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品:《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张忠诚跟着老婆来到于经理办公室门口,苏宝莲说:“就这儿,你要先敲门,听到人家喊进来,才能进。”
张忠诚很严肃地点点头。
“那我就去上班了。”她指指副食柜台:“我就在那儿,你完事后,过去跟我说一声。”
张忠诚按照老婆的吩咐敲门,可老半天也没有回应。
他又敲敲,还是一片沉寂。
他见门是虚掩的,索性推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脑袋:屋里空无一人。
于水淼从另一个房间里走过来,发现有个人正在她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便问:“有事吗?”
张忠诚吓了一跳,嗫嚅道:“我老婆让我来找于经理。”
于水淼明白了,却装糊涂:“你老婆是谁?”
“苏宝莲。”
“噢 ,你叫……”
“张忠诚。”
“噢,你进来吧。”
张忠诚搓着手,进到办公室。他感到她的身上有股葵花的味道。他在农村屋子后院种满了葵花,每到蝴蝶煽动翅膀的季节,到处都充满了这种味道。他用鼻子猛吸了几口,倏忽间又回到了那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的院落。
张忠诚走后,于水淼也沉静了好一阵子。她仿佛又回到了停泊货船的河滩。河水是茶褐色的,与对岸延伸的草丛边缘展开的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身旁的苇丛和茭白中闪动着梅鸟和斑鸠的翅膀。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河面上飘浮着草籽和花絮细碎的颗粒……这些久违的场景的复活与刚刚离去的脸涨得通红的板车夫有关,与他和李万昌有着同样清秀的外貌有关——却又迥然相异。
张忠诚来到苏宝莲柜台第一句话就问:“厕所在哪?”
苏宝莲连比带划:“在二楼西北角,记住,别走错了,那上面有记号。”
张忠诚急了:“你带我去,你们这里东西摆得太复杂。”
苏宝莲也急了:“你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吗?到上面你去问吧。”
苏宝莲招呼完顾客,发现丈夫还站在那里:“快去呀,憋着多难受。”
张忠诚气呼呼:“不去了,憋着。”
苏宝莲噗哧笑出声来,跑到隔壁柜台,让她们帮着照顾一下,自己带着丈夫上了二楼。
一泡尿嗤出去,张忠诚的神态轻松多了,他对苏宝莲说:“都被你们经理吓的,她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光想跑出来撒尿。”
“那她到底让不让你来超市上班啊?”苏宝莲问。
“这我倒听清楚了,她让我明天就来。”
“这下子可睡着了吧?”
“这下子我更睡不着了。”张忠诚说。
苏宝莲回到柜台,发现丈夫也跟过来,她惊讶地问:
“你怎么还不回家,跟着我做什么?”
张忠诚说:“我要买辣肠、买冬笋、买扇贝,买好多好吃的,回去给你们做。”
苏宝莲说:“你疯了,你那来的钱?”
张忠诚摸了摸口袋:“我没钱,先欠着,等我发工资就还。”
苏宝莲说:“那就等你发工资再来买吧,超市哪有欠账的道理?”
吕颖和小杜一起来到农家山庄。小杜不愿意来这,他说他在农村生活了 18年,吕颖却坚持到这里,她说市里太危险,要是被老头子碰到了,非扒她的皮不可。
他们的两边是东倒西歪的栅栏,西北风不断地吹散木头和枝条上的浮雪,栅栏相互推搡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小杜说他12岁就不是童男,那时他在农村上小学,他的语文老师经常把他叫到宿舍——一个装满农具的破库房。最初,她只让他把裤子剥掉,她用一只生满冻疮的手,拨弄他的小鸡鸡。或许是因为太小,或许是太恐惧,小鸡鸡始终像一条爬在胯间的胖虫子,慵懒地睡觉。
现在想想她当时有40多岁了,很胖,一对沉甸甸的乳房,仿佛盛满了水的皮囊子,坠得她直不起腰来。她的脸皴得厉害,几乎每天都在脱皮。她的乳房也异常粗糙,巨大的毛孔仿佛一张张黑洞洞的嘴,总在渴盼着什么。小杜喜欢把脸埋在她的乳窝里,喜欢嗅从那嘴里冒出的气味,那气味一丝丝,一缕缕全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在腹腔积淀出了一个巨大的内核体。
老师的男人去南方打工去了。老师正值中年,劲骨丰肌,身强火盛,长夜的煎熬实在难以忍受。小杜在她乳房上吮吸、磨擦时,发现她的脸慢慢变形:下巴向前翅着,眼白翻了出来,嘴里哼哼唧唧不停地叫唤着,身体像一条蛇将他卷得透不出气来。那神态既让他毛骨悚然,又令他心如悬旌,神思恍惚。终于有一天,他感到了身体的某种变化,那个积淀已久的内核体遽然迸裂了,一股散发着腥味的热流涌了出来,顺着腹股,冲到了他的阴部,慵懒的小虫子醒了,宛如一只破土而出的尖笋,探出了嫩白的笋头……
吕颖:“你选择这个职业,是不是与这段经历有关?”
