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成长
作品:《谋心》 第十六章
赵氏终究还是去了。
在说完那番话之后,她又单独见了谢怀章,是在他怀中含泪带笑,撒手而去的。谢琛听见喊声,奔进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幕。
周遭是忽然拔高的哭叫声,丫鬟婆子们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
谢琛独站在灯影之下,好半晌没有移动分毫,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离这世界也远了。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冰凉的掌心忽然被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握住,谢琛瑟缩了一下,垂眸去看,恰好对上谢碧影泛着泪光的双眸。
谢琛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指尖微勾,一点一点的用力,将她的手回握住。那力道太大,谢碧影甚至感觉到了骨节泛疼,但是她没有动,因为她感觉到谢琛在颤抖,很细微的颤抖。
他才多大啊,就要承受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离世……
谢碧影在这一刻忘记了当初费心接近的所有目的,心里骤然泛起了细密的心疼。
也不知她此刻是什么的神色,谢琛见了,只是飞快转开了脸,继而将他此刻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暗夜之下。
赵氏为妾,虽为谢琛生母,但按制,他只应唤高氏为“母亲”。
高氏尚在,他若为赵氏守孝,那才是大大的不孝。
谢怀章待赵氏还是有点感情的,交代给她安置在金丝楠木做的金贵棺椁中下葬,陪葬物也极为丰厚,超过了姨娘本该有的待遇。
尸身在谢府停灵七日,请了法师超度,才移至城外下葬。
谢琛没有失声大哭,除了那日赵氏突然离世时,他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外,谢碧影此后在人前看到的都是表现得十分“正常”的谢琛。
除了赵氏下葬那日,他彻夜未归,在她坟前站了一夜。
他冷静、克制,明明悲痛至极,却早早学会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心底。
谢碧影觉得这样他是有问题的,不免将他看得紧了些,甚至跟他说话也格外小心,但他神色如常的对她说话,还能腾出心思宽慰她,又让她看不出什么不妥。
赵氏生前在院中服侍的丫鬟小厮大多都分到了谢琛院子里,芸香贴身照顾起了谢琛的起居。
那日芸香拿了一对新鞋出来,要替谢琛换上,谢碧影正好歪在一旁看话本。
“少爷,你看换上这双可好?这还是姨娘先头做好的。”芸香声音温柔,对待谢琛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真心,这院子里谁人不知她对他有意。且这还是赵姨娘生前的意思,谢琛又跟赵氏感情深厚,私下里很多人都认定谢琛迟早会纳了她。谢琛院中下人,也自芸香来后,格外尊听她的意思,俨然快成了这儿半个主子。
听着他们说话,谢碧影眼观鼻鼻观心,只把自己当做不存在。
原本都是好好的,芸香问完话,屋子里却一下安静下来。
谢碧影将书下移,悄悄露了对眼睛偷瞄他们,少年人长身玉立,泠然道:“东西搁下,你先下去罢。”顿了顿,又道,“以后,还是让砚台过来服侍吧。”
芸香显然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少爷可是……可是嫌弃芸香不会服侍?”
谢琛拿过那对新鞋放到榻边,坐到谢碧影身旁,捡了本书翻看,垂眸淡淡道:“与你无关,我不惯用丫鬟。”
芸香咬住下唇,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楚楚可怜,叫人看着都不忍。
谢碧影伸脚轻轻踹了踹谢琛后背,谢琛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他头也不回,背过手去一下子抓住了谢碧影的脚。
谢碧影脚上虽穿了足衣,但谢琛的手长年冰冰凉凉的,跟块寒冰似的,激得谢碧影细声抽气,脚一下就要往回缩,却叫谢琛按紧了,无法动弹。
芸香还想说什么,却见谢琛转头去看谢碧影,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只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芸香纵有千般委屈,也不敢再在此刻提及,只能暂且退下。
她一走,谢碧影立马翻身坐起来,叫唤道:“嘶,快松手!快松手!冷死了!”
谢琛勾唇一笑,慢慢松开手:“你也知道冷,那还睡得这般没规矩。没规矩也就罢了,在家中也没人敢编排你,只是方才做什么踢我?”
谢碧影搓着脚心,委屈巴巴:“我是踢你不懂怜香惜玉,在提点你呢。”
谢琛静默半晌,移开视线去拿放在一旁的新鞋,低声道:“你还小,不懂这些。”
谢碧影仔细看他脸色,想了一下,蹭到他身边跪坐好:“二哥哥,你生气了?”
