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品:《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两天以后。
    褚丽华刚接班,高镜就冲她招手,她走过去,瞥见李万昌正和另外一个人上货,就大声喊:“过年好!”
    另外一个人回应了她。
    李万昌低头上货。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到我家吃年夜饭吗?等到天亮你也没来?”高镜疑惑地问道。
    “我不是发短信告诉你去不了吗?我在你家转了好几圈,还是觉得不妥,在别人家过年太别扭了,你倒没啥,你家那口子我都不认识。”褚丽华笑眯眯地解释道。
    “啊呀,你还把他当回事,他全听我的,早知道我该叫他去接你了。”
    “你就是抬轿子接她,她也不会去,人家忙着呢。”李万昌抬起头,不冷不热地说一句。
    “李经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忙去不成,好歹也是个说法,你闲着没事,怎么不去,人家可是请我们两人呢?”褚丽华冷着脸说。
    “他去了,”高镜说:“丽华,你什么意思,好象我家是渣滓洞,都不愿意去——行了,以后这样的傻事我再也不做了,搭吃、搭喝、搭时间还不讨好,我这是贱吗?经理你也是,说话就好好说,怎么酸叽叽的?”
    “天地良心,”褚丽华辩解道:“冤死我了,我真的都走到你们家楼下了,结果碰上了同学,她也耍单呢,说什么也让我陪她一块玩。我俩去上网,玩了一个通宵,不信你可以问李经理,是他送我到你家门口的。”
    “说你自己,别扯上我。”李万昌严肃地说。
    “瞧瞧,这不是酸叽叽的,又是什么?”高镜指着李万昌讥笑道。
    褚丽华感到李万昌是真生气了,便对高镜说:“我得过去了,刚接班,还没清帐呢!”
    苏宝莲因为上夜班,所以太阳照到了屁股上,还是懒得起床。儿子偎在她的腋窝里,感到很温暖,更不愿意起床。
    张忠诚进屋,惊讶道:“天呐!你们还没起床,这都几点了?”
    “你怎么回来了?”苏宝莲问。
    “刚给顾客送了一台微波炉,顺道回来看看你俩。”
    “上班你还往回溜哇,你也不怕被逮住。”
    “我就看看,看完就走。”
    张忠诚拍了妻子的脸蛋,又拍了儿子的屁股,转身要走。
    苏宝莲喊叫祝蝴:“你看到经理没?”
    “没有。怎么,你有事?”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送去的鱼糕他们爱不爱吃?”
    “应该喜欢吃吧,”张忠诚说:
    “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唉,管它呢,反正我们心意尽到了,爱不爱吃是他们的事。”
    “那不成,我都说我做得最好吃了,如果不爱吃,人家不得说我吹牛啊?”苏宝莲焦虑地说。
    “他们才吹牛呢!”张忠诚神秘地说,“那些彩电的显像管明明是国产的,非要说是东芝的,冰箱压缩机明明是江苏的,非要说是索尼的,而且还要我这么说。”
    “那不是坑人吗?”苏宝莲惊愕道。
    “所以我每次跟人家讲时,都不敢瞅人家的眼睛,这比吹牛还严重,这不是骗子吗?”
    张忠诚走后,苏宝莲让儿子起床,儿子不起,伏在妈妈的耳边,神秘地说:“我知道你把鱼糕送人啦。”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跟爸爸说的。”
    苏宝莲笑起来:“没想到我家还藏着个小特务。”
    葛占水、于水淼、刘梅等人一大早,挨个柜台给员工拜年。葛占水袖筒上有粒草籽,于水淼想帮他摘掉,他却故意闪到一边。她知道他还在为除夕那件事怄气呢,尽管她涕泪俱下地道过歉,显然他并没有谅解她。
    到了褚丽华柜台,葛占水笑着对刘梅说:“把她安排在这太英明了,就她这模样,活脱脱的化妆品广告。”
    大家伙都笑起来,刘梅对褚丽华说:“听清没有,老板这是在夸你漂亮呢!”
    褚丽华的脸燃烧起来。
    一幕发黄的细节在葛占水眼前闪过:费晓红好像也这样烧红过脸,不过,那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心里想着。
    来到副食柜台,于水淼问李万昌:“你怎么样,你也回不了家,跟谁在一起过的年?”
    李万昌指指高镜:“跟她。”
    大家伙又笑起来。
    葛占水说:“那可不好,人家已经有家了,你去不多余吗?你应该去找那些小姑娘,不然,人家老公有危机感,你呢,又错过了好机会。”
    高镜调侃道:“不妨事,光兴你们男的包二奶,就不兴我们女的养二爷啊?”
