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品:《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恒安花园的黄昏和黑夜融合在一起。
吕颖来到恒安花园时,街上阒若无人,人们都守在电视机旁,美滋滋地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只有几个小杂货店的门是半掩的,流淌出浓黄的灯光。
葛占水和于水淼先后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去吃团圆饭,她说跟朋友在一起吃呢,其实是跟牟英在一起。牟英做了十几个菜,味道非常好。牟英说她在烹调上下了一番功夫,因为妈妈讲,男人都是馋嘴的骡子,只要拴住了他的嘴,也就拴祝蝴的心。现在看来,老辈的话过时了,男人的嘴是可以拴住的,可男人的心谁也甭想拴住。单门独户的小家庭时代过去了,街面上餐馆林立,到处游荡着身怀绝技的女人。
牟英还取出了一瓶红酒。她说,过年了,咱俩醉一次吧?吕颖劝她,甘老板是爱你的,只是这会儿走不脱罢了。上次为了报复牟英,吕颖要摸甘老板的手,甘老板说:那可不行,这可是我们家牟英的专利呢。牟英说你真以为我现在在乎他?我现在只在乎自己,我有三个OICQ,一个MSN,一个ICQ,一个ODIGO,网易和EIONG交友网上都有注册,情人比天空的雨点还要多。只要时机成熟,我还要跟他们逐个见面。
牟英喝洒挺野蛮的,和她娇弱的外貌大相径庭。牟英平时的语言就异常发达,喝多了酒就更没有把门的了。她今夜的话虽然有些酒气,但普通的女人就是在酒缸里泡上半年,也未必能体悟出来。她说,介入一个有家室男人的生活里是彼劳的,就像一只皮球撞到墙面又弹了回来。过去她没有婚姻,也没有性生活,现在有了性生活,仍然没有婚姻。过去她是一个人,现在她仍然是一个人,而且永远都可能是一个人,没有婚姻的性生活,就像离开了身体的手,最多只能算名义上的手。
吕颖没敢喝酒,因为过会儿她要去葛占水那里。
吕颖进屋时,葛占水正半张着嘴看电视小品,他那痴迷的神态令她懊恼无比。她谁也没有打招呼,大声喊着:“葛风!葛风!”
葛风正在二楼看电视,听到喊他,跑了出来。他嘴里有食物在滚动,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姑,你来啦!”
“试试看,姑给你买的新衣服。”吕颖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件米色春装,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逐个解开上面的钮扣。
葛风穿上衣服,在吕颖面前转了一圈,算是感谢了。
葛占水说:“正合适,你怎么知道尺寸的,我天天跟他一起,都不知道。”
吕颖白了他一眼,继续在葛风身上摆弄着衣服。
于水淼指尖上滴着水珠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吕颖嗔怪道:“不是讲好了在这吃团圆饭吗?左右等不来你。”
“我不是说了吗?被朋友拴住了,走不脱。”吕颖的话硬硬的。
葛占水说:“你于姐听说你爱吃螃蟹,特意托人从宜城带来几斤,蒸了一盘,还在红磨房加工了一盘香辣蟹,你不来,她的心思可就白费了。”
吕颖觉得葛占水完全站在她老婆的立场上说话,她又想起了牟英的话,觉得自己真像个皮球,一次次撞到墙面,又一次次弹了回来。她的心变成了空匣子,里面被嫉妒、愤懑和忧伤塞得满满的。对葛占水残存的负疚感,荡然无存。她说:“谁说我爱吃螃蟹了,我爱吃乌龟。”
窗外的爆竹声响成一片,都说明年这座城市要禁鞭,今年的除夕,爆竹显得更加疯狂。于水淼端来两杯茶放到她和丈夫跟前,然后,挨着丈夫坐下来。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吕颖:于水淼才是屋里的女主人。而她吕颖,不过是路边的一口井,有个男人经过,舀了一瓢水,喝完后,将瓢扔进井里,继续赶路了。有那么一阵子,吕颖非常希望葛占水能坐到她身边来,搂祝糊。至少让对面那个满面春风的女人明白:只要她吕颖愿意,依然有足够的魅力,把这个女人的丈夫拉过来。只要她吕颖愿意,随时都可以取代她在他心里和现实中的位置。
可是葛占水只是起身关掉了房间里的空调。也许他觉得太热了。
葛风呆了一会又跑回自己的房间里,他已上高中了,什么都懂,只是他这个家庭太复杂,什么都不懂反而会活得更好,所以他选择了最好的生活方式。
褚丽华的房间里贴满了时装模特,李万昌说:“怪了,我怎么觉得个个都像你。”
“瞎扯什么呀,这些都是世界名模,腿多长啊,我不行,我的腿太粗,所以比赛总是第一轮就淘汰,白瞎了报名费。”
“腿粗了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腿,桥墩似的看着都有劲。”
“这不是损我吗,我踢死你!”褚丽华抬起腿。
“别、别!”李万昌躲闪着,“把我踢死了,你不守寡啊!”
