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作品:《越战中的特种作战:国之利芒》 郑尚武从沉思中醒转过来,扭头看看神情恳切的沈永芳,“嗯”了一声,将熟睡中的曾庆移到岩石边上靠着,才起身道:“啥?”
沈永芳指了指远处又看了看曾庆,示意郑尚武到一边说话,免得惊扰了曾庆。
两人刚走进重机枪班的哨位,沈永芳就道:“我把你哥出事的事情,还有你偷偷扔掉的《复员报告》交给了你们指导员。”
“我日你×啊!姓沈的,你狗日的想整老子!”郑尚武愣了愣,一下就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沈永芳破口大骂。《复员报告》在平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目前的节骨眼儿上,就是证明郑尚武曾经想临战退缩的证据!他不知道沈永芳是怎么捡到那团废纸的,只知道自己这两天来的功劳很可能被那废纸统统抹杀。
沈永芳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暴怒的郑尚武,旁边几个战士也诧异地转过头来,还作出随时劝架的态势。
“你误会了。严指导员说,郑尚武是好样的,临战隐瞒家庭变故,坚持上战场杀敌报国,还连续立下战功,应当树立成典型。”
“啥?什么典型?正面的还是反面的?”郑尚武还没有回过神来,兀自红着眼睛瞪着沈永芳吼道。
沈永芳摇摇头,笑道:“当然是正面的!老幺,说句实话,我沈永芳一直认为你是好兵的材料,也一直在跟你较劲。是,你是犯了不少事,可全团第一射手是你吧?去年三月全师拉练大比武,你是全能第一吧?这些,我也曾经给家里人提过。”
郑尚武不相信地看着面前这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战友老乡,好半天才道:“你,说真的?”
实际上,他已经相信了沈永芳的话。沈父和自家老爸一样,都是同年参的军,也在一个部队。郑尚武和沈永芳两人同时进入县中学读书,沈永芳机灵地刻苦学习,成为当时学校里难得的好学生,而郑尚武则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渐渐地成为坏小子中的典型人物。在学校以及部队上表现出的巨大差异,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距离就意味着隔阂,隔阂就会产生误解、拉大距离。即使在最注重同乡情谊的军营里,两人单独说话的次数,也是今天才有零的突破。
现在,两人不管先进后进,好学生还是坏小子,都滚到一个高地上、一条战壕里,面对共同的敌人。此时再去计较以前的所谓“恩恩怨怨”,显然没有道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个人恩怨跟民族大义、国家利益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何况,郑尚武跟沈永芳之间只有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彼此不交流,彼此暗中较劲这么一点点隔阂而已。
看着郑尚武有些难为情地抚摸着重机枪的把手,沈永芳拉了他坐在子弹箱上道:“你知道,我参军是为了退伍后能够找个工作;我也知道,你参军是因为你爸管教不了你,才……”
沈永芳的话被郑尚武圆滚滚的眼珠子瞪了回去。
“你不是要提干上军校嘛?少来寒碜老子。”郑尚武的语气很不友好。以前的他没有战功,可以任着性子胡来,可现在有了战功,就像一根线头拉着风筝一样,神经也像一根警弦般绷得很紧,惟恐自己今后向家人、向儿孙吹嘘的这些功劳,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政治理由”给抹灭掉。当兵初衷的事情,当然不好在此时此地提起。
“郑班长,咱班长也不赖,刚才鬼子几次攻上一线阵地,都是咱班长带人反下去的!”重机枪班有个战士在旁边开口了,还一脸为自己班长打抱不平的神情,也许他看不惯自己班长被郑尚武唬。
“老幺,你知道我爸和你爸在较劲,我信里说到你的优点,我老爸兴许根本就没说,单说那些事情了。”沈永芳看了那战士一眼,笑了笑,又细声细气地向郑尚武解释。他在约郑尚武谈话之前,已经做了一些思想准备。
郑尚武抬眼看了看沈永芳被硝烟熏黑的脸,显然,沈永芳是真诚的,要不一个好学生何必拉下架子跟捣蛋兵说话呢?事实上,当郑尚武回到高地后,九班的其他战士谈到了刚才的防御战,对沈班长的勇敢也是赞不绝口。
事情在沈永芳的稍微委屈下说清楚了,几年来的隔阂也似乎一下被这战场上突然升腾着的战友情消除。
郑尚武正要说几句温柔点的话,却听排长范抗美在远处的堑壕里喊着:“郑尚武、沈永芳,开会!”
