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作品:《神谕》 第一百九十五章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王轻候不爱看星星,向来不爱。
一来看星需抬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虽非是大奸大恶之辈,但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免得抬了头自己这张脸给神明添堵。
二来,观星则观心,望着浩渺星空人总容易莫明其妙地就开始思考人生,观摩心情,总结一下来路,考虑一下去路,顺带再感概一下人生苦短珍惜当下之类的无用诗赋。
但今天夜里他大概是抽了风,看起了星辰。
秋日的夜空干净澄澈得不像话,偶尔隐于薄云之后的半月铺下清辉,阴艳移植到后院里的桂花树很争气,开起了米色小花,香气醉人。
王轻候枕着双手躺在他怎么也不肯清扫出去的落叶上,夜晚除了风声,还有秋蝉的鸣叫,甚至听得见蚂蚁爬过耳边树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他便听着这些声音,观着天上心,观着自己心。
他记起离家时,他家老头子送他上马车,千叮咛万嘱咐:老幺,凤台城不比朔方城,由不得你胡作非为娇纵肆意,万事切记要三思而后行。为父素知你心有抱负,但抱负当在适当时机发声,才叫呐喊,若在错误的时机出现,只是悲鸣。
也记得家师江公对他说,小公子天纵之姿,世人难有几人敌,此去凤台自不是去享福,万望小公子切记,成大事有三大忌,一忌心软,二忌悍莽,三忌滥动情根。小公子生来薄幸之人,此三忌老夫本不必多提,但世事多变,小公子切莫忘记。
更记得他大哥抱过他肩膀,对他说,老幺,你这一去大哥可就保护不了你了,家中大小事哥会帮着父候分担,但你一个人飘零在外,大哥很是担心你。老幺,你其智近妖,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遇事要多思多想,切不能冲动。
本来王轻候不是一个爱伤感爱多想的人,做人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世上很多事由不得世人去深想,深想下去个个都是一身罪孽,没一个干净的。
但这一晚上,王轻候想着家人这些话,认真地思,认真地想,认真地问自己,是不是犯了忌,是不是冲动了,是不是没有三思而后行。
一开始他换着各式花样地对方觉浅,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亲密拥抱顺手就有,他会在她耳边说着令人脸红的情话,会对她笑得风流又迷人,还会故作生气地不许她跟其他男人来往太近,让她觉得她很特别很重要。
他也承认他虚伪,他从不说他真诚待人,至于一开始对方觉浅,他没半分真诚,有的只有满满地利用和控制,他太喜欢这把用得无比顺手的刀,希望这把刀永远毫无感情地在他手上,任他挥砍劈杀,一往无前,不知疼,不知苦,不知委屈不知悲伤。
但她活得太用力了,比王轻候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活得用力,活得认真,她看似残忍如妖物却偏生一颗比任何人都干净的心,她是人间初到客,用力地认真地学习着人间的一切规则。
王轻候有时候都忍不住想毁掉她对这个世间美好的想象,才不美好呢,这世间令人恶心无比,若能选择宁可不曾来过。
但她是怎么做到,在这泥泞一遭一遭地滚,依然心如赤子,依然坦率天真的?
就像世间万千污垢,难沾她心。
明明,明明她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已。
将目光太过长久地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会出大问题的,王轻候未曾想到过,看得太久,竟看得自己也心动。
不肯承认,拒绝接收,努力抗拒,全无用处。
喜欢她啊,就是喜欢她,若非要说喜欢到了某个程度,比如可以为她去死,倒不至于,但就是想把她留在身边,不管她过去是谁,都渴望着那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永远也不要被人找到真相,她自己最好也永远不要记起。
但王轻候同时知道,如果他自己执意要去找到当初他二哥王蓬絮死亡的真相,那必定会接近方觉浅的过往,必定会知道,她到底是谁,那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当这个问题摆在他面前时,他便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会不计一切代价地追求真相,不计一切代价地为兄报仇,不计一切代价达他此生的宏愿。
就是因为他知道了结果,他才更为自己悲伤,好似他才是那个无情无欲无义之人,而不是方觉浅。
于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是的,他犯了忌,他冲动了,他没有三思而后行。
他甚至开始觉得,如果他二哥当年真的爱过方觉浅,也未必不可能,如若是连他都动心的女子,他二哥必也能看到她身上的特别之处。
这可真是让人绝望啊,这是真要勾二嫂?
他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天上的璀璨繁星,自言自语地问:“二哥,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死的?神殿对你做过什么?二哥,自小你便教我,男儿行事坦荡无畏,君子之道正气浩然,如今我这番小人模样,你看了又会否失望?”
“小公子,你在这儿干嘛呢?”旁边传来应生的声音,他夜间起来采露水,准备着明天早上用来泡花茶,见到王轻候躺着这儿,跪坐在一侧乖巧地问道。
王轻候笑了笑,拿过应生手里的瓷瓶,喝尽了她好不容易收的一点露水,道:“想事儿呢。”
“都这么晚了,小公子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白日里跟方姑娘商量一下,你们就有对策啦。”应生抱着瓶子坐好,歪着脑袋道,最近这段时间,什么事都是小公子和方姑娘一起想办法,他们早就有默契了,比小公子一个人在这儿想破脑袋省时省力多了。
“你不讨厌她了?”王轻候笑看着应生,“不叫她女魔头?”
“女魔头还是要叫的,方姑娘杀人的样子太可怕啦。”应生小小声地说,像是怕方觉浅听见了要一刀劈过来一般,转头又道:“但我觉得方姑娘也蛮可怜的。”
“她哪里可怜?”