褚丽华腿抬得高高的,在空中形成了月牙状:“我踢你这张臭嘴。”
电视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但显然两人的兴致都不在这。褚丽华一会跑进厨房,一会又跑出来对李万昌拳脚比划着。
“你别忙乎了,跟你在一起,我吃什么都香。”
“你以为我是为你啊,我是为我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要好好犒赏自己。”
褚丽华的手机短信息嗒嗒响,每响一次,李万昌都要问:“是谁的?”
褚丽华曼声呵斥:“你——管——不——着!”
可再响,李万昌还是下意识问:“这又是谁呵?”
褚丽华边翻阅,边瞪着他:“你想干什么?给你个好脸你就蹿上房,这是该你问的吗?”
第三次响时,李万昌刚从厕所出来:“怎么又响了,这……”他自动停止了询问。可褚丽华还是叹着气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给你的教训全忘了。”
第四次褚丽华刚从厨房里出来,翻阅完,见李万昌怔怔地瞅着自己。
“你怎么不问啦?”
“我不能问,我一问你就损我。”
“进步了,看来狼可以不吃肉,狗也可以改掉吃屎,可是你不问我偏要告诉你,这是你手下发来的。”
“高镜?”
“对了,她让我俩半夜12点前到她家吃饺子,还蒸了一大盘金华火腿。”
“我不去,大过年的跑人家里干嘛?我就在你这里过年。”李万昌说。
“这也不是你家啊?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褚丽华说。
“我真的不去,我就想跟你一起过个年。”
褚丽华见李万昌有点激动,口气也暖和多了:“去吧,人多热闹啊,又可以打牌,又可以唱歌,好吗?”
“好吧,你要是实在想去就去吧,我自己回寝室。”李万昌怏然不快地说。
“这也好,反正你也不能在我这里呆太久,不方便——但是你得送我过去,我一个人走路,害怕。”
“咱俩不去好吗?我陪你打牌,陪你唱歌。”
“那也不能陪一夜啊,让别人知道了,像啥话?”
褚丽华到厨房将蒸的对虾和排骨盛到饭盒里,递给李万昌:“这是我最爱吃的对虾和排骨,你拿回去当年夜饭吃。”见李万昌还是不愿意走,便将他推出门说:“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另一家人的除夕过得趣味盎然。
小宝吃饱了就缠着爸爸去放鞭,张忠诚拗不过儿子,就放下手中的酒杯,取出一挂1000响的快炮。
他说:“要拆开一个一个地放,不然突撸一下就完了。”
张忠诚边拆边数,数完后气愤地说:“怎么爆竹都有假?写的是1000,结果只有860个。”
苏宝莲说:“这个数字好哇,吉利。”她帮丈夫点了一根烟,裹了半天也没燃着,烟管倒是黑了一大半。
张忠诚说:“真笨!”抢过香烟接着在煤炉上燃,他也不会抽烟,裹了半天还是没着,脸倒是被炉膛烤红了半边。
苏宝莲说了声:“真笨!”她用夹子从炉膛夹出一块冒着热气的炭,朝丈夫伸过去,“没有我,你什么都干不好。”
爷俩在窄狭的弄堂里,将鞭屁股塞进墙缝、树皮、石缝、沙堆里,一个一个引燃。儿子用手捂住耳朵,惊叫声比鞭炮还响。
弄堂又黑又深,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周围少有住户,有些墙面已经拆毁,黑洞洞的窗户和颓败的墙壁龇着嘴,仿佛也在应和着他们的欢叫。苏宝莲忽然想丈夫结婚时跟她说的话:我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你在一起,我希望我俩一辈子都这样高兴,在我死的时候,有你抱着我,或者你死的时候,有我抱着你。
俯视着爷俩在弄堂里快活地奔跑,伫立在梯子上的苏宝莲,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前一段时间的痛苦,就如同这永恒绵延的日子,成为过去。
葛占水笑哈哈地问吕颖:“怎么样,好久没得到你的信息了,是不是在搞网恋呢?”
