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事
作品:《谋心》 第十九章
回到谢府,谢琛唤了陆老大夫过来给谢碧影看了看。她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估摸着是这夏日天热,她前阵子贪凉,叫人从地窖里挖了冰出来,和着蜜糖水连着吃了好几日,才受了寒气。
她这人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只在贪吃这一点上头,是受过不少罪过的。
听陆老大夫喋喋不休的嘱咐这个嘱咐那个,她急得在谢琛身后拼命给他使眼色,可老头儿年纪越大,越爱唠叨,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谢琛很是耐心,一一应了。
等他亲送了陆老大夫离开,再折返回来之时,谢碧影连忙爬上床,从竹心手里接过熬过的药,佯装低头吹走热气。
谢琛是练武的,耳聪目明,有什么不明白。
看她装乖,心里头觉得好笑,也不戳破,脸上故意崩着,低声道:“这家里是谁都管不了你了,是么?”
“……你不是在管我么?”谢碧影瞄他一眼,小声咕哝,“我都不敢再这样吃了,你就别黑着脸了,怪吓人的……”
“好好喝药!”谢琛看她端着碗久久不动嘴,作势伸出手去,“莫不是要我喂你?”
谢碧影微侧过身去,急忙护住碗,生怕谢琛抢过去似的,“我喝我喝,在喝呢!”
她喝药倒是爽快,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光了,皱着眉头接过竹心递过来的松子糖含住,抿了一会儿,等苦涩之感退了,才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二哥哥说会儿话。”
竹心和鸣翠应了,屏退左右,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谢琛看这阵势,有些疑惑地回望她。
谢碧影这会儿收了嬉笑之色,靠坐在床头,想半天该如何提起话头,见他耐心等着,终于鼓足勇气认真地问道:“二哥哥,你还未告诉我,你是如何调任回京的?”
谢琛神色如常:“自然是圣上的旨意。”
他这是在打官腔了,谢碧影摇了摇头,笑了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莫诓我。你一去宿州便是五年,爹爹三番两次写信给你,想着为你打点关系,让你早日归京,都被你拒了。如今又是因何突然回来?”
“我早些回来陪着你不好么?你在信中不也这么说?”
谢琛露出笑意,见谢碧影一瞬不瞬地将他盯着,心头微跳,连忙将视线移开,低声道:“淼淼,这些事,尤其是我的事,你不该深究……”
谢碧影眉尖轻蹙:“为何独我不该深究?二哥哥的事,我都想知道,也希望知道。”
一开始的靠近也许是刻意的,害怕谢琛做出什么伤害谢家之事,但自她答应赵氏要好好陪伴、照料谢琛之日起,她便是真心不愿他孤独寂寞,想要待他好。
谢琛猛地抬眸看她,搭在膝上的手微用力收紧,似在刻意忍耐什么。
谢碧影没有留意,沉思着继续说道:“魏帝这几年日渐沉迷炼丹之术,朝中风云诡谲,太子、邺王、晋王各露锋芒,太后、皇后也各有支持之人,且外戚势大,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派系之争愈发激烈。爹爹有心中立,谁也不偏帮,然太子殿下多番拉拢,爹爹进退两难,正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番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可是要招来大祸的,但她却毫不避忌的在他面前直言,可见对他是多有信任的。
“这些,”谢碧影顿了顿,“我一深闺女子尚能知道一二,二哥哥虽远在宿州,但心定系于朝野,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未听到?”
谢琛眸光温柔,唇角弯起浅浅的笑意。
他向来知她聪颖通透,但她终日喜欢与诗书为伴,不大爱出门与人交际,他原以为这些事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可原来她对朝堂之势也观察得如此细微。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另外一面,属于长大后的女孩儿的另外一面。
她侃侃而谈,脸上绽放的光彩不逊色于任何世间男儿。
谢琛深邃的双眸中涌动的是叫人看不清的复杂之色,只见他微正了神色,低声道:“我选择此时回京的原因有两个,一则,我在宿州这些年,经历过不少生死,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从前无法决断之事。”他看向谢碧影顿了顿,又笑了下,“二则,我也在等一个时机,此时局势虽乱,然未不可谋也。太子殿下除了对父亲心存拉拢,这些年对我也多有‘照拂’,此番借他之力回京,是安抚他,也是向他表明心迹,若是让他觉得谢家个个都‘油盐不进’,那就会将他得罪狠了。”
此时得罪太子,自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谢碧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那……你是想站在太子这一边?”
问出这句之时,她的心跳渐渐加快,整个人如紧绷之弦。
谢琛慢慢摇了摇头,沉吟道:“其人之性情阴鹜难测,视人命为草芥,未存仁爱之心,为君者,非万民之福也。”
果然,他不会选太子。
谢碧影紧张地看着他,轻声道:“那、那若是日后爹爹与你支持之人不同,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她却说不出口了。
谢琛眼中似飞快掠过一层暗影,他浅笑了一下:“别瞎想,纵有政见不同,我们仍旧是父子。”
谢碧影忽然探过身来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二哥哥,不管发生何事,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最亲的人。你心中若是藏着心事,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只要你愿意,都可以跟我说。”
谢琛是否知道身世之事,又知道多少?