“我即将远行,她不该跟着我,耽误年华。”谢琛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鞋面,缓声道,“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的神色认真,谢碧影也不自觉紧张起来:“……什么?”
谢琛握住鞋子的手微微用力,鞋面也随之微凹,只听他低声道:“我已向圣上请旨,自请调往宿州城戍边,此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谢碧影懵了懵,自高丹菱走后,关于前世的梦她已许久不曾梦见,她有时在想,这也许是她破坏了命运的轨道,冥冥之中天意给予的示警。
她知道谢琛之后会前往宿州城戍边,但前世分明没有那么快。
前世的谢琛,可是在朝中做了好几年官,在谢碧影出嫁之后才忽然离京去的宿州。
那时他根基深厚,在宿州待了三四年,皇帝就将他召回了,甚至因他政绩卓佳,将他连升三级,大肆嘉奖!
怎么如今竟然提前了那么多……
他现在初出茅庐,正是前途无量之时,若是此刻离京,几年之后,朝中风云变幻,谁还能记起他这个小小状元郎呢?
回京之日,更是渺渺无期。
谢碧影眉心皱得紧紧的:“为何这时要去宿州?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爹爹也答应了?”
“这有什么?”谢琛风淡云轻地笑了笑,“我不是大哥,肩头不重,父亲对我自会宽容一些。”
谢碧影盯着他看:“你还没说为何选择此时去宿州?你明知这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谢琛犹豫半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眸深处有光华微微流转,似水波轻荡:“有些事,我没想明白,想好好冷静一下。”
谢碧影没听懂,谢琛却不再解释。
……
天子旨意一下,在京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私下里议论纷纷不说,还像是一桶冰水,彻底浇灭了不少有心想要攀交,商量嫁娶的高门贵府。
临行,谢琛只带了砚台一个仆从,轻装简行。
听闻芸香在房中哭断了肠,及至依依惜别,她的眼睛还红肿得像个核桃,央着求着想要跟着一同前去服侍。
谢琛郎心似铁,竟没有丝毫动容,狠狠断了芸香想要追寻他而去的念头。
谢慕星和谢碧影两兄妹,一路送他至城外十里长亭。
谢慕星朗声笑道:“塞外风光我一直心生向往,没想到二弟能早我一步前去一览为快!为兄也不说些伤感的无用话,惟愿二弟无论身在何处,都能一展心中抱负!待他日你我聚首,再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谢琛亦是笑:“好,我等那一日,不醉不归!”
两兄弟相视一笑,谢慕星跨步上前,大力拥抱了一下谢琛。
轮到谢碧影,她慢慢走上前,心里头的不舍这才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用力眨了下眼,忍住泪意,从竹心处拿过准备好的四季衣裳,递给谢琛,低声道:“宿州天气不像这儿,二哥哥你自己多注意些,衣裳或是其他你需要的物件若是不够了,只管差人告诉我,我去给你备好。”
谢琛眸光温柔,嘴角含着笑意:“多谢三妹妹。”
谢碧影又说了些其他叮嘱的话,直说得谢慕星都要笑话她了,她才瞪了他一眼,怏怏闭了嘴。
惜别之话说得差不多了,谢琛转身走向马儿。
身后的目光如影追随,像是在背上灼烧一般,他的手摸在马身上,在上马的前一刻,他却忽然回身,大步走回来,微弯腰,将谢碧影拉到怀中,用力抱住。
谢碧影的鼻尖触着他微凉的衣袍,微微怔了怔,眼角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回抱他,瓮声瓮气地说:“你早些回来。”
“嗯。”谢琛低低应了一声,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这下是真的头也不回,生怕再多看一眼,便再也舍不得走了。
谢琛这一去,就去了五年。
时光匆匆而过,听说他在宿州重新修造了城墙,使其地势之利充分得到发挥;听说他重整了军风,一届文人竟把那些武将个个收拾得服服帖帖;又听说他带兵多次驱赶了越境掠夺边境老百姓牲畜的犬戎人,在宿州城获得了极大的民心。
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听说……
谢碧影每次展信一读,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加深。
而这一年,京中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比如,谢怀章终于答应让谢慕星从军,但是是从一个最小的步兵开始做起。但饶是如此,他随军出征,多次尸山血海而过,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仅仅五年时光,就已被魏帝亲封为骁骑将军。
至于谢碧影,小女孩儿已渐渐长大,脸上的稚气褪去,身姿拔高,一静一动俏似高氏,却又比高氏多了些其他说不出的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