吕颖说:“我有三个OICQ,一个MSN,一个ICQ,一个ODIGO,网易和EIONG交友网上都有注册,情人比天空的雨点还要多。”
葛占水知道这是吕颖故意跟他怄气,仍然是笑哈哈。于水淼不知内情,善意地提醒吕颖:“还是注意点好,现在网上什么人都有,上当受骗吃亏的是自己。”
吕颖愈发觉得眼前这两人的可憎,血一个劲地朝头上涌,那只一直在她眼前弹跳的皮球,终于爆炸了。她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一语双关地说:“什么网上,现实中的骗子还少吗?我吃亏上当,你什么时候来帮帮我?这些不花钱的屁话少说点。”
于水淼听出了吕颖的意思,可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忍气吞声。
三年前“锯木头”的声响在她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耻辱的岩层,现在裂开了一道口子,蓄存已久的愤懑令她难以自持,“我们怎么骗你了,你这话是对我还是对占水?”
听到这样的诘问,吕颖的火窜得更旺了:“别我们我们的,我听着都恶心……”
葛占水劝阻道:“能不能不说话?能不能不吵架?我们能不能在一块好好过个年……”
“你看她还有良心吗?给她买房,买家具,买电脑,每月的生活费都是我们员工的10倍,她还这样胡搅蛮缠——这不成了喂不饱的白眼狼吗?”
“你给我说清楚,谁是白眼狼,你进葛家前,不过是穷得只剩一张皮的叫花子,现在你抖起来了,六亲不认,原来黄姐是这么对你的吗?还恬着脸说我们……”吕颖见她拉着葛占水,也不愿意被孤立,就叫嚷着,“葛占水是你男人,就不是我男人了吗?他跟你上床,就不跟我上床了吗?你现在的位置,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你自己的吗?”
“我没有一分钱是花自己的,但我是花我丈夫的,花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你不过是一个……”
葛占水砸碎了面前的茶杯,吼道:“你俩要是再吵,就都给我滚出去!”可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喷枪的救火者,面对两个着火点,左支右拙,难以应付,浇息了此处,彼处又蹿出火苗来。
最后还是吕颖偃旗息鼓,因为这不是她的家。她恨于水淼,也恨葛占水。她知道她和于水淼之间的明争暗斗,元凶就是葛占水:他既是救火者,又是纵火者——两个争夺一个男人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做主,就不会有真正的胜利者。可他偏偏不会给任何一方做主,这就注定了她们之间的争斗,还将继续蔓延下去。她搡门出去之前,先摔碎了面前的茶杯,这是于水淼沏的,她连一口都没喝。
“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跟街头的婊子有什么区别……”于水淼指着门,对葛占水说。
“你她妈也不是好玩艺!”葛占水骂道。
于水淼听到葛占水骂她,愣怔半晌,用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再哭,我一脚把你踢到楼下去,摔死你,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葛占水狠毒地咒骂着,摔上门出去了。没一会又转了回来,在门口换鞋,刚才由于气愤,竟趿着拖鞋出去。换好鞋,他喊:“葛风,葛风!”