升格为班长的他如今也能参加“诸葛亮会”了。
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并不好看的军容,互相笑了笑,猫着腰通过交通壕,跟排长来到连部的指挥位置——高地主峰处的一个小山洞。
班排长们已经聚集在山洞里,看到郑尚武到来,不知道是谁首先鼓掌,反正劈哩啪啦的掌声莫名其妙地就响了起来。郑尚武消灭敌军炮兵,缴获三门迫击炮,加上潜伏哨及时发现敌军偷袭的功劳,还有夜间的战绩,在763A高地上,一个战斗英雄般的人物形象正在形成。
掌声,被连长陈钢抬手示意压了下去,也让有些受宠若惊而难为情的郑尚武感觉轻松了一些。
“现在,不是庆功的时候。”连长泼了一瓢冷水后铺开了那张要命的地图,指点着说道,“营主力在763以北遭遇敌军的溃兵,暂时被纠缠住无法及时增援我们。因此,独立作战十二小时的期限延长了。呃,当然,主力在宏河右岸打得相当出色,完全突破了敌军的正面防线,正在向纵深挺进!”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指导员严崇德发现众人的情绪都不高,还有一些人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他知道,依靠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要长时间坚守763A是不现实的,刚才能够打退敌军的进攻,一半是因为尖刀连及时夺取了敌军阵地,有了坚强的依托和一些缴获的补给;另一半是因为郑尚武潜伏哨及时预警,还在敌后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让慌乱中的敌人无法判明情况才仓皇撤兵。实际上,以尖刀连有限的兵力,根本无法迫使一个多营的敌军完全撤退。这些情况班排骨干们都清楚,因此才向郑尚武报以掌声,也因此在得知主力不能及时增援后,才露出担忧的神情。
现在,是政治指导员为战士们加油鼓劲的时候。
“我们有坚强的阵地,还有缴获的大量武器弹药,不是刚刚增加了三门迫击炮嘛?!同志们,战争中包涵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和变数,对此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想借用刘帅的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勇者胜!”连长忙接住指导员的话,挥动手臂有力地做了个下定决心的手势。
沈永芳偷偷拉扯了一下郑尚武的衣袖,示意他说两句提气的话。战场上,有时候较高的指挥员级别并不顶用,战士们宁愿相信和依赖那些勇者,就如郑尚武这样的人物。说来好笑,战前这位人物还是全连大多数人都在腹诽的对象。
郑尚武瘪瘪嘴,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说句实在话:除了闹脾气说怪话、脏话,这位仁兄还没在人前正儿八经地发过言。
连长显然注意到干部战士的心理需要,也想到了正好有这么一个人物可以利用一下,于是他向郑尚武点点头,点名道:“郑尚武同志,说说你的看法。”
瞬间,主动变成被动,可以逃避变成无法拒绝。郑尚武苦笑着看看连长,摸摸戴着军帽的后脑勺,勉强地笑着道:“没啥说的,打仗嘛,不提起精气神就只能被狗日的敌人消灭。”
说着这话,郑尚武不由想起英勇战死的张勇,难道这兄弟不勇敢吗?看看现在,因为主力不能按时到达,导致全连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此时,作为军人兴许只有一条路可走——像过河的卒子一样向前,向前!
“对,战争,就是最剧烈的你死我活的斗争,谁软蛋谁完蛋!”指导员立马抓住了战机,肯定了郑尚武的话并作出富有政治哲理而通俗的延伸。
连长笑着摆摆手,又道:“同志们,困难不是不可以克服。营主力在北边拖住了敌人大量溃军,那么我们北面的压力就大大减轻,可以将有限的力量转用到南面阻击敌军援兵上。因此,我和指导员,副连长商议了一下,理了个调整部署的方案出来,现在大家一起议一议。”
置之死地而后生。生者,都是自知必死而坚强求存的人。这点,班排骨干们还能从连长、指导员以及郑尚武的话中理会得到。因此大家的脸色逐渐自然起来,很自动地靠近连长身前的地图,看着连长手指的移动,听部署调整。
“763高地距离763A不过500米距离,原本我们担心敌人会占领763,建立炮兵阵地轰击我们。现在,北边的敌情威胁减轻了,因此二排可以从763高地撤回来,只留一个精干的加强班哨监控北边即可。这样,我们就有了充足的预备队,可以自如地应付南边的敌人。763这个班哨的责任相当重大,除了坚守763高地监控北方以外,还要在适当的时候主动出击,支援主阵地。因此,班哨指挥员的人选,我们认为……”
陈钢拖长了语调,抬头环视身边的战斗骨干后,将目光落在郑尚武的脸上,道:“郑尚武同志可以胜任。当然,还会为你配置一个得力的副手。”
孤军,又是孤军!担任潜伏哨成为孤军,尽管立下战功却牺牲了张勇,现在呢?难说!
763和763A间隔了500米的距离,这距离足以让敌人穿插到两个山头之间,切断加强班哨与主力的联系!一个加强班驻守一个与763A不相上下的高地,这难度比所有能够想象的难度都要大!
