遥和那大汉一块儿围住。
那大汉头戴大草笠,原本低著头,这时缓缓抬脸。李逍遥见他身影微动,忙道:“别动啊,当心我用‘利’剑搞死你……”那大汉哼了一声,面孔微侧,突道:“你的身法好像是蜀山派的‘醉仙望月步’,可你使剑的手法又不是蜀山派。”这人话声虽粗,心却极细,一下就看破了李逍遥的门道。
李逍遥不禁一怔,问道:“怎麽……你比我自己还清楚?”话声刚落,那大汉所披的蓑衣突然一掀,背後飞快之极的探出一只手,掐住李逍遥的脖子,五指收紧。李逍遥呼吸顿窒,只听蓑衣里发出一个细声细气的话声:“原来你是庄无涯的徒弟,妙极!”虽说“妙极”,话中竟透出一股戾气。
李逍遥不禁变色道:“妙在哪里?”那大汉未及掐断他脖子,突然间头顶上方劲风陡落,灵儿飞身来救。她身形刚动,立时便有数十枚铁蒺藜飞射而来。灵儿虽说单纯却并不蠢,她这一跃身显得似是要往下跳,却突然半空中一个转折,从一棵大柱子後边闪身斜掠而过,只听扑簌簌一阵乱响,扶桑人的暗器如影随形,却悉数打在柱子上。灵儿飞身一跃,足尖在一个海寇头上一点而过,顺势蹬翻旁边的一人,脚底又在另一名汉子肩头踩了一下,扶桑人见她跃在自家同伴当中,为免误伤,便没敢乱发暗器。但见灵儿身形所到之处,已有三人被她点了穴道,呆立不动。
灵儿出其不意地跃到那大汉身子侧面,娇叱一声,出指点向那大汉胁下。她手法精奇,点穴的方位拿捏极准,那大汉未及动作,灵儿的指头便已戳中身体。李逍遥忍不住便要喝彩,但听“叮”的一声,灵儿的手指重重的撞在铠甲上。她不禁痛得缩手不迭,只听那大汉嘿嘿一笑,双手齐出,抓住了灵儿的两只手腕,与此同时还有一只手正掐著李逍遥的脖子。
李逍遥不禁变色道:“你到底有几只手啊?”话声未落,蓑衣下又见手影急晃,“啪!”的打了他一耳光。灵儿急飞一足,踢向那大汉脸上。那大汉见她腿法美妙,不禁赞了一声:“小丫头身手挺俊!”这一脚本来极难闪避,谁知那大汉蓑衣下突然探出一只手,出乎意料地点中了灵儿腿上的“曲泉穴”。
眼见灵儿跌倒在地,李逍遥错愕之余,失声叫道:“有没搞错?”直到这时,他还搞不清楚这大汉究竟有几只手。遇到这种诡异之极的情形,纵想不认栽亦不可得。
那大汉背後的蓑衣突然掀起,露出一张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两只鱼目般的小眼瞪在李逍遥脸上,细声细气的说道:“酒剑仙有没有告诉你,他当年把一对留恋故乡的好兄弟逼得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海外?”
李逍遥心中一怔,随即说道:“我……我不认识什麽酒仙剑仙。”脸上啪的又挨一耳光。那大汉粗声说道:“想赖你是赖不掉的,老子认得你蜀山派的身法!”李逍遥眼珠乱转,说道:“蜀山?蜀山有那麽多人,不一定非要认识酒剑仙呀。丁情不行吗?”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又吃一耳光。那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从蓑衣下倏地冒出,冷笑道:“醉仙望月步分明是庄无涯这老酒鬼自创的身法!”
李逍遥忍痛说道:“那也保不准他不会教给自己师侄丁情呀?”脸上啪的又挨一巴掌。那大汉粗声喝道:“不论你小子怎生抵赖,只要你是庄老鬼的传人,哪怕不是嫡系,我们‘松柏双雄’也要宰了你!”