儿子应声而出,站在二楼问:“什么事?爸。”
“换件衣服,跟我出去。”
街上行人稀少,两旁以透视方式延伸的店铺,大都板着铁皮面孔,只有几家杂货店,半掩的门里流淌着浓黄的灯光。
在葛占水看来,这些灯光的暗示正通向自己。
葛占水开着车在市区里转了好几圈。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有两个家,如果他愿意,还可以有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家,他不属于哪一个女人,他是一个被许多女人瓜分的男人。一个被许多女人瓜分的男人是支离破碎的男人,拥有的女人越多,拥有的自我就越少,从这一点看,他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了。吕颖今天虽然骂的是于水淼,但矛头显然冲着自己,于水淼不过是自己的一层皮,她要戳痛的是皮里的肉,是肉里的筋,是筋里的纤维,是一丝丝纤维合成的魂。她清楚一个人只有魂痛了,才是真正的痛,她就是让葛占水痛,否则他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
葛占水一直不清楚为什么疏远吕颖,直到今天见到她时,他才豁然憬悟:他最初是迷恋她的身体,因为迷恋她身体而迷恋上了这个女人。她们呢,她们同样迷恋他的肉体,只不过男人的肉体从来都不是肉做的——财富可以让男人由侏儒变成巨人。现在看来,因为迷恋身体而迷恋女人,与因迷恋财富而迷恋男人一样靠不住。想到这里,苏宝莲倏地跳出来……
葛风不知道父亲要将他带到那里,他想回家看电视,可瞧见父亲脸色铁青,也不敢言语。
葛占水问:“你还记得你妈吗?”
葛风点点头。
“你想她吗?”
葛风仍就点着头。
“你想见见她吗?”
葛风困惑地望着父亲,说:“爸,你傻掉了吧,我妈早死了,怎么见得到呢?”
葛占水没吭声,他加足了马力,朝松木山陵园驶去。
苏宝莲煮熟饺子,盛到盘里,又捣了一小碟蒜泥,然后扒在栏杆上喊:“吃饺子喽,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刷碗。”
张忠诚喊:“快跑,不然要刷碗了。”
儿子在后,两个小短腿捣得飞快。
张忠诚搛个饺子对儿子说:“你帮我数,如果我吃了30个,你不要管我,那是我太馋了;如果我吃60个,你一定要制止我,不然我要撑死的。”
儿子1、2、3、4?5地数起来,数到20,他又从10开始。
苏宝莲:“他只会数20位数,再往后就不会了。”
张忠诚说:“那我可不让你数,不然你把我撑死了,你还没数到30。”他惊讶地问:“你都上学前班了,怎么还只数到20?”
儿子说:“老师说我交的钱只够学20个数。”
苏宝莲解释:“前些日子不是没钱吗,所以他的学费一直没交全。”
张忠诚嗯了一声,又问:“那都在一个教室里,老师教别的同学,你不是一样可以学嘛?”
儿子说:“老师不让,老师每天上课前,都问同学,谁没有交学费啊?同学们就一起喊叫我的名字。老师就让我站到前面去,我背对黑板,没法学啊。”
“天天这样吗?”张忠诚问。
“天天。”儿子很认真地回答。
张忠诚对苏宝莲说:“一开学马上把学费补交齐,不然儿子遭罪是小,关健让别人戳咱们脊梁骨。”
苏宝莲气愤地说:“放假前一天我去交了,难怪呢,我感到老师还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他这样作践咱儿子。”
儿子说:“妈,你真傻,我再上学就不是学前班了,他们就不教我了,你还交钱做什么?”
苏宝莲说:“你这孩子打那学会这一套?”
张忠诚说:“差别人的钱无论怎样都要还的,这是做人,不然,人家永远都要轻视你。”
儿子焦急地问妈妈:“那你没跟老师说,他一定要跟同学们讲,我交学费了。”
“老师会讲的。”
“那他要是忘了,还罚我站呢?”