她真的害怕,他终究会成为她最难把控的变数……
搭在手背上的柔荑,纤长白皙,带着她的温暖体温。
谢琛怔了怔,对上她担忧的神色,心中涌现出让人心悸的暖意。
他很快笑起来,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目光温柔:“我知道了。”
……
高氏最近喜上眉梢,见谁都带着笑。
原因无他,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关于谢慕星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门当户对,女家正是杨阁老家的孙女杨韵,两家定于明年春迎娶。
这里头自然少不了谢碧影极力促成的关系,事后,她还曾拿杨韵取笑,叫她定要给自己封个大大的媒人红包,叫杨韵红着脸追着打了一顿。
谢碧影问及高氏,她跟谢慕星提这件事之时,他是什么反应。
高氏摇着蒲扇纳凉,在一旁陪女儿做女红,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不行:“你哥哥这个人啊……真是口不对心,先头跟他提,他还不耐烦,后来我说了是谁。这个大黑皮居然脸红了,你说怪不怪?”
高氏嫌谢慕星这几年出外历练晒黑了不少,私下里埋汰他是大黑皮,其实不过是将肤色晒得深了些,谢碧影觉得这样反而更添男子气概。
谢碧影抿着嘴跟着笑:“看来哥哥也是极满意这门亲事的。”
高氏温柔一笑:“满意就好,韵姐儿我也喜欢,只盼日后他们夫妻和睦便好了。”顿了顿,又颇为感慨地说,“你丹菱表姐嫁给了忠伯侯府世子,听说那是个不长进的,成日里还喜欢流连花街柳巷,你表姐这几年肚子又不争气,无所出,在府中日子也甚是艰难。”
谢碧影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随口宽慰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以她之精明,难道嫁之前就不曾打探过忠伯侯世子的品性?既然她愿意选择这条路,旁人就不该多说什么了。娘亲,表姐如今因着哥哥的婚事,还一直怨恨着我们呢,逢年过节也不曾到府中拜见,你也断了心思,莫要再去管她的事了。”
高氏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灯影之下,少女的眉眼温柔如水,娇美可人,这些年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世家小姐的风范彰显无疑,高氏看着看着,心中生出一丝骄傲,一丝不舍。
“也不知日后是谁能娶到我们家的宝贝金疙瘩?”高氏怜爱地替她拂开耳边的碎发,“这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娘亲好生不舍……”
眼看她说着说着就要落泪,谢碧影连忙搁下手中的绣活,笑着依偎过去:“那我就不嫁了,反正嫁过去是好是歹也不知道,不如一直陪在爹娘身边。”
高氏狠狠戳她脑袋,笑骂道:“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说!”
谢碧影笑起来,抱着她摇晃撒娇,母女二人灯下夜话,有说不完的心事。
高氏没有把她说的话当真,她却是在半真半假的说着。
前世的谢碧影那般可怜,甚至托梦到了今世,她在梦中世界也从未见过晋王的脸,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压抑的、卑微的,她低着头站在低处,仰望着那个不可及的身影。
她不想如她那般痴傻地活着。
两心相交,白头到老,是她对爱情最美好的期待。她终究还是希望能找到那么一个人,他们可以畅所欲言的说最隐秘的心事,可以彼此扶持,彼此理解。
若是最后只能选择屈从,她大约不会如前世的谢碧影那般傻傻的交付所有真心。
谢琛重归朝堂,在这权利的中心地带,他借着太子之手,唤起了魏帝对他昔日的良好印象,重入翰林担任庶吉士,兼任太子少傅。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这几乎是一条默认的惯例,有了这条路,谢琛日后的官途可谓是一条坦途大道。
再者,他在宿州城的政绩有目共睹,太子又在魏帝处多有美言,这个曾经名声赫赫、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一时又成了朝堂内外关注的焦点。
谢怀章对他却有些不满,认为他太过自作主张,这样做,就等同于将谢家拉入了□□的阵营,那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谢琛却只说,这是权宜之计,也不过多解释,将谢怀章气得在书房内暴跳如雷。
谢碧影十分担心,他们父子关系最终会如前世一般走向破裂,因而格外上心的在中间调和。
自从谢琛开始游走在朝堂,他在家待的时间就少了。
谢碧影几次去找他,他都不在家中,而且他出外现在也不大会带砚台,反而是带着从宿州城归来就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一名青年,寡言少语,名叫辛阳。
他唯谢琛之命是从,功夫了得,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极为轻,谢碧影被他吓着过好几次。
这日,用过晚饭,谢琛换了一身衣裳,又要出门。
谢碧影听了下人来报,连忙换了身男装,叫鸣翠想法子去绊住辛阳,匆匆忙忙尾随谢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