可是,连长的部署是有道理的!尖刀连人手不足、兵力不敷调用是事实!防御阻击作战最需要的是预备机动兵力和足够的预警时间,在763设置班哨,就可以节约一个排的兵力作为机动,也能为北面的敌情威胁提供足够的预警时间,让763A高地上的我军能够及时调整部署,应付敌人从北边发起的进攻。
应该这样说,这个方案是在兵力不足的条件,坚守763A的唯一正确作战方案。
郑尚武很快就想清楚了,他的脑子想其他问题不行,想这些道理却灵活得很。胆子大是他的秉性,看到别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绝境求生的豪气突然从胸腔迸发出来,摆出一副坚决的神情对着连长道:“保证完成任务!”
陈钢和严崇德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又转向副连长王安国道:“王副连长认为谁适合当郑班长的副手。”
王安国为难了。他看了看指挥部里的骨干们,没有一个班长不低头躲避副连长的目光。战争中人最怕离群,独立坚守763就是与主力分离!北边敌军被营主力阻击住最好,可万一……总之,九死一生呐!
“我!连长,我愿意!”
一个声音在郑尚武身边响起,为被迫点将的王安国解了围,也让所有的班排长们松了一口气,大家纷纷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人——营机炮排重机枪班班长沈永芳。
郑尚武无言地握住这位刚刚成为朋友的同乡的手,一种可以交托性命的感情在两手之间悄然传递。
连长陈钢的脸色不好看,有人主动出来给郑尚武当副手是好事,可这个人是营直的沈永芳,而不是九连的其他什么人!
抱怨部下不太争气,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烧的陈钢转头看看指导员,估计严崇德也是一般的心思,于是挥挥手道:“就这样先定下来,南坡一号哨现在还有七个人,郑尚武留下,沈永芳同志先回去传达命令做好准备,散会!”
班排长们都听出连长的语气不善,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不多时,指挥部里就只剩下四个人。陈钢、严崇德、王安国、郑尚武。
只听陈钢咳嗽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来分了,严崇德没有接,王安国马上划燃了火柴,用手拢着给陈钢和郑尚武点上。
青烟袅袅升起,顿时弥散在这个空气流动并不自如的小小空间里。
“郑尚武!”陈钢狠狠吸了一口烟,突然提声喊了一句。
正美美地抽着红塔山香烟的郑尚武差点呛着,条件反射地丢下烟头,合腿挺胸立正,带着喉咙处火辣辣的滋味回道:“到!”
“你可以啊,长能耐了!这下立功了,立大功了!”陈钢幽幽地揶揄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就是不往嘴里送,随即脸色和语气都严肃起来,“连里把南坡一号哨交给你,你干什么去了?你的战斗位置在哪里?在高地下的灌木丛?还是大岩石下?如果今天不是沈永芳替你擦屁股,主动承担了指挥责任,如果不是范排长、副连长及时增援一号哨位,763A就被小鬼子的公安部队和民兵拿下了!”
得意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背心开始沁出冷汗来。不过郑尚武就是郑尚武,兀自有些不服气地低声嘀咕道:“不是、不是打退小鬼子了嘛。”
陈钢的脸色无比难看,正要发作却被严崇德拉了一下,王安国从地上捡起郑尚武刚抽了两口的烟,塞进郑尚武的嘴里,示意这捣蛋鬼少说两句。
“连里交给你的是责任,是坚守南坡的责任。你倒好,离开岗位去干潜伏哨,如果这次没有打退敌人,如果你这次没有发挥奇兵的作用,老子、老子有一大把的理由将你就地正法!”陈钢甩开严崇德继续训斥道。他不是有意找郑尚武的麻烦,而是担心这小子到了763后又犯这个毛病,不能胜任独当一面的重担!因此,先给郑尚武泼瓢冷水是应该的、必需的!
郑尚武不敢说话了,香烟就耷拉在嘴皮上也不敢抽。连长说的话有道理呢!政治那种虚无缥缈的道理郑尚武不想听,听了也不服气,可是连长谈到指挥员的责任,谈到指挥员应该坚守的战斗岗位,这个,不能不服!
“呃,这个,沈永芳做你的副手,我和连长很放心。”严崇德似乎生怕陈钢继续说重话挫了郑尚武的锐气,所以赶忙圆场,“郑尚武同志,到763以后必须汲取教训,坚守岗位,随时与连部保持联系。指挥员不是一般战士,革命战士不是草莽英雄,现代战争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表现的山头。”
“是”郑尚武挺了挺胸,嘴边的烟头再次掉落地上。
王安国低头看了看那支无辜浪费了的红塔山,小声道:“连长和指导员很关心你,还商量着以后打报告推荐你上军校呢!你小子,我没看错,打仗是把好手,就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太强,必须改正!”
“是!”郑尚武暗喜,用感激的目光看了陈钢和严崇德一眼,见连长的脸色仍然不太好,忙道,“我郑尚武向毛主席保证,坚守763,誓死不离开自己的岗位!”
“嗯,这才像话。”严崇德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陈钢再次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陈钢的容色稍霁,其实他心里正偷着乐呢!却正色道:“说说吧,打算怎么完成任务?需要什么尽管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连长、指导员、连副,我是这样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