“那你就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我已经交学费了,不能站了,应该坐着听课。”
儿子吃饱了,也玩累了,两眼发饧,可说什么也不上床。他说:“妈,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苏宝莲说:“窗户糊好了,你也上学了,不能再跟我睡了。”
“那不行,”儿子恹恹地说:“今天我肯定不会一觉睡到天亮,我会乐醒的,乐醒以后,我就害怕了,所以我要跟你一起睡。”
松木陵园是荆江市最大的墓场。
车开进黑森森的山路时,葛风的眼神里透出恐惧。他说:“爸,我害怕,咱回家去吧?”
“别怕,儿子,你大了,不能再害怕了,你应该去瞧瞧你妈,她在那儿呢!”
儿子明白了,爸爸是带他去看母亲的坟地。母亲死时他还小,他看见母亲躺在一口巨大的玻璃罩里,神态和她熟睡时没什么两样。
守陵的老头惊愕地问父子俩:“大年三十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葛占水说:“我们来看看点灯了没有,你们每年都收点灯钱。”
老头说:“哪能不点呢?每个交费的坟头,都亮着灯呢!”
葛占水展眼望去,阴森森的坟区,影影绰绰地闪着灯光。
“这是谁?”葛占水指着墓碑上的烤瓷照片问。
“我妈。”
“你想她吗?”
葛风想了一会,点点头。
“我妈是怎么死的?”他问爸爸。
“淹死的。那天我跟她一起回去看你外公外婆,我跟你外公喝酒,她要游泳,我就让她去了。她是在河边长大的,水性很好。可那天她从桥上一个猛子扎下去,却再也没有浮上来。”
葛风看着妈妈的相片,突然流下泪来。他指指墓碑前的花瓶说:“爸爸,这花瓶里的花全都枯掉了。”
葛占水愧疚地说:“是的儿子,我很久没来看她了,你别难过,过两天我就买盆新花插上。”
这时候,葛占水的手机遽然响起来,在这幽僻的、紫气氤氲的墓场,父子俩都吓了一跳。
他揿开接通,传来褚丽华的声音。
“老板,过年好!”
“噢,好好,你也过年好。”葛占水敷衍道。
对方吭哧了半天,还没有挂断的意思,葛占水便问:“你有事吗?”
“我是想你能出来就好了,我还是想坐便车。”
“哦,那现在可不行,我们正在墓地,扫墓呢。”
褚丽华在高镜住宅附近的街道闲逛。她开始后悔支走了李万昌,不然,好歹有个伴啊。她本来计划跟老板一起过除夕,凭直觉,她觉得老板也愿意跟她在一起,没想到计划最终打了水漂。今天老板有些反常,说话怪怪的,是怕于经理知道,还是……老板虽然50多岁了,但他身上有一种普通男人少有的味道,这味道就是富人的味道。富人,这是像铁锚一样扎在褚丽华心里的情结。在她看来,富人有一种神奇的附着,不管他有多蠢,能成为富人,这本身就不简单。一个人能成为富人,绝不是简单的财富堆砌,他首先必须背叛自己的阶层——那种使之之所以成为穷人的全部价值观,这种离经叛道比抽筋剥皮还要令人痛苦,可如果不迈越这一步,就永远得忍受贫穷。听说老板是由一个穷小子、从白手起家挣得偌大家业之后,这种崇拜更狂烈了。
褚丽华在上学时就发誓,绝不能复制父母那种捉襟见肘、琐碎无味的生活。母亲悲惨的结局像犁铧一样割开了她的胸膛,并在里面埋下了富人的种子——婚姻是一个穷女人改变命运的最后的契机,这一步走好了,便登堂入室,成为贵夫人;否则,只能落得个烟熏火燎、怨天尤人的街头妇人命。她庆幸自己在校园里就悟出了这一点。来到超市后,她一眼就逮住了葛老板,虽然从年龄上,他比她的父亲都大,可这就是机会成本,就是代价。她庆幸自己拥有一种富人的价值观,这是她能够成为富人的前提条件。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合拢了卷闸门,就连杂货店也房门紧锁。这是大年除夕,褚丽华彳亍地漫步在大街上,仰望着高楼那些针眼大的窗口里倾泻出来浓黄的灯光,心中充满了难以按奈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