小杜:“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尽管她是让我成为男人的第一个女人,主要还是自己的原因。我从小就招女人喜欢,长大我不知道应该与哪个女人交朋友,我知道,我选择任何一个都意味着我将失去更多个。所以,我干脆不选择,把自己当成一个公共物品,让所有需要我的女人选择我。”
吕颖:“你什么人都接吗?”
小杜:“一般是这样吧,只要有钱。”
吕颖:“你碰没碰到过性变态的女人?”
小杜:“当然啦,有钱的女人有几个不是性变态。像你这样又有钱,又漂亮、又好心的女人我几乎没碰见过。”
吕颖:“那碰到这样情况——我指的是极度变态的,你怎么办啊?”
小杜:“首先是要忍耐嘛,碰到刁蛮的顾客,你总不能跟她动粗吧?如果实在忍受不了,这单生意就不做了呗,人要是不想钱,谁拿你也没办法。我就碰过一个富婆,人瘦得像麻杆。上床以后才觉得不对劲,她不仅强迫我吃春药,还要用皮带把我绑在床头,这我也忍受了,谁让你掂记人家的钱呢?后来我就忍受不了了——她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管药膏,涂在我的家伙上,不大一会,就肿得茄子似的。我不夸张,就是那种又粗又紫的茄子。她说她喜欢又粗又大的,像老外那样。可是你不知道,她每抽动一下,我都疼得钻心似的。我央求她,我不要钱了,我也不跟她做爱了,可我越是痛苦,她就越有快感。后来我知道,她原先经常被老公这样折磨,自己也变态了。我再也没有做过她的生意,我怕她,但是不恨她。人在床上和在现实中是不一样的,现实中的人更多的是为别人活着,所以也很理性,床上的人大都为自己活着,所以很淫荡也很放纵。”
吕颖:“你做这么久,不怕染上病吗?”
小杜:“带套子啊。”
吕颖:“人家要不愿意让你带套子呢?比如我,我最不愿意戴那个橡皮套子了,一点摩擦感都没有?”
小杜:“所以啊,干哪一行都有风险,好在富婆大都比较干净,人家实在不愿意戴套子,我还是会让步的,因为付钱的是人家啊。”
吕颖:“你说来说去,干这一行就是为了钱。”
小杜沉吟了半晌:“如果说穿了是这样的,可干嘛要说得如此露骨呢,这个世界如果说都不为低层次的欲望寻找高层次的借口,那该有多么寒冷和尴尬!”
吕颖真的感到有些冷了,就对小杜说:“咱们回去吧,我真的感到冷。”
小杜说:“那你告诉我老头子是谁,我就陪你回去。”
吕颖疲惫而厌倦地说:“你又忘记谁付钱了!你有什么资格追问我?你不过是个男妓。”
花园路公共电话亭边,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拦住了一个过路人。
“先生,帮我打个电话吧?”
被称为先生的人打完电话,问:“这个女人是第三者吧?”
“是的。谢谢你!”
“没什么,我最恨第三者。”
第二天,于水淼对来超市上班的张忠诚说:“这个市区你熟悉吗?”