    李万昌一着急就说不出话,脸烧得像个紫茄子。
    拜完年,葛占水开着车就走,于水淼追过去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他也没吭声。
    于水淼见张忠诚坐在板车上,走过去说:“大冷天,别坐外面,以后待车就在食堂值班室吧,那里暖和,我跟他们说一声。”
    张忠诚说:“我不冷,我习惯了,我不愿意去那儿,这里人家找我也方便。”
    于水淼见张忠诚的后背沾了好些草籽,弯下腰,帮他摘。
    “你怎么搞的,像刚从山上下来似的?”于水淼问。
    张忠诚说:“我刚才送完货回了一趟家,弄堂太窄,蹭的。”他想起苏宝莲惦记的事,就问,“鱼糕好吃吗?”
    于水淼怔了一下,顺口说:“好吃。你妻子的手艺真好。他们父子俩抢着吃,我都没捞到。”
    中午吃饭的时候,褚丽华只买了一个馒头加一碗清汤。
    李万昌穿插过来,坐在她对面,闷着头扒拉饭,还是不吱声。
    褚丽华心知肚明,既然他坐过来,就憋不了太久,所以,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响亮地喝着汤。
    “那天你到底去哪里了?”李万昌终于憋不住了。
    “噢,是李经理,你说的是哪天啊?”
    “别装了,你心里明白,深更半夜的,你到底去哪里了?”
    褚丽华放下汤碗,两眼直直地盯着李万昌,一言不发。
    李万昌渐渐低下头去。
    他用手将装着红烧排骨的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大过年的,那么节约干嘛?”
    褚丽华的眼神软了下来:“我不是节约,而是节制,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女人要懂得节制。”
    李万昌说:“你那天做的菜真好吃,从菜的味道上可看不出你是个懂得节制的女人。”
    褚丽华:“会做的不见得会吃,会吃的也未必会做,如果你真觉得我做得好吃,那下次我还给你做,我的手艺总要有人欣赏啊,不过,原料可得你自己买。”
    李万昌连连点头:“那自然,如果你天天给我做饭,让我干啥都行。干脆我以后发了工资就给你,咱俩一块过算了。”
    “给你点阳光……”
    “你就灿烂。”李万昌接茬道。
    “真是狗改不掉……”
    “吃屎。”李万昌又接茬道。
    “你能不能让我把一句话说完,憋死我啦。”
    李万昌见褚丽华情绪挺好,又有点忘乎所以起来:“今晚我俩上网去吧,通宵的还带氧吧?”
    “不去。那有什么意思啊,骗来骗去的,成了撒谎的下水道了。我有一次聊上一个,感觉挺好,约出来见面,傻了,个头才到我这——”褚丽华用手掌比划了一下腰部。
    “那去蹦迪!据说今晚上还有铜管秀。”
    “什么是铜管秀?”
    “脱衣舞呵,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以后你怎么领导时装新潮流哇?”
    “这个刺激啊,行,不过说好了你请客。”
    “没问题,别人请你我还不干呢?”李万昌显得很兴奋,他说,“到时候你可不许闭眼睛,也不许让我闭眼睛,我要好好欣赏人体美。”
    吃完饭,两人一同进了超市,分手时,李万昌突然喊住褚丽华:“你还没跟我说清楚,那天晚上你到底干什么去啦?”
    吕萍来到茴香阁,见到吕颖就嚷嚷开了:“你到底去哪了?手机也不开,急死我。”
    “我能去哪儿,我又死不掉,你急什么?”吕颖说。
    “我都想给他打电话了,又怕你有什么情况,这电话一打,不露馅了吗?”
    “我能有什么情况啊,都徐娘半老了。唉,你怎么不回家过春节,上次你不是跟我说回去看看老爹老妈吗?”
    吕萍吭哧了半天,才说:“情况有点变化。”
    “什么意思,怎么了?”
    “嘿嘿,”吕萍神秘地笑着,“有点情况,所以就没回去。”
    “啊——找男朋友啦,咋不领来让姐瞧瞧。”
    “他哪里有时间啊,他整天忙得像个机器人。”
    “谁啊,听上去像总书记?”
    “什么总书记,沈双福。”
    “沈衙内!吕萍,你疯了?”吕颖惊厥地瞪大眼睛。
    吕萍一手扶着姐姐的肩头,一手帮她搓胸口,说:“别着急,慢慢说,但你首先得告诉我,你这是高兴的,还是……”
    吕颖没心思逗嘴,急火火地说:“赶快离开他,不然你就完蛋了,你不知道,他的女人比蚂蚁还要多。”
    吕萍呔了一声,说:“姐,你这说得是啥话,女人多说明他有魅力啊,我们公司的刘老头到现在还打光棍,一个女人也没有,你让我嫁他呀?哪一个在风头浪尖上的男人,身边没有几个女人,这个我不在乎。关健是这个男人值不值得你去投资,好男人让你投1分钱,变成1万元,赖男人能让你这1万块钱血本无归,外加自己的一辈子。”
    “吕萍,”吕颖说。
    “我没让你找刘老头啊!我也没让你不找有钱人啊?怎么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邪乎了。我是说你起码要找一个正经人吧,姐总不能看见前面是个火坑,还让你往下跳吧?”