灵儿忍不住说道:“喂,你们不许打逍遥哥哥!”啪的一响,李逍遥脸上又挨一记耳光,那尖下巴的小脸一沈,哼道:“这小子是你什麽人?”灵儿红著脸道:“不……不告诉你!”李逍遥脸上又挨一耳光,那大汉粗声说道:“那就打到说!”灵儿看不得李逍遥挨打,只得垂低了眼眸,低声说道:“他……他是我的……我的朋友。”觉得那夥人露出不大相信的神情,她心中一慌,忙添了一句:“真的!”
李逍遥脸上又吃一耳光,那披甲大汉哼道:“蜀山派果真是个多情之士聚居地,先有廉刑为麽指魔女所惑,继而听说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丁情迷上了拜火教的女人,原来这里还有一对……”灵儿怒道:“你们别再乱打人了!”
那大汉哼一声道:“你这小妞儿莫非也想分担一点蜀山派的烦恼?”李逍遥见他提掌作势要打灵儿,忙道:“要找人出气不是?打我罢!两位前辈自称‘松柏双雄’,打女人算什麽英雄好汉?”那大汉转面瞪著他,哼了一句:“你说什麽?”李逍遥被这大汉一张满是疮疤的丑脸上那对毒蛇般的目光瞪得心头一寒,但还是硬著头皮说道:“我说,英雄好汉不欺负女人,不欺凌弱小……”脸上登时连吃好几记耳光。
那大汉甩著手道:“臭小子不但嘴硬,脸皮比披了墨金锁甲还厚!哼,松柏双雄自然不会欺负女流之辈,不过……”眼光往灵儿俏脸上一瞟,随即扫向旁边几个扶桑人,脸上露出一丝歹毒的笑容,说道:“这些扶桑人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李逍遥心头一凛,急道:“我听说英雄好汉也不会任由坏人欺凌弱小……”那大汉掐住他脖子的手指一紧,冷冷的说道:“蜀山派的弟子什麽时候变成了只会用嘴来行侠仗义?我不妨教教你,要做英雄好汉除了须得有足够的本事之外,还得学会让自己的女人难过。你懂了吗?”
李逍遥道:“你们的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有人因为打不过蜀山派的前辈高人,是以把怨气撒在旁人头上……”那大汉粗声怒叫:“什麽?我们打不过庄无涯那老酒鬼?”正自暴跳如雷,那细声细气之人突道:“大哥,这倒没有说错。”那大汉怒道:“怎麽你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细声细气之人叹道:“唉,这麽多年了,如果不是因为怕了庄无涯,咱们又怎麽会有家不得回?”那大汉怒道:“等咱们找到了打败庄无涯的法子,那时不就可以重回中原了?”那细声细气之人苦笑道:“可是我们在海外已经流浪了十年,真的能回去吗?大哥?”
李逍遥暗想:“原来他们如此害怕庄无涯……”听见那大汉哼道:“想不出破他的招数,那又有什麽法子?小耳,这些天你怎麽老是念叨著要回去?”那细声细气之人迟疑片刻,说道:“人是要落叶归根的,大哥!”那大汉哼道:“娄小耳,我知道你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女人。哼,当年若不是因为她,咱们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李逍遥突觉这两个完全不同的话声居然是从同一人身上所发,不由得一怔。那大汉身後的蓑衣一掀,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又探了出来,向李逍遥瞪了一会,眼中突然露出悲哀之情,抓在李逍遥脖子上的手也放开了。就在这时,门外电光一闪,耀得李逍遥眼前一亮。他突然瞧清了这披蓑大汉後腰上竟然长出另外一个瘦骨嶙峋的连体人,那多出来的半个人除了没脚以外,上身倒与常人大抵无异,只是相形之下显得小了一半。这等情形委实说不出的诡异,他不禁惊呼一声:“妖怪!”跌坐下去。
那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微仰,悲声说道:“老天爷没眼!我们这麽帅,居然一生下来就是连体婴。连我心爱的女人也把我们当成了妖魔鬼怪……其实,不就是连体婴吗?”
