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盛夏，正赶上日头最猛的时候，是杨阁老续弦的老夫人七十大寿。整个杨府上下都十分重视，预备好好庆贺一番，因而什么都往大的操办，请去参加寿宴的也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谢碧影的姑祖母曾是杨阁老的正妻，若不是她仙逝的早，如今他们高杨两家也还算是正经的亲戚。虽说姑祖母离世，这层亲戚关系淡了，但两府之间也算交好。
    此番高氏受邀前去，提前了整整三个月就开始筹备寿礼。
    到了杨府，才知道什么叫人声鼎沸，络绎不绝，那门前的马车成排的停靠在杨府大门口。杨府下人们带着笑跑进跑出，就连杨府大房、二房、三房的当家太太都到了门前亲迎来客。
    谢碧影随着高氏下了车来，才走上石阶，杨府大房的大夫人石氏“哎哟”一声，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笑道：“瞧瞧这是谁来了？我可是盼着你许久了！”
    高氏展颜一笑：“好姐姐，我倒是想着提前来的，但就今日这场面，哪怕我是昨日夜里赶来，只怕也是要排队等着的。”
    石氏笑着横她一眼，一边请她进去，一边拉过谢碧影，上下打量着，啧啧笑赞道：“你这宝贝闺女生得真是好，天生的美人胚子，连我看了都移不开眼。”
    谢碧影脸颊微红：“太太又打趣我。”
    石氏还要玩笑两句，斜地里忽然窜出一道鹅黄色的俏丽身影，她扑过去勾住谢碧影的胳膊，笑吟吟地说：“淼淼，你可算来了！我一个人待着都快无聊死了！”
    石氏眉毛一挑，呵斥道：“韵姐儿，怎的这么没规矩！”
    杨韵跳着躲到谢碧影身后，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调皮一笑：“娘，我们可是说好的，今日不许责骂我，你别忘了啊……”
    石氏气得要走过去揪她耳朵：“你……”
    高氏连忙出来打圆场，笑着推石氏往里头走：“好啦好啦，自家人面前没那么多规矩，我们家淼淼也是这般顽劣，只是到了外头看起来比较乖巧罢了。你就别责怪韵姐儿了，我看她这般活泼率真，还喜欢得不得了呢。”
    高氏转头冲杨韵笑了下，悄悄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个儿去玩。
    杨韵感激一笑，拉着谢碧影就往后院走去。
    许多大人家的姑娘都在湖心亭坐着乘凉聊天，杨韵带着谢碧影甫一走进去，明里暗里地吸引了不少眼光。谁都知道杨家嫡小姐跟谢府的姑娘玩得好，但却鲜少见到谢碧影。
    这些闺秀平日子没事也爱聚聚，办些诗会、赏花赏菊之类的活动，杨韵是活泼性子，哪儿都有她的身影，但谢碧影跟她比起来却更像个书呆子，整日待在谢府闭门读书，或学琴或练字，这些活动她是一概不去的。
    在同龄人当中，谢碧影也算是高挑的了。
    少女面如芙蓉，一颦一笑就如画中人走出来一般，她今日又着了一身碧绿的纱衣，清爽怡人，裙摆随着她的步履轻扬飞舞，如流水般生动。
    杨韵拉着她坐在凉亭一角，眼神亮晶晶的：“你今日这身特别好，瞧把她们给羡慕的。你啊，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整日憋在家中做什么？”
    谢碧影歪了歪头，压低声音笑道：“我在家中啊帮某人收集情报啊，比如说看看我哥最近都在忙什么，身边有没有什么女子……嗯，还有……”
    杨韵的脸猛地红了，又羞又气地去挠她痒痒：“好啊你！这话也拿来笑我！看我不挠死你……”
    谢碧影笑着躲她的手，喘着气笑个不停：“好啦好啦，我错了，别玩了。”
    谢碧影不怎么出门，杨韵倒是经常喜欢到谢府找她玩，这一来二去的，总是见到谢慕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丫头竟对大哥存了异样的心思。
    她又是个率直性子，藏不住事儿，谢碧影怎么会看不出来。
    若不是谢慕星一心只想着树功立业，前些年又跟随谢怀章出征，大半的时间不在家中，高氏早就替他娶媳妇儿了。近来，高氏也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以谢慕星的身份及才干，他能够挑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杨韵这才急了，时时央着谢碧影去“刺探敌情”，谢碧影乐见其成，巴不得这个手帕交成为自己的嫂嫂。
    她们这头正在笑闹着，远处却见一个妙龄女子被一群少女簇拥着朝这边走来。
    杨韵哼了一声，低声嘲讽道：“装模作样……真当自个儿是府中小姐呢……”
    谢碧影鲜少见杨韵对谁有这么大的不满，忍不住细细去瞧那个女子的面容，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问杨韵，杨韵便道：“她就是叶婉，之前跟你说过的，二婶婶收的养女。她说她膝下无女，又念着叶婉身世可怜，还合她眼缘，才想收在身边。我看才不是……二婶婶什么人啊，精得都快成仙了，能无端做这等好事？还不是看她跟晋王表哥走得近，想借机攀交些关系，才如此做罢了……”
