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有没有区别

作品:《神谕

    宁知闲是真的伤了元气,好些天都没恢复过来,跟方觉浅吵完嘴之后,又关房中数日不曾出门。
    方觉浅倒也是难得犯了勤快病,一日一碗鸡蛋面地送过去,每次都加一大勺辣椒,应生见了认真地怀疑方觉浅是不是要用辣椒辣死宁族长。
    方觉浅这个人恩怨分明,谁对一分好,她就还谁十分,她跟宁知闲相处这么久,至少宁知闲从来没有动过要害她的心思,而且还因为要替她抵抗反噬,费尽了心力,这都不是作假作出来的。
    她便想着要报答宁知闲,一碗又一碗的鸡蛋面。
    怪的是宁知闲也吃得不嫌烦,哪天方觉浅送得迟了,她还要骂。
    果真是应了越清古那句话,老来小,像个老小孩儿似的。
    说到越清古,越清古因为担心方觉浅的身体,便也在神殿常住下来了,他倒是没有王轻侯那些娇贵公子脾气,神殿里头没什么侍候的下人他也不会觉得不习惯,反而还挺乐意为方觉浅忙上忙下的。
    每天小厨房里都熬着两炉药,一炉方觉浅的,一炉宁知闲的,越清古拿着扇子扇着小火,望着炉上的药罐子里冒出的缕缕白色水雾出神,方觉浅走进来他都未察觉。
    “想什么呢?”方觉浅走进来揭开药罐盖子,看了看罐子里熬着的药。
    越清古望着方觉浅有些苍白的脸色,像是想了许久才低声说:“其实你知道的,对吧?”
    “知道什么?”方觉浅没看他,脸藏在了氤氲的水汽里。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看那一幕。”越清古捏着蒲扇,转了转。
    “嗯。”方觉浅的声音无波无澜。
    “不生气吗?”越清古眼中漫上歉疚的神色,还有些羞愧。
    方觉浅从水雾里抬起头,盖上了药罐盖子,看着他:“生气什么?生气明知你是故意带我去,想借我的力量改变那一切,还是生气你不让我带着玉枭,怕我真的大开杀戒引发叛变暴动?又或是生气,从你父亲让你来帮我开始,你们的目的就并不单纯?”
    越清古听着反倒是笑了笑,只是笑得苦涩,身子一倒,躺在身后的木柴堆上,手枕着后脑勺,半阖了双眼:“我好像明白王轻侯的感受了,有时候,宁愿你生气。”
    “我若真要生气,也是气在你我明明是朋友,你却不敢对我说实话,怕我不愿意帮你,气你不相信我,而不是气这些。”方觉浅平平淡淡的声音,应着炉中炭火轻微的哔剥声响,更显得沉静。
    越清古眉头的痛苦之色聚成小峰般,堆积于是眉宇之中不能散去,紧抿了许久的嘴唇,直到泛起些白色,才说:“我一直很内疚,特别内疚,我一直很想很想救出那些孩子,可是我做不了,我的身份困住我不敢有所动作,神殿的存在于越城来说,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所以我一直很想你来越城,我知道你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存在,你可以改变这一切,哪怕这对你不公平,这本不是你责任,但是我依旧这么做了,我以为我这么做,可以让内心的愧疚散去,但我陷入了更大的自责中。”
    “我不想你这么痛苦的。”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跟王轻侯对你的所作所为,没有区别。”
    方觉浅静静地听着越清古的话,他的声音都在轻颤,像是无法承受内心的谴责一般。
    于是方觉浅走过去,对他说:“有区别呀,区别在于你会内疚,但王轻侯不会。”
    越清古摇了摇头:“本质是一样的。”
    “你以为瞒着我,或者说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就是对我好吗?不是的。我不知道你们正常人是怎么理解黑暗这种东西的,在我看来,黑暗必然是存在的,而且他会永远存在,今日今时,来日来时,永日永时,他都会存在,故意地隐瞒,无视,假装不知,都不是应对黑暗的办法。”
    “正视他,并且大方地承认他的存在,用最大的力量去打败他,然后迎接下一个黑暗,循环不息,永不妥协,这是我对黑暗的理解。”
    “所以我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这世界可以残忍无方到何等地步,荒诞无礼到哪种程度,让我正面地与他相遇,并做好击败他的准备。”
    方觉浅取了两只碗,将熬好的苦汁黑药倒出来,一边倒她一边说:“若真要说你与王轻侯的不一样,或许是在,他丝毫不介意让我看到这世上最丑陋的一面,从来没有想过将我保护在假象里,而你,却不忍心。”
    越清古看着方觉浅端碰上两碗药离去的背影,炉子里的炭火依旧烧得旺盛,红通通的颜色。
    他突然觉得这个明明就在三步之远外的方觉浅,极其遥远和陌生。
    那不是一种她变了面目,换了心肠的陌生,而是一种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了解过她的陌生。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眉目安然,眼神寂静,有着一种漠然看众生,看百态,看红尘的出世之感,就好似她不是这众生,她未经这百态,她不在这红尘的感觉。
    这种感觉王轻侯曾经也有过,那时候王轻侯觉得,坐在海棠树上的方觉浅,好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无情无欲,高深莫测,以旁观者的目光和冷静,细看苍生。
    苍天作证,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何以有着这样让人只敢仰望的俯瞰姿态?
    越清古回想他认识方觉浅的那个下午,那个眼神枯寂,宛如石像,毫无表情的方觉浅,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这样机敏的心思,通透的目光。
    越清古只觉得,她成长得太快太快了。
    以一种超出常人理解的速度,飞快地成熟,飞快地成长,飞快地吸收着这世上的一切善与恶,黑与白,再以她自己的准则,划出鲜明的界限。
    旁人未敢撼动半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不解和惑色,问出了那个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应该要问的问题:方觉浅,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