    “姐姐哟,这那里是个火坑哟,这分明是钱坑嘛!这要算是火坑的话,全世界人民都打破脑袋往下跳。这都什么年代了,正经人有几个挣到钱的,挣不到钱你还算什么正经人?现在干什么不要钱呢,买房子、买家俱、孩子上学、老人住院,就连上厕所,没钱都得憋着。”
    吕颖知道妹妹不仅口无遮拦,做事更荒唐,你越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做得越来劲,越欢喜,像根牛皮筋,拉得越紧,反跳的劲越大。她缓和下来,苦口婆心地规劝:“吕萍,我反正话也说了,态度也表明了,你要真跟了他,后悔只能是你自己。我管不了你,说什么你现在也听不进去,但我必须尽全力阻止你,不然我会自己骂自己把亲妹妹给葬送了。姐做梦都希望你找个有钱人。但如果非要通过这种方式成为有钱人的话,姐宁肯你过苦日子。姐是过来人,你现在正在步姐的后尘,你今后每一步路,姐都一清二楚。到时候,你就会怀着姐姐今天的心情去劝别人,告诉人家跟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是什么滋味,被别人偷偷摸摸包养起来,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吕萍也显得很严肃:“姐,你今天好象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还是跟他老婆吵架了?你以为找个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穷人就一定能幸福吗?你整天都像个蚂蚁一样,在墙角里背着一粒米爬来爬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你不会愚昧到这种程度吧?”瞧见姐姐闷头不响,吕萍又说道,“姐,我又不是嫁给他,我是让他包养,和你一样。到时候我们把隔壁的小玉撵走,我搬过来,咱俩不也有个伴吗?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咱俩一块过。等他们不要我们了,我们起码有房有钱了。有房有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像螃蟹一样横行啊?到时候再找个穷人过小日子,不是挺美的吗?”
    吕颖知道说服不了妹妹,陷入了一种无助的悲哀中。这种悲哀不是对某种悲剧降临的预料不足,恰恰相反,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阻拦不住。深刻的悲剧往往是这样:不是你要东西人家不给,而是人家根本不要。
    “你怎么认识沈衙内的?”吕颖问妹妹。
    “推销保险认识的,怎么啦?”吕萍反问姐姐。
    “是不是他找你买保险?”吕颖没理会妹妹,继续问。
    “不是的,是我打听了他的住址,主动找他的。”
    吕颖的记忆轰然洞开,三年前的一幕重叠在一起……
    “你们没发生什么事吧?”吕颖急切地问。
    “这个重要吗,什么年代了,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吕萍显得不耐烦。
    “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吧?”
    “别问了,姐,我不会告诉你的。”吕萍关闭眼帘,躺到床上睡觉了。
    吕颖在窗前伫立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心里像被一只戴着铜套的手拔动着,始终吟唱着那首陈旧的歌谣:凡是出现过两次惊人相似的情景,肯定具有某种暗示,这就叫命运。她离开窗子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苏宝莲见到葛占水,没有像往日那样低着头,匆匆而过。
    葛占水笑她:“你现在真的出息了,原来见人光瞅自己的脚尖,人家走远了,才敢回头看看背影。看来,还是超市锻炼人。”
    苏宝莲也笑,笑得很妩媚,她问:“鱼糕好吃吗?”
    葛占水怔了一下:“好吃,真的好吃,想不到你的手艺这么好,以后超市会餐就让你掌勺。”
    苏宝莲笑开了花:“真有那么好吃,我还担心你说我吹牛呢?”
    葛占水:“真的好吃,她们母子俩抢着吃,我都没捞到。”
    “是吗?那我再给做,让忠诚给你送去。”
    葛占水吓一跳:“别做了,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敞开吃,敞开吃的东西就不是好东西了。等明年你再做,我去取。”
    苏宝莲欢喜地进了家,丈夫正托着儿子满屋子跑。见她的模样,问道:“今天不是发工资的日子,咋高兴成这样?”
    她拽过他,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吧,老板夸我鱼糕做得好,说他都没捞着吃,都被她老婆和儿子抢光啦。”
    “不对呀!”张忠诚困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