李逍遥强抑心头惊奇之情,安慰道:“连体婴没什麽不好,除了玉树临风、长相不俗之外,至少你们不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都不孤独。能长成这样成双成对真是令人羡慕得没话说……”一边随口敷衍,一边想爬起来,身子居然僵木,始知那对连体怪人刚才点了他的穴。
那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微低,说道:“这小子令人厌恶!大哥,我比你更想杀了他,不过……咱们能不能重回中原,希望或许便在这小子身上。”那大汉一怔,问道:“跟这小子有什麽关系?”那尖下巴、凸门牙的小脸细声说道:“此人虽说武功低微,毕竟出自蜀山一脉。从他身上或可找出庄无涯武功中的破绽……”那大汉一拍头额,喜形於色,说道:“不错!只要破解了‘醉仙望月步’,以咱们今时今日的武功杀庄无涯就不难了。”
李逍遥暗思:“庄老道於我总算有一点恩,我可不能让他的仇家找到破绽去对付他……”眼下的情形却极是棘手,他和灵儿命悬这干恶人之手,黑暗中更不知还有什麽凶险在等著择人而噬。饶是他平时智计甚多,真到了火烧眉睫之际,却是束手无策。他一边暗转心念,一边随口问道:“两位前辈对武学的追求真是太值得後辈学习了,可惜江湖上没人提过两位前辈的大名,不晓得该怎麽称呼才合乎身份?”
那大汉哼了一声,说道:“蜀山派怎麽没人跟你提过我们‘松柏双雄’?想当年,庄无涯与我们对掌不能取胜,便用话挤兑我们跟他比兵刃,说好谁若败了便远离中原,结果我们不小心上了他的当……”那细声细气的连体儿叹道:“庄老道在内力和拳掌功夫上不敌我二人,但到了比试兵刃时,他就胜在身法和剑术上了。”李逍遥不禁暗想:“比内力和对掌,人家双拳难敌四手,怎麽能玩得过你们连体婴?”
他眼珠转了转,说道:“原来两位便是松前辈和柏前辈……”那大汉抬脚乱踢,瞪眼道:“放你的屁!”李逍遥不知错在哪里,忙道:“那就是松大侠和柏大侠,要不就叫松老和柏老……”那细声细气的连体儿说道:“松柏二字只是形容我们两兄弟外形上的玉树临风,其实我们另有名字。我大哥乃是‘雪舟子’方连辛,我是‘潇湘子’娄小耳。”李逍遥问道:“怎麽你们哥俩一个姓方,一个姓娄?”
“雪舟子”方连辛怪眼一瞪,粗声说道:“非要同一个姓才是亲兄弟吗?”李逍遥生怕又挨揍,没敢多问,那“潇湘子”娄小耳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大哥跟爹姓,我随娘姓,有何不妥?”
此时观音殿内只剩一根火把尚能照明,火把攥在一个头扎格子布巾的矮子手中,“松柏双雄”正要盘问李逍遥有关蜀山派的武功细节,突然间听见好几人大声惊叫。转头瞧去,那几个扶桑人尤其显得神情激动,各皆望著一处黑暗所在,叽哩咕噜地指指点点。“松柏双雄”却没瞧见什麽,出声一问,那个手拿火把的矮子说道:“好像有个小娃娃在那儿窥探。”
“松柏双雄”暗觉不对,“雪舟子”转脸瞪著李逍遥和灵儿,粗声问道:“怎麽会有个小娃儿在左近?与你们有何干系?”娄小耳细声细气地说道:“莫非是你们两个躲在这儿私生的孩儿?”
灵儿大羞,嗔道:“才不是呢,你们净会乱说!”李逍遥生怕“松柏双雄”还有更难听的话儿在後头,连忙澄清道:“绝对不是我们生的!怎麽可能嘛?我怀疑你们见鬼了!”雪舟子抬脚便要踢落,怒道:“竟敢说我们活见鬼?”
这一脚还没踩落,蓦然间一大坨粘糊糊的血肉洒开,溅到“松柏双雄”以及那几个扶桑人身上。众人顿时一惊而呆,只见那支火把连同半根断臂打著旋儿落地。刚才拿著火把的那个矮子眨眼间已变成了随地乱洒的一堆烂肉,血淋淋的甚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