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 葛占水驾车来到皇冠娱乐城。
甘老板,赵老板,梅老板,沈老板他们正围成一团,谈得热火朝天。见到葛占水,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葛占水被笑得莫名其妙,对着吧柜里的银镜上下打量自己,没发现什么异常,回过身,拖着长音说:“谁—在—说—我—坏话?”
这一下笑声更响亮了。甘老板仰着脸双手把大腿拍得叭叭响,他气喘吁吁地说:“葛老板啊葛老板,想不到你年轻时为了看看费晓红的那个东西,居然连老太太都上哇!”甘老板是牟英的男人,是荆江市最大的建材批发商。
葛占水霍然明白怎么回事,费晓红是费氏兄弟的妹妹,是他曾臆想过的一个女人。他将目光转向赵老板,因为这事只有赵老板清楚。那件事发生在他刚返城不久,因为他与费中、费国拜了把子,经常有机会与其妹费晓红接触。说起来脸红,当时他虽然年近30,可还是个处男,女人那玩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一直不知道。黄艳翠婚前死活不让他近身,甚至见一面都难,所以他把见见女人那玩艺的愿望寄托在费晓红身上。不曾想费晓红更是个难缠的主,忙乎了半天,只听楼梯响,未见人下来。
有一天,同样被那玩艺煎熬的赵树青,也就是现在开酒楼的赵老板找到了他,说城西桥洞里住了个外地的老女人,只要给两元钱,就能干一次。听了这话,他一溜小跑去了城西,钻进桥洞里。事后,他指着老女人那玩艺说:这个,这个……老女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回答:小伙子,我都快50了,咋还能是个处女呢?他说:我是问你,女人这玩艺是不是长得都一样?老女人笑起来,反问道:难道你们男人还能长出许多花样?他亢奋不已,一出桥洞就对赵树青说,我从老女人身上看到了费晓红和黄艳翠的那玩艺。
……赵老板面对葛占水的直视连连作揖,求饶道:“葛老板,葛老板,我讲这个主要是告诉诸位,你葛占水第一精力旺盛,具有猛男气质;第二精于变通之术,具有商人的机智……”
沈老板眉飞色舞地学着葛占水,伸出一根指头点着旁边的甘老板下部,“这个,这个……”
甘老板也拖着女人的腔:“小伙子,我都城快50了,咋还能是个处女哩……”
葛占水摆着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诡秘地说:“我现在要披露一条独家新闻,那就是你们眼前的赵老板,赵树青,荆江市著名企业家,插队时如何为了偷窥女茅房,而掉进粪池子……”
葛占水刚说得起兴,嘴却被赵老板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葛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现世报啊,没劲,没劲……”
沈老板掰开赵老板的手,说:“你怎么这样,让葛老板讲讲,你当年是怎么偷看女茅房的。”
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起腰的梅老板清了清嗓门说:“这让我想起我在做工时听过的一段黄段子,说是庙里的老方丈要圆寂了,众和尚围着他,问此生还有什么憾事,如果他们能办到,就替师傅完成。老方丈咳了好一阵子,才道出心愿:老纳此生什么都见到过,就是没见过女人的那玩艺……”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梅老板原先在一家地下出版社做工,现在是荆江有名的盗版商,装了一肚子的黄段子。
沈老板刚伸出一根手指,葛占水将那根指头弯下去,说:“听梅老板讲。”
“听到师傅最后的愿望,众和尚面面相觑,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满足师傅。于是,他们就花了庙里一笔香火钱,从山下的镇子里请来一个妓女,将妓女带入方丈的床前后,众和尚且便悄悄退出了。过了小半天,妓女飘然离去。众和尚忙围着师傅拱手捶问,孰料老方丈答道,哦,那玩艺,原来同尼姑的一模一样呵!白瞎了香火钱……”
梅老板讲得吐沫四溅,侍应生进来,俯在他耳边咕噜了一阵子,又出去了。
梅老板心痒难挠地告诉大家:“诸位,诸位,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夜大家可以享受一顿西式大餐,一顿真正的俄罗斯大餐……”
“一水的俄罗斯小姐,比赵老板笼子里的假洋鬼子强上天!”沈老板用手夸张地比划着:“nǎi子有这么大,屁股……”
“这个,这个……”甘老板又竖起一根手指戳着。
“这个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样。”赵老板嘻皮笑脸地说。
“是不是一样一会儿就知道了,”沈老板喝干了高脚杯里的红酒,说,“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包间里又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葛占水扯扯甘老板皮衣下摆,低声问:“你火急火燎把我呼来,到底是啥事?”
甘老板说:“没啥,年底了聚一聚。”他指指沈双福,“这小子不得了,又弄了一块地皮,建座高尔伏球场都够了。”
葛占水说:“我都忙得火烧屁股了,哪有时间在这里耍嘞?”
已经走进穿廊里的沈老板又转回来问:“你俩咋回事,一会洋鬼子都被赵树青他们抢光了?”
