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说!”三个人异口同声命令道。
    “兵力不足是咱们面临的最大难题,763不能分763A太多兵力,兵力不足坚守偌大一个高地又不现实。我想放弃坚守高地一隅之地的想法,以763为中心游击作战,利用周围的地形植被打击敌人,牵制敌人,起到预警、迟滞敌军的作用就成!”郑尚武说完,小心地看着三位上级。
    预警、迟滞敌军,为763A争取集结兵力应对敌人进攻的时间,正是陈钢要在763设置加强班哨的中心思想,也是整个763A地区防御作战的要求。一个加强班去坚守高地,其结果不言而喻,肯定会被北边溃退下来、意图夺路而逃的敌军人潮湮没!
    “不错的想法。”王安国首先点头肯定了郑尚武的主意,接着道,“详细说说你的战法,需要的人力和兵器配备。”
    郑尚武又有些得意了,不过在看到沉思中的陈刚后又严肃了神色,小心道:“那我先说说要求,最少要十三个人,配备两挺轻机枪、一部三瓦硅电台,预备两种打法。如北面来敌大部被营主力阻挡,进犯763敌军人数不多,我就依靠既设阵地坚守待援;如北面来敌多,则采用放弃高地主峰,在要道、密林、低洼地、小山头、山洞设置隐蔽阵地,尽量骚扰敌军,也可以寻找敌军指挥机关掏他心窝子!”
    妈的!他郑尚武的胆子大,胆子真是大!这时候还想着掏敌人的心窝子!
    陈钢暗暗骂着,心里却对郑尚武的计划肯定了百分之九十,不能确定的是:郑尚武能否抑制住自己的野心和头脑的热度,掌握到最有利的时机实施游击掏心战术,然后带着战友们安全返回?毕竟,郑尚武是战士,不是军事干部;毕竟郑尚武是挂名的副班长,连党员都不是!
    军事与政治,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分家!
    “我看,当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小郑的法子,行!”指导员严崇德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连长,预警和迟滞是重点,掏敌人心窝子则是附带的,能成就成,不能成就拉倒的事情。再说了,乱纷纷的局面下,我们也未必能碰巧发现敌人的指挥机关。”副连长王安国还是保持低声说着,他的话一大半是对郑尚武说的。
    陈钢点点头,抬眼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郑尚武,道:“副连长的话必须记牢靠了,如果因为贪功误了正事,军法处置!”
    “是!”郑尚武再次立正应答,这次却显得雄赳赳的,透出一股兴奋的情绪。
    真他娘的怪了!别人躲都来不及的任务,这小子二话不说就接下来,还接得如此高兴!人啊,确实万人有万象,万象皆有不同呐!
    随后几人商定:以三排九班郑尚武、曾庆、梁忠、李强、李靖安、石华,重机枪班沈永芳、程治国、饶家柱、齐杰为骨干,再从全连抽调向导韦晓东等四人组成加强班。配备40火箭筒一具、轻机枪两挺、冲锋枪九支、半自动步枪一支、3瓦硅步战电台一部、敌军军服十四套、三日份干粮和相应弹药……
    郑尚武真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有多危险多困难?不,他明白!
    一个并没有游击作战经验的副班长,带着一群同样没有经验的士兵,用游击作战的方式去迟滞敌军。这在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眼里,都是天方夜谭。
    常识,不代表真理!现实情况是:如果没有人去763高地预警、牵制、迟滞从北而来的敌军,763A高地上一百多号人统统都会被夺路而逃的敌军湮没,并不仅仅是763班哨!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终归需要人去执行,无论成败。成,则全尖刀连还有可能坚持到三营主力的到来,完成阻击任务、建立不朽的功绩;败,则是尖刀连全军尽没的结局!
    对郑尚武来说,不去肯定是死;去,还有可能多拉几个小鬼子垫背,运气来了甚至可以完成任务,保住小命回去享受英雄待遇。守在763A高地等着敌人进攻是被动地死,主动到763高地展开积极防御是主动地死,两者之间,郑尚武选择了主动,选择了像张勇那样硬气地牺牲!