张忠诚回答:“我只熟悉路段,但具体的住址心里没数,过去我大都是给工厂里送货。”
于水淼说:“那你就先熟悉一下住宅区分布,这两天你就跑这些地方,熟悉后,再给顾客送货。”
张忠诚嗯了一声,转身就朝外走。
于水淼也跟了出去,她说要看看他的板车是什么样子。
几声沉闷的雷声之后,天空下起瓢泼大雨,雨幕像密密的珠帘一样,静静地悬挂在超市的橱窗上。两人走到门口时,街上阒然无声,店铺的雨搭子下面,挤满了躲雨的人们。
板车停在了超市餐厅的房檐下,没有被雨水淋着。
于水淼蹲下身子,发现车胎,轮毂及至辐条都被擦得锃亮,显然是费了一番心事。
“这个能驮多重的东西?”于水淼拍着两根像象牙一样跷起来的车头问。
“几吨没问题,这都是杂木做的,承重很好的。”
“是挺威风的。”于水淼赞叹道。
见于经理离开车子,顺着台阶向超市里走,张忠诚便拖过板车,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你干什么去?”于水淼站在台阶上,用手掌遮住湿漉漉的雾气喊。
“我去熟悉住宅区呀。”
“那也不用拖着板车啊。”
“噢。”张忠诚响亮地笑着,将车送回原处。
于水淼望望他,又望望天空:“今天就算了,下雨呢,你搭个车回家吧。”
张忠诚望望她,又望望远处的楼群:“我一个拉车的,怕什么雨呀!”说完,冲进雨幕里。
于水淼打了个寒噤,一股湿气漫上来。
刘梅对于水淼说:“你这一招挺高的么,既节约了成本,又细化了服务。机动车变成了板车,表面上是一种退步,其实,这是人性化的表现,是对每一位具体顾客的制度化考虑,还有点怀旧色彩呢!”
于水淼说:“我哪里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他太可怜了给他弄口饭吃罢了。”
刘梅说:“这可不好,水淼,你太善良了,这可是经商呢,商人的灵魂要是进了天堂,那他在人间肯定是生活在地狱。”
刘梅在超市里转了一大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因为下雨,顾客很少。营业员都在悄悄地聊天。到了副食品柜台,见苏宝莲一个人傻呆呆地站着,便走过去问:“你是新来的吧?”
苏宝莲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苏宝莲。”
“你什么文化。”
“初中。”苏宝莲低下头。
“什么?初中?”刘梅大惊失色:
“我们最差都得高中,大专以上才有资格听我讲课——谁介绍你来的?”
“葛老板 。”
“这两口子有意思,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打招呼了,什么事都搞暗箱操作,真把超市当成夫妻店啦?”刘梅嘟嚷着,又问苏宝莲,“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宝莲摇摇头。
刘梅的火腾地蹿起来:“你从哪里来的?”
苏宝莲回答:“湖南汨罗。”
刘梅说:“我是问你是城里来的,还是农村来的?”
苏宝莲回答:“农村。”
刘梅的火气更大了:“农村你不好好种地,跑城里来做什么?”
苏宝莲说:“地被政府征用了,没地可种啦。”
刘梅一时语塞,又觉得跟苏宝莲说不清楚,再次找到于水淼。
于水淼正倚着窗沿看雨景,被她重重的掼门声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啦?”于水淼问。
“我觉得我们普通员工也该培训,素质太差。”
于水淼笑起来:“怎么啦,谁又得罪你了?普通员工流动性这么大,往他们身上投资,不是替人做嫁衣吗?”
“你们怎么总是摆脱不了小财主的习性?今天丢粒种子下去,明天就要发芽,后天就要收获——培训员工可是一种长期的无形的投入,缺乏这种投入,企业就永远做不大。”
于水淼笑出了声:“你就跟我说,谁又把我们老板的助理得罪了?”
刘梅:“谁得罪我个人无所谓,是我自己看到的,员工素质实在太差了,像那个苏宝莲,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跟顾客沟通啊?”
一听是苏宝莲,于水淼沉默下来,说:“农村来的嘛,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文化,还隔三岔五地丢东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占水叫来的,连我都不清楚,为什么叫她来,算了,跟她怄气,划不来,你只当没这个人。”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当这个人不存在?水淼,我跟你说了一百遍了,这不是慈善机构,你也不是慈善家,善良是一种好品格,可善良超过了一定的度,就变成了软弱。不行,哪天我得找老板说说,总不能听见门响就开锁吧,兴许来人是个贼呢?”
于水淼佩服地说:“也就你敢跟老板直言,我们谁都没有这个胆子。”
刘梅说:“我怕啥,大不了把我辞了,我这样的人,到哪里找不到一口饭吃?况且,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这样一说,于水淼反倒忧虑起来:“刘梅姐,你真打算耍一辈子单啊?一个人多苦哇,凑合一个算了。”
刘梅说:“我干嘛要凑合呢?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为什么要找一个人来破坏它呢?再说,你看看现在结婚的,有几个幸福的,大家离婚还来不及呢,我结什么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