“葛老板不想去了——”
沈老板走到葛占水面前,说:“葛老板,你这就没意思了,怎么跟个女人似的黏黏乎乎的?是不是不行了?不行了就说话!”他从手包里抽出一板药片,“泰国的,吃一片,保险不让你在鬼子面前做缩头乌龟。”
下班回来的路上,苏宝莲不再觉得自己像朵雪花在天空中飘,她的脚步从没有这般沉重,心情也从没有这般黯淡。她的喉咙里咕嘟咕嘟响着,像是哽着一块鱼骨,怎么也吐不出来。拐进弄堂的时候,她远远地又望见了丈夫猫着腰,在铁梯子的平台上生煤炉的情景。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痛苦,那样只会徒劳地增添他的烦恼。
黑夜已经沉到了地面,孤零零的灯光从门上面的小窗口泻出来,将丈夫的动作廓得清清楚楚。过去,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她都会涌动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幸福感,她最初对性的朦朦胧胧的冲动,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那还是在乡下,一天她病了,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父母去县城买化肥,晚上回不来。张忠诚正是在这时候走进她心里的,在此之前,他在她心里面,不过是一个同村的大男孩,不爱说话,老实得像根木头。村里很多男人都外出打工,他却整天守着自家的那几亩薄田过日子。他本来是找她父亲借脱稻谷的砻具,正巧碰到她病在床上。于是,张忠诚便在灶台前忙碌起来。他瘦长的手指在锅碗瓢盆上的娴熟动作,令她产生了想被抚摸的骚动和欲望;炉瞠的火正旺,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也将她的心撩热起来,房间不再孤寂,床也不再冰冷,她感觉身体内也在发生奇妙的变化,产生了一种想抱人或被人抱的冲动。
可今天,她的情绪却被深深的忧虑笼罩了,这情绪与她上回离开鞋奘极其相似,却又迥然不同:上一次她替别人感到委屈,这一次她替自己感到委屈。
张忠诚看到老婆,抱歉地说:“我睡过了,饭要等一会才能好。”
“我还真不饿。”苏宝莲说着话,将自己陷入藤椅里。这张藤椅是丈夫昨天在路边拣的,坐上去吱吱响。
张忠诚进房推开小窗户,半截身子钻出去勾腊肉。
“没到过年,你怎么吃肉?”
“你不是辛苦了吗,我给你补补。”张忠诚提着一条窄窄的腊肉,站在窗口说。
“人不累,心累。”苏宝莲怏然不悦地晃动着藤椅。
“小点声,孩子在上面睡呢!”张忠诚指指隔层。
“哦,”苏宝莲压低了嗓门:“怎么这早就睡了。”
“累了呗。”张忠诚问道:
“出什么事啦?你说心累?”
“倒霉呗,前两天丢了四袋冬笋,今天交接班,我又丢了两袋鹿肉。”
“你咋不守紧点,这么大意?”张忠诚神情惶遽地责怪道。
苏宝莲嘟哝道:“不应该呀,我眼睛都不敢眨,可还是丢了。今天丢的李经理不知道,我偷偷地赔了18块钱。”
“18块?咋那么贵啊?”
张忠诚又钻出去将腊肉挂回去。他安慰老婆,“行啦,丢了人家的东西该赔多少就赔多少,不然心里不踏实。”他弯腰从床铺下面勾出一个腌菜坛子,取开塑料膜,用鼻子闻闻说,“今天我给你炒点雪菜,估计腌好啦。”
“你今天没去干活?”苏宝莲问。
“去了,守了一上午,可是没配到活。”
“没活吗?”
“有活,可没有重活,侯管理就没配给我,只有人家不愿意干的,他才会给我。”张忠诚有些委屈。
“要么,”苏宝莲蹲到丈夫的身边说,“过年时咱俩给他送点礼去。”
“扯——”丈夫把雪菜装到菜盆里,“咱拉车的送啥礼?”他用手背擦净了她额角的灰,“所以啊,你要守好这份工作,咱们农村来的,有几个人像你那么有福气,在大商店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发衣服,每月都有工资拿。你要是丢了工作,咱们别说房租,孩子读书,连饭都难吃上。”
张忠诚炒菜去了,她就顺着梯子爬到了隔层,待她的眼睛适应了隔层里的黑暗之后,吓了一跳:儿子正鼓着一双黑黑的眼球瞪着她。
“你咋没睡?”
“我头痛。”
苏宝莲用脸贴贴儿子的头,说:“没病,说吧,想吃什么?”
“我想吃腊肉。”
葛占水在浴池里剥光了衣服,站到了一个巨大的木盆里用手试着水温。
一个身材高大的俄罗斯小姐,穿着比基尼,指缝中夹着半杯酒,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将酒搁到木盆边镂空的木架上,然后,也站在旁边用手指试水温。木盆的边缘弥漫着淡白色的水蒸汽,淡黄色的水面飘浮着厚厚一层花瓣,散发着中草药的味道。而此刻,葛占水的心却被一种隐隐的不安笼罩着。这不安仿佛来自一片铺满了卵石的河滩,一条深不可测的弄堂,一架陡峭的铁质旋梯,一片斑斑驳驳的百叶窗,一次百叶窗下绝望的媾合……他跨过木盆的边缘,躺了下去。淡黄色的水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些被泡涨的花瓣在旋涡里打着转,随即也陷落下去。
这时候,他瞥见俄罗斯小姐张着嘴,一付惊悸而又不知所措的怪模样。
紧接着,他听见他搁在卧室里的手机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