    回到阵地上,沈永芳还苦口婆心地做着工作,郑尚武立即将目前九连面临的处境和“主动与被动”这个粗浅的、没有任何政治觉悟的道理讲了一通,立即就在十四个人的加强班得到一致认同。
    郑尚武看着战友们的脸上都是一副“跟鬼子拼了”的神色,满意地拉了沈永芳到一边,埋怨道:“你怎么……”
    “咱们是兄弟,要死一起死吧!道理,你不是跟同志们说清楚了吗?”沈永芳知道郑尚武要说什么,无非是责怪自己主动请缨参加763班哨而已。真要排队论资格,九连的班长、排长光荣完了,才能轮到机炮排的军事干部,最后才是沈永芳这个小小的重机枪班班长。
    郑尚武的心里,已经把沈永芳当成亲兄弟看待,以前,要不是部队有纪律,不允许搞结拜兄弟这样的封建主义小山头,他早就跟曾庆、张勇结拜兄弟了。现在,沈永芳在他心里,也够得上生死兄弟的分量。正因如此,加上侥幸心理希望自己光荣后有人回家报信,他才埋怨沈永芳的毛遂自荐。
    “兄弟,是,我们是兄弟!”
    没有更多的言语去表达内心深处激烈的振荡,两人并肩在一起看着远处、近处的崇山峻岭,突然觉得,两人的关系真的好像763和763A一样,从小就是这样,那几年的隔阂仿佛从来没有过一般。
    王安国匆匆赶来,扫视了一下正在紧张准备武器物资的队伍后,满意地点点头,向郑尚武和沈永芳示意后,把两人拉到一边。
    “小郑、小沈,我知道你们能够明白任务的重要性。连长也是着急了,才提出这个死里求活的作战方案。”说着,王安国拿出一包花溪香烟,抽出两支递给两人。
    这次是沈永芳没接,郑尚武划燃火柴点上。
    王安国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香烟后,低沉地道:“我相信你,郑尚武,你能完成任务。可是我要批评你,刚才连长和指导员把话都递到你嘴边了,你怎么不提出火线入党的要求?连长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你的觉悟!”
    沈永芳责怪地看了看再次傻笑的郑尚武却没有说话。
    “去,现在就去提出入党要求!申请可以以后补,但是指导员和党支肯定会批准你的请求。要在军队里长期干,就得有入党的觉悟!要不仗一打完,你就给老子滚回四川老家去!”
    副连长的声音依然低沉,不过目光却是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一种威胁的味道。在九连,如果不是副连长王安国一直护着郑尚武,这个捣蛋鬼早就被清理出革命队伍了。
    “连副……”郑尚武还想问一问入党的细节情况,实际上他也想入党,可是平时的表现让他跟党员的门槛始终有巨大的距离。
    “快去!”王安国见他还在磨蹭,不禁火了,一脚踹去,却被郑尚武轻松地躲过。
    “是,火线入党!”郑尚武转身说着,很快就跑上主峰。
    王安国拉了一把沈永芳,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我们去做个见证人吧,也不知道这见证人能够活几个回去。”
    沈永芳黯然点点头,跟着副连长默默走向主峰的连部。实际上在刚才的会议上,一种置身死地的气氛就无形地通过连级干部的神态、军事部署的调整、下达命令的语气等等方面表露出来。因此,沈永芳对副连长的话根本就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一种“副连长把我也当成贴心人”的感觉。
    郑尚武跑到连部一提出请求,陈钢和严崇德就代表连党支部答应下来,很快就安排他对着一本党章宣誓入党。
    对郑尚武来说,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当兵、入党、提干、上军校……这是一个小兵要长期待在军队里的必由之路。他从骨子里喜欢军队,从老爸把他推上火车那一刻起,他就深深爱上了军队。也许他骨子里流淌着军人的血液,也许他像王安国和沈永芳说的那样,天生是一个好兵的材料。
    可是他的性情已经在叛逆的青春期中定格了,面临复员仍然没有入党、没有提干,眼看就要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开军营“光荣复员”了,却遇上了这场战争!因此,他才无视母亲的眼泪,隐瞒了《复员报告》,因此他才打心眼里向往着战斗。只有战斗,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如今,郑尚武也入党了!提干、上军校似乎也是战争结束后顺理成章的事情。郑尚武的心里,现在除了单纯的求生本能外,又多了一些遐想,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当然,对完成任务的积极性,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方方面面的因素,让一个被老爸强塞进军队管教的不良小城镇青年,成为战场上勇敢的斗士,不能不说世事无常,难以预料呢。
    一整个下午,763A高地上没有动静。南边的敌人没有再组织进攻,北边的枪炮声也好像定格在某条纬度线上不再南移。预定晚上潜出763A到达763的加强班,正好痛痛快快地休息了五个多小时,还大张旗鼓地在高地上用敌人留下的“中国大米”,吃了顿饱足的大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