    晋王……
    谢碧影心头一跳，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是了，杨阁老是当今太后的兄长，晋王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因着这层关系，杨韵跟晋王也是极为熟悉的，还唤他为表哥。
    谢碧影发怔，直到杨韵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下：“你发什么呆？听没听我说话？”
    谢碧影笑了下：“听着呢。”她转过头去，视线正好对上走进凉亭的叶婉，叶婉对她微微一笑，稍点头示意就带着那群姑娘到另一边去了。
    谢碧影问：“你为何不喜欢她？”
    杨韵皱了皱眉，犹豫道：“说不上来，总觉得她变了。她以前的继父是长乐侯你知道么？”
    谢碧影想了想：“就是那个出言不逊，被圣上被褫夺了封号，流放边关的长乐侯？”
    杨韵点头，压低声音道：“正是他。长乐侯出事以后，叶婉家道中落，她母亲奢侈成性，接受不了现实，便成日厮混在赌场，差点将她卖到了青楼。若不是晋王表哥出手相救，她的命运可想而知……”说到这里，她也一脸唏嘘，“从前长乐侯还在之时，我见过她，是个温婉柔顺的性子，还曾心生亲近之意，可……经此变故，我再见她，总觉得她跟从前不同了，做什么事儿都像是有目的、有心机。我是替晋王表哥不值，所以看她不顺眼……”
    谢碧影慢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怪道前世的谢碧影争不过她，原来在她还未嫁给晋王之时，他们二人就已暗生情愫。那个傻姑娘竟还一头撞了上去，成为了别人故事里多余的角色……
    “淼淼，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杨韵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一头细汗。
    谢碧影摇了摇头，捂住小腹：“没什么，我腹中有些绞痛，想寻处安静处歇歇。”
    杨韵吃了一惊，焦急道：“可要派人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谢碧影笑了笑，“一点小事儿，我也不是很痛，歇歇就好。”
    杨韵闻言连忙扶她起来，带她去往府中厢房。
    特意选了一间僻静的厢房给谢碧影小睡，杨韵本还想留在此事陪她，但谢碧影知道此时正是府中事多的时候，杨韵作为主人家，不好长时间离开，连忙劝她回去。
    杨韵无法，只好嘱咐竹心好好照顾，让她有事就来寻自己，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竹心替她擦掉脸上的细汗，忧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真的不用去禀告夫人吗？”
    谢碧影靠坐在床头，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摇头道：“我真的没事。”见竹心不信，她无奈地莞尔一笑，“我是月信来了，有些不舒服，没大碍的，你别担心。”
    竹心敲了敲脑袋，一脸懊恼：“对啊，奴婢怎么就忘了！”
    谢碧影笑道：“你不记得也没什么，我也不是每回都疼。”
    竹心扶她躺下之后，便出去找丫鬟打热水去了。
    谢碧影闭眼躺着，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睡意，朦朦胧胧中，好似听到有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声音有些耳熟。
    “我说过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你欠那么多债，我帮不了你！”
    “婉儿，娘是真的没有法子了，你难道忍心看为娘横死街头么？”
    “……那你就忍心让我卖身青楼？”
    “不是的，我没有让他们那么做，是他们……是他们知道我有个女儿，所以才……”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解释。”叶婉的声音寒冷如冰，“以后，你也不必再来寻我。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能拿什么帮你？”
    “可以的，你、你不是还认识晋王殿下么……”
    谢碧影听得皱了皱眉，正想着是否离开此处为好，窗户忽然被悄声打开，一个身影跳了进来。
    谢碧影刚翻身下床，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得睁大眼，还未来得及叫，那人一个箭步跨过来，一下捂住了她的口鼻。
    他的声音低沉，